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嵚

中秋佳节夜，“天宫二号”霸气升空，惊艳全国。好些天各种热议不断，赞叹声极多，更有惊呼干得漂亮的。当然，也有个别杂音：赞这个干啥？“天宫二号”和我们的生活有啥关系？

科学真这么没价值？在有些人眼里确实如此，多大的科学意义，还不如哪个娱乐明星打离婚官司有意思。但这个问题，香港娱乐电影《黄飞鸿》里，讲得一针见血：

俄国青年指着蒸汽机，冲着武学宗师黄飞鸿说：“你千万别小看这台蒸汽机，因为它的出现，这个世界很快就有新的贵族，他们将取代现在的皇帝而统治这个世界！”

这段话，说尽了科学的价值。现实的历史上，黄飞鸿生活的大清时代，之所以落后挨打，也是因为不懂这个道理。

但更早的中国老祖宗，对这个道理懂得很深。所以当一些看似平常的行当悄然发生了科学突破之后，很多令后人澎湃自豪的时代大事也就霸气到来了！

汉匈战争：钢铁革命的杰作

首先要说的，就是汉文帝年代的冶铁技术。

冶铁这事，被公认为中华文明的强大招牌。春秋战国年间，我们的祖先就首创生铁铸造技术，鼓风高炉等设备全球领先，发展到汉代，更是红红火火。

可在汉文帝时，有一个难题很愁人：产量有限。就连最需要铁器的军队，当时也是青铜武器和铁制兵器混搭，好用的铁制兵器实在产不了那么多。

而此时的汉朝有一件大事——打匈奴，急等着冶铁业的技术突破。

说起匈奴，真是一笔血泪史：年年被他们连烧带杀，只能花钱送女人换和平。谁知却成了越忍越：到汉文帝登基时，汉军一度连死磕的勇气都没有，哪怕匈奴烧杀得欢，也只敢躲在一旁干看，乖乖做围观群众。如此包现象，惹得刚继位的汉文帝夜不能寐，时常哀叹。

为啥如此，以战略家晁错给汉文帝的吐槽说：自强也要讲方法，要收拾匈奴，更要发挥自家优势，即“坚甲利刃”，不升级装备，自强免谈。可看看汉朝当时的冶铁生产水平，这事真难。

这个难题，是不是要召集全国专家开会，再发动轰轰烈烈的技术攻关？这还真不是汉文帝的风格，人家只是下了一道简单的命令：纵民冶铁。也就是取消之前的国家冶铁业禁令，老百姓有能力造，那就敞开造！

简单一句话，成就了西汉冶铁业，甚至成为中华冶铁史上出乎意料的催化剂！

西汉的冶炼业技术底子不弱，而且当时休养生息，农业、手工业干劲都足，铁器需求也旺盛。这下一放开，立刻似开了闸一般，新技术潮水般汹涌起来！

比如西汉的炼铁炉，虽说战国时就有，到西汉却成了大家伙，有了高4.5米、容积50立方米的超级炼铁炉。各地的冶铁场如雨后春笋，大的更有上千人的大阵仗，产量更是直线飙升。直接后果就是铁器价格暴跌，铁器价格骤然降到铜器的1/4。

当然，除了数量，更有质量的提升。当时不但能造大件的兵器、农具，小巧的钢针也都能造，其中尤其关键的技术突破就是炒钢！

何为炒钢？以前炼钢，要把生铁加热到1000摄氏度反复锻打，又累产量又低。有了炒钢技术——直接把生铁加热到1800摄氏度，撒入矿石粉搅拌，就能迅速炼出好钢。这领先欧洲1800年的新技术，终于让大汉朝的强悍铁兵器从此批量生产！

而在打匈奴这件事上，这技术革命更是立竿见影：汉景帝年代，汉朝中央军就已经是清一色的铁制兵器武装，完全淘汰了青铜兵器。铁矛长刀更是迅速普及，重11公斤的铁铠甲更是汉朝精锐骑兵的招牌。这是中国军事史上的一次重大革命！

革命后的汉军，自汉武帝时起，就打得昔日骄横的匈奴节节败退，一路追亡逐北。到汉元帝时，更是由名将陈汤深入今阿富汗之地，霸气斩掉匈奴单于人头。事后陈汤谦虚地表示：不单我厉害，更是兵器厉害，全副钢铁包裹的汉军，一个收拾三个匈奴兵都没问题。

也正是在这一系列的辉煌战史里，中国冶铁技术也沿丝绸之路，风光传入中亚。强大的技术水平，令同时期的罗马人都感到服气。套用罗马学者普林尼的话说：没有一种东西能与中国来的钢铁相媲美。

简单命令，技术井喷，然后，就是华夏民族的一场雪耻。科学的魅力就是这样，放松一些，激发起民间的积极性，有时简简单单就是突破。中国古代冶铁人的智慧，值得点赞。

当然同样值得点赞的还有汉文帝，被匈奴欺负得再憋屈，也没有暴跳如雷上街砍匈奴马，而是认认真真，尊重科学。

兽医学：盛唐大动力

民间智慧强大，自由发展是不是就足够？看看唐代的兽医学就知道了。

这学科放在今天，无论是养宠物还是做养殖，都是离不开的。放在1300年前的唐代，国家更是离不了它，好比今天的核心高科技，事关国计民生。

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意义？看看大唐强在哪儿。大唐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国力样样强，但明代王夫之感慨：“唐之所以能张者，皆惟畜牧之盛也。”归根结底是畜牧业牛！

这个道理类比一下就知道了。冷兵器年代，骑兵是战场关键，牛马牲口更是壮劳力。畜牧业的实力，就好比今天的飞机、汽车工业的实力，这个强才是真的强。而畜牧业的最大保障兽医学，当然重要。

兽医这门学科，在中国历史悠久，牛人也多，但灾难同样多。尤其是很多重大战争，典型的如汉匈战争，随之而来的就是牲畜瘟疫肆虐，甚至波及民间，造成席卷全国的瘟疫！

还有很多王朝，立志要发展骑兵，但一场瘟疫袭来，多年的马匹家底就全数赔光。从东吴的孙权到南北朝的梁武帝萧衍，都有类似的惨痛經历。忽视这个冷门学科，代价往往这么惨重。

但要重视也比较难。隋唐以前，兽医基本都是师父徒弟传帮带，散兵游勇般的存在，但瘟疫不管你这个，有时还换着花样折腾。兽医传代赶不上瘟疫升级，更是常见的现象。

隋朝时进行制度改革，对全国的兽医进行规范化培养，当时太仆寺就有兽医员博士120人。

这个转型，就成了中国兽医学的转折点，发展到唐代，更是尝到了甜头：历代兽医学说得以整理，还有了最早的专业兽医学著作《司牧安骥集》，人才培养更好似流水线，一茬茬确保不断代。最重要的是，大唐的畜牧业从此在强大兽医学的支撑下，运转完全规范。

就以养马来说，选马、育马、配种，样样都有硬规定。还有马籍制度，即把马匹按不同等级区分，连耕牛都有了等级分类。这样先进的管理模式，欧洲一直到19世纪才有。

治疗水平更上档次：防治瘟疫有了症候学，即按照症状预判。针灸治疗和外科手术，在隋唐之前都是独家秘技，此时也都成了常规技术，接受过培养的兽医都能熟练运用。

兽医学发展的直接受益者正是大唐的畜牧业。对比一事就知道：汉朝忍了60年，才建立起一支强大的骑兵反击匈奴。唐朝只用4年时间就重建铁骑，把东突厥打得俯首称臣。

而唐代畜牧业的规模，从此也是代代暴涨，盛唐时期马匹就有70万。唐军精锐每次出战，步兵都是骑马到战场，简直是冷兵器时代难以复制的富裕仗。冷门的兽医学，成了这大阵仗的助推器！

这个“助推器”，后人常说凝结了劳动人民的智慧，但仔细想想就知道：有个隋唐太仆寺这样的靠谱机构，智慧才得以发挥重要性！

水利工程撑起盛世大明

有智慧，有平台，科学是不是就一定牛？

问问大明永乐九年（1411年），正在抓狂的永乐大帝就知道。

永乐大帝朱棣，篡位登基开创盛世，业绩被各种赞，却也遭到不少嘲笑：牛啥？还不是接了朱元璋留下的好家当。

从表面上看，明太祖朱元璋留下的的确是一片国富民强的江山，但仔细一想，也留下了一个大麻烦：主动脉不通。主动脉者，京杭大运河！

作为中国南北漕运的主干道，全长3000里的京杭大运河其实元末就断流了。这工程费钱费力技术难度大，弄不好还会修出农民起义。如此风险工程，即使一辈子铁血霸道的朱元璋，也始终没敢碰。明初开国半个世纪，南北漕运基本靠海运，风险大且运输成本高，北方的钱粮供应也就长期不足。

于是朱棣登基时的大明朝，就好像一个主动脉堵塞的患者，看着很健康，但大事真干不了。要干大事，就得挖渠。永乐九年，朱棣终于下定决心，现在有钱有人有技术，那就修！由工部尚书宋礼挂帅，京杭大运河疏通工程——会通河工程上马。

从表面上看，这个工程百分之百会成功，人力物力投入巨大，宋礼又是知名工程专家，还有一条：元朝科学天才郭守敬早留下了修会通河的成功经验，平台和智慧都有，依葫芦画瓢准没错！

谁知一开修，却立刻悲催地掉坑里：为什么大运河会断流，关键是这会通河的地势是问题，水量本来就少，还是个北高南低的地形，不管怎么挖，哪怕有科学家郭守敬的指导思想，该堵该断照样来。30万民夫一番折腾，却是举步维艰。

总指挥宋礼也快绷不住了，干不好这事，朱棣百分之百会修理他，急得他四下查看。突然一位围观的老人吐槽：这么个地势，你怎么修也白搭。

急得上火的正部级领导被一个普通围观群众吐槽，宋大人会有多生气？但他半点也没生气，反而和颜悦色、认认真真地向老者讨教。事实证明，他没问错人，这位吐槽老头儿，正是明初最杰出的水利科学家——白英。

于是，这次邂逅以后，一项完全推翻权威郭守敬的思路，甚至开辟人类水利史新风格的大工程开始了：既然你地势高，那就把你当一个脊梁，另在边上修堤坝，把周边的水全引过来，然后在这高地分流两股，顿时水流哗啦啦。断流百年的京杭大运河，就这样漂亮重生了！

正因为这次重生，大明顺利迁都到了北京；正因为这次重生，解决了主动脉问题的大明，才有了大明的风光，才有了北伐漠北的勇武；正因为这次重生，运河沿岸的济宁、临清等城市，一度是中国最繁荣的商业城市，成为经济学家津津乐道的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土壤。

清朝一些学者说起这事，有人赞叹白英的贡献，也感慨朱棣運气好，要是没遇到白英，这次治水岂不是笑话？

但仔细一想，还真不是运气的事：如此重大的工程，总指挥宋礼可以不盲信，发现问题立刻叫停。最关键的是，被人吐槽了不但没生气，反而认真学习，他懂这行。本就是专业水利人才，这才慧眼识白英，从而成就经典妙笔。

平台和智慧都重要，最重要的却是：专业的人管专业的事。不专业，投入多大也不成事，不信看中国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