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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熊出没的森林

2017-02-08孟飞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大槐树父子俩棕熊

孟飞

那片森林在城市边缘,再过去,是一条河。森林被青砖墙围起来,成为了公园。

从公园正门对着的马路往前走,有十几栋红色旧楼,其中一栋的小单元里,住着三口之家,母亲是医生,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忙碌,家里十二岁的男孩常由画家父亲陪伴。

每天早晚,父子俩会到森林去。森林里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路,路两旁有声控路灯,大路两侧有很多分叉,小路弯弯曲曲伸向森林深处。早晨,父子俩会走上小路,在晨雾中慢跑、轻声交谈、和小鸟打招呼。他们喜欢小草小花,喜欢高大沧桑的树干和低矮的灌木,也喜欢踏进草丛里去,任露水把鞋子打湿。父子俩都爱绘画,他们身上总带着笔和纸,随时随地把喜欢的风景画下来,带回家去。晚上,小路黑暗,父子俩只在大路上散步,大路直通河边,他们看一会儿河水,就原路返回。

在森林里,他们认识了一个人,戴红帽的男子。他时常站在林中大声朗读诗歌,那是他自己创作的,只有三句,他每个季节创作一句。父子俩悄悄称他“诗人”。一天清晨,他俩遇到了“诗人”,“诗人”挥动着胳膊,让他们退回去,警告:“千万别再往里走,有熊!”

“不会吧?!”父亲说。

“真事儿!我差点儿被熊吃了!”“ 诗人”满脸惊恐。

“啊?!”男孩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昨天下午,我坐在这条小路尽头的长椅上,构思诗句,‘扑通一声,思路断了,一只大棕熊跳到了地上,后爪着地站起来,举着前爪,呼哧呼哧朝我走过来,撕了我的诗稿!”

“大棕熊?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就是那个大槐树的树洞!”“诗人”指着小路深处。

“呀,那边是有棵有洞的槐树!”

“千万别以为洞里什么都没有,大棕熊就住在里头!”

“呵呵,您会不会眼花了?”

“诗人”摸着胸口,说:“良心保证!它还拍了我一巴掌呢,看!”他指着右脸颊,哎呀,他的右脸确有瘀伤。

“您真遭棕熊袭击了?!”

“绝对!后来,我倒在地上装死,它才走了。”“诗人”说完,直挺挺地趴到地上,演示当时的场面。

为安全起见,父子俩特意找公园管理人员核实,确认没有熊,他们才放心了,照常散步。

这天早晨,他俩专门去看大树洞。他们对那棵大槐树很熟悉,褐色的树干相当粗,在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地方,树干坏死,有个直径半米多的树洞,洞里黑魆魆的,深不见底。洞口往上,树身逐渐闭合,但没能完全合上,形成一道大裂缝,随着树干弯曲向上。大槐树活得挺好,巨大的树冠伸向天空,槐花正开,密集、洁白。这一片都是槐树,树冠几乎相连,晨光被遮住,难以分辨时间。离此不远,有块开阔地,开着黄的紫的小野花,虽然少有人来,却安放着一张咖色长椅。

“嘿,我有个好玩的主意!”父亲说着,爬到树上去,蹲在树洞口。

“呵呵,快坐过去!”父亲指指长椅。

男孩会意,顽皮地笑着,飞跑到长椅上坐好。

“扑通”,父亲猛然跳到地上,重重地跺脚。他把外衣脱到头顶上,胳膊举起,把衣服撑开,这样,他的上身便显得又高又壮。男孩忍不住发笑,父亲在模仿熊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摇一摆地朝他走来,显得滑稽、可笑。等走到男孩跟前,“大熊”故意吐出舌头、瞪圆眼睛,逗得男孩前仰后合。“大熊”把一只手垫在男孩脸上,另一只手“啪”地往这只手上一拍,男孩默契地应声倒地,憋住笑,直挺挺地趴在地上装死。“大熊”上前扒拉男孩,在他耳边呼哧呼哧哈气。不到半分钟,两人就再也忍不住了,笑成一团。

男孩喜欢这个游戏。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早晨总到大树洞那里去。只要有空,就玩上一玩,男孩很想扮熊,可又害怕那个树洞,不敢站上去,熊一直由父亲扮。

晚上散步,他们仍然只走大路,小路没路灯,他们不往小路上走。

周六清晨,他俩又走到大树洞那里。

男孩满面愁容,他参加了校绘画比赛,所有参赛作品都在学校的微信公众号上展示,由公众对参赛作品投票,比赛结果由票数的多寡来决定。男孩平素不玩微信朋友圈,没法像同学们那样,在朋友圈里传播比赛消息进行拉票。目前,他的票数落后。他抱怨比赛规则不公平。

“不用在意,咱们画画吧!”父亲在欣赏大槐树。

“我不甘心!”男孩眼里泛着泪光。

父亲握住男孩的手,他理解儿子的心情,男孩和父亲一样,从小酷爱绘画,坚持不懈地写生、临摹,反复推敲,每一幅作品都是用心绘制的。

男孩埋头看手机微信,设法加好友。

父亲用笔头轻轻点了点旁边的小脑袋,又接着画槐树的轮廓。

男孩一直鼓捣手机。

父亲停下画笔,爬到树洞上去,“扑通”跳下来,模仿着熊的姿态,朝男孩走去,走到男孩跟前的时候,故意吐出舌头、瞪圆眼睛。

男孩瞟了“大熊”一眼,继续鼓捣手机。

“大熊”把一只手垫在男孩脸上,另一只手往上一拍,变着花样扮鬼脸,等着男孩演他的戏份。男孩咂咂嘴,让父亲别闹。

一连几天,无论早晚到森林去,男孩都专注于加微信好友、拉票,父亲安静地陪着他。

这天早晨,父子俩又来到大树洞那里,槐花在飘落,男孩坐在长椅上加好友拉票。

父亲坐到男孩身边,和他聊天。男孩什么也不想听,扭过身,加好友。

“想玩那个游戏吗?”父亲问。

男孩不回应,继续加好友。

“玩那个游戏好吗?”

“哎呀,没看到人家在忙吗?你先开始吧!”男孩说。

父亲爬到树洞上,往里细看,里头黑不见底,真瘆人。他想了想,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跳下树去,而是慢慢倒退着把腿伸进树洞,脚一点点往下探,下面空荡荡的,他禁不住紧张起来,出了一身冷汗。他渐渐没入洞中,脚终于摸索到洞壁上一个翘起的东西,试探着踩了踩,那个东西还挺结实的,可惜只有一只脚宽,他将就着,单腿站在那里,用另一条腿的膝盖竭力撑住洞壁,双手紧紧扒住洞口,以防脚踩的东西断掉。他猫腰低头缩进洞里,眼前黑漆漆的,潮腐的气味扑面而来,似有野兽的怪味儿。他莫名地浑身发抖,勉强自己待在里头,模仿熊“嗷呜”大叫一声。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恨不能立刻逃出去。

男孩听见叫声,见父亲整个人都藏进树洞里去了,吃了一惊,喊:“别闹了,赶紧出来吧!”

父亲依然在“嗷呜”地叫,男孩喊:“快出来啦!备不住有熊!”过了好一会儿,他看见父亲的脑袋在洞口出现了,夸张地晃动,傻里傻气的。

父亲慢慢爬出树洞,“扑通”跳下来,模仿着熊的姿态,一步步地朝男孩走去,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当他走到男孩跟前时,故意吐出舌头、瞪圆眼睛。

男孩和父亲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头。

父亲把一只手垫在男孩脸上,另一只手往上拍了一下。男孩应付地往地上轻轻一跌,重新坐回去,继续拉票。

“不用在意哦。”父亲轻轻抚摸男孩的小脑袋,一边擦汗一边望向那个树洞,脑海里冒出各种野兽的联想来,不禁后怕。

几天后,男孩发现父亲的画作在另一个微信公众号上参赛,赛事投票进行得很热烈,父亲的票数最低。父亲从来不上微信,男孩估计他还不知道。晚上散步的时候,男孩谨慎地向父亲透露了这个消息。父亲得知后,沉默着,在河边待了很久,男孩没有打扰他,他理解父亲的心情。

男孩决定帮帮父亲,悄悄为父亲拉票。

一天晚上,两人又来到河边,男孩忍不住向父亲透露了拉票的成果:男孩的赛事即将结束,目前他和另一位同学的票数最靠前,都铆足劲儿拉票争夺第一。父亲的赛事投票截止时间还远远没到,票数在逐渐靠前。

父亲松开了握着男孩的手,说:“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就不要再拉票。”父亲声音不高,男孩却哭了起来。

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极了,男孩站在河岸的石子地上哭泣。

父亲等他哭了一会儿,打开手电筒,往回走。

男孩忽然追上,说:“咱们画得就是好嘛,凭啥输给别人?要么出个允许我拉票的条件好吗?”

“就算你得了第一,还是输给了一个人!”

“还会输给谁?”男孩不解。

父亲没有作答。

“您就出个条件吧,什么条件都行!”男孩央求。

父亲站住,关掉手电筒,四周猛然黑下来。男孩跺脚,路灯亮起来。

“真那么在乎?”

“非常在乎!”男孩直视着父亲。

父亲沉默片刻,说:“好吧,条件是,你坐到那张长椅上去。”话音刚落,男孩倒吸了口凉气,只有一盏路灯在亮,四下漆黑。

“怕就回去吧。”父亲说。

距离那条小路的入口越来越近了,男孩非常纠结,到底要不要试试呢?

恰好,那个“诗人”正站在小路口,见他们过来,挥手说:“大棕熊就在里头!快点回家!”

小路上漆黑漆黑的。

“回家吧!”父亲往前走。

“等等!确认一下:只要我坐到长椅上,就全凭我自个儿安排?”男孩问。

“嗯。”

男孩拿过手电筒,不顾“诗人”阻拦,往小路上走。

男孩走在前,父亲在后,手电筒发出的光照向前方,红砖路面上的破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两边的树林显得比白天厚密,无边无际。不过,只要顺着光束往前看,就能看到十米左右的地方,认出那里的路是平时经常走的,心里就感觉安全了。

蟋蟀在草地里鸣叫,男孩用手电筒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照照,吹声口哨,继续往前走。两人步伐几乎一致,快而轻,如细雨飘落。

手电筒的光亮越来越暗,突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父亲摸索着走上前,拿过手电筒按了按,没反应,确实没电了。

“咱们回吧!”父亲说。

“还有多远?”男孩问。

“刚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男孩犹豫了片刻,决定继续往里走,他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只发出微光,不起作用。

“孩子,还挺远的呢,真要走吗?”

“那您同意了?”男孩问。

父亲沉默了。

“得了!”男孩赌着气,壮着胆子“腾腾腾”地往前走。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分辨出道路的方向,但是,近处的树林黑压压的,异常可怕,远处的树林不像是树林,而是从黑灰色的夜空中长出来的一座座黑火山,高耸、陡峭,诡异而危险。

男孩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屏住呼吸,这样,他的害怕会稍稍减弱一点。父亲紧紧跟在男孩身后,担心他看不清路摔倒,预备着随时伸手拉他。

突然,黑暗中“嘎”的一声惨叫,近旁的树上蹿出一个东西,两人都吓得大叫起来。

男孩抓住父亲,央求:“就到这儿吧,让我自个儿安排,行不?”

“不在乎,行不?”父亲紧紧捏住男孩的手。

男孩生气地甩开父亲,硬着头皮往前走。前面有一段浅沟,沟里的水在黑暗中显得深不见底,白天的时候,男孩能在眨眼之间从那一溜大石头上飞跑过去,可现在,他跳到一块石头上后,便腿脚发软不敢再跳,惊恐万状。

父亲连忙跳到前头去,伸手拉他。就这样,他俩从一块石头挪到另一块石头,挪一会儿歇一会儿,终于跳到了对岸。

两人又进入了树林。这是那片槐树林,夜空全被树冠遮挡住了,比之前的任何地方都黑,仅能靠摸索前进。父亲走到前面,时不时提醒,这里有树枝,那里有洼坑之类的。男孩跟在后头,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很小心,但还是时不时被树枝剐到,甚至撞上树干。他被排山倒海的恐惧包围着,觉得黑暗里随时都可能蹿出野兽,树上随时可能掉下大蛇……男孩浑身颤栗,警觉地分辨着周围的声响,蟋蟀在草丛里鸣叫,可他听不出悠扬,只觉得那声音非常险恶,没准儿藏着什么。他耳边轰轰响,听见了熊的吼叫声……

男孩觉得他俩肯定得交待在这儿了。

忽然,前方亮了,他们穿过了树木密集的地方,来到开阔地上。这里有月光,他们看到了彼此的脸。再往前走,看见了那张长椅。

“坐上去吧!”父亲说。

男孩迟疑着,不敢离开父亲半步。他看到了那棵大槐树,阴森可怕,活像魔鬼。树洞里有大棕熊,他确信“诗人”不是乱说。

父亲牵着男孩的手走到长椅旁,扶他坐上去。

“你赢了!”父亲说。

“咱俩可怎么回去?”男孩声音发颤,他怕极了。

父亲发觉男孩的手冰凉冰凉的,在发抖。

“等等!”父亲跑开了。

男孩太害怕了,一动不敢动,也不敢看,他捂住双眼,怨父亲出了这个坏主意,现在又把自己搁下不管。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听见树洞里传来父亲模仿熊的叫声,“嗷呜、嗷呜”,一声比一声高昂。

男孩嚎哭起来,颤抖地喊:“快出来啊,它会吃了你的!”

父亲没出来,他的叫声仍在持续,那么高傲、那么孤独、那么倔强,森林里显得更静寂。

男孩的心紧缩成一团,想到那个骇人的树洞,他吓得全身都瘫软了。

良久,父亲艰难地从树洞里爬出来,“扑通”一声巨响,落到地上。一阵窸窣声后,男孩看到一只直立的“大熊”,哐当哐当,脚步像大铁锤那般响,“嗷呜、嗷呜”地吼叫着,雄赳赳地朝他走来,“大熊”无比高大、雄壮,像一个王,走到他跟前站住了。

男孩呆呆地望着“大熊”,“大熊”双臂高举着,爸爸的脸被衣服挡住了。

万籁俱寂,“大熊”站了好一会儿,伸出手去,在男孩的脸颊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父亲坐到男孩身边,紧紧搂住他。男孩在发抖,他感到父亲也在发抖。

森林无比寂静,树冠映在夜空的剪影,犹如神秘的熊群,冷峻、威严地注视着他们。

父亲平静下来,渐渐地,男孩也平静下来。

男孩暗喜,能做身旁这个棕熊之王一样的男人的儿子,是多么幸运啊!

“还怕吗?我们回去?”父亲问。

“嘘,等等我!”男孩说完,“嗷呜”一声,朝大槐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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