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跑远洋的海员，尤其是跑日本的，他们家里的“装备”真叫人羡慕，家用电器几乎是全套的：空调、电视机、音响、洗衣机、录音机、吸油烟机……一般中国家庭想买一个四喇叭的日本录音机，要花半年多的工资，汗一身。

我也是海员，可是我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不能随船派出去跑远洋，只能在东海、南海、黄海跑一跑。船队领导说了：万一童孟侯跑了怎么办？跑到他美国姐姐那里去了怎么办？跑到台湾他哥哥那里去怎么办？

我的那些跑异国的海员兄弟告诉我：我们的家用电器大都是从日本捡来的。

在日本，家用电器坏了，或者还没坏想换一台新的，旧的那台不能随便往垃圾桶里扔，每个月有规定，哪一天可以扔，哪一天可以扔哪一种家电。于是，到日本打工的中国留学生就去捡旧家电，放在租来的屋子里，用起来很称心。于是，我们的海员就到马路边去背旧家电，背到码头往船上一放，就随船带回国了。

没想到30年以后，我们也碰到一个头疼的问题：扔家电。我侄女在外资企业工作，三万块一个月，可她还是住在老公房的顶楼，还是买不起高档小区的住房。那天，她订了一台空调，要换下那台旧的，于是到街角找到一个收旧家电的，要卖给他。那人爬了六楼，看了看旧空调，说：50块钱吧。侄女说：这台空调没有坏，只是功率不足而已。

那人说：坏不坏都是50块，我们把它背下楼，只是把里面的铜线拆下来卖钱，其他没用。侄女说：好吧好吧，50块。你等一会儿，我这里还有一个29英寸的电视机，还有一个玻璃大茶几，还有一只簇新的三人沙发，还有一个实木的五斗橱……都卖给你吧。想不到那人摇摇头：不要。

侄女说：为什么不要？那人说：你的电视机那么厚，那么重，早就淘汰啦，你的五斗橱至少用了10年，太老式了，这些东西你卖给我，我卖给谁去？

侄女退了一步，说：便宜一点卖给你好了。那人说：好吧，那你给我300块吧。

侄女以为听错了：啥？我给你300块？你给我300块嘛！那人说：你家住得那么高，东西那么重，我要幫你一件一件背下去，背下去之后，不能在小区里一扔我就走，那是要付建筑垃圾搬运费的，每一袋收费7块钱，你这么多垃圾，敲开来以后起码装个十几袋吧，这个钱要不要付？

侄女问：什么？你说“这么多垃圾”？那人说：就是垃圾嘛。像电视机、五斗橱、玻璃茶几什么的，我还要给你专门找一个车，拉出去处理掉，不能当建筑垃圾。不但麻烦，还吃力，还赚不到钱。我不要了，这些家电你留着吧，或者叫别人来收吧，我只要空调。

侄女只能投降：好吧，扣掉空调的钱，我给你250块，你帮我搬走吧……

后来侄女到我家来送中秋月饼，问我：有没有穷一点的国家的海员过来，把我们的家电都背回去呢？

（摘自《新民晚报》 图/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