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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性与人性的碰撞
——析屠格涅夫《贵族之家》中丽莎的形象

2017-02-22许晗媞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开封475000

名作欣赏 2017年5期
关键词:拉夫屠格涅夫神性

⊙ 许晗媞[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神性与人性的碰撞

——析屠格涅夫《贵族之家》中丽莎的形象

⊙ 许晗媞[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屠格涅夫是19世纪俄国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擅长描写女性形象,其作品中塑造的一系列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被世人亲切地称为“屠格涅夫家的姑娘们”。其中,《贵族之家》的女主人公丽莎便是一个气质超群、高贵善良的少女,是俄罗斯文学中典型的“圣徒式女性形象”,在她身上集中体现出神性与人性的碰撞,耐人寻味,引人深思。

《贵族之家》 丽莎 神性与人性 宗教信仰 情感矛盾

《贵族之家》创作于1858年,是屠格涅夫“格调最为优美,结构最为严谨,行文最为简练的一部作品”。年轻的贵族青年拉夫列茨基爱上了外表美丽的瓦尔瓦拉并与之结婚,却在婚后遭到妻子的背叛。而后爱上了善良单纯的丽莎,尤其是在得知妻子的死讯之后,他的内心重新燃起了对幸福生活的渴望。然而,妻子的死讯竟是讹传,这使得从小笃信上帝、自身道德戒律矜严的丽莎认为自己与拉夫列茨基的爱情是一种“罪孽”,在经历种种矛盾与痛苦的心灵挣扎后,最终她选择了远离世俗,皈依宗教。在当时的俄国社会中,像丽莎这样纯洁的贵族少女是十分罕见的,她身上焕发出的神性与人性的光辉深深地打动并震撼着我们。

我们第一次见到的丽莎是“一位窈窕、修长、年约十九岁的黑发姑娘”。没有刻意的描写,没有铺张的渲染,作者仅用寥寥几笔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清新脱俗的少女形象。虽然丽莎是一个贵族少女,但是她平易近人,与人交往时丝毫没有贵族小姐惯有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每当母亲领地的村长进城,丽莎和他一聊就是几个钟头,而且平等相待,“毫无小姐派头,不带一点迁就”。她从小跟着笃信宗教、谦恭忍让的保姆阿佳菲娅一起生活,后者常常给她讲述苦行僧、圣徒、殉道者们虔诚敬奉天主的事迹,还教会她祈祷,有时天刚亮就偷偷带丽莎去做晨祷……所有这些奇怪的、神圣的感受掺和到一起,使小姑娘大受震动,刻骨铭心。因此,丽莎不但没有沾染上贵族生活中骄奢淫逸的习气,反而在宗教的熏陶与感染下变得愈加严肃、静穆、虔诚而又时刻警醒,于是那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上帝形象“以某种甜蜜的力量深入她的心灵,让她心中充满纯洁而虔诚的敬畏,天主耶稣成为她的朋友,甚至几乎成为亲人”。阿佳菲娅外出朝圣后,她在丽莎心中留下的痕迹不曾泯灭,甚至影响着丽莎的一生。她对于信仰的热忱与日俱增,像一粒植于心田的种子,破土、抽芽、不断吸收养分,最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她全部身心都浸透责任感,生怕伤害任何人,心地善良单纯;她爱所有的人,但对谁也不偏爱;她只爱上帝,满怀喜悦、温顺而怯生生地爱着他”。

诚然,从童年时代始就根植在丽莎心中的炽热的信仰和近乎严苛的道德戒律使得她身上充满了神性的光辉:当她得知拉夫列茨基与妻子瓦尔瓦拉分道扬镳之时,她不像常人那样指责放荡的瓦尔瓦拉,而是认为拉夫列茨基应该宽恕自己的妻子;认为只有这样,才会被上帝宽恕,因为婚姻是上帝的意志,神圣不可侵犯。她甚至不能理解拉夫列茨基“怎么能把上帝做的结合加以分开呢?”更是暗自希望拉夫列茨基也可以忠诚地信奉上帝。她遇事顺从,认为世上的幸福由不得自己,一切都是上帝决定的。所以在她的母亲一心想让她嫁给家世不凡而又官运亨通的贵族青年潘申的时候,尽管她并不爱他,却也表现出对母亲的顺服:“妈妈喜欢他。他心好,我没什么好反对的。”这也许是因为她的心太纯洁,自己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更多的是她早已坚信,世上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所安排的,而她坚决拥护着这种来自于神的意志。

在小说中,我们处处可见丽莎与贵族生活的格格不入。小说多次描写贵族们莅临丽莎家中聚会做客的情景。其中,有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诵诗、唱歌、高谈阔论以博得他人的赞美(潘申);有的人忙于阿谀奉承,极尽所能地迎合和吹捧(格杰欧诺夫斯基);有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粉墨登场,用交际花特有的娴熟本领、虚伪的悲伤以博取同情和原谅(瓦尔瓦拉);有的人则带着极大的满足,聆听、欣赏和享受周围这一切浮华空虚的贵族生活(玛丽亚)。可是无论周围是多么喧哗吵闹,人们如何纵情声色,只要我们的视线向丽莎投去,就会看到她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弹琴,或静静地倾听思索,茕茕孑立于这声色喧哗之中,心却一尘不染。潘申自命不凡的腔调令她反感,他对于俄罗斯的蔑视使她觉得受到了侮辱;瓦尔瓦拉脸上那奸诈的笑容,那冷冰冰而又挺柔和的眼睛,那手臂和肩膀的动作,还有她那身衣服,整个她这个人都让丽莎觉得十分恶心。她高洁的神性使她不由得从心里排拒和疏远这些人身上的“罪恶”。

此外,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丽莎的神性,即她对于拉夫列茨基所产生的影响。她用自己“积极的爱”、对于他人的宽恕感染着拉夫列茨基,将他从婚姻失败的痛苦中解救出来,重新燃起了他对于幸福的渴望。拉夫列茨基在丽莎这里得到了内心的安宁,他甚至不再对背叛自己的妻子怀有强烈的恨意,反倒愿意“为另一个灵魂祈求安息,为自己的灵魂乞求宽恕……”即使是在他们得知瓦尔瓦拉的死讯是讹传而要分手的时候,丽莎强大的道德观念也影响着拉夫列茨基,使他不断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他甚至不曾提出,无论如何都要与丽莎在一起的坚决要求,因为他的内心也被同样的道德观念约束着,在爱情与道德之间同样进行着强烈而痛苦的挣扎。最终,拉夫列茨基不再考虑个人的幸福和一己的私利,他已归于平静。从这个层面上说,丽莎与拉夫列茨基从短暂的爱情中获得的不仅是无尽的痛苦,更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淀下来的平静安稳的生活方式和崇高淡然的精神状态。

可是,丽莎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屠格涅夫在小说里并不只是将丽莎塑造为一个高大伟岸的圣徒式的女性形象。刘再复在阐述性格二重组合的深层意义时指出,“表现人物性格的时候,不仅要写出人的性格表层静态性质的二重因素,而且要写出人的各种性格因素在性格内部世界中的复杂动态过程,写出人的灵魂前进和退却以及堕落时,受到社会关系和反映这种关系的其他心理因素的牵制而发生的矛盾交织状态和矛盾运动历程。”屠格涅夫笔下的丽莎,除了对信仰的坚定、近乎神性的生活与思维方式之外,在丽莎身上也有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普通少女应有的真实情感、一个普通人所具有的人性以及在宗教的道德戒律与自我真实情感之间的种种矛盾与挣扎——这些恰恰是丽莎这一人物形象显得最为丰满和立体之处。正是因为丽莎身上神性与人性的碰撞,才使得这个人物能深深地触痛我们的灵魂,引发我们的深思。

在拉夫列茨基向她表明心迹,而她也发现自己对拉夫列茨基动心之时,丽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一方面,她因自己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而充满负罪感;另一方面,却深深陷入自我的情感中不能自拔。她爱拉夫列茨基,却又被宗教思想所牵制,不敢追求自我的幸福,这使得一个十九岁少女本该拥有的幸福甜蜜的爱情充满了矛盾与痛苦。尤其是在得知拉夫列茨基的妻子瓦尔瓦拉并没有去世的消息之后,她的矛盾与挣扎上升到了顶峰。可以想象,普通的少女在遇到这样的事情之后一定是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会躲在爱人的背后不敢露面。可是丽莎并不是一个终日只知谨守教条、遇事懦弱的人;相反,她的信仰带给了她强大的勇气和责任感,她准备与瓦尔瓦拉见面,她决心不躲避她。虽然她认为自己在瓦尔瓦拉面前是有罪的,却“又吃力又兴奋地压制着心中那种痛苦的,毒辣辣的,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冲动”。这种“冲动”犹如心中渐渐燃起的反抗的火苗,她那样想摆脱道德的约束而专注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这“火苗”刚刚萌生,便立刻被她浇灭了。“她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像,面色苍黄,双唇紧闭,一点东西也不吃。丽莎看上去心平气和,的确,她的内心已平静多了,一种奇怪的麻木状态,被判决的犯人的麻木状态来到她的身上”。这就是宗教赋予丽莎的近乎偏执的道德观,即便这一切并不是她自己的过错,她也感到自己罪恶深重。可即使是在如此复杂矛盾的境遇之中,她还是决定要“爱得真诚,爱得严肃、倾心,爱一辈子,不怕威胁”。

在神性与人性的碰撞中,我们一开始似乎以为丽莎选择了用神性的爱情观去追求人性的幸福。可是,结果我们发现,她只是选择将对拉夫列茨基的忠诚的爱深埋在心底,然后和他道别。在丽莎看来,追求个人的幸福就等同于破坏别人的婚姻,违背上帝的意志,她终于得出了“幸福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上帝”的结论。她劝拉夫列茨基原谅自己的妻子,想以此来赎她与拉夫列茨基爱情的“罪孽”。在与自己深爱的人分手的最后一刻,她也终于说出了那句深藏在心底的话:“您知道,我爱您……是的,我爱您。……可是不行……不行。”这句话集中体现了丽莎神性与人性的矛盾与碰撞。最终,她选择彻底离开,至少保全自己对拉夫列茨基的纯洁而坚贞的爱的情愫。“对于丽莎来说,她的归宿并不是尘世生活中的‘家’,而是另一个彼岸世界。”“追求个人幸福、生活中的缺憾和父亲用欺骗手段赚得的不义之财使她时刻处在沉重的负罪感中,进入修道院并不是出于对生活的绝望,相反是为了‘替一切人的一切罪过负责’。”可以说,“丽莎所接受的不是虚伪的宗教教条,而是宣传正义、爱人类、准备为他人受苦乃至牺牲的人道主义感情。”在小说的结尾,很多年过去了,拉夫列茨基见到了修道院中的丽莎,“当她从一个唱诗台走向另一个唱诗台,迈着修女那种平稳、谦恭、快速的步子从他身旁走过时,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朝向他的那只眼睛上的睫毛稍稍颤动了一下,只是她那张清瘦的脸垂得更低,那绕着念珠的手指也交叉得更紧了”。她是那样痛苦,因为她不曾背弃自己的爱情,却要压抑着自己所有涌动的情愫,再也不可以放任自己陷入从前无休止的道德与情感的矛盾之中,“努力在远离尘世的隐修生活中忘记一切,将所有的罪恶与诱惑都隔绝于墙篱之外”。

结语

不可否认,丽莎的妥协和退出并没有给拉夫列茨基和瓦尔瓦拉带去幸福,因为他们感情破裂的原因并不是丽莎。也许有人会认为丽莎的牺牲是徒劳无益的,但这只是从她个人幸福的角度而言。在19世纪贵族阶级趋于没落的俄国,作为一个贵族少女,“丽莎的道德感、责任感与自私、腐朽的上流社会形成了鲜明对比……向世人展现了一种纯洁的道德情操美。”除此之外,我们认为,如果从现世价值这一角度来看,丽莎这一形象仍是正面的,具有积极意义的,“丽莎的爱是一种自我牺牲的爱,是一种成全他人的爱,在我们这个如今满耳朵听到的都是‘爱是自私的’‘爱是排他的’‘爱是残酷的’等高论的时代,丽莎这样的爱更是值得我们作为一种清凉药剂来净化一下我们作为人的天性。”

集中于丽莎身上的神性和人性会在她余生漫长的清修中渐渐相融,而这遥远的尘世的记忆则像是前世浮于心头的尘埃,早已被岁月的细雨清风涤荡干净;可我们宁愿相信,丽莎所经历过的唯一的一次热烈的爱情,会一直留存于她单纯洁白的内心,被她全部的虔诚、善良、坚强与爱所灌溉,在日复一日的静默与自省中升华成为一种超脱尘世男女之情的大爱。至此,神性与人性的碰撞终于闪耀出绝美的光芒。

①⑧智量:《浅论〈贵族之家〉》,《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4期。

②刘再复:《性格组合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3页。

③④⑥谢春艳:《俄罗斯文学中的圣徒式女性形象》,《2006年黑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⑤曹石珠:《论屠格涅夫长篇小说中的正面妇女形象》,《岳阳师专学报》1984年第1期(增刊)。

⑦曹薇:《夺人心魄的艺术群像——试谈屠格涅夫长篇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与塑造》,《驻马店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4期。

[1]屠格涅夫.贵族之家[M].刘若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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