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村长与愚蠢的寡妇

有一位靠“二人转”发家的小品演员，自编自导了一部电视剧。最近它正被一家黄金媒体在黄金时段隆重播出。这位声名赫的笑星在剧中出演一个退休然而宝刀不老的村长，正在有条不紊，排除阻力，准备在家乡的山上建立一个旅游胜地。——到我写这篇小文章为止，他已经成功地挖取到城市里一位富孀的世额投资；而另一位对村长虚拟以待，颇有情谊的寡妇，也因为这件事而有一句没一句地表达她的“醋意”。

演小品的演员是可以去演电影或者连续剧的，这没有什么疑问，他有一天与帕瓦罗蒂同台演唱咏叹调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只要他有一副好嗓子。

我们也没有理由说，小品演员不可以做导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做导演不需要讲出身，讲一个好故事才是最关键的。另外，我们也丝毫用不着担心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很少有哪一位平民会清高到不去看电视，而看电视又不去关注黄金频道。

所以，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事实上我们喜欢如此，因为在有些情形下，这种角色的转换给艺术或者生活带来了新鲜的血液，意外的刺激，远胜过原有的面孔和腔调。比如某个杂技演员的歌唱得比某个歌星还好；某些中学生的作文远比某位名作家的文字要有趣味等。

我们只不运希望看到一个有趣味的故事，用以填补我们缺乏趣味的夜晚生活，所以我们的关注只与电视剧有关。但是问题恰恰出在电视剧上。我们看到了一位过于聪明的村长和十二分弱智的村民。对于村长的任何一丁点举动，村民们都会视为神秘无常，村长不过在山上散了一天步，拍了几下树，村里的妇女和亲属们就已经认为村长患了严重的神经病，而且需要一位卖草药的本家来为他把脉；在村长没有丝毫的暴力倾向的情况下，卖药的却已经怕得要死，需要一群娘子军陪同才敢出诊。村长与药师的老婆站在村子里的马路上说了两三句话，就引得药师醋意大发，而村上带着城里的富孀钻了几天的树林子，除了本村的另一位寡妇有一点发酸的表情，全村人却都能泰然处之，视而不见。一个城市中有钱的寡妇不过与村长在小区里说过几句话，一人抱了一条狗，却要大大方方地投资一个没有钱的村长的大事业——她凭什么要相信他?诸如此类的无厘头比比皆是，所谓的剧情是一大堆毫无趣味的“二人转”的堆砌。“村长”总是过于聪明，而愚蠢的村民永远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的期待原本有限，只不过希望在劳作之余可以看到一个连贯的故事，仅此而已。而这位笑星的戏剧却连起码的艺术底线都不能提供。那又何苦浪费我们看似无聊实则有限的时间和生活?

有一些人，总是认为自己过于聪明。认为自己聪明也没有什么。但是光认为聪明还不足以创造，关键是自己真要聪明。而现在我们看得到的是他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聪明，只不过他自以为自己聪明，而别人都是白痴，因此他就可以肆意地以艺术家自居，胡乱编造不伦不类的剧情，为了陪衬主角的英雄气概，而放进去一些弱智的只长了一对做样子的眼睛的村民。从这方面讲，我们其实也受到了愚弄，实际上村长更需要的是守在屏幕前的观众，而这些人在看他的“英雄村长”的形象的时候，他也顺便把他们当成了白痴。他们被他的光芒笼罩，而他们是一群只会瞻仰，对于艺术一窍不通的白痴，他们的夜晚别无选择。

艺术上诸如此类的事情多矣。而一些在某些方面发起来的艺术家更喜欢客串一把。唱歌的去演戏，跑步的去画画，主持节目的去出书，演戏的去做导演。关键就在于：他总是认为自己太聪明，全世界的百姓都需要他去启蒙，需要他来提供精神或者文化的盛宴。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他这样想也是有道理的。因为通常我们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一个人跳高的成绩好，那么他去唱流行歌曲必定也不错。没有人会认为他不聪明。而平民的悲剧和微不足道也正在于此。一个明星大约也知道平民都会具有如此善良的期待，所以他不妨大大地利用这种善良而进行自己的“艺术实验”——他不仅浪费我们的时间，而且践踏了我们享受艺术的胃口。

小品演员去演戏或者当导演，就像一部接一部的清宫大戏观者如痴一样，正在成为我们艺术中的时尚，而这二者在某些方面其实趣味相同。我们看到清宫戏里的皇帝也总是聪明过人，力挽狂澜，而俯首称臣，高呼万岁的臣子们则总是愚蠢至极。我们被聪明的皇帝屡屡感动，而对于愚蠢的臣子咬牙切齿。在事实上，我们可能也知道，我们的生活并不需要清宫戏，因为在现代化的进程里，这样的景象不仅无足观，而且令我们汗颜，但是当黄金时段到来，我们还是端坐于荧屏之前。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生活。

话说回来，清宫戏虽与现代文化的旨趣相去甚远，但就故事本身，却显得生动有趣；它起码是一出完整的戏剧。在这方，村长的生活则乏善可陈，不说也罢。

（编辑：魏 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