张文轩

我抚摸着你从前稚嫩的字迹，想着你如今是否依旧稚嫩。春来了，天气渐渐多是阳光霸占了大半光阴。春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幽幽花香，抬眼望去，各类不知名讳的花铺满山野大地，不知道你是否还缩在个人的世界未曾瞥一眼它们的活力。河水或是溪水，什么都好，啼声婉转，嘹喨整个春日。春夜里，掺着你窗前泛黄的光，安静又幽深地陷入沉默，或又不知是否适时地聒噪起来，山林的风，田野的绿。春日伴着每天的明暗，明媚而深沉了你内心的海，盼着你能够沐浴在晨光里，夜风凉，裹紧毛衣。然而春是美是艳，我也只是因此有一些怀念你。过往的你。

脑中回忆起你的以前。你一如周围人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你做着自己喜爱做的事，忙中偷乐，每天笑每天笑，也有烦恼的时候，就老是阴沉老是阴沉。只有当夜晚来临窗前灯光亮起，你才心安理得地皱起眉，你终于在一天的嬉笑和充实的忙碌过后回到自己的笼子。你曾想过自己像一只困兽，但又马上否定了，最终觉得自己是笼里的鹤，不吵不闹不反抗，只是踱步，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一趟又一趟。夜晚的黑暗像是一层保护衣，温柔地将人拥在怀里，满溢着没有剩下的心情去想黑暗里多余的事物。台灯的光辉如同保護衣划开的一道口子，那蜷缩在洞穴里向外窥探的感受，让人觉得进退皆宜，正是恰到好处。

也有过雄心壮志，也有过拼搏向上，也羡慕别人的敢。你曾无数个日夜情绪反复，极端矛盾之后的茅塞顿开是家常便饭，但也不过是这样了，你脑内的思绪如何搅成一团乱麻，你又是如何将它们一一捋顺，也不过是你腹中一团淤血了。过好生活应该是你一生中重要的课堂之一吧，你老是想要反抗它，又老是被它降服，你不甘，但是你低头了。我害怕过你就此顺从，就此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寻找开脱的理由，害怕过你会渐渐地被生活磨去棱角，成为一颗光滑圆润的石头，不是碧玉，是石头。而事实上，生活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将你打造，你走在生活的道路上，不知道下一步是转弯还是掉头，于是你对自己说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走一步看一步成为你的习惯，你不再自己去设想未来，而是活在当下。

春天的时候，这个该深陷生命力蓬勃姿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你想起深冬凌冽的风。你想起你喜爱的作家，他年轻勇敢的时候给了你多大的震慑。他现在也依然年轻，只是多少少了点凌冽。你还是有点怀念他青涩的时候，孤独却倔强，嬉笑却悲伤，无助却发狠，仿佛眼里都是黑色，刮起蚀骨的风。你曾经想像他一样勇敢，曾经。

你曾经觉得你是顽固的，改变你就好比要南极四季分明；你也坚信你会在坚持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所以大言不惭地说过很多不负责任的大道理；你以为自己会有承担它重量的臂膀。不论对错，可喜的是，你没有责怪或埋怨从前自己的不是，而是将它们悄悄地藏在时间的夹缝里，用来回忆，用来成长。

你喜欢在雷鸣电闪的晚上享受停电的突然一黑的惊喜，因为你可以就此惬意地躺在床上，用耳机里的歌声混合着大自然的高歌，像是一只归巢的蜂，有最坚实的靠山。这个时候，你就会想的多了起来，你会想你今后徒步在西藏的暴晒下，挥汗如雨却兴奋的表情；流连在云南河畔，被河灯映出柔情的脸庞，穿梭在滑雪场的身姿，飘荡于过山车之间的大笑。

你想要的青春，都被你刻画在脑子里。

你还是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当老师告诉你陶渊明辞官归乡所畅抒无尽欢愉欣喜之情怀的时候，你偷偷地质疑了。你觉得陶渊明多少有点假装开心，世道不允他，他那任何书都只略读一二的自尊心没法哭天喊地，所以用欢愉掩盖内心的失落。然而你也只是这么觉得，也不说。你一会感叹陶渊明，一会又想起距离产生美这个道理，不过一会你又套用中庸这个词揣摩生活中所有需要拿捏尺度的事。大言不惭，莫名其妙，是这样的你。

但我怀念你这份敢想，怀念你述说这些你揣摩的大道理时笃定的语气。

我看着你，看着你生活的点点滴滴，应该是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是被我落下的。你经历的大灾小难，委屈难堪，振作坦然，多少无足挂齿的事件，化成今后的你。

你渐渐成长，虽然还是莽撞，还是不知轻重，但好在你不会再多有抱怨，不会再思想斗争死亡后重生。你选择宽阔的林荫道，想淋着希望的光斑，积极地去做想做的事，过上想过的生活。

可叹的是，才多少岁月，你就想如得道者的两袖清风。

人生很短，人生很长。

我有点怀念你，过往的你，大言不惭的你。怀念心有勇敢念想的你。后来的你面对他人的蜕变，写下这样一段话：“多么希望你一如正值青春的时候，仿佛流淌着的是永远不会晦涩的血液，勇敢坚强，积极努力，有一副敢于穷尽一生去战斗的气魄。

棱角齐全的模样，愤愤不平的口吻，你用行动表达出你所有的不满，尽管青涩，尽管莽撞。很开心你能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反抗，模糊的让人感受到那参差不齐的刚果，也不禁感叹一声青春。

精心设计了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文思，你狠狠地剥开人性，向所有你认为并未完全明了人性的人们宣扬，激情澎湃地揭露这令人不得不低头的丑恶。年轻，勇敢，莽撞。

后来的你，下笔渐渐温婉，似乎那个在黑夜里奋笔疾书独自斗争的战士，也渐渐被生活的温开水麻木，想象你一副平凡温顺流连于大小街巷客气温暖的模样，多少有些让人失落。

怀念你不顾头破血流的横冲直撞，一如深冬里皑皑白雪中想念初春娇柔鲜嫩的绿芽。

可是我也不能说你如今的温暖半点不是，那时候你只顾着冲，带着笑，如今你归于平凡，也带着笑。感激你曾经骁勇未曾让人感受到你内心的恐慌，感激你如今混入人流平淡中带光，一如功成名就归隐山林的勇士。

我怀念你曾经的年轻，我祝福你今后的平淡。

面对其他你无法插手的人生，你淡然又轻松，最多不过是惋惜、不过是祝福，你怀念其他的曾经，你祈福其他的今后。

可是我也怀念你，怀念你不谙世事的无知天真，一如深秋满地金黄里感伤夏初落败的花。

我不去想象你今后的路是平坦还是曲折，应了你走一步看一步的话，不对生活做多余的揣测，只要你能够做出内心的选择，那就不管好坏。愿你顺从内心，永远活在当下。

近来很喜欢几句歌词：“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人船，辱者定碌碌，荣者自安安。”仿若置身于山水之间，没有慧根也还是被上善若水之理吸引。是否你也有同感。

我担心过你从此混入如蚁山的人群里让我无法辨识，事实上你也逐渐混入了。你更普通了，你越来越像当初我脑海中的那颗光滑圆润的石头，除了光滑，除了圆润，只剩下它是石头了。但我却没有了最初的担心，因为我感知如今的你渐渐跟上生活的步调，慢慢融入生活，成为这个当初让你心有不甘的庞然大物的一部分。是的，别想着打败生活，你要做的只是融入它，然后学会欣赏它的美。

盼望着的等待中，炎夏也是该来了。那时候将是艳阳高照，知了蜷在树荫之间，没完没了地提醒你生活的进程，或许你会在某个夏夜中热得睡不着，想着出门吹吹夜风、消消暑气，然后看到夏日夜空的宁静柔美。可以想象，风徐徐吹来，伴着音乐，那一刻所有疲倦都能够被原谅，所有郁结都能够被揉散，所有叹息都能够获得一个拥抱。

躺回床上的你，慢慢合上眼，慢慢地在夏夜里进入一个只有你所洞悉的梦境。那个梦境里，有一个对你微笑的我，给你鼓励的我，拥你入怀的我。愿你有个如你所愿的明天的我。

现在仍然是春意盎然，我静默地看着一步一步变化或慢或快的我，不再想要问候。

想当然，山泉水是突突地冒着，浇灌了山林的茂密，浇灌了天际的壮阔，浇灌了万物的丰饶，生机被山间喧嚣的风带来，于是鸟语花香，红绿相间。夜风凉，山涧也只是踩上欢愉的阶梯，夜夜笙歌，闹腾得更加起劲，晨露默契地敲响伴奏，迎接东边扬起的朱砂。新的一天，想当然，顺应着万物的规律，哪怕是断桥残雪，也自有冒出新绿的那日。

相见越来越少，想念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但就如热带丛林中想见北极熊、深海里想见美洲豹、云端上想见海豚，所想得不到回答。索性就不再折腾，只想着春风柔，夏荫凉，秋草黄，冬雪厚。

想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