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艳 黄裕荣 刘 如

《孙子》的情报理念探析

周京艳 黄裕荣 刘 如

《孙子》是一部兵书经典，受到古今中外的一致推崇。它之所以能够成为兵家经典，不仅在于它对“用间”有着充分的论述，更在于它以“先知”为核心，以“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为纲领对情报进行了多侧面论述，在情报的本质、情报工作的核心、情报分析方法等方面形成了高度概括的情报理念，这些理念对今天科技情报工作仍然具有指导意义。

《孙子》 “权谋” 情报理念 系统识别

《孙子》一书受到了广泛关注，其“庙算”“相敌”“用间”等是军事情报学研究的重点。很多学者从整体角度论述了《孙子》的情报思想体系。①高金虎．论孙子的情报思想体系[J] ．滨州学院学报，2008（4）：28-31.作为一部兵学经典，《孙子》“具有战略高度，带有哲学色彩”②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5：4.，它的不少情报认识带有理念性质。本文将从《孙子》的内容和结构入手，具体分析“先知”“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等重点词语的含义，解析其中蕴含的情报理念，并结合当前的科技情报工作环境，探讨《孙子》情报理念对今天科技情报工作的重要意义。

一、《孙子》其书

作为一部兵学经典，在讨论其情报理念之前，有必要对《孙子》一书有个全面了解。综合先贤与时彦的研究结果可知，《孙子》既是一部“权谋”之书，也是一部“次序”之书。

1. 《孙子》乃“权谋”之书

《汉书·艺文志》将古代兵书分为四大门类，即“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并且分别介绍了它们各自的特色：“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③（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第三十[M]．北京：中华书局，1962．

权谋，主要讨论如何施计用谋。这类兵书带有综合性，除了战略之外，此类兵书对战术和技巧也有所涉及。形势，重在解决战斗中的实际问题。阴阳，乃术数之学和阴阳五行在军事上的应用。技巧，主要与军事训练和武器的使用有关。这四种兵书又可以分为两类：权谋、形势，讲的是战略与战术，属于指挥艺术；阴阳、技巧，讲的是天文、地理、兵器、武术，属于军事技术。④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5：13-15.在四类兵书中，《孙子》 属于“权谋”类，其不仅有战前通盘考虑的大战略，还包括其他三类的内容特点，是一部战略与战术相结合的兵书。

2. 《孙子》乃“次序”之书

欧阳修评价《孙子》，曰“其言甚有次序”①（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第四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2001：606.。也就是说，《孙子》是一本内容结构非常清晰的兵书。大致说来，《孙子》是按从军事理论到军事技巧论述战争的。李零先生对《孙子》的内容结构有非常精到的分析。以下根据李零先生的分析，介绍《孙子》的内容结构。②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5：54-56.

内篇：军事理论篇，共分两组。

（1）权谋组，《计》《作战》《谋攻》三篇。该组以战略为主，根据战争的过程，按照庙算、野战、攻城依次展开。

（2）形势组，《形》《势》《虚实》。该组以战术为主。

外篇：军事技巧篇，共分两组。

（1）军争组，包括《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共五篇。

（2）其他，包括《火攻》《用间》两篇。

概括而言，《孙子》一书在“兵书四门”中属于“权谋”门；从内容结构而言，它是从理论到实践、从战略到战术，按照战争的过程一步一步介绍其对战争的认识，是一本次序井然的兵法之书。

二、《孙子》的情报理念

1.情报的本质——“先知”

《孙子》是一部“权谋”之书，它重在战略，但兼及战术与技巧。不管战略规划如何全面、战术技巧如何周密，最终都必须落到实处。这个实处就是《孙子》所说的“先知”：“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③李零译注，孙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127-128. 本文所引《孙子》之语，均出自李零《孙子译注》，以下不再标明，仅列篇名。“先知”是明君贤将制胜与成功的法宝，它的含义正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情报”。这可以从当时“知”与“先知”的词义见出。

“知”在先秦时期即有动词之意：知道，了解。如《尚书·皋陶谟》：“知人则哲。”《论语·宪问》：“知我者其天乎。”又有名词之意：见解、知识。如《商君书·更法》：“有独知之虑者，必见于民。”在这些先秦句子中，“知”可以表示知道的过程或动作，又可以表示知道的结果。这类似于包昌火先生对竞争情报的定义。包昌火先生认为，竞争情报既是一个过程又是一个产品，是关于竞争环境、竞争对手、竞争策略的信息和研究,它既是一个对竞争情报收集和分析的过程,又是一个形成情报或策略的产品。④包昌火．加强竞争情报工作，提高我国企业竞争能力[J]．中国信息导报，1998(11)：33-36．“知”反复出现在《孙子》一书中，其中既有动词之意，如世人非常熟悉的“知彼知己”“知天知地”；也有名词之意，如《九地》篇之“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

“先知”在先秦是一个有特定含义的词，并且具有神圣性与神秘性，总是与圣人、大道等相联系。其有时也写作“前知”。如《礼记·中庸》：“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与“知”相似，“先知”既可以是动词，表示认识情况在别人之前的人。如《孟子·万章》：“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先知”也可以为动词，指先于他人知道情况。《列子·说符》：“是故圣人见出以知人，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在这些语境中，“先知”表达的意思都是对情况的预判。对情况的预判，正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情报。

《孙子》云：“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正是突出了预判对于战争的重要性。“先知”一词虽然仅在《用间》篇中出现了一次，但其理念却是贯穿全篇的。从《孙子》的内容与结构可以知道，《用间》是关于战术技巧层面的论述，而《孙子》是“权谋”之书，战术技巧是实现战略计划的方法与手段。具体到“先知”与“用间”的关系则是：“先知”是取得战略胜利的先决条件，“用间”则是达到“先知”、成为“先知”的重要渠道和方法。

简言之，“先知”一词在当时即有“预先判断”之意。《孙子》正是以“知”为中心，建立了以“先知”为过程和目的的情报预判理念。

2.情报工作的核心——间谍与将领

军事指挥者如何成为“先知”？《用间》指出：“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明君贤将想获得战争的胜利，既不可靠鬼神，不可靠占卜象数，也不可依靠以往经验，而必须依靠知道敌方情况的人，即“间谍”。所谓“必取于人”，就是说只有“人”才是获取情报的核心。

需要指出的是，后人对此常常有误解，认为《孙子》论述情报只重间谍。其实不然，间谍只是提供敌方情况的人。我们知道，《孙子》强调的是“知彼知己”。具体来说，间谍重在对敌方情报的搜集，而己方情报则由将领来搜集。如《地形》篇云：“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也就是说，作为将领，必须清楚了解六种地形。又云：“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也就是说，作为将领，必须了解军队的六种情况。了解六种作战地形及军队的六种情况都是将领的重大责任。将领在情报工作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他不仅要搜集情报，还要对其进行预判。

简言之，在《孙子》的论述中，要全面掌握战争的情报，必须依靠间谍和将领，其分工是间谍搜集敌方情报，将领则搜集己方情报，并将敌我双方的情报进行判别。换句话说，在《孙子》看来，人是情报工作的核心。

3.情报分析的根本 ——“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孙子》开篇即论述了军事对国家的重要性，随之指出要获得军事成功，必须了解“五事”之情：“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与政治相关，它关系民心向背，古人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观念。“天”，指天时，包括气象、寒暑、时节等，相当于今天的气象学；“地”，指地利，包括地形的远近、险易等，相当于今天所说的地理学。“天”与“地”二者主要与自然有关。“将”，指将领，包括将领的智慧和人品。“法”，指军法，包括军队编制、官吏委派、财务管理等。“将”与“法”二者主要与人事有关。概括而言，“五事”包括了自然地理环境、人文社会环境。此处从“定计”即战略角度提出“五事”，以后各章均围绕“五事”予以展开。如《虚实》篇“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论述到了“天”与“地”，《行军》《地形》《九地》亦均围绕“地”展开。“将”作为战争的核心，在很多篇章中都予以强调。“法”在《势》篇有所论述，如“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分数”指的是军队编制。美国情报家认为该“五事”包括了社会因素、环境因素、地理空间因素、组织因素和领导因素。①（美）克拉克著，马忠元译，高金虎审校．情报分析——以目标为中心的方法［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3：249．

结合《孙子》的“先知”之说可知，“五事”正是“先知”的范围。“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可以概括为以“先知”为目的和过程、以“五事”为范围的战略规划和战术布局。这正是一个系统识别的情报分析过程。钱学森先生认为，系统辨识是情报研究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门技术，它是把搜集来的资料经过系统分析，摸清它的趋向性的、定性的东西。并应该在此基础上，“再上一个层次，那就是能站在高处，远眺信息大洋，能观察到洋流状况，察觉大势，做出预见”②钱学森．致戴汝为[C]．//史秉能，袁有熊，卢胜军. 钱学森科技情报工作及相关学术文选: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305、145．。钱学森先生还认为，所谓高级的情报研究工作，就是用系统识别方法进行的情报研究工作。③钱学森．致戴汝为[C]．//史秉能，袁有熊，卢胜军. 钱学森科技情报工作及相关学术文选: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305、145．钱学森先生对系统识别的解释可以说是“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的最好注释。

以上结合《孙子》的内容结构，具体分析了它的“先知”“间谍”“将领”“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等重点词语的意思。这些词语代表了《孙子》重要的情报观念，即情报的本质是预判，情报工作的核心是人，情报分析的根本是系统识别。

三、 《孙子》的情报理念对科技情报工作的指导意义

《孙子》论述的虽然是军事情报，但其情报理念对我们今天的科技情报工作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以下结合当今科技情报工作的环境来介绍《孙子》情报理念对科技情报工作的指导意义。

1.把握情报“预判”的本质

在情报界，存在“情报”与“信息”的争论，如包昌火研究员就一直强调“情报研究”应该对应于英语intelligence study, 而不是information study。①包昌火，包琰. 中国情报工作和情报学研究[M]. 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②包昌火，马德辉，李艳. Intelligence视域下的中国情报学研究[J] ．情报杂志，2015（12）：1-6,47.与此相关，学者们分别从多个角度对情报概念加以理解，如信息角度、知识角度、智慧角度。③靖继鹏，马费成，张向先.情报科学理论[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3-4.这些理解都能够在自身的语境中自圆其说，但是对于什么是情报，仍莫衷一是。从信息的角度理解，情报是一种特殊的信息；从知识的角度理解，情报是一种特殊的知识；从智慧的角度理解，情报又是一种特殊的智慧。而对于信息、知识、智慧的理解又层出不穷。此外，又有人从数据、信息、情报、知识、智慧五者的关系中来理解情报。

但是，五者的关系也有WIKID （wisdom，intelligence，knowledge，information，data） 结构 与 DIKIW（data，information，intelligence，knowledge，wisdom）结构之分。对此，杜元清研究员有过详细梳理。④杜元清.论信息环境设计[D] .北京：北京大学，2009.也就是说，即使是在数据、信息、情报、知识、智慧的链条中来解释，情报的定义也是不一样的。杜元清研究员认为，对这些概念没有必要加以明确区分，因为“同一个内容，可能被不同的人同时当作符号、数据、信息、知识或情报，也可能被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先后当作符号、数据、信息、知识或情报”⑤杜元清.论信息环境设计[D] .北京：北京大学，2009.。这一解释符合人类的认识规律，也符合情报工作的实际。也就是说，从知识、信息、智慧等角度来理解有其合理性，但前提是对知识、信息、智慧等有一个绝对判断。然而，事实告诉我们这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争论情报是知识还是信息，抑或是智慧，不如干脆把握情报“预判”的本质，围绕“预判”目的开展情报工作。《孙子》在论述“先知”的时候，并没有解释什么是“先知”，而只是围绕“先知”的目的、方法、范围等展开论述，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对“先知”的理解，也没有妨碍后人的运用。所以，“先知”的预判理念，可以帮助我们把握科技情报工作的本质，指明前进的方向。

2.人与技术相结合，以人为核心

情报服务已经迈向3.0时代，技术智能化已经成为必然趋势，在情报需求分析、情报数据采集、情报加工、情报分析挖掘、情报服务等多个环节发挥重要作用。⑥吴晨生，李辉，付宏，等，情报服务迈向 3. 0 时代[J]．情报理论与实践，2015（9）：1-7.也就是说，在情报服务3.0时代，技术在情报研究工作中的作用越来越突出，它可以将情报人员从繁琐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但是，在重视技术的同时，我们不能忽略“人是情报研究的核心”这一理念。以计算机技术为例，它在搜集、存储等方面显然比人的手工操作有效，但最后的判别还是要由情报人员来完成。

情报的本质是预判，这个判别者只能是人，技术只是进行判别、搜集信息的一个手段。正如《孙子》所说，“必取于人”。小理查兹·J·霍耶尔认为：信息的意义是自身性质与理解它时的背景两者结合的结果。背景是由情报分析人员对个人和组织行为做出的一系列假定和预期。①（美）小理查兹·J.霍耶尔著，张魁、朱里克译，高金虎审校.情报分析心理学［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5：70.此处论述的虽然是信息的意义，但其对“背景”的解释突出了人在情报分析中的作用。同时，情报是人的需求。情报工作必须是人性化的，即以用户为出发点。在情报工作过程中，如果我们一味地依赖技术，情报产品将会脱离人的需求。正如刘德寰教授曾多次公开强调的那样，不关注人性的大数据已经成为大忽悠。在商业领域中，大数据技术的运用离不开对人性的关注。②不关注人性的大数据已成大忽悠．[EB/OL] .[2014-08-15] .http://tech.qq.com/a/20140815/039407.htm

3.系统识别仍是科技情报分析的有效方法

当前，情报工作者面对的情报源越来越丰富。在这样的背景下，采用合适的方法对多种情报源进行选取、转化、分析就变得非常重要。“系统识别”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工作方法。所以，钱学森先生曾多次强调系统识别方法对科技情报研究工作的重要性。同时，情报是社会的需要，搞情报研究，必须对社会现状有所了解。这里的社会现状就包括科学技术、政治因素、经济因素。此外，还应该包括自然地理因素。如科技情报的经典案例“铁人”王进喜的照片一事，日本就是根据王进喜的衣着和气候判断出大庆油田位于齐齐哈尔与哈尔滨之间。李广建教授等也指出，大数据时代单一领域情报研究应转向全领域情报研究。具体而言，全领域情报研究“需要通盘考察，分析相关思想、观点和方法产生的土壤、使用的条件，结合当前环境再做出判断，否则可能会对决策者产生误导”③李广建，杨林.大数据视角下的情报研究与情报研究技术[J]．图书与情报，2012（6）：1-8.。此处所说的全领域情报研究的关键是结合当前环境，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方面的情况，其本质正是一种系统识别的方法。将政治、经济、自然地理等因素全部纳入科技情报研究的考察范围，正是《孙子》所说的“五事”——“道、天、地、将、法”。

《孙子》的军事情报思想是丰富多样的。作为一部兵学经典，后人对它进行了多方解读。笔者仅仅从内容与结构出发，分析了“先知”“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等蕴含的情报理念及其对今天科技情报工作的重要意义。《孙子》以简洁的语言论述了意蕴深厚的情报理念，这正是其受到古今中外重视的原因，也是我国先贤贡献给世界情报界的精神财富。

（责任编辑：李兴斌）

Review of the Information Idea of The Art of War

Zhou Jingyan Huang Yurong Liu Ru

The Art of Waris a classical military book, which has been esteemed at home and abroad since the ancient times. It not only has full expositions on the utilization of stratagems, but also takes “foresight” as the core. Taking “The art of war, then, is governed by five constant factors, to be taken into account in one's deliberations, when seeking to determine the conditions obtaining in the field.” as the outline, it launches many-sided reviews on information and forms succinct generalization of the information idea concerning the essence of information, the core of information work and the methods of information analysis. These ideas still have instructive significance on the sci-tech information work today.

The Art of War; “Diplomacy”; Information Idea; System Identification

B22

A

2095-9176（2017）04-0036-05

2017-04-10

周京艳，女，助理研究员，就职于北京市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