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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现代性脱域机制的中国信任问题

2017-02-27孙凤兰邢冬梅

关键词:转型期现代性信任

孙凤兰,邢冬梅

(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苏州215006)

基于现代性脱域机制的中国信任问题

孙凤兰,邢冬梅

(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苏州215006)

脱域机制是现代性社会运行的核心动力,它使得现代社会成为一个由抽象系统主宰的社会,因此,对抽象系统的信任成为现代性扩展的前提。基于脱域机制的运行,中国社会的转型是一个压缩现代化的过程,既遵循了现代性扩展的一般规律,历时性地经历着现代性发展的各个重要阶段,又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共时性地面对着当下的各种风险。此时,只有充分信任抽象系统才能保障现代化进程的顺利进行。但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的抽象系统是在市场经济原则中运作的,带有浓厚的功利性,这最终导致了信任危机。信任危机的发生,将中国传统文化面对社会转型期的乏力感暴露无遗,也将现代性转型期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性机制建构的必要性凸显出来。因此,反思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信任问题,必须要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完美结合,同时建立和完善抽象系统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性机制。

脱域机制;信任;现代性;抽象系统

脱域机制的运行使得现代性社会成为一个由专家系统主宰、依赖象征标志的社会,而专家系统和象征标志的有效性要依赖于信任的保障,因此,对抽象系统的信任对于现代性的扩展至关重要。另一方面,人们的社会交往范围已经不再受血缘和地域的局限,陌生人成为社会交往的主体,如何建构与陌生人的信任关系也就成为当下信任问题研究的要点。

一、信任:现代性社会存在之本

脱域是现代性社会运行的核心机制,而脱域机制的有效运行要以信任为前提,因此,现代性的扩展是基于信任而实现的。信任是对缺场预期予以确信的行为,它的生成和持续对于现代性社会的存在和发展具有本源性的意义。

(一)脱域:现代性运行动力机制的核心

吉登斯将“脱域”定义为:“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1]18也就是从具体的社会情境中抽象出一般的理论。在现代性的运行机制中,脱域处于核心地位,它是时-空伸延的基础,也是知识的反思性运用的关键环节。现代性扩展的实现还需要一个与“脱域”相反的进程,即“再嵌入”。吉登斯将“再嵌入”定义为:“重新转移或重新构造已脱域的社会关系,以便使这些关系(不论是局部性的或暂时性的)与地域性的时-空条件相契合。”[1]69再嵌入实质上就是使脱域得到的抽象系统重新境域化。脱域机制将社会关系从具体的地域性关联中抽离出来,形成抽象系统,再跨越时-空将抽象出来的社会理论再嵌入到具体的情境中去,以此实现现代性的扩展。正是在脱域机制的作用之下,现代社会实质上是一个由抽象系统主宰的社会,现代性秩序的扩展也必然是脱域机制运行的结果。

另一方面,脱域机制的运行促成了全球化。在全球化进程中,发生在此地的事情是与世界其他地区的事情相关联的,是其他地区行为的直接或间接后果。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关联呢?马克思认为,这是资本运动的结果,“作为资本的货币流通本身就是目的,因为只是在这个不断更新的运动中才有价值的增殖。因此,资本的运动是没有限度的”[2]168。资本运动的动力在于脱域机制的运行,即以资本为核心的社会关系从具体的社会情境中抽象出来,再嵌入到新的社会情境中。资本逐利的本性对脱域机制的运行提出更高的要求,促使脱域机制更高效地运作,从而在速度和规模上实现突飞猛进的变革,最终走向全球。在资本积累的激励下,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发掘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现代性的生产方式随之扩展开来,也就是说,强势的社会关系通过脱域和再嵌入的过程被普适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范围的扩张,使各民族都卷入到现代性浪潮中。

总之,脱域机制是现代性运行动力机制的核心,它将社会关系从具体的情境中抽离出来,然后将得到的抽象系统再嵌入到新的情境中去,在时间和空间缺场的情境中再造社会关系,从而实现时-空的伸延。此外,脱域机制的展开是人类理性抽象能力的体现,抽象系统是脱域机制运行的结果,现代性正是通过对抽象系统的反思性运用来对社会关系进行反思性监控,从而不断地破坏确定性,再造社会关系,实现现代性的扩展。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全球化依赖于脱域机制的运行,正是脱域和再嵌入这一过程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强势的内容普适化,同时,在资本积累的驱使下,脱域机制被赋予了更高效的要求。那么,在脱域机制的运行过程中,抽象系统被再嵌入到具体的情境中再造社会关系这一社会行为是怎样实现的呢?脱域机制的运行要以信任为基础。

(二)信任:脱域机制运行的基础

现代社会秩序与前现代的不同,它不是社会因素整合的问题,而是时-空伸延的问题。正如吉登斯所指出的:“我们应该把对秩序的探讨变为社会体系究竟是怎样把时间和空间‘连接’起来的。在这里,秩序问题应被看成是时间-空间伸延的问题,即:在什么条件下时间和空间被组织起来,并连接在场和缺场的?”[1]12时-空伸延是脱域机制运行的必然结果,而脱域机制的运行要以信任为基础。信任是特定文化系统中对缺场预期予以确信的行为,正是基于信任,脱域得到的抽象系统才能再嵌入到具体的情境中去。抽象系统内在地预设了这样的前提:通过跨越时-空来提供预期的保障,而对预期的保障要得以兑现就必须有信任行为的发生。由此可见,信任对脱域机制的运行至关重要。

抽象系统的获得和再嵌入都依赖于人类理性的抽象能力,同样,对于抽象系统的信任采取非当面承诺的形式,这也是抽象能力的体现。与当面承诺的信任双方共同在场不同,非当面承诺发生在时间和空间的缺场中,它是以抽象系统的可信性为前提的抽象行为。抽象系统的可信性是建立在知识的正确性基础上的,而不是对某个人的道德品质的信赖,但是,现代性条件下的抽象系统本身又是不确定的,它在反思中不断地被修正和更新,因此,对抽象系统的信任并不单单是对确定性的信任,而是对抽象系统的有效运转的信任。抽象系统的有效运转需要合法的运行程序来保障和有力的权威系统来监管。当下,信任危机的发生往往源于对抽象系统的保障和监管不力。在现代性条件下,一旦发生对抽象系统的信任危机,从脱域到再嵌入的循环链条就将被打断,现代性扩展的进程也将难以继续。

(三)现代性:基于脱域和信任而展开

现代性的扩展基于脱域而展开,现代性条件下的社会关系并非像前现代那样被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所局限,而是从具体的情境中抽离出来,形成抽象系统,然后将抽象系统再嵌入到新的具体的情境中去,以此实现现代性的扩展。可以说,正是抽象系统的发展使得信息的传播和情境的再嵌入摆脱了具体时间和空间的局限,使得社会关系在时-空伸延中得以重新建构。脱域机制的运行促成了时间与空间的分离,使前现代社会意义上的时间与空间的一致性发生了根本的变革,社会关系可以脱离特定时间与空间的控制,时-空伸延的范围可以扩展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脱域机制为时-空的伸延提供了预期的保障,作为脱域之结果的抽象系统因其专业性和抽象性将特定的社会关系延伸至全球。首先,抽象系统是专业的,更具权威性。精细化的社会分工使抽象系统日益专业化,以致外行人士未经系统的学习或训练根本无法理解,只能以尊重的态度通过专业人士对之加以利用。专业的抽象系统在其领域为社会关系于缺场中的发展提供了预期的保障,使社会关系的再嵌入和时-空的伸延成为有据可依的。其次,抽象系统是对具体社会情境中活动的抽象,更具普遍性。在脱域的运行过程中,人类理性的抽象能力将社会关系背后的本质内容抽象出来,得到普遍性的认知,再将这样的认知再嵌入到具体的时间和空间关系中,形成时间和空间转换组合后的社会关系,实现现代性的扩展。

此外,脱域机制的运行造就了现代性的扩展,也在时-空伸延的过程中带来了风险。通过脱域而得到的抽象系统是被抽象化处理过的,因而可能是片面的,而且,抽象系统不一定具有普适性,再嵌入的过程也可能是不合理的。将这样的抽象系统再嵌入到新的具体情境中去,以实现社会关系的再造,实现时-空的伸延,必然会带来现代性发展中的风险。可以说,风险是现代性社会的根本特征。现代性中的风险更多地体现为知识的不确定性、各种系统调控和监管的失效,以及现代性的全球化扩张,而现代性风险在原则上是可以用有关风险的知识来评估的,这些知识就是抽象系统的一部分。因此,对于抽象系统的信任是现代性展开的基础。

总之,现代性的扩展与时间和空间的转换组合密切相关,时间和空间的转换组合又依赖于脱域机制的运行,而脱域机制的运行要以信任为基础,因此,现代性是基于信任和脱域而展开的。在现代性条件下,人们对抽象系统之所以采取信任的态度,既源于抽象系统的专业性和权威性所带来的可信性,又出于个体在风险社会对本体性安全的诉求。

二、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信任问题

中国的社会转型主要指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由传统向现代的变迁,是从农业的、乡村的、封闭或半封闭的前现代社会向工业的、城市的、开放的现代社会的转型,这是整个社会本质性的结构变迁。中国社会所面临的风险、抽象系统作用样态和信任模式也都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一)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转型:压缩现代化

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转型是在压缩现代化的具体进程中展开的。在脱域机制的运行下,西方的现代性被再嵌入到中国现代化的具体情境中,因此,中国能够在短短三十几年的时间内完成西方花了几个世纪才实现的现代性。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转型过程既历时性地经历着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又在全球化背景下,压缩式地将西方社会所经历的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过程同时呈现出来。也就是说,在西方社会有序更替的内容,在中国社会是同时并存的,并交杂在一起。压缩现代化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在脱域机制的运行下,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性内容再嵌入到后发达国家的具体情境中,后发达国家便以极端压缩的方式将强势的西方现代性呈现出来。对于后发达国家而言,这是一个整体性的历时性发生与共时性呈现的统一过程。

中国压缩现代化的历程并不是仅在社会结构某些方面进行,而是整体性的变迁,从生产力到生产关系,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从生产方式到交往方式,从经济到政治、文化和社会,都发生了一系列密切相关的、环环相扣的变革。另一方面,中国的现代性转型是历时性发生与共时性呈现的统一。中国社会转型期的社会状态是各种因素共时性呈现的结果,表现为全球化背景下传统与现代的结合,表现为结构转型与体制转轨的同步启动,表现为抽象系统确立与完善的动态过程。这与发达国家历时性经历的现代化进程截然不同,因为,在现代性脱域机制的运行下,中国的社会转型除了要遵循社会发展的规律,还要面对全球化所带来的各种当下问题。

总之,中国的改革开放不仅是单一的经济改革,更是调整社会结构的整体变革,只有进行全面的社会结构调整才能真正实现现代化。中国的现代性转型之路遵循了现代性扩展的一般规律,整体上经历着现代性发展的各个阶段,同时,基于脱域机制,又在全球化的浪潮中跨越了某些具体的阶段,是历时性发生与共时性呈现的统一。

(二)中国社会转型期风险的特殊性

脱域机制的运行既为现代性的扩展提供了相对可行的模式,也给社会的发展带来了大量的风险。压缩现代化的进程更因其复杂性充满了各种风险。中国社会转型期的风险不仅包括中国社会内生的风险,也包括脱域和再嵌入过程带来的西方社会的风险,还包括现代性自身发展中历史内含的风险。总之,中国转型期面临的风险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且不同类型的风险之间可能相互渗透,从而形成新式的风险。另外,风险是客观存在与主观认知的统一,是主体对客体的认知。主观认知具有将风险放大的能力,被放大的风险一旦通过现代传媒在社会中被传播,就会影响人们对社会关系和未来发展的预期,进而影响到社会秩序的稳定。中国社会转型期风险的特殊性具体表现为以下三点:

第一,在社会转型期,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加速推进带来了利益冲突,导致社会结构的断裂。改革开放以前,中国是一个社会结构相对封闭的社会,但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带来了社会的巨变。由于缺乏合理而有效的整合,不同的社会群体已经呈现固化状态;不同地区间的经济发展水平极不平衡,使得中国社会形成了一个多元化、多层次的社会结构;不同社会阶层的价值观、认知能力和思维方式等存在巨大差异,导致难以沟通,降低了社会交往的效率。

第二,社会转型期的结构性变迁必然伴随抽象系统的不确定性,抽象系统的不确定性是现代性风险的一部分。因脱域机制的运行而得到的知识具有反思性,这种反思性表现为对确定性知识的破坏,现代性在不断的破坏中实现着自身的扩展。知识的更新和跃进在推进人类改造自然和社会的同时也造成了很多严重的后果,而这些后果有些是超出人类控制能力的。但是,高度信任和依赖抽象系统是现代性社会的存在之本,抽象系统自身存在的不确定性使得个体无法准确地预期未来,冲击了人们对连贯性和统一性的需求,从而处于弥散的恐惧状态中,生成个人无助感,产生本体性焦虑。

第三,中国在转型期全面参与全球化进程使得社会安全受到挑战。现代性脱域机制的运行必然带来全球化,而全球化对中国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但是,现有的国际规则更多地体现着西方发达国家的利益,严重制约着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的利益,而且处于强势地位的西方发达国家不会轻易让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享有其现有的成果,甚至会想方设法排斥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因此,对于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来说,西方发达国家在经济、科学和技术上占优势的压力将进一步增大。运用从西方发达国家脱域而来的理论推进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必然存在一定的风险。

总之,中国社会转型期社会结构的断裂、抽象系统的不确定性和参与全球化导致的安全挑战使得抽象系统运行的环境更加复杂,为社会发展增加了不确定性和偶然性,也更加凸显了信任的重要性。

(三)中国社会转型期抽象系统作用的复杂样态

中国传统的社会交往建立在人情基础上,计划经济时代的社会生活则按照政府统筹的逻辑展开,而在脱域机制的运行下,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更多地将市场作为社会资源配置的基础手段,被市场经济原则左右着。这是一种断裂,是与传统的断裂,也是与计划经济时代的断裂。不可否认,市场的确是一种迄今为止最有效的经济组织方式,它的产生和发展是人类历史的必然。然而,也要辩证地看待市场经济,它既是推动现代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也是现代性风险产生的根源。市场经济趋利的本性和中国当前市场经济的发展还不够完善的现状,决定了中国社会转型期抽象系统的作用样态是十分复杂的。

首先,抽象系统的形成和发展在市场经济原则的作用下带有功利色彩。追求最大化利益是市场经济发展的目标,在这一目标的驱使下,象征标志和专家系统的运作也更加功利。象征标志作为相互交流的媒介,能够传递信息,但信息内容的选择和加工也是可操控的。货币的升值与贬值、货币量的增加与减少、媒体信息的正能量与负能量,这些行为的发生都是在市场经济原则的作用下展开的,具有抽象但又深刻的内容。专家系统通过专业知识来跨越时-空进而提供预期,它的发展和应用受制于现实利益的追求。知识的更新和技术的改进固然与人们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有关,但是,只有现实的物质支持和利益驱动才能平衡好奇心的满足与现实的需要二者的关系,因此,市场经济原则也内在地作用于专家系统的发展和应用中。

其次,各种系统用来保障人们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保障抽象体系的运行与其预期一致,但是,市场经济原则的泛化收编了专业人士的社会良知,各种系统的管理和监督功能减弱,甚至沦为形式化的存在。各种系统的管理和监督功能在市场经济原则的作用下也附带了浓厚的功利色彩,管理和监督的力度更加着眼于当下利益的获得,有时不惜损害公众的整体利益和后代的长远利益。甚至,管理和监督的行为被个人欲望左右,为一己私利不惜损害他人的合法权益,因此破坏了各种系统的权威性和可信性。

总之,中国社会在压缩现代化的进程中,与传统发生了断裂,急需建构与现代性扩展相一致的抽象系统,但是,抽象系统在市场经济原则的泛化下,带有了浓厚的功利色彩,为抽象系统信任的发展带来了更加复杂的社会环境。

(四)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信任:对抽象系统的依赖

现代社会的人们完全可以信任抽象系统来评估和应对风险的挑战。因为,首先,社会生活中必然存在个体理性无法掌控的内容,而专家能够在某一特定领域拥有外行人士所不具备的具体技能和专门知识,“在专家和外行相遇的具体情形中,最关键的是技能和信息的失衡;在行为的具体领域中,技能和信息的失衡使一个人相对于另一个人成为‘权威’”[3]106,在相对权威的抽象系统存在的情况下,人们总是会理性地借助于抽象系统来扩展其能力。其次,现代社会日益精细和深化的社会分工使得知识更加分立,也进一步扩大了个人的无知范围,也可以说,知识的增长必然带来个体无知的增长。同时,抽象系统也更加专业和卓越,这种发展带来了人们彼此之间更加强烈的需要和依赖。再次,虽然现代社会中的个体可以成为“多面手”,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必要的,因为,在现代性条件下有形形色色的抽象系统可以依赖,这些抽象系统可以大大降低个体与社会交易的成本。总之,人们需要抽象系统,这是个体在意识到自身有限性的基础上试图借助社会力量来克服自身局限性的努力,这种努力会随着社会分工的精细化变得更加必要和普遍。

尽管市场经济原则的泛化使得抽象系统带有了浓厚的功利色彩,但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和发展内在地需要高度信任抽象系统。

首先,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扩大再生产是市场主体生存和发展的唯一出路,而扩大经营规模就需要扩展合作的深度和广度,这就需要以对抽象系统的信任为前提。只有信任抽象系统才能加入到精细化的社会分工中,借助他人的成果实现自身的发展;只有信任各种系统才能丰富自身的信息量,保障信任关系建立的合法性。如此,市场经济的发展必然要求市场主体转变为以契约为中介的抽象系统信任。

其次,信任抽象系统是降低成本和提高经济行为效率的要求。市场主体的经营和发展需要资金、生产资料、销售渠道,如此,只有与银行、原料供应商和经销商等建立了信任关系,才能有效地降低生产和交易成本,提高经营效率。另一方面,市场主体内部成员的相互信任可以有效调动他们的工作积极性,也能够减少用于调节人际关系的费用,对此福山曾分析道:“丰田汽车公司给予工厂员工极大的权限,赋予他们使整个生产线停摆的力量,因为管理阶层信任员工,不会滥用权力,而员工报答这种信任的方式,则是冷静而保守地使用他们的权责,改善生产线的整个生产力。”[4]14这种信任模式一般会以抽象的形式予以确定,是对抽象系统的依赖。

再次,信息和商机对于市场主体的发展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只有保证信息的准确性才能促进市场环境的良性发展,虚假的和不负责任的信任传播会对市场环境产生不良的影响,而信任关系的建立就可以成为市场主体进行商业识别的基本标志。而且,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现代通讯技术使得各种信息的传播更加便捷,相应地,也增强了社会风险的范围和强度。面对各种社会风险,人们更加需要抽象系统专业的帮助。

总之,中国在压缩现代化的进程中,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应有之义,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和发展内在地需要高度信任抽象系统。

三、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信任危机:断裂与缺失

脱域机制的运行为中国的社会转型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而中国传统社会的人格信任已经远远无法满足时代发展的需要,这必然要求社会的信任模式进行相应的重建。中国传统文化将“信”与“诚”作为两项德目纳入到社会良性运转的因素中,由于人们的行为大多局限于信任完全公开的熟人社会,从未想到信任会成为问题。现代性社会则完全不同,人们的社会交往发生在缺少足够信任的陌生人之间,信任是需要建构的。但在改革开放之前信任并没有成为社会问题,因为中国在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计划经济社会转变的过程中,单一的公有制和国有单位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直到改革开放推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陌生人社会的利益冲突使得信任问题凸显出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传统伦理基本失效,但在小范围内仍然有效,现代制度制定滞后,但在大环境下势在必行,信任问题便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凸显出来。

(一)脱域机制运行中传统的断裂

费孝通以“差序格局”说明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基本特性:“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联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因之,我们传统社会里所有的社会道德也只在私人联系中发生意义。”[5]48当下,这种传统社会结构的特性正在被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改写着,形成了断裂。这种从传统社会秩序中分离出来的断裂具有如下特征:“首先,是现代性时代到来的绝对速度。传统的文明形态也许比其他的前现代体系更富动力性,但是在现代性的条件下,变迁的速度却是更加神速……其次,断裂体现在变迁范围上。当全球的各个角落都开始与其他地区发生相互联系时,社会巨变的浪潮实际上已席卷了地球的整个层面。第三,是现代制度的固有特性。某些现代社会的组织形式并不能简单地从此前的历史时期里找得到……其他的只与前在的社会秩序存在一种似是而非的延续性。”[1]5~6这种断裂源于脱域机制的运行和现代性的扩展,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状态,处于转型期的中国也面临着这种断裂,相应地,信任行为的发生也表现出根本性的转变。

首先,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使得信任行为发生的情境由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发生了根本的转变。随着脱域机制的运行和现代性的扩展,社会关系逐渐突破了血缘关系、地域性社区、宗教信仰和传统文化的束缚,信任模式也逐渐地由地域性信任演变为脱域性信任。虽然,中国传统的信任模式对社会的影响依然存在,特别是基于人情的关系网对于信任关系的建立仍然起着很大的作用。但是,从相对封闭的各种共同体中获取信任感的传统信任模式已经难以满足流动的、分化的和异质的个体之间的社会交往,这就客观地需要以普遍信任取代特殊信任。同时,脱域机制的运行使得社会流动性增强,无须依附于特定地域的社会交往增加了失信行为发生的可能性。而且,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市场经济原则的泛化破坏了传统的义利观,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和道德感被对物质利益最大化的追求欲望所取代,造成了自我约束的乏力,而市场经济和其他社会规则的运行也不顺畅,最终,失信行为在社会的无序运行中滋生并蔓延。

其次,我国的市场经济发展尚未完善。市场经济中利与义、效率与公平的矛盾的平衡一直都是我国市场经济发展在探索的问题。其实,早期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也经历过混乱和无序的阶段,“由于趋利心,每个人都必然力图抓紧良好时机进行买卖,每个人都必然成为投机家,也就是说,都企图不劳而获、损人利己、乘人之危、投机发财”[6]121。但是,维护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的法律法规很快便建立起来了。随着市场机制的逐渐完善,基于经济理性的市场经济必然是法制经济,必然是符合道德的经济。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也必然会走向法制经济,必然会符合道德的要求。但是,我国市场经济的完善还需假以时日,这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

(二)抽象系统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性机制的缺失

现代社会秩序的建构以抽象系统为基础,社会交往也通过对抽象系统的信任而展开。抽象系统对于维护社会关系的持续性和一贯性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为了保证抽象系统运行程序的合法性,就要对抽象系统的运行进行制度化规范。只有将抽象系统置于制度结构中,才能确保其权威性和严肃性,从而确保抽象系统的可信性。诺思认为,“制度是一个社会的博弈规则,或者更规范地说,它们是一些人为设计的、型塑人们互动关系的约束。从而,制度构造了人们在政治、社会或经济领域里交换的激励”[7]3。与前现代社会比较,现代性条件下的信任发生了制度性的转变,抽象系统之所以值得信任,是因为抽象系统的运行都是经过制度化处理的,也是由专家进行过程序化检验的。因此,人们会直接信任某一制度,例如金融制度、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等。现代社会的信任所要表达的实质内容是社会结构通过其功能对社会成员作出了制度性承诺,这一承诺是权威的、严肃的。

中国的社会转型始于改革开放,建国前与农耕社会和儒家文化相一致的以家为本位的人际信任模式、新中国成立后与计划经济相一致的以国家为本位的系统信任模式,逐渐被改革开放后与市场经济相一致的以社会为本位的系统信任模式所取代。抽象系统已经成为组织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的重要因素,对抽象系统的信任既以客观的制度化形式存在着,又以强制的制度化方式对承诺进行监督、制约和保障。在这种制度保障下,抽象系统具有权威性,信任也具有严肃性。然而,从制度层面来考察,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确实还在产权结构、法律运行、契约约束和社会奖惩机制等方面存在问题。

首先,产权结构单一。产权经济学理论专家科斯指出:“背德行为或道德无序状态的出现,关键在于具有强制力的保护产权的规则系统,即全部法律系统及其震慑力的缺失和公共财产权的产权模糊。”[8]68尽管保护产权的规则系统如此重要,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的产权制度还是不够完善。计划经济时代的国有产权制度及相应的思维模式暴露了不容忽视的缺陷,政府对经济行为的过多干预导致经济主体的产权无法得到制度的保障,经济主体之间产权的同一性(国有产权)也导致了国企之间的赖账行为时有发生,进而影响信任关系的建构。

其次,法律运行不畅。现行的法律法规体系还不够健全,对违约的惩罚力度太轻,使得违约的成本过低。只有提高违约的成本,才能保证信任体系的良性循环。另外,不尊重法律的现象也十分严重。法律的意义在于其执行过程中实用的律令,然而,中国当前的执法和司法仍存在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和违法不究的现象。对此经济学家何清涟曾指出:“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一个本质的区别:发达国家制定新法规的难度相当大,需要经过反复论证才能出台,而一旦出台,执行起来就毫不含糊;而所有发展中国家都有这样一种通病,出台法规容易,而执行起来却严重走样。”[9]347法律意识淡薄,使得法律的权威性和规范力降低,破坏了信任环境的建构。

再次,契约约束不够。契约是对合作双方权利和义务的明确规定,它意味着承诺。中国人缺乏契约意识,因为契约与传统社会的“差序格局”相斥,与计划经济思维不同。中国社会转型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计划经济体制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就要求以法律的契约约束代替计划经济时代的计划和指令安排。尽管如此,当下的经济活动还存在指令与契约共同作用的现象,使得契约的约束作用大打折扣,降低了抽象系统的权威性,恶化了市场经济竞争的环境,破坏了信任环境的建构。

最后,社会奖惩机制乏力。奖善惩恶机制的良性运行是社会健康发展的重要环节,法律和道德可以作为奖善惩恶的衡量标准。违反法律和道德要求的失信行为本应受到相应的制裁,然而,很多失信行为在关系和权力的运作下并没有受到严厉的制裁。这种对失信行为的放纵必然扰乱社会秩序,打击守信行为的积极性。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也缺乏一种有效的奖善惩恶机制,只有通过有效的奖善惩恶机制使守信行为所获得的利益远远大于失信行为,守信才能具有绝对的吸引力。但是,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失信所获得的利益多于守信所获得的利益的现象,导致失信更具诱惑力,最终扼杀信任环境的发展。

总之,中国的现代性转型是在脱域机制的运行中推进的,脱域机制的运行不仅带来了具有普适性的现代文明,也导致了中国传统的断裂,凸显了抽象系统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的缺失,这些问题的存在和发展导致了信任危机的发生。

四、中国社会转型期信任问题的反思

在脱域机制的运行中,源于西方的现代化强势地嵌入到中国社会,造成了中国信任体系与传统的断裂,与此同时,又没能及时地建立相应的制度,去确保抽象系统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的有效性,最终导致了信任危机的发生。对这一社会现实进行深刻的反思,是进一步研究对策的前提。

(一)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完美结合

传统是约定俗成的,是跨越了时空、超越了暂时性的集体信念的凝结。传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关于他人未来行为的预期的参照系,这种参照系可以为可信性提供保障。人们在传统的参照中对缺场予以确信,对不确定性予以确定。另一方面,对传统的遵从体现了对其所彰显的道德和价值的认同。传统为历代人们的交往提供了道德规范和价值追求,从而为社会行为提供了可预期的模式。因此,在传统有效发挥其作用的社会中,信任行为可以得到保证,失信行为也能够受到相应的惩罚。现代性脱域机制的运行改变了传统的有效性,它以绝对的速度、全球的范围和现代性固有的本性改写了历史发展的轨迹。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正面临着这种断裂,相应地,信任模式也发生了根本的演变,形成了现代社会的脱域性信任。

反思中国的实际情况,随着现代性的全球扩展和社会转型的不断深入,中国社会在发展中也逐渐地吸纳了现代文明,并在现代文明的作用下发生了很多改变。但是,由于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中国社会信任模式的演变跟进得不够及时,仍然大量存在基于熟人关系的传统信任模式,这种信任模式的惯性依然很大,甚至发展为圈子和行业的潜规则,对抽象系统信任模式的建构构成了很大的阻力。面对这样的阻力,只有行之有效地在传统与现代文明的结合中培育共同信念、重塑新型人格,才能保障抽象系统信任体系的建构。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现代文明在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成果的同时,也将其内在的弊端暴露无疑,尤其是工具性的出现。雅斯贝斯批判了工具理性:“在先进技术的时代中,知识的增长,连同机器统治的扩大,看来是缩小了人的潜力,尽管它们确实增大了人的财富。”[10]47在工具理性面前,人的价值和意义基于人对物的依赖,这必然造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使得人们彼此之间缺乏信任感。诚然,现代文明存在自身难以克服的弊端,但它符合现代性扩展的内在逻辑,对之,要以传统文化中的合理内核进行有益的改进和补充。

(二)建立和完善抽象系统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

对抽象系统的信任本质上是与现代性的扩展密切相关的,它既是脱域机制运行的基础,又是脱域机制运行的结果。一方面,脱域机制的运行要以抽象系统信任为基础。在脱域机制的运行中,人们的生存活动和社会交往被抽象化,在现代性条件下,这种抽象化的活动和交往不仅依赖于双方的人际信任,而且更多地依赖于对交往媒介、规则和符号等抽象系统的信任。通过信任的作用,抽象系统大规模地侵入人们的生活,可以说,如果没有抽象系统信任,人们就无法在因脱域机制的运行而形成的抽象化的世界中进行有效的交往。另一方面,抽象系统信任又以脱域机制的运行为其情境基础。在现代性社会,在时间和空间缺场的情况下,对抽象系统的信任可以作为预期未来的根据,即时间和空间的缺场孕育了对抽象系统的信任,而时间和空间的缺场正是脱域机制运行的结果,那么,抽象系统信任也就是脱域机制运行的结果。

现代性社会秩序的建构和扩展是以抽象系统的作用为前提的,社会交往也以对抽象系统的信任为基础,可以说,抽象系统对于维护现代性社会关系的持续性和一贯性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因此,必须要全力保障和保证抽象系统运行的合法性。只有将抽象系统的更新和使用置于制度结构中,只有对抽象系统的运作程序和保障机制进行制度化规范,才能确保其权威性和严肃性,确保抽象系统的可信性,从而推进脱域机制的运行,实现现代性的扩展。联系中国的实际情况,在脱域机制的作用下,传统的规范正在逐渐失去其有效性,现代性的制度建设尚有待完善,此时尤其需要明确地以制度化形式建立和完善抽象系统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

总之,中国当下的信任危机源于中国传统文化面对社会转型的乏力和抽象系统运行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的缺失。面对这一现实问题,我们要深入研究脱域机制、现代性扩展与抽象系统信任之间的内在本质联系,充分挖掘重建中国社会转型期信任体系的可行路径。

综上所述,现代性的扩展是基于对抽象系统的信任而实现的。中国正走在压缩现代化的进程中,在市场经济原则泛化的情境下,面对社会结构断裂、抽象系统不确定和全面参与全球化导致的安全挑战等社会风险,更加须要建构抽象系统信任。现代性脱域机制的运行带来了符合现代性发展需要的现代文明,也造成了中国传统的断裂,凸显了抽象系统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的缺失,进而导致了信任危机的发生。对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信任问题进行反思,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完美结合,建立并完善抽象系统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机制,是重建中国社会信任体系的根本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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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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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4799(2017)04-0008-08

2016-08-2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A110200115

孙凤兰(1979-),女,山东日照人,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2011级博士研究生,哈尔滨金融学院思政部讲师,主要从事科学与现代性问题研究;邢冬梅(1964-),女,黑龙江阿城人,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STS与科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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