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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鸡腿

2017-02-22伊北

读者·校园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红烧鸡腿寝室

伊北

我端着搪瓷饭缸子,里面放着我刚从食堂买回来的饭和菜。每个礼拜三,我总是给自己加餐,我颇为豪气地打了一块炸得软软的扁平大排;还有西红柿炒蛋,它们染红了躺在下层的米饭;还有豆芽呢,豆芽炒肉——我早就下定决心,礼拜三必须打三个菜,不能显得寒碜。可是,当我推开寝室门时,孙治妈妈的欢声笑语和她带来的红烧鸡腿的香味,还是把我所有的自尊击败了。

“回来啦!”孙治妈妈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睡在孙治的上铺,这个大胖子的妈妈每个礼拜三都会来给他送饭。我们寝室本来没有家长送饭,都怪孙治妈带起了这股风潮。现在,礼拜三成“送饭日”了,孙治妈、李曹妈、年睿妈都来。孙治妈最可恶,她永远要送红烧的大鸡腿,真不知道哪只鸡有那么大的腿,或者说,一只鸡长那么大的腿多不容易,谁杀了它,吃了它,根本就是犯罪!

“阿姨,来啦!”我保持微笑。

孙治低着头,“呼哧呼哧”吃着鸡腿。

我放下饭盒,打开,我的大排在孙治的鸡腿面前,好像忽然缩小了好多,不及放在食堂橱窗里诱人了。我有些气短,无法像预想的那样狼吞虎咽,而变成了小口小口地吃。

“你妈没来啊?”孙治妈还是笑着说,装作若无其事。

“她上班,我不让她来的。我们都是初中生了,没必要让家长整天围着转。”在内心,我为自己的伶牙俐齿鼓掌。

“你妈还在制药厂?”孙治妈问。

“嗯。”我不想搭理她。

“可真辛苦呢,一个人拉扯孩子。”孙治妈的笑容无比可耻,但是她成功了,李曹妈和年睿妈都被她“唤醒”了,她们开始追着问:“一个人拉扯孩子啊……”我耳朵里一阵轰鸣,听不清她们接下来说了什么,嘴巴里的饭菜也没有了味道。

“孙治,把鸡腿分出一个来。”孙治妈发号施令了。孙治无动于衷,他好吃,三个鸡腿根本吃不够。“分出一个!”孙治妈说得很严肃,孙治这才慢吞吞地用筷子夹住鸡腿,那鸡腿摇摇晃晃的,在空中移动了一小段路程,要坠入我的饭缸中。我像触电般立刻端起饭缸躲避。我嚷嚷着:“不要不要,我真的不喜欢吃鸡腿,你自己吃,你自己吃……”孙治这个混蛋好像故意给我难堪似的,死活非要把那个该死的鸡腿让给我,我只能动真格的:“你自己吃吧,我真不喜欢吃鸡腿,我真不吃……”我一用力,那个鸡腿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全部沾上了灰。

孙治妈对孙治嚷:“他说不吃就别给他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性!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不知好歹。”

孙治晃着他那大胖脑袋:“是你让我给他的呀!”

我端着饭缸子出去了。

晚自习,我抱着书本,坐在孙治旁边。我们已经上完了初三的课,现在是复习阶段,准备中考。不到九点,孙治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这家伙醒了,嘴边还流着哈喇子,两眼茫然无光。

“你这么睡可不行。”我说,“中考成问题,肯定考不上重点。”

孙治嗫嚅:“老困。”

我摇着头,好像个老夫子:“科学研究表明,轻度的饥饿感有助于大脑运转,你啊,就是吃多了。”

“我吃多了?”孙治一脸的不可思议,可能在他自己看来,他还没吃饱呢。

“对啊,你看看你,三顿饭都吃那么多,一身的肉,大脑哪能操控那么多的肉呢?”

“那怎么办?”孙治似乎相信了。

“少吃,减肥。”我语气坚定。

“我不想跑步。”

“没人让你跑步,”我说,“让你妈给你少送几顿饭就行了,尤其那种鸡腿,不能再吃了,太长肉。”

孙治点点头。

第二个礼拜,孙治妈真的没来,据说是孙治不让她来,说自己不能光吃不长脑子。

“鸡腿对智力的发育不好。”我们寝室卧谈,这是我永远的观点。

“是不好,我不吃鸡腿之后,这次月考我上升了三十名呢。”孙治现身说法。

“那意思是,我们这里的鸡吃了‘笨笨丸?”李曹发挥想象。

“‘笨笨丸是什么东西?”年睿问。

我一听他扯远了,便说:“没有什么笨笨丸,过去的鸡也是聪明的,因为它们每天会出去走走看看,锻炼得多。这样的鸡有聪明的鸡腿,人吃了是好的。但像孙治妈带来的那种肥硕鸡腿,一看就是人工饲养的。这种鸡被关在笼子里时间长了,脑子笨,吃它的肉也就会变得呆滞。”

就这样,每个礼拜三,我终于清净了,再也不用为面子而假装豪华,打食堂师傅做的华而不实的大排。我总是只吃两个素菜,因为每个礼拜我的生活费是固定的。我妈妈太忙——我知道她忙,我不能拖她的后腿。

有一天,我和孙治在食堂窗口排队打饭。

李曹跑过来,急匆匆地找到我:“你妈来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端着饭缸子朝寝室跑。

我撞门进去,我妈站在屋内,一身水红色衣服,比孙治妈漂亮多了。

我放下饭缸子,空空如也。

“忘了打电话了,今天刚好不上班。”我妈说。

孙治、李曹、年睿他们也回来了,端着刚从食堂打回来的饭。

我妈从包里拿出两个一次性饭盒,解开塑料袋,打开,摆在我面前。一盒是米饭和木须肉,一盒是两个红烧鸡腿,黄褐色,并排放。

“老念叨,幸亏学校附近的饭店也有卖的。”我妈说。

三个同学盯着我看,也看鸡腿。

我眼眶發热,多么好的妈妈啊!可我终究没忘记自己当初对鸡腿的定义。我指着盒子中的两个鸡腿,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说:“嗯,这是聪明鸡的鸡腿。”

我妈不解:“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低头喃喃道。我哭了,眼泪滴在了鸡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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