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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提要

2017-01-27

诸子学刊 2017年2期

方 勇

南華真經十卷

(晉) 郭象注 (唐) 陸德明音義 傅增湘校跋並録 清羅振玉題識

傅增湘(1872—1949),字沅叔、潤沅,别署雙鑒樓主人、藏園居士、藏園老人、清泉逸叟、長春室主人等,四川江安縣人。清光緒二十四年進士,入翰林院爲庶吉士,民國時曾任教育總長,是近現代著名的教育家、藏書家、版本目録學家。其從事目録、版本、校勘學研究近五十年,生平藏書約二十萬卷,其中用善本手自校勘者約一萬六千卷。

今檢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有多種明嘉靖十二年世德堂刻《六子書》本之《南華真經》十卷,其中有經傅增湘多次手校者。其朱筆後跋云:“壬子(1912年)春二月既望,避地上海,寂寥寡懽,從張菊生(元濟)前輩,假涵芬樓所藏宋本,盡數日之力,迻校一過。緣北還期迫,不及覆核,遺漏或不免也。自第一卷至六卷,南宋刊本,半葉十行,行十七、八、九字不等;小字雙行,二十二、三、四字不等。北宋本無音義。”此宋本即後來收入《續古逸叢書》之南北宋合璧本《南華真經》十卷,傅氏將其異文以朱筆録入世德堂本,並於每卷末各記其校訖日期。傅氏又有藍筆跋語云:“楊惺吾(守敬)藏古鈔本《莊子》三卷,存《庚桑》《外物》《寓言》三篇,假校一過,其文字異處,頗有出北宋本外者,句尾虚字增益尤多,可謂秘本矣。甲寅(1914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沅叔記。”據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卷七所記,此古鈔本《莊子》三卷,爲楊氏抄自日本小島學古迻録本,傅氏藉以對校,將其異文以藍筆録入世德堂本。“乙卯(1915年)九月,假顧巨六(鼇)新得敦煌唐卷子本校勘一過”(《天運》末題語),以藍筆録異文於世德堂本《天運》篇。同年十月,復借顧氏所藏敦煌殘卷《知北遊》,對勘一過,以藍筆録其異文於世德堂本之相應位置。此外,案《逍遥遊》篇地腳,有二十一條藍色校語提及南宋趙諫議刻本,不知爲何時所書。

傅增湘於壬子年、甲寅年、乙卯年等,先後借涵芬樓藏南北宋合璧本、楊守敬藏古鈔本《莊子》三卷、顧鼇藏敦煌唐卷子殘卷《天運》《知北遊》,以及利用南宋趙諫議本《逍遥遊》篇,以對校世德堂刻《南華真經》十卷,累年堅持不懈,使之盡顯諸本異文,訂正底本訛奪。其中南北宋合璧本,據羅繼祖《永豐鄉人行年録》卷上所記,爲清宣統三年(1911)二月,由田吴炤自日本購回,羅振玉亟假歸,校勘於世德堂本上,並作跋語云:“《南華真經》宋本,僅士禮居及海源閣有之。蕘圃(黄丕烈)不知尚在人間否。楊(海源閣楊氏)本雖現存,朱門深鎖,亦不啻已佚。此本前六卷爲南宋刊,後四卷則北宋槧本,以校世德堂本,補正訛奪字殆逾千(名),而與成元英注疏本多合。元英卒於初唐,所據爲六朝古本,則此雖宋槧,實與唐寫本不異。年來所見宋槧諸書,以此爲第一矣。宣統三年二月,上虞羅振玉稽校一過,並識語卷末,以記眼福。”傅增湘以爲,“《南華》古刻,莫先於此,明清諸儒咸未之見”(《藏園群書題記》附録),對南北宋合璧本表示十分珍視,故特以朱筆迻録羅氏跋語於書末,藉以表示自己尤其看重以南北宋合璧本來對勘之價值。傅氏累年所校明世德堂所刻《南華真經》十卷,藏於中國國家圖書館,今據以影印。

分章標題南華真經十卷

(晉) 郭象注 (唐) 陸德明音義 勞健題款

《分章標題南華真經》十卷,有晉郭象注,附唐陸德明音義,爲南宋末坊刻本,不知編者何人。半葉十三行,每行二十三字;注及音義,小字雙行,每行二十八字。此書首尾數葉,視其字體、款式,當爲他人所抄配。卷一末題“戊辰(1928年)二月桐鄉勞健篤文觀”。勞健(1905—1938),字篤文,浙江桐鄉人,爲清京師大學堂總監勞乃宣之子。精書法,善治印,與周叔弢過從甚密,周氏藏書多倩其抄補善本,題跋題簽,《分章標題南華真經》十卷即經其觀覽題款。

是書以“分章標題”命名,並無隻字説明。今檢各篇天頭,皆題有若干言辭,如《養生主》之“庖丁解牛”、“以神遇不以目視”、“刀刃若新發硎”、“聞庖丁之言得養生”,《胠篋》之“雞狗之音相聞”、“四子之賢身不免戮”、“唇竭齒寒”、“聖人天下之利器”等,既非點評之語,亦無校勘之意,而與章旨相應,似有標目之用,豈所謂“標題”者乎?又檢各篇,每有以圓圈置於各章之首,以爲標識者,豈所謂“分章”者乎?誠若是,則創意頗多,不枉其用心之苦。然視全書,體例不一,如無圓圈以爲標識者,亦復不少。且細審各篇,有明顯訛文、倒文、衍文、脱文者,凡七十餘處。如《養生主》篇“動刀甚微”之“刀”訛爲“力”、《人間世》篇“至乎曲轅”之“曲”訛爲“田”、《大宗師》篇“無怛化”之“怛”訛爲“怚”;《胠篋》篇“至德之世”之“至”字、《天地》篇“睆睆然”之“然”字、《駢拇》篇“黄鍾大吕之聲非乎”之“非乎”二字,皆已脱漏;《齊物論》篇“其次以爲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人間世》篇“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大宗師》篇“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在宥》篇“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爲天下”等語句,亦皆脱漏。則坊賈分章標題,偶施圓圈,旨在標新以射利,故不免粗糙歟?雖然,以宋刻罕存,且收陸氏《莊子音義》,可與宋刻諸《經典釋文》相關文字相比勘,故此書已屬傳世異寶。

版本專家據此書中多方鈐印,斷其先爲清南海鑒藏家吴榮光所藏,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云此書“乙丑(1925)歲暮翰文齋郭姓持來,似粤中黎氏書,收自孔氏嶽雪樓”,則此書後應爲晚清廣東嶽雪樓主孔廣陶所有。孔氏書散去,此書落入書賈之手,後爲天津周叔弢所得。周氏以喜得此書與南宋高宗間刻本郭注《南華真經》十卷,遂名其藏書室爲“雙南華館”。1952年,周叔弢將此二書捐獻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兹據其所獻《分章標題南華真經》十卷影印。

壬辰重改證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十卷

(宋) 吕惠卿撰 (明) 文彭 吴元恭題款

吕惠卿(1032—1111),字吉甫,泉州晉江(今屬福建)人。宋仁宗嘉祐二年進士,調真州推官。秩滿入都,見王安石,論經義,意多合,遂定交。神宗熙寧初,王安石當政,設制置三司條例司,以爲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必與謀,凡所建請章奏皆其筆。擢太子中允、崇政殿説書、集賢校理、判司農寺。後爲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進知制誥,判國子監,與王安石、王雱同修《三經新義》(即《詩義》《書義》《周官義》),見解多相一致。熙寧七年,王安石罷相,薦爲參知政事,遂叛王氏。八年,王安石復相,出知陳州、延州。元豐五年知單州,六年知太原。哲宗即位,貶爲光禄卿,分司南京。再責建寧軍節度副使,建州安置。紹聖中復資政殿學士,知大名府,加觀文殿學士。著作有文集、奏議、《縣法》《論語義》《道德真經傳》《莊子義》《新史吏部氏》《建安茶用記》《三略素書解》《孝經傳》等,多已散佚。

今存吕惠卿所著《道德真經傳》四卷,據其在《道德真經傳進表》中所題年月判斷,此著當作於背叛王氏後之熙寧末。《道藏闕經目録》卷下載吕惠卿《南華真經義解》三十三卷,《宋史·藝文志四》作“吕惠卿《莊子解》十卷”,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後志》作“《吕吉甫注莊子》十卷”,楊紹和《海源閣藏書目》又題“《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十卷”,而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卷九則云:“《莊子義》十卷,參政清源吕惠卿吉父撰。元豐七年,先表進内篇,其餘蓋續成之。”由此説明,吕惠卿當是在著成《道德真經傳》之後纔爲《莊子》陸續撰寫義解,並先將爲内篇所作之義解進呈給朝廷。因其爲《莊子》作義解乃是陸續進行,故有可能形成各種不同本子,致使後世志書所載書名、卷數亦各不相同。

長期來,人們一般僅能從宋末褚伯秀《南華真經義海纂微》、明焦竑《莊子翼》中見到吕惠卿《莊子義》之删節文字,不能全面瞭解吕氏之莊子學思想。民國時,陳任中從褚伯秀《南華真經義海纂微》中輯出有關吕氏《莊子義》之删節文字,並校以俄國博物院所贈黑水城《吕觀文進莊子義》殘本膠片(共五十一葉),輯成《宋吕觀文進莊子義》十卷,成爲數十年來最通行之吕氏《莊子義》讀本。而俄探險家柯兹洛夫1908至1909年間在我國内蒙古黑水城遺址發掘所得北宋刊《吕觀文進莊子義》殘本,僅一百一十葉,起自《齊物論》篇“解者,是旦暮遇之也”,終於《天運》篇“今蘄周於魯,是猶推”,中間還偶有殘損,仍遠遠不能讓人們看到吕氏《莊子義》全貌,更何況陳任中用來校補者僅是黑水城《吕觀文進莊子義》殘本之一半葉數。

對於吕惠卿《莊子義》完本,不少學者曾苦苦尋覓。如傅增湘先生於《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第五卷第二號上撰文云:“吕氏所注,尚有《老子》四卷,爲元豐元年知定州時所進,列入《道藏》‘必’字號,故世多傳之。《莊子義》獨不見收,元明以來,又無傳刻。遍檢各家書目,唯季氏《延令書目》有宋刻本,題《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十卷,明文彭、吴元恭識尾。此本今藏楊氏海源閣。考其目録所記行格,爲半葉十二行,每行大字二十四至二十七,小字二十八、九不等。其結銜及書名,與此本迥異。楊紹和《跋》謂是南宋初刻本,則視此已遜一籌矣。抄本可考者有明邢氏來禽館本,見楊紹和《楹書隅目》。又崑山徐健庵藏本,見王蓮涇《孝慈堂書目》(凡三百二十五番),亦不知流傳何所。”(《跋宋本吕惠卿〈莊子義〉殘卷》)陳任中《宋吕觀文進莊子義》序亦云:“傳聞瑞安孫氏、嘉興沈氏、滿洲盛昱氏、萍鄉文氏尚各有轉抄之本,並訪求累年,未獲一見。”時至今日,傅、陳二先生所提及之刻本、抄本,除楊氏海源閣所藏題《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十卷而外,其餘未獲一見,可能皆已不存於世。

山東聊城楊氏海源閣所藏《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十卷,全稱爲《壬辰重改證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楊紹和《楹書隅目》著録作宋本,有明代文彭、吴元恭二人題款。古籍版本專家趙萬里先生據其版式及紙墨刀法,則斷爲金代刻書中心平水縣(在今山西省臨汾縣境一帶)書坊於金世宗完顔雍大定十二年壬辰(1172)重翻北宋刻本,半葉十二行,行二十三至二十七字不等。1934年春,此刻本歸古籍收藏家周叔弢先生收藏。1952年8月,周先生將其無償捐獻給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此書爲今世所傳最古最完好之吕惠卿《莊子義》孤本,十分珍貴,爲治莊子學及研究吕惠卿學術思想者久所向往,但因深藏密閣,一般學者始終未能一覩其真容。

據此重翻北宋刻本卷首所收吕惠卿《進莊子義表》一文,可知吕氏著此書,乃爲闡述莊子“内聖外王之道,深根固蒂之理”,以備神宗“乙夜之觀”。吕惠卿認爲,道家“無爲而治”之政治論,兼具高度理論性與現實操作性,可作爲儒家治道之補充。他還試圖通過對孔子形象進行道家化改造,以爲儒道融合之橋樑,從而達到“内聖外王”之目的。

基於上述目的,吕惠卿便在其儒道合一思想支配下展開對《莊子》之闡釋。當他遇到《莊子》中某些詆毁孔子之言論時,往往會對其進行辯解或加以轉化。如《外物》篇假借“老萊子”之口,批評“孔丘”“躬矜”、“容知”之假斯文,認爲他並非真“君子”。對此,吕惠卿則闡釋道:“聖人之迹雖有不同,而其所以爲聖人者未嘗不同,則老萊子之於孔子,豈有聞(間)然哉!蓋世之學孔子者,不能得其心而得其迹,故寓之老萊子,以明其迹之爲患至於無躬(窮),則詩禮竊冢者是也。”又《天運》篇假借“師金”之口,批評“孔子”率弟子死守先王之道,實在與醜婦效顰無異,故不免於“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對此,吕惠卿則闡釋道:“夫有教立道而無心者仲尼也,則雖取先王應世之迹,而弦誦講習,晝夜不息,固豈有所係哉!彼視宋之伐樹、衛之削迹、商周之窮、陳蔡之阨,猶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則奚舟陸之必行,周魯之必用,而不知無方之傳,以至俯仰得罪於人,而不知禮義法度應時而變,與夫顰之所以美哉!蓋學孔子而不知孔子之所以爲孔子者,則其弊常若此,此莊子所以數言之也。”説明在吕惠卿看來,孔子與老子本來並無“間然”,二者完全可以和合融通。唯因儒家後學不知孔子之所以爲孔子,亦“不知禮義法度應時而變,與夫顰之所以美”,結果只能死守先王糟粕而不能有所變通。莊子因看到儒家後學嚴重偏離孔子本人真實思想,故“數言之”。吕惠卿如此闡釋,實與蘇軾《莊子祠堂記》所謂“莊子,蓋助孔子者”説法頗爲一致。

當然,吕惠卿之闡釋亦多有深得莊子妙意之處,每每顯示出其獨特見解,具有較高的學術水準。在闡釋方法上,他不拘拘於章句名物,務求闡明其義理,則又表現出宋代學者研治《莊子》之新精神,故博得後人普遍好評。如朱熹云:“舊看郭象解《莊子》,有不可曉處,後得吕吉甫解看,卻有説得文義的當者。”(《朱子語類》卷七十八)焦竑引李彦平説:“吕吉甫讀《莊子》,至‘參萬歲而一成純’,遂大悟性命之理,故其《老》《莊》二解獨冠諸家。”(《老子翼》卷三)但亦有對吕氏之莊子學頗持懷疑態度者,如譚元春嘗曰:“人傳吕惠卿讀至‘參萬歲而一成純’,遂悟性命之理。昔有悟《法華》者,因‘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句,遂爾大悟。吉甫奸人,效顰盜竊之事耳,未必真爾也。”(《南華真經評點·閲齊物論第二》)陳治安亦云:“王雱、吕惠卿兩人慫恿王安石貽害宋世,何乃俱解《莊子》?”(《南華真經本義·附録卷六》)凡此皆因吕氏人品而疑及其莊子學,並非公允之論。

此次影印,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金大定十二年刻吕惠卿《壬辰重改證吕太尉經進莊子全解》十卷。

莊子南華真經三卷

(宋) 林希逸口義 劉辰翁點校 (明) 唐順之釋略

明徐常吉所緝梓《莊子南華真經》三卷,凡三十三篇,卷首題“宋鬳齋林希逸口義”、“須溪劉辰翁點校”、“明荆川唐順之釋略”、“後學徐常吉緝梓”。全書注文批語,皆大字低一格刊印。其中林希逸口義、劉辰翁點評,皆照録於劉氏點校《莊子南華真經》,分别冠以“林云”、“劉云”字樣。而冠以“唐云”者爲唐順之釋文,冠以“愚按”者爲徐常吉按語,皆係徐氏緝梓時所增添。

此書前有徐氏《刻宋劉須溪點校莊子口義序》云:“解之者,自向秀而下,無慮數十家,唯宋林鬳齋氏《口義》頗著於近代,然句句而訂之,字字而釋之,恐非莊子曼衍謬悠之意。求其隱約連綴,深中肯窾,則宋劉須溪氏爲最,而我明荆川唐先生,亦略爲之訓釋,若兩家者,即使蒙莊復生,直可與之印證矣。”此序作於明神宗萬曆十年(1582),此時正值林氏《莊子口義》復盛之際,但徐氏卻認爲,林著“句句而訂之,字字而釋之”,恐非莊子本意,反不如劉氏之點評、唐氏之訓釋,雖簡明而“深中肯窾”,直可與莊子相“印證”,故特予緝梓而成此書。

在《莊子》闡釋史上,郭象注以“清辭遒旨”擅勝,林希逸口義以通俗明白爲特徵,而劉辰翁則采取點評方法,重在追求審美感悟。同時,劉氏雖每引郭象、林希逸之語以解《莊子》,但亦時有尖鋭批評。如劉氏於《逍遥遊》篇云: 往昔嘗以爲郭氏“適性逍遥”説頗勝,如今卻認爲“郭解乃篇外意”,即無疑偏離了莊子宗旨。而對於林氏所謂《逍遥遊》篇“只是形容胸中廣大之樂”之説,亦深以爲“近之而非也”。因爲林氏此説,只是一味膠着於篇名,以爲只要“縱觀宇宙之大”,“勝於蜩、鳩、斥鴳”,便算達到“胸中廣大之樂”,即“《詩》與《論語》所謂‘樂’也”。劉氏進而指出,郭象、林希逸之所謂逍遥遊,實際上皆屬於拘限“耳目間”之逍遥遊,而決非真正之逍遥遊。但通觀全書,劉辰翁對林希逸之批評,主要還是批評其以儒佛解莊之傾向,不少見解值得肯定。當然,劉氏對莊子學之貢獻,最值得重視者,則在於開啓了評點之風氣,使《莊子》闡釋不再局限於注疏一途。

今案唐順之釋略,焦竑《莊子翼》卷首《采摭書目》云:“《荆川釋略》,明唐中丞順之著,門人徐常吉士彰刻之以傳,士彰《解》附。”清陳夢雷主編《古今圖書集成·莊子部》亦予著録,説法與焦氏《莊子翼》大致相同。徐秉義《培林堂書目·道家》著録作“《南華經釋略》”,注云:“唐順之釋略、林希逸口義、劉辰翁點校。”凡此,當皆指徐常吉緝梓《莊子南華真經》所收唐氏“釋略”,徐氏之“解”(按語)多附於後。通觀書中唐氏“釋略”,少至片言隻字,多不過寥寥數語,以《齊物論》篇爲例,爲唐氏最措意者,所撰釋語,亦不過十一條而已。但唐順之爲文學大家,其釋語以此書保存最多,而唐氏輯《文編》、焦竑撰《莊子翼》、歸有光輯《南華真經評注》等,僅是摘引部分條目而已,故尤其值得珍視。

此次影印《莊子南華真經》(林希逸口義、劉辰翁點校、唐順之釋略),據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明萬曆十年徐常吉刊本。

南華真經標解六卷

(明) 邵弁撰

邵弁,字元偉,蘇州太倉沙溪人,生卒年不詳。清黄虞稷謂其“嘉靖癸丑(1553)避寇幽居,以經自隨久之”(《千頃堂書目》卷二),四庫館臣謂其爲“隆慶(1567—1572)中貢生”。著作有《春秋尊王發微》十卷、《詩序解頤》一卷、《老子彙注》《南華真經標解》六卷等。

《南華真經標解》六卷,今存於中國國家圖書館,書前、書尾皆有缺頁,卷首題“沙溪邵弁注”、“後學邵祖雍校”。今案王世貞《弇州四部稿續稿》卷五十,有《邵弁莊子標解序》云:“吾友邵弁氏,用經術,困諸生久,晩而讀是書,若有會焉,有所標解,而因以名之。其文不盡載,取其粹然者而已;其語不盡析,取吾之犂然者而已。夫簡珠者汰其瑟而珠良,攻玉者琢其瑕而玉完。於乎,此所以爲邵弁氏《莊子》也。”王世貞出生於明世宗嘉靖五年(1526),卒於神宗萬曆十八年(1590)。邵弁既被王氏稱爲“吾友”,而於晚年讀《莊子》,“若有會焉,有所標解”,則年齡當與王氏相仿佛,《南華真經標解》當著於萬曆初。

邵弁是書之注語特徵,確如王世貞所言,粹然犂然,簡潔明瞭,與時人朱得之《莊子通義》、陸西星《南華真經副墨》、孫應鰲《莊義要删》、陳懿典《南華真經三注大全》等,皆有所不同。對於内篇,邵弁持有獨特看法,認爲前六篇乃是“明内聖之道”(《逍遥遊》題解),第七篇《應帝王》便落到“外王之道”上,即所謂“有内聖之德,斯可以應帝王之治”(《應帝王》題解)。而《駢拇》《馬蹄》《胠篋》《在宥》《天地》《天道》《天運》七篇,“皆明外王之道,與内篇《應帝王》相表裏”(《駢拇》題解)。其中《在宥》《天地》《天道》《天運》四篇,“皆論純王之道”(《在宥》篇題解),認爲應帝王者當純以天德用事,以無爲之心治天下,故最與《應帝王》篇主旨互爲表裏。至於雜篇,邵弁云:“雜者,内、外雜也。細大美惡,雜舉成文,瑰詭譎怪,道通爲一,亦因是也。”(《庚桑楚》題解)認爲所謂雜篇,就是雜取内、外篇某些思想資料,經過演繹而成之文。邵氏此等説法,雖不可盡信,但多爲前人所未曾言。

今觀邵弁此書,大率持莊子以解《莊子》,但少數篇章卻引入佛教思想,而以《齊物論》篇最爲明顯,至謂:“《華嚴經》一字有六相,謂總别同異成壞也。《金剛經》以人我相攝總别,以衆生相攝同異,以壽者相攝成壞。‘吾喪我’,是無人我相也;‘今之隱几,非昔之隱几’,是無成壞相也。無人我相,則是非之辨不立,而成毁遷流之相亦泯矣。此一篇之宗旨也。”但邵弁最喜引佛教者,當爲“四大”説,視其所注《德充符》《大宗師》《至樂》《田子方》等篇,即可見一斑。應當指出,邵氏如此標解,雖每可會通佛莊,然牽強附會者亦復不少。

此次影印邵弁《南華真經標解》六卷,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曆沙溪邵氏草玄堂刻本。

南華經標略六卷

(明) 張位撰

張位(1538—1605),字明成,號洪陽,江西新建人。隆慶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萬曆八年任司業,後因妖書案獲罪,回鄉隱居南昌南湖,曾與湯顯祖、劉應秋等於此飲酒縱詩。貫通經史,工詩善文,著有《閑雲館集鈔》《叢桂山房匯稿》《詞林典故》《南華經標略》等。

《南華經標略》六卷,内篇、外篇、雜篇各分爲上、下卷。書前有吴中行於萬曆十八年所撰《南華經標略引》,卷首題“豫章洪陽張位標略”,卷尾題“門人惲應翼句讀、後學吴宗雍(奕、玄)校梓”。吴中行引云:“洪陽先生,稟淳葆真,探玄詣粹,偶觸微幾,時發緒論,借彼辭指,抒我性靈,蓋《莊子》一南華,而先生胸臆亦自一南華。誦兹編者,因先生而通《莊子》之義固可,因《莊子》而會先生之心亦可,萬仞長風,千載曠覽,神而明之,存乎人焉。門人惲貢士攜之歸,兒子輩受而卒業,僉謂宜公之人也,遂付諸梓,而余爲之引其端。”今觀《南華經標略》,全書正文不作注釋,唯於眉欄略有批語,篇題下多有簡解文字,固爲張位往日偶發緒論,藉以發抒胸臆,而由門人晚輩集而付梓者,故不可謂爲精心撰述、體系完密之著。

然張位仕宦既有作爲,且通經史、工詩文、善著述,則其標略《莊子》,亦多有獨特之處。要而論之,一是所作題解,往往言簡意賅,頗能揭示全篇宗旨,如云“《逍遥遊》,樂其大也”、“《人間世》,居人間處世之道”、“《應帝王》,應爲帝王自然之治”者皆是。二是所作眉批,簡明扼要,甚能概括各章大意,如《養生主》篇眉欄謂“神如刀刃必以虚養”、“介雖人與,其實天定”、“哭者不達”,《天運》篇謂“至樂無常聲”、“古迹不可襲”、“至道非虚器”、“有爲之治喪真”等,皆爲此類。三是有時能指出内、外篇之關係,甚有見地,如謂《達生》“與《養生主》篇相發”、《山木》“當與《人間世》並看”者即是。尤其值得指出者,自蘇軾以來,學者多謂《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爲僞作,而張位非但不盲從他人之説,還爲每篇作了題解,謂“《讓王》,此篇歷引薄富貴而重生、安貧賤而樂志者”、“《盜跖》,此篇凡三段,皆言不矯行傷生以求聲名富貴,有激之談也”、“《漁父》,大意言不宜分外求世,唯守其真而道存矣”,凡此説法,多能揭示篇旨。後來題爲歸有光批閲、文震孟訂正《南華真經評注》,蓋每有勦襲此書之處。

兹影印張位《南華經標略》六卷,據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曆十八年晉陵吴氏籍甚齋刊本。

南華真經義纂十卷

(宋) 褚伯秀 (明) 朱得之撰 (明) 李栻纂

李栻,字孟敬,號石龍,江西豐城縣人,生卒年不詳。明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初知魏縣,後擢河南御史,歷巡光禄大倉、漕河,補浙江副使。疏請致仕,結廬西山,究心性理學。著作有《困學纂言》《惜陰稿》《論語外編》等。萬曆間,嘗輯刻《道宗六書》。事迹見《蘭臺法鑒録》《同治豐城縣志》等。

《南華真經義纂》十卷,卷首題“李栻纂、褚伯秀《義海》、朱得之《通義》”。書前以明朱得之《莊子通義》末之《褚氏後序自撰》爲《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序》,以《刻莊子通義引》《讀莊評》《莊子通義目録》爲《莊子通義引》《讀莊評》《南華真經義纂目録》。今細審全書,其《南華真經義纂目録》,三十三篇題目下皆分章標題,與朱氏《莊子通義目録》相一致,而各篇之實際内容,則與《莊子通義》多有不同,主要表現爲: 一、 朱氏《莊子通義》原有較多旁注、夾注,李氏基本予以删除;二、 朱氏於正文各章後原有自撰之“通義”,李氏則酌情而偶予删除,凡未删去者,便冠以“朱氏曰”字樣;三、 朱氏於“通義”後原引有褚伯秀之“管見”而謂之“義海”,李氏則予以大量删除,凡未删去者,便冠以“褚氏曰”字樣。準此,則《南華真經義纂》乃是删削《莊子通義》而成,内容已遠不如原著該備富美,然視其全帙,仍有纂者體例可循,且刻工精美,校對精細,亦可珍視。

今所存完整《南華真經義海纂微》一百六卷,僅有《道藏》本及《四庫全書》本兩種。如仔細對校朱得之、李栻所引與《道藏》本相應部分,則可發現朱、李二本每每相同而與《道藏》本相異。如《道藏》本第九卷《人間世》“理極而不失乎中道也”之“失”,朱本、李本並作“先”,訛;《道藏》本第十七卷《大宗師》“目擊道存”之“擊”,朱本、李本並作“繫”,訛;《道藏》本第二十一卷《應帝王》“至人非有心於出奇以屈人也”之“於出奇”三字,朱本、李本並無;《道藏》本第三十三卷《在宥》“故以存民宥衆爲懷”之“懷”,朱本、李本並作“德”;《道藏》本第三十九卷《天地》“泛觀以道通行以德”之“通”,朱本、李本並作“直”。無論訛文、脱文,抑或一般異文,朱、李二本大多一致。猶可注意者,朱、李二氏在《至樂》篇末皆云:“此篇褚氏不爲總論,其指無不明也。”但視《道藏》本《南華真經義海纂微》,《至樂》篇末同樣有總論,長達三百五十多字。由此皆可説明,李本出自朱本,而與《道藏》本差異較大。

今影印李栻纂《南華真經義纂》十卷,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刊本。

南華經别編二卷

(明) 王宗沐撰

王宗沐(1524—1592),字新甫,號敬所,浙江臨海人。明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與同官李攀龍、王世貞輩以詩文相友善。其後,歷江西提學副使、山西右布政使、山東左布政使、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撫鳳陽、刑部左侍郎。著作有《宋元資治通鑒》《江西省大志》《海運詳考》《海運志》《敬所文集》《南華經别編》等。事迹見《明史》卷二百二十三。

《南華經别編》二卷,前有施觀民明萬曆三年(1575)《重刻南華别編序》及《南華經别編目録》,卷首題“臨海王宗沐編”。施氏序謂,此書原爲王宗沐“督學江右時所刻,以惠門下士者”。據考,王宗沐於嘉靖三十五年(1556)始任江西提學副使,整修白鹿洞書院,親自講學,至嘉靖四十年離任,則其《南華經别編》之始刻,當在此期間。此書上卷分爲“北冥篇”、“庖丁篇”、“南郭篇”、“顔闔篇”、“顔回篇”、“瞿鵲篇”、“葉公篇”、“南伯篇”、“知天篇”、“女偊篇”、“子祀篇”、“神巫篇”、“駢拇篇”、“馬蹄篇”、“胠篋篇”、“崔瞿篇”、“在宥篇”、“赤張篇”、“子貢篇”、“化均篇”、“黄帝篇”、“師金篇”、“成綺篇”、“輪扁篇”、“天運篇”、“雲將篇”,下卷分爲“河伯篇”、“孔子篇”、“刻意篇”、“繕性篇”、“夔蚿篇”、“列子篇”、“海鳥篇”、“天道篇”、“公孫龍篇”、“關尹篇”、“痀僂篇”、“操舟篇”、“梓慶篇”、“宜僚篇”、“至道篇”、“將迎篇”、“庚桑篇”、“射者篇”、“仲尼篇”、“齧缺篇”、“則陽篇”、“田侯篇”、“長梧篇”、“少知篇”、“達命篇”、“莊子自叙篇”,除少數爲《莊子》原篇而外,其餘全是摘録文字,但各“篇”排列次序,每與今本《莊子》不合,未知何以如此。

今案北宋陳景元《南華真經章句音義》《南華真經章句餘事》,已采用分章標題形式,晚明朱得之《莊子通義》因之,而王宗沐則篇章並重,按内容或寓言之完整性,來截取篇章,標立“篇”目,並在此基礎上作“點注”,故施觀民序云:“締觀之,其分章析體,豎截點注,皆有深意,誠足發其奥窔,即起蒙莊氏叩之,當心醉神蘇矣。”此言雖有過譽之嫌,但其指出該書有創意則是事實。尤其值得指出,該書各“篇”題下多有批語,往往能引人入勝。如《顔闔篇》題下云:“此篇短體,然語事曲中人情,而文字轉换,奇妙特甚。”《師金篇》題下云:“此篇攻擊體,一篇中六譬而渾沌無痕迹、無起伏,且譬中常事而文語精奇不倫,真造化手。妙妙!”此等批語,多着眼於藝術特徵,對讀者理清文章脈絡,探尋主旨所在,無疑甚有幫助。

兹據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藏明萬曆三年施觀民刊《南華真經别編》二卷予以影印。

新刻葵陽黄先生南華文髓八卷

(明) 黄洪憲撰

黄洪憲(1541—1600),字懋忠,號碧山學士,浙江嘉興人。隆慶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官至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掌翰林院事,曾出使朝鮮。著作有《朝鮮國紀》《玉堂日鈔》《春秋左傳釋附》《學易詳説》《碧山學士集》《新刻葵陽黄先生南華文髓》等。

《新刻葵陽黄先生南華文髓》八卷,書前有王衡《南華經文髓題辭》,卷一爲《莊子南華經目録》,卷二、卷七、卷八題“葵陽黄洪憲評輯”,卷三題“葵陽黄洪憲評校”,卷四、卷五、卷六題“葵陽黄洪憲輯、緱山王衡校”。正文部分,《莊子》原文頂格書寫,順文雙行夾注,有旁注、圈點、眉批。旁注以音注和注明字法、句法、章法爲主;眉批主要引郭象、王雱、吕惠卿、陳景元、褚伯秀、劉辰翁、羅勉道、焦竑等語,間或申以己意。每篇分原文爲若干段,每段前另設標題,如《養生主》篇標有“爲善無近名”、“目無全牛”、“死生如一則善養”等三目,《至樂》篇標有“得無爲而後樂”、“死生如四時行”、“生如塵垢”、“死有南面王樂”、“以海鳥喻齊侯”、“萬物之出機入機”等六目,與宋陳景元《南華真經章句音義》、明朱得之《莊子通義》、陳懿典《玉堂校傳如崗陳先生南華經精解》之標目皆不同,或爲評校者所自擬。段末附有大量注文,分别冠以“郭象云”、“陸西星云”、“李衷一(光縉)云”、“焦漪園(竑)云”等字樣,然冠以“郭象”、“李衷一”、“焦漪園”云者,每出自陸氏《南華真經副墨》,未知爲有意作僞,抑或輯刻粗心所致。

是書重在闡釋《莊子》義理。王衡題辭謂,《莊子》所藴義理,“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誠《易》所稱玄之又玄,衆妙之門也。顧妙有真髓,而章句爲糟粕”,故指責“章句之徒相與摘而用之,至棘喉滯吻,是胡寬之營新豐也,是優孟之學叔敖也”,希冀以“神”遇《莊子》。此當爲黄洪憲等撰輯《新刻葵陽黄先生南華文髓》用意之所在。然受晚明浮誇學風影響,該書注語批語,多係引用,缺乏新意,故所謂得《莊子》之“髓”者,僅爲良好願望而已。

南京圖書館藏有明萬曆間八閩上郡書林喬山堂龍田刊《新刻葵陽黄先生南華文髓》八卷,今據以影印。

南華經十六卷

(晉) 郭象注

(宋) 林希逸口義 劉辰翁點校 (明) 王世貞評點 陳仁錫批注

沈汝紳,生平事迹無考。唯書前有其自撰小序,自謂與吴興淩君寔(森美)爲友人,末署“吴興沈汝紳薦卿父”,則其姓沈、名汝紳、字薦卿,與同里套色印本刊刻者淩氏相友善。

據沈汝紳小序,此書爲其得友人淩君寔家藏“劉須溪批本”後,復輯録“諸家評釋”而成。是書以郭象注本爲底本,半葉八行十八字,小字雙行,白口,無魚尾、界欄,四周單邊。書前依次有徐常吉《刻宋劉須溪點校莊子口義序》、馮夢禎《莊子郭注序》、沈汝紳《南華經小序》,及《南華經總評》(引王介甫安石、李性學淦、陳君舉傅良、王元澤雱、楊用修慎、淩季默約言、王元美世貞諸家之語)《楊升庵題劉須溪小引》《郭子玄南華經序》《司馬子長莊子列傳》。其中徐常吉序本是其於萬曆十年爲刻印宋劉辰翁點校《莊子南華真經》所作之序,馮夢禎序係萬曆三十三年爲其弟子鄒之嶧刻《莊子郭注》所撰之序,沈汝紳移録前者於此處時已删去原序中“萬曆壬午春正月武進徐常吉書於上海之三友軒”等語,移録後者於此處時亦已删去原序中“門人鄒生孟陽,亦深於讀《莊》者,故命之表章郭氏,而陸德明《音義》附焉。刻成請序,並發其源委若此”之語。此書卷首題“晉子玄郭象注”、“輯諸名家評釋”、“宋林鬳齋(希逸)口義、劉須溪(辰翁)點校”、“明王鳳洲(世貞)評點、附陳明卿(仁錫)批注”。眉欄評語引《韓非子》、吕吉甫(惠卿)、陳碧虚(景元)、陳詳道、林疑獨(自)、范無隱(元應)、褚伯秀、羅勉道、楊用修(慎)、何孟春、陸長庚(西星)、唐荆川(順之)、焦漪園(竑)、陳明卿(仁錫)等家之説。其中引郭象注用淺墨色(與正文顔色一致),諸名家評釋用深墨色,劉辰翁點校用黛緑,林希逸口義用粉紅,王世貞評點、陳仁錫批注用朱紅,但陳氏批語前皆冠有“陳明卿曰”字樣。正文旁有圈點,偶有批語,皆用紅色。此書以五色套印,爲《莊子》套色之最複雜者,版本價值甚高。

沈汝紳《南華經小序》云:“余始有事於《南華》而彙集諸家評點,擇其最以從。……唯得郭(象)解、劉(辰翁)評而《莊》之微既闡矣。自兩家而下,更有吴郡王元美,其評騭《南華》猶未行世,故並著之。而諸家評釋,標爲某曰某曰,附之首云。”據此,則王世貞曾著《南華經評點》,後由沈汝紳録入此套色印本而得以流傳至今,此爲沈氏此書最有價值者。今依本書顔色所示,可清楚看到王世貞在評點《莊子》全書時,亦評點郭象注。其評點可分爲兩個層面,即一是屬於一般斷句意義上之圈點,另一是屬於文學欣賞等意義上之評點。就前者看,其於《莊子》全書及郭象所有注解都作過句讀,所費精力甚多。就後者看,其於《莊子》原文及郭注旁圈點以示警拔,甚有學術及文學眼光。同時,王世貞還有大量旁批、眉批,所用批語主要有“篇法”、“章法”、“句法”、“字法”、“簡”、“省”、“繁高”、“雅事”、“字雅”、“詞彩”、“警策”、“精奇”、“奇甚”、“氾濫”、“波瀾”、“餘波”、“倒句”、“形容”、“妙語”、“工辭”、“善論”、“轉折”、“頓挫”、“直露”、“直示”、“平鋪”、“徒收”、“突起”、“佳事”、“起案”、“正意”、“峭語”、“奇語”、“俊語”、“一事兩叙”、“此入微處”、“忽插入妙”、“譚鋒相角”等,旨在揭示莊文結構層次、氣脈要緊處,以及遣詞造句之妙處,亦可資讀者參考。

兹據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藏明吴興淩君寔刊五色套印《南華經》十六卷予以影印。

南華經晉注十卷

(明) 盧復輯

盧復,字不遠,號芷園,錢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卒年不詳。早年習儒,後攻醫學,又崇信佛教大乘禪理,爲明代醫學名家。著作有《芷園覆餘》《芷園臆草題藥》《芷園臆草勘方》《芷園臆草存案》等,幾乎包羅醫學的全部領域。

今存盧復所輯《三經晉注》,前有張師繹所撰《三經晉注序》、盧復所撰《刻三經晉注義例》。盧氏《義例》云:“余少習《易》,尤酷嗜《老》《莊》。”並謂《周易》《老子》《莊子》三經,“玄理攸同”,“奇趣相埒”,且“談理莫若晉人,《老》《易》之有弼,《莊》之有象,一曰理窟新義,一曰疏外别解”,故以王弼所注《周易》《老子》、郭象所注《莊子》合刻,命曰《三經晉注》。其中《南華經晉注》十卷,前有郭象序及《莊子》三十三篇目録;正文中,《莊子》原文頂格書寫,郭注則順文雙行,皆低一格;眉欄輯林希逸、劉辰翁、唐順之、楊慎、王維楨、許孚遠、王宗沐、李贄、孫鑛、袁宏道、徐常吉等家論議,以爲批語,不但條目衆多,且經精心遴選,甚可開人心胸。唯盧氏本人,未施一語,則略嫌不足。

然細審盧復《義例》,其間不乏新見。如曰:“竊以羲文觀象繫辭,如‘眇視’、‘跛履’、‘載鬼’、‘焚巢’等語,繪景摹神,真堪絶倒。彼寓言中,若夔憐蛙怒,皆得《易》而肆焉者也。”此處以《易》之觀象繫辭與《莊子》寓言相比較,認爲後者乃是對前者的大肆發揮,在創作精神上一脈相承,確實甚有見地。又曰:“時人咸以(郭象)爲王弼之亞,乃今相傳,謂竊之向秀,不知既經象定點文句,如李光弼入軍中,一新號令,是即郭本非向本矣。且向蕭屑卒歲,都無注述,即好《莊子》,亦聊應崔譔所注,以備遺忘,故初不傳於世,原爲未了公案。”此處對所謂郭象剽竊向注之公案,亦自有獨特看法,誠不可以著者爲醫家而忽視之。

此次影印盧復所輯《南華經晉注》十卷,據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錢塘盧氏溪香館刊《三經晉注》本。

莊子榷八卷

(明) 金兆清撰

金兆清,字靈徹,浙江吴興人,生平事迹不詳。著作有《麟指嚴》《莊子榷》《楚辭榷》等。

《莊子榷》八卷,前七卷是對《莊子》内篇的注解,每篇各爲一卷;卷八爲附録,收有《郭子玄序》《阮嗣宗總論》《管見總論》《筆乘讀莊子(三則)》。書前有金兆清崇禎八年所撰《叙莊子榷》《莊子榷條例》及司馬遷《莊子傳》。其《叙莊子榷》云:“夫物以有而礙,道以虚而通,出陰入陽,其用莫測,要在外應世而内全真,道不離而物自化。洋洋七篇,内聖外王之理備矣。”又《莊子榷條例》云:“《莊子》之内七篇,經也,非子也。蓋其言救性命未散之初,而所以覺天下之世俗,雖恢譎佚宕於六經,豈非一本於道乎?”在金兆清看來,莊子所要闡述的内聖外王之道,以及想要復歸人類自然本性的良好用意,在内七篇中已經十分完備,故當以“經”視之,而“非子也”。此即其僅截取内七篇而爲之注解的理由。

在《莊子榷》各篇眉欄,皆有不少批語,以文評爲主。如《逍遥遊》篇“湯之問棘”段眉批:“起筆亦似結語,托之《齊諧》而不足,又托之湯。”《人間世》篇“匠石之齊”段眉批:“即首篇樗樹之説,但變化得奇耳。又撰出社夢一段,妙絶!”《德充符》篇末段眉批:“就在惠子身上説出個益生模樣,末二句結而不結,無限煙波。”這些都無疑有助於讀者感悟文章的藝術特徵,並加深對其中所藴奥義的理解。每篇皆有題解,其中或有引他人意見者,亦大致能揭示篇章宗旨。各篇分段録《莊子》原文,皆頂格書寫,後低一格作解。金兆清認爲,“魏晉之注,俱掇膚遺髓,顧影迷宗,得利於齒牙,而不能冥契乎心行”(《莊子榷條例》),此後“諸解,或敷演清譚,或附會乘典,愈幻而愈迷,其宗卒未有以經還經,去邊見而遊乎三昧者”(《叙莊子榷》),唯“因之(吴默)之天解出,以逍遥閑曠之旨,吐人倫日用之常”(同上),李騰芳之《説莊》,“其説之明切而曉暢”(同上),故於親爲注解而外,每每大段引録吴氏《莊子解》、李氏《説莊》之文,以深發莊子之本意。

依金兆清看來,《莊子》所言“内聖外王”之道,“何嘗迂闊,何嘗不曲中事情”(《叙莊子榷》),要皆合於儒家聖人之説。他在《叙莊子榷》中舉例云: 《人間世》篇所謂“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此“豈非天地間至正至當之理,聖人教人以忠孝之格言,不過如是”。《應帝王》篇所謂“杜德機”、“杜權”,即《中庸》之“暗然”、《周易》之“退藏於密”,而所謂“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則“與‘篤恭而天下平’、‘無聲無臭’同一旨也”。凡此皆有以儒解莊的傾向。但細審各篇注解,此種傾向並不明顯。

兹據南京圖書館藏明崇禎八年刊《莊子榷》八卷予以影印。

南華詁六卷

(明) 魏光緒撰

魏光緒(1594—1641),字孟韜,號元白,山西武鄉縣人。明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行人平命使,升任雲南道監察御史。天啓三年,補福建道,撫按山東。崇禎初,晉秩少京兆,升太僕寺正卿,旋罷歸。魏氏立朝剛直,不避權貴,人稱鐵面御史;又好義樂施,鄉里咸德之。著作有《撫楚奏議》《西臺封事》《家乘帶草樓詩稿》《邑乘公志》《潞水客談》《南華詁》等。

《南華詁》六卷,前有魏光緒《南華詁自叙》、唐暉(崇禎十年)《莊子詁序》、佚名(崇禎十年)《南華詁序》及司馬遷《莊周列傳》、魏光緒《凡例》。據唐暉序“魏公納楚節歸,亦著有《南華詁》”等語,則此書爲魏光緒於崇禎八年(1635)被罷官歸田後所著。是書卷首題“武鄉魏光緒元白甫注”;各篇原文皆分段,頂格書寫,段後注釋則低二格;内七篇皆有題解,篇末附總論。注釋後間有論述文字,或引他人之語爲之,如郭象、吕惠卿、黄庭堅、楊時、林希逸、褚伯秀、羅勉道、焦竑、陸西星、楊起元等,皆在徵引之列。

魏光緒曾於崇禎間受命往楚,先後蕩平多處農民起義,故其詁《莊》,於“亂臣賊子”,自有不同説法。其詮釋《胠篋》篇云:“田常盜齊,盜跖聚衆,此皆惡之大者,而當時周室衰微,無一人聲罪致討,莊生憤激於中,推言盜道,歸咎聖人。”魏氏此等説法,自是有感於明末“盜賊”蜂起而發,與《胠篋》篇抨擊聖智仁義、《盜跖》篇破除是非觀念之主旨,顯然不相吻合。然其於字詞之考釋,雖不可盡信其“覈正其十之八”(《凡例》)之言,卻不乏值得重視者。如《庚桑楚》篇“夫復謵不餽而忘人”,魏氏考釋云:“復,反復;謵,讋也;餽,疑當作‘媿’。復謵不餽,言反復震讋而無所媿怍,忘乎人者然也。”《天道》篇“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之者,不仁也”,魏氏考釋引《字彙》云:“妺,音末。夏有妺喜,與‘妹’字而不同。《莊子》‘棄妹不仁’,謂末學不誘納而棄之,是爲不仁。”此等解釋,皆與前人甚爲不同,故其復於《凡例》中云:“棄妺不仁,妺音末,而群訓爲妹;復謵不餽而忘人,謵音慴,不訓爲習,而強以習解,是安所從來哉?”總之,魏氏堅信:“字必有義,覈諸其字,而義斯顯,奚必耳食於舊解乎!”(《凡例》)這種敢於懷疑舊注的精神,自然值得肯定。

《南華詁》各段注釋後之論述文字,多以揭示章旨、梳理文脈爲主。如《逍遥遊》篇“湯問”一段,魏光緒論述云:“因論‘小’‘大’二字而重言以結之,欲人開廣意慮,無局近小而自失其逍遥之本體也。”《齊物論》篇“大塊噫氣”一段,魏氏論述云:“將言人心觸物而變,故先以風之觸物者言之。”“知風,則知人心矣。”凡此,對讀者探求章旨、理解脈絡,皆甚有幫助。

兹影印魏光緒《南華詁》六卷,據湖北省圖書館藏明崇禎十年刊本。

南華經臺懸三卷

(明) 吴伯敬撰

吴伯敬,字長輿。據《江南通志·選舉志》載,伯敬爲宣城人,明萬曆三十一年(1603)舉人,然今所存《南華經臺懸》,卷首題“延陵吴伯敬”。著作有《緑漪園集》《道德經臺懸》《南華經臺懸》。

《南華經臺懸》三卷,以内、外、雜篇各爲一卷,而黄虞稷《千頃堂書目》卷十六著録爲“吴伯敬《莊子臺懸》四卷”,顯然有誤。全書録《莊子》三十三篇原文,順文雙行小字作注;偶標直音,皆圍以外圈;各篇均不分章,但每有論説分插其間,以分析歸納各節大意。注中引述,嘗涉及揚雄、司馬彪、支遁、邵雍、吕惠卿、黄幾復、楊時、李士表、朱熹、林希逸等人,以及《左傳》《韓非子》《爾雅》《吕氏春秋》《淮南子》《搜神記》等書文字,而以徵引郭象注最多。

與當時一般治莊著作相較,吴伯敬此書更爲關注《莊子》異文現象。如《讓王》篇“廬水”,吴氏校云:“一作‘盧水’。”“瞻子”之“瞻”,校云:“《淮南》作‘詹’。”“真惡富貴也”,校云:“《吕氏春秋》作‘非惡富貴也,由重生惡之也’。”又《應帝王》篇“既其文”之“既”,吴氏校云:“《列子》作‘無’。”“萌乎不震”之“震”,校云:“《列子》作‘罪’。”“全然有生”之“生”,校云:“《列子》作‘灰’。”“鯢桓之審”之“審”,校云:“《列子》作‘潘’。”“虚而委蛇”之“委蛇”,校云:“《列子》作‘倚移’。”如此比勘《莊子》本文,甚有開創風氣意義。至晚清吴汝綸點勘《莊子》,猶多引《吕氏春秋》《淮南子》《列子》等書作比對,成績頗爲可觀。

《南華經臺懸》尤可稱道者,還在於著者所作注釋,少有抄襲他人者,且要言不煩,切實熨貼而不獵奇,復爲三十三篇撰寫題解,不以内、外、雜篇而分軒輊。其中有些見解,甚是值得重視。如云:“至其(指莊子)自術(述),則曰‘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故人知莊子,不若莊子之自知。莊子知道,而知莊子者,莊子也。”(《天下》題解)吴氏此言,實足以矯正自王安石以來,每引《天下》篇莊子自述以附會儒家者。然引儒、釋解《莊子》,既已蔚成風氣,故吴氏著此書,亦不能免於此弊,不過偶有所見,誠未足爲病。

兹影印吴伯敬《南華經臺懸》三卷,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曆三十八年吴士京刊本。

讀莊小言一卷

(明) 文德翼撰

文德翼,字用昭,號補堂,生卒年不詳。今案四庫本《浙江通志》卷一百五十,謂其爲“九江人,崇禎進士,爲嘉興推官,察吏精明,長於折獄,作興士類,著述甚多”。但因九江(又名柴桑、江州)在南唐時改稱德化,故清四庫館臣爲其《宋史存》所作提要及《欽定續文獻通考》卷一百六十七等皆稱其爲德化人。著作有《雅似堂文集、詩集》《求是堂文集》《傭吹録首集、次集》《讀莊小言》等。

《讀莊小言》一卷,《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七、《欽定續通志》卷一百六十、《欽定續文獻通考》卷一百七十五、四庫本《江西通志》卷九十二等皆著録。卷首題“柴桑文德翼著”,卷尾有文德翼《自跋》。此書爲隨筆體,就《莊子》各篇某些文句,或所涉若干事象,隨意發揮心得。如其所撰《德充符》篇有語云:“有才而無德,不可視爲全人,豈唯郤克哉?龐涓之呼豎子,桓温之笑半人,尚未足配享三兀也。”《大宗師》篇有語云:“是惡知禮意,禮豈爲我輩設之祖也。嗣宗党晉,已拚作名教罪人矣。”如此之類,多是借《莊子》以自抒胸臆而已。清四庫館臣評之曰:“此書就《莊子》諸篇,隨筆記其所得,然未能拔奇於舊注之外。”

據有關材料,文德翼入清後,尚隱居山中,遺民意識甚濃。他在《求是堂文集》中曾爲諸多氣節之士作傳,熱情謳歌其愛國行爲。又曾爲方以智《藥地炮莊》作序,認爲“三古以來,道德仁義、禮樂刑政之説,藴毒於人心深矣,莊子以冷語冰之。千載而下,藥地大師又以熱心炮之”,“是其熱處爆着,即其冷處澆着也。《莊》之藥,師之炮,同一發毒作用耳”。説明文德翼對方以智“有托而言”,“借滉洋恣肆之談以自攄其意”(清四庫館臣語)者,自是十分肯定。據文德翼《自跋》,《讀莊小言》爲其六十九歲時所著,其跋語有云:“讀《莊》也,令人笑,令人忘”,“泰山喬木既失,仰仿江潭之間,有聖人隱於漁者,獲聞咳唾之餘,奉以周旋,庶不虚生浪死,其如無其人何哉?雨濕故簏,得《莊子》殘本,讀之數過,石中星火,乍有光明,逐篇言之”。可見文氏撰寫此書,必在明亡之後,一如方以智之炮《莊》,唯借以自攄胸臆,並非真以爲《莊子》當如是作解。如其所撰《胠篋》篇有語云:“劉帝而項盜,項帝而劉盜,故曰漢賊不兩立。”似有義不帝清之寓意。《山木》篇有語云:“接輿諷仲尼爲德衰,德非衰也;太公任諷仲尼爲意怠,意非怠也。仲尼曰:‘畏人也而襲諸人間。’吾其鷾鴯乎!”其避世歸隱之意甚明。由此觀之,固當深諒文氏著述之用心,而未可從四庫之館臣,以“未能拔奇於舊注”而貶抑之。

兹據上海圖書館藏清乾隆間刊《讀莊小言》一卷予以影印。

南華泚筆二卷

(明) 曹宗璠撰

曹宗璠,字汝珍,號惕咸,金壇人,生卒年不詳。明崇禎四年進士,崇禎七年任封丘縣令。清順治十八年,受通海案牽連,幾被殺。著作有《麈餘》《故琴心》《南華泚筆》等。

《南華泚筆》二卷,前有康熙二十九年儲士《南華泚筆序》、曹宗璠康熙三年《南華泚筆自序》;又有曹宗璠《續南華泚筆》一卷,卷首題“金壇曹宗璠汝珍父著、孫男治校正”,其左添篇名《虚白論》,開首云:“虚室生白,即華嚴三昧説。肇師作《涅槃論》,九折十演。余仿其意,爲《虚白論》,亦十演云。”完全以佛理附會《莊子》。《南華泚筆》卷首亦題“金壇曹宗璠汝珍父著、孫男治校正”,書末附曹宗璠之子鍾浩《南華泚筆述言》。今據書中有關文字推測,《南華泚筆》二卷當成於曹氏康熙三年撰寫自序之前,宗璠去世後由子孫付梓於儲士康熙二十九年撰寫序言之時。以《續南華泚筆》中“癸卯(康熙二年)八月”、“丁未(康熙六年)九月”等語推之,則此續筆必著成於《南華泚筆》二卷完稿之後,付梓者將其置於《南華泚筆》正文之前,於體例殊爲未協。

據曹宗璠自序,其幼時即喜《南華》,而中進士後,因罹廠璫之難,覓食四方,先遇秦中頭佗,得其坎離秘訣,後復叩請西湖箬庵禪師,遂悟西來直指妙意,並以此“爲《金剛》《華嚴》引路”,會通佛教諸派宗旨,故所著《南華泚筆》二卷,亦大率以佛理證《莊子》,然不似《續南華泚筆》一卷,處處與佛説相比附。如其詮解《逍遥遊》篇云:“郭注:‘順物者無對。堯獨對於天下,而許由爲外臣,不以外臣傷内主。’此大小各足其分,齊物本旨。”此處申説郭象之注。又詮解《齊物論》篇云:“真宰何朕?有朕則有畛矣。有畛則有争,有争則與物刃劘,故曰: 唯空一切法得成。”此處雖最終歸之佛理,但仍大致不失莊子本旨。

曹宗璠自序云:“偶過孫定齋中,見舊所批《南華》丹鉛,璀璨如新,覆讀之,抑何與宗門語水乳交而空青轉也?因隨手所得,摘之於槧,得五十一紙,喟然歎曰: 此書予幼既其華,壯既其實。”説明《南華泚筆》二卷當爲曹氏壯年後摘抄而成。此二卷書,僅詮解《莊子》内七篇,各篇皆分爲若干條目,如《逍遥遊》篇有“解題”、“北冥有魚至聖人無名”、“御風”、“堯讓許由至窅然”、“瓠種樗樹”、“北冥華藏影”等細目,《應帝王》篇有“季咸相壺子”、“混沌”等細目,但全書所立細目,風格不盡一致,且《逍遥遊》篇首有“逍遥遊本文支節”字樣,《齊物論》篇有“齊物論本文支節”字樣,而《養生主》《人間世》《德充符》《應帝王》四篇皆無此類字樣,《大宗師》篇又作“大宗師·知論”,體例亦究屬未安,蓋爲抄成後未予精心董理所致。

兹影印曹宗璠《南華泚筆》二卷(包括《續南華泚筆》一卷),據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清康熙間刊《金壇曹氏集四種》本。

拜環堂莊子印八卷

(明) 陶崇道撰

陶崇道,字路叔,號虎溪,陶望齡之侄,浙江會稽人,生卒年不詳。自幼穎異,萬曆三十七年(1609)中舉人,次年聯捷韓敬榜進士。初授即墨知縣,有能聲。萬曆四十年調掖縣。萬曆四十四年任南京給事中,未上任即因丁憂歸鄉。崇禎元年(1628)奉召起復,在兵部任職,遇事敢言,有“鳴鳳”之稱。崇禎八年遷按察使,備兵羅定,分守嶺西。升福建右布政使,未就任即去官歸里,將陶懌、陶望齡所編族譜遺稿彙集整理爲《會稽陶氏族譜》十七卷。又撰《拜環堂莊子印》八卷,據此書陶氏自序末署“順治六年(1649)”,則著者入清時尚健在。

《拜環堂莊子印》卷首題“會稽陶崇道路叔父注、關中王應井漢沖父訂”、“男淶、澴仝校梓”。書前除陶崇道自序外,尚有《莊子印凡例》,謂此書“分卷與卷中段落,一依焦弱侯(竑)所定《莊子翼》”。然今以兩書相較,陶氏分卷並不與《莊子翼》相同,而是依蘇軾之説,將《寓言》《列禦寇》兩篇合而爲一,又將《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摘出,獨自成卷,作爲附録,置於書末。且通讀全書,其明引或暗引《莊子翼》者並不多,而稱“家太史云”,借鑒陶望齡《解莊》者卻不少,但偶亦提出不同看法。

受當時浮躁學風影響,晚明莊子學著作整部剽竊或半抄襲者有之,文字粗俗且刊刻拙劣者有之,而陶崇道《拜環堂莊子印》,雖自謂頗依焦氏分卷分段之例,卻是一部精心撰寫之著作,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爲明季同類著作中之佼佼者。全書除《讓王》《盜跖》等四篇外,對其餘各篇都逐段作詮解,以串講爲主,不僅重視字句詮釋,還能顧及各章節意義之聯貫性。在詮釋過程中,陶氏重視探究“心性”,以爲唯其如此,方可“見作者之心”(《莊子印凡例》)。如他認爲,《逍遥遊》作爲全書首篇,旨在闡明其“心性”,因爲“内莫内於心性”,如不探究“心性之體”,何以知身中有如此闊大、如此變化之世界?故莊子乃寓之於鯤鵬故事,又引《齊諧》、湯問以反覆證之。陶氏此説已自覺意識到,莊子所謂逍遥遊主要在強調心靈之逍遥。此一解説,與前人闡釋指向有明顯不同,從一個獨特角度貼近了莊子思想。同時,陶氏又提出“心象”説。如《天地》篇有“夫道,淵乎其居也”一節文字,陶氏認爲,“心”犹金石,不考不鳴,原本“淵乎其居”、“漻乎其清”,而一有物類牽惹,就會乘機而起,以至“萬扣萬應”,與天地相應接;但“心象原無象”,故莊子接着撰出“象罔”寓言,以及“泰初有無”、“夫子問於老聃”兩節文字,或講“虚”,或講“無”,用以充分揭示“心象”特徵。此等説法,大致符合莊子本意。

此次影印陶崇道《拜環堂莊子印》八卷,據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清順治間陶淶陶澴刊本,書前序言有缺葉。

南華真經合注吹影三十三卷

(清) 胡文蔚撰

胡文蔚,字豹生,號約庵,浙江仁和人,生卒年不詳。性嗜學,雖嚴寒溽暑不輟。明崇禎六年(1633)舉於鄉,善詩古文詞,足迹遍天下。清順治間,授廣東高州府推官,尋去職歸,至南雄卒。所著有《浮漚集》《約庵詩選》《南華真經合注吹影》等。事迹見四庫本《浙江通志》卷一百七十八。

《南華真經合注吹影》三十三卷,前有李覺斯《南華經合注吹影序》、錢朝鼎順治十三年《(南華經合注吹影)叙》、陳衍虞《南華經合注吹影序》、詹换緑《莊子合注吹影序》、胡文蔚順治十三年《莊子合注吹影自序》及《鑒定諸先生姓氏》《同學諸友人姓氏》。全書每篇各成一卷,卷首題“西湖胡文蔚豹生甫删補”。正文各篇前皆有《總論》,眉欄偶有批語,《莊子》原文頂格書寫,順文雙行夾注;其後低一格,間引郭象、吕惠卿、王雱、陳詳道、林自、林希逸、褚伯秀、劉辰翁、羅勉道、唐順之、陸西星、焦竑、釋德清、李光縉等家注語;復自作注,斷以己意,謂之“補注”。胡氏自序以爲,“風吹萬不同而無心也。今有心而言之,則非吹。因天籟之自鳴,而言若不言,則與吹無以異。故凡言道者,皆吹影也。”又“别以‘補注’二字,合諸注匯録成集”,故命其著曰《南華經合注吹影》,其義蓋亦與《莊子》“罔兩問景”寓言有關。

在胡文蔚看來,《莊子》内七篇旨趣深永,次第井然,所謂“言乎天遊,則無物不在範圍,一與不一,何所不齊?齊則綱維運旋,心君常定,出世入世,物不能傷,至紛至賾而悉合於符,千變萬化而不離於宗,何難陶鑄堯舜以應帝王哉”(《内篇七篇總論》),則自《逍遥遊》篇,直至《應帝王》篇,豈非可作一篇讀?而各篇寓情設喻之精雅,琢句下字之精審,實爲《史記》《漢書》以下所不及,則每篇豈非皆可作一句讀?對於外篇,胡文蔚認爲亦有“援引曲喻,寓言道妙,靈奇藻雅”(《外篇十五篇總論》)之妙,而其大宗大本在“虚静恬淡寂寞無爲”八字,大用在“無爲而無不爲”一句,十五篇豈非亦可作一篇讀?對於雜篇,胡文蔚認爲其雖龐雜多端而不離乎道,除《天下》篇爲總述著書之大旨外,其餘十篇亦可作一篇讀。即使對《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胡氏也認爲決非僞作。

依據胡文蔚之看法,古今注《莊子》者甚多,但穿鑿竄易、牽引支離,或杜撰無稽、浮游矛盾者,亦在在有之。尤其於《齊物論》篇“因”字之要旨,《應帝王》篇無爲出治之要旨,少智、太公調問答之要旨,前人從未參透,故胡氏特爲詳辯之。他在《齊物論總論》中反復告訴人們,唯有像“善因”者,即至人大聖一樣,不執是非然否,不悦生惡死,不好異逐智,一切因其自然,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方能齊同萬物,進入大道境界。在《應帝王》篇補注中認爲,“泰氏”有“安泰坦夷”之義,未必真爲古帝王,並進而指出,莊子所謂無爲,不是“一無所爲”,即“不比洪荒之世,無君臣上下,倡狂無知而已”。又補注説,“功蓋天下而不自己,即功高而不自居之意;化貸萬物而民弗恃,即朝野不知帝力何加之意;民莫舉名,即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之意”,而“無爲名尸”節即在闡説“無爲而爲”之道。在《則陽》篇“少知問於太公調”寓言末補注中認爲,明道者終日言物而盡合於道,否則終日言道也盡是物,所以言與默都無關乎道、物之至極處,只有“不言之言”、“言而不言”,纔有希望達到道與物之極致。凡此説法,誠與前人多有不同,但他解説《應帝王》篇未免雜有黄老及儒家思想,而其解説“少知問於太公調”寓言,雖富有創見,然斥林希逸、陸西星等人之説概爲“不得肯綮”,則不免失之武斷。

兹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刊《南華真經合注吹影》三十三卷本影印。

詠莊集一卷

(清) 程從大著

程從大,安慶懷寧人,生卒年不詳。“畏齋”當爲其號,或書齋名。康熙十一年歲貢,十八年任潁州訓導。著作有《詠莊集》。事迹見(康熙)《安慶府志》卷八、(乾隆)《阜陽縣志》卷七。

《詠莊集》一卷,書前依次有徐乾學、劉若宜、宗章埈、任塾序各一篇,前兩篇撰於康熙十八年,後兩篇撰於康熙十七年;書末有化龍康熙十七年所撰跋語。卷首題“皖上程從大畏齋父著”、“男師恭、師肅、師懿,婿劉慶有仝校字”;正文爲詩作,凡三十三首,依《莊子》各篇次序,一詩分詠一篇,如《詠人間世篇》、《詠駢拇篇》;詩題下皆標明該詩押韻所屬韻部,如《詠山木篇》下標曰“一先”,《詠則陽篇》下標曰“八庚”,全書屬上平聲韻者有“一東”、“四支”、“七虞”、“十灰”、“十一真”,屬下平聲韻者有“一先”、“七陽”、“八庚”、“九青”、“十一尤”,屬上聲韻者有“四紙”、“二十二養”,屬去聲韻者有“四寘”、“十五翰”、“二十四敬”、“二十六宥”,屬入聲韻者有“一屋”、“十一陌”;各詩間有夾注,詩末皆有評語,乃同學諸子所作。任塾序云:“吾社程子,文壇尊宿,著作甚富,丁巳居廬次時,與漆園遊而發爲歌詠,以曉暢其大意。”“丁巳”爲康熙十六年(1677),則此詩組寫於是年程氏丁憂時。

化龍跋語謂程氏少業儒,後“困場屋十數次”,仕途不暢,即“頽然自放”,更兼丁憂,復居廬三載,“一切得喪而齊視焉,其胸次間,直欲糠粃萬物,蜉蜉(蝣)天地,渾乎南華老人之風矣。哀痛偶輟,好取《莊》文而朗吟之,吟罷括以韻語,不覺成帙”。因而徐乾學序謂其所詠,乃是“本於性,發於情,而後形於聲,葆光天府,默與造化者遊,故以莊詠莊,實以我詠我耳”。今讀程氏詠莊之詩,確實“本於性,發於情”,而又不失莊子本旨,較之陸西星《副墨》篇末“亂辭”,在以詩詠莊上已大有推進。如《詠養生主篇》有句云:“養生養其主,聞者發深醒。”同學諸子評曰:“詩中屢呼‘主’字,醒出一章眼目。”《詠德充符篇》有句云:“才全德不形,事變唯善因。”同學諸子評曰:“此篇眼目,在‘才全而德不形’句,後曰‘德有所長,形有所忘’,正發明此旨。”可見程氏所詠,頗合莊子本意,而詩人情性,亦深寓其中,實爲詠莊之佳作。

此次影印程從大《詠莊集》一卷,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十八年程氏培風堂刊本。

檀山南華經質

(清) 王泰徵輯釋

王泰徵,字嘉生,又字半士,號蘆人,新安歙縣人,生卒年不詳。明崇禎十年進士,歷吴川、新會、建陽令,所至著聲,擢禮部主事,未赴,會鼎革,遂歸隱邑西巖鎮檀山,杜門教授,日講習經史,旁引曲證,聚徒至數十百人,卒年七十有六。所著有《樗菴集》《友林漫言》《春秋四傳輯言》《周禮考工辨》《五代史歎》《檀山道德經頌》《檀山南華經質》等。事迹見(乾隆)《歙縣縣志》卷八、(民國)《歙縣縣志》卷十。

《檀山南華經質》不分卷,卷首題“新安王泰徵蘆人輯釋”、“長沙陶汝鼐燮友、江陵徐養心松濤參閲”、“同里程增蝶莊、程均又庠、黄爾類樗麓校訂”,書前依次有無名氏《序》、汪琬康熙二十四年《前禮部主事王先生小傳》、王泰徵康熙六年《檀山莊質序》、《南華經諸家叙跋》(包括司馬遷、郭象、蘇軾、李淦、楊慎、焦竑、張天如、譚元春等家)等。王泰徵序云:“讀《莊》而櫛比之,如紉荷然,蝶老人死章句矣。”故正文概不收《莊子》原文,亦不采取傳統注疏之體,而是運用論説方式,每篇以“王蘆人”述論爲主體,其次“附諸家注”,如《逍遥遊第一》依次附有楊慎、《關尹子》、黄幾復、郭象、譚元春語,《養生主第三》附有劉辰翁、鵠灣、石公語,但亦有不附任何文字,或徑摘《莊子》文句以入附録者。

綜觀王氏《檀山南華經質》,論述多平實妥貼,亦不乏獨見。如其《外物》篇云:“《則陽》篇近禪理,此篇則丹經也。”《寓言》篇云:“此著書將終,一生悲慟婆心,恐後世不知,或有強作解事人,掇拾其後,不得不自拈出,如《老子》卷終,自爲解説‘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是也。”《讓王》篇云:“語多《吕氏·貴生篇》《審爲篇》《慎人篇》《離俗篇》《誠廉篇》,即《吕》書有襲《莊》《列》者,不應獨多至是,應是後人攙入耶?”此處,無論其評判《外物》《則陽》篇思想傾向,抑或探究《寓言》篇作意、辨别《讓王》篇真僞,都有自己獨特看法,值得重視。

此次影印,據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清康熙間刊《檀山道德經頌》所附《檀山南華經質》本。

南華通七卷

(清) 孫嘉淦撰

孫嘉淦(1683—1753),字錫公,號懿齋,别號静軒,諡文定,山西興縣人。康熙五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雍正元年晉國子監司業,乾隆時官至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著作有《春秋義》《成均講義》等。

《南華通》一書,僅解内七篇。孫嘉淦在書前所撰自序,主要論説《莊子》文章之妙。在他看來,前人對莊子文章之分析,多不可信,而在義理解説方面,則往往爲“尊莊子與辟莊子者,皆不知莊子者也”,甚或可謂“莊生之罪人也”(見《大宗師》通),即使晉人“好談老莊”,其實亦有“不解”之處,而“向(秀)、郭(象)、支(遁)、許(詢),同聲附和,我不知其是何故也。”(見《逍遥遊》通)那麽,孫嘉淦主張如何詮釋《莊子》?清四庫館臣爲其《南華通》所作提要云:“是編取《莊子》内篇,以時文之法評之,使起承轉合,提掇呼應,一一易曉,中亦頗以儒理文其説。”的確,孫嘉淦著《南華通》,每以孔孟程朱之理接通莊子之意。如他在詮釋《人間世》篇時指出,篇中所謂“聽之以心”即是稟承《論語·先進》“回也……於吾言無所不説”之意,“爲天使難以僞”即是稟承《論語·子罕》“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之意,而所謂“唯道集虚”云云,亦可與周敦頤《通書》中有關論述互爲發明,因而他再一次推斷説,莊子之學實爲“孔孟之心傳”,根本不同於楊墨佛老之教,亦並非沮溺荷蕢之流所能望其項背,可見世謂卜氏子夏之學流而爲莊周並不可謂爲虚言。但孫嘉淦又認爲,《莊子》内七篇亦有極個别“不滿於孔子”之文字。有鑒於此,他便進而判定“此莊生所以爲二氏之鼻祖,而非吾儒之嫡派也”(《養生主》通)。

對於《莊子》文章特徵,孫嘉淦自序有所謂“一部如一篇也,一篇如一章也”、“不寧唯是,夫且一篇如一句也”之説。何謂“一部如一篇”?孫嘉淦云:“一部如一篇者,凡其所作,皆確有原委,又確有次第,增之損之而不能,顛之倒之而不可,指馬之百體非馬,而馬立乎前者,骨雖各具而筋實相連,一氣貫注,無歉無餘也。”認爲莊子著書目的就是爲了表達自己志向,《逍遥遊》篇首先揭示出此一志向後,内篇其餘六篇就是由此一環緊扣一環地展開論述。何謂“一篇如一章”?孫嘉淦云:“一篇如一章者,來確有其自來,去確有其自去,前瞻後顧,起呼末應,有如循環,首尾無端也。”即謂不但内篇七篇之間具有環環緊扣、層層遞進之邏輯結構關係,而且各篇本身又皆爲主旨一貫、線索隱密、首尾呼應之絶妙文章。何謂“一篇如一句”?孫嘉淦云:“一篇如一句者,彼雖洋洋灑灑,有此數百千言以至萬言,實止爲其胸中鬱結不能自秘之一語,如龍戲珠,一時江翻海湧,霧集雲興,而阿堵中物,乃止徑寸也。”認爲莊子文章雖然洋洋灑灑,但各篇其實只有“徑寸”之“阿堵中物”,即僅有一句乃是統攝全篇之語。可見孫嘉淦評析《莊子》之文,乃是以時文之法評之,必欲指出某句某字爲眼目,以爲各篇之關鍵。但《莊子》文章汪洋自恣,儀態萬方,誠不可完全衡以時文之法,因而孫氏有些評析不免顯得牽強附會,解讀者不能奉之爲圭臬。

孫嘉淦《南華通》七卷,唯有清乾隆間原刊本。兹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此原刊本予以影印。

莊子南華經心印不分卷

(清) 朱敦毅撰

朱敦毅,字達齋,浙江會稽人,生卒年不詳。考其學術活動,當主要在清咸豐、同治間。咸豐八年,曾爲清代小説《西遊記記》撰寫序言;同治間,著有《老子道德經參互》《莊子南華經心印》。

《莊子南華經心印》不分卷,朱敦毅認爲:“《南華經》三十三篇,分内篇七、外篇十五、雜篇十一。其内篇命題最有精藴,道統之一線於是已具端的,不必多尋其分緒矣。讀者繹此七篇以爲之符印,到得恍然心悟,自有得歟!”故僅繹其内七篇。書前有朱氏同治三年四月所撰《叙言》,末有同年十月所作《後跋》,卷首題“會稽青州從事朱敦毅達齋存稿”、“青州從事懷明手稿”。據《後跋》“惜乎精神衰憊,老矣”、“予目茫茫矣”等,則此書爲朱氏晚年時所著。

朱敦毅在韓愈、蘇軾、覺浪道盛等有關説法基礎上,進一步説:“莊子出子夏門,是亦聖門徒也。當其時,楊、墨紛歧,而性命的真心法,幾乎熄矣。夫性非命無以核實,命非性無以含華,《南華》一經,得端緒於危微心印,而體諸《羲易》、《洪範》,由周文、老聖、孔門之一派原委,靡不符印者也。”“危微”説見於《尚書·大禹謨》:“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執厥中。”據説此十六字源於堯、舜、禹禪讓故事,當堯傳舜、舜傳禹時,所托付者爲天下、百姓之重任,及華夏文明之火種,而宋明以來便以此爲所謂儒家道統之“心脈”。朱敦毅將此引入莊學,認爲莊子撰寫《莊子》,即爲“留兹一線道脈”,而其研治《莊子》,旨在揭明莊子“心印”。朱氏由此出發,對《莊子》内七篇展開全面闡釋,雖説法相當新穎,卻往往與莊子本意不合。

反映在朱敦毅此著中之儒學化傾向,還表現爲以易學闡釋《莊子》。如他爲《應帝王》篇所作題解云:“帝出乎震,震,東方也,先天離也。萬物出乎震,王者拱南臨馭,先天乾,後天離也。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蓋取諸此。”又云:“南華,是以重華之協也。如花苞含蒂者然,德華之焕也;如燈明緣炷者然,知其體之一也。故曰: 以德行仁者王。應帝王者,其有一貫神運之旨歟!其有感應神通之妙歟!而非藏器待時,以應帝王之謂。謂天下所歸往之王,足以應帝,出乎震也。”認爲聖人能感應世界萬物變化之神運,並由此觸類旁通,推而廣之,故“足以應帝”,成爲“天下所歸往之王”。此種解説,雖亦有順應自然之意,但與莊子“無爲而治”思想顯然有别。此外,在闡釋《逍遥遊》篇時,以《易》之“雲雷屯,君子以經綸”,釋鯤鵬變化爲“個中動心忍性,其時玄冥清净,蒙以養正,聖功也”;在闡釋《養生主》篇時,認爲“井宿隸未,是其西南得朋於丁,歷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而牛宿隸丑,是其東北喪朋於癸,而雷雨作解矣。此庖丁爲文惠君解牛事,於此分界,奏刀判兩,其和氣也”。凡此,雖不乏新意,然亦多爲牽強附會之説。

朱敦毅《莊子南華經心印》,唯浙江圖書館藏有手稿本,今據以影印。

莊子内篇順文不分卷

(清) 戴煦撰

戴煦(1805—1860),初名邦棣,字仲乙,後更今名,改字諤士,號鶴野,一作鶴墅,錢塘(今杭州)人。諸生,官訓導。咸豐十年,太平軍陷錢塘,遂投水殉難。晚清數學家,亦工山水畫,著作有《重差圖説》《對數簡法》《續對數簡法》《外切密率》《假數測圓》《求表捷術》《莊子内篇順文》等。

《莊子内篇順文》不分卷,僅解《莊子》内七篇。書前有咸豐三年自序、《例言》。正文中,各篇有題解、眉批;分節録《莊子》原文,雙行順文夾注,各節後皆有“衍説”及小結。戴氏自序謂,自幼喜讀難解之書,遇辭旨奥衍、義理精深者,往往研究探討,夜以繼日,頻年累歲,間有所得,輒沾沾自喜。尤喜《莊子》,以爲此誠難解之書,自幼讀之,殆近三十年,每有心得於舊注之外者,乃“依内篇原文,逐句詮釋,引長衍説,名爲《順文》,禆讀者不復覺其辭旨之奥衍,義理之精深,漆園所謂‘因之以曼衍’者,殆如此歟”。經戴氏逐句詮釋,尤其通過“引長衍説”,確使内篇文義較爲通俗易懂,甚是方便讀者。

戴煦《例言》謂,各篇所列眉批,均係采擇諸家,間亦參以己説;所施夾注,係選擇諸家注釋而成,尤以采擇林雲銘之説爲多,然亦每參己意;對於前人牽連丹訣,或徵引禪語者,恐非莊子本旨,概從摒棄。在句讀方面,戴煦亦間有獨特看法。如《齊物論》篇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二句,戴氏讀爲“如求得其情與(句)不得無益(句)損乎其真(句)”;《人間世》篇有“且苟爲悦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二句,戴氏讀爲“且苟爲悦賢而惡不肖(句)惡用而(句)求有以異(句)”。在他看來,“若此之類,均於上下文細加紬繹,以爲不如是,則義不貫而文不順,非創爲異説也”(《例言》)。如此句讀,爲前人所未有,可備作參考。尤可重視者,戴煦以爲,“自來注《莊》者,率皆逐句分詮,至文義之聯貫,須讀者自悟,初學或未盡喻”(同上),故於各節之後,特加“衍説”,以引長衍説原文,有似今之譯文,於初學者不無幫助。

戴煦《莊子内篇順文》,唯上海圖書館藏有手稿本,今據以影印。

莊子正讀内篇

(清) 楊沂孫撰

楊沂孫(1813—1881),字泳春,號子輿,一作子與,江蘇常熟人。清道光二十三年舉人,官至安徽鳳陽知府。父憂歸,遂不出,自號濠叟。少從李兆洛學諸子,精於《管子》《莊子》。擅書法,尤愛篆籀之學。著作有《觀濠居士集》《文字説解問僞》《在昔篇》《管子今編》《莊子正讀内篇》等。事迹見《清史稿·鄧石如傳》後所附小傳。

《莊子正讀内篇》僅解内七篇,題“虞山下臣宅者濠叟手録”。書前有楊沂孫光緒三年《莊子正讀序》、同治十三年《讀宣茂公南華經解第五過自序》,及《河南郭象子元莊子序》。正文中,各篇皆有題解,並加圈點,但無注釋。其《齊物論》《養生主》《大宗師》三篇,還附有論説或考據文字。此書雖僅解内篇,但前有《莊子篇目》,開列三十三篇詳目,並特加按語云:“共三十三篇,蘇子瞻以《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爲僞托,别出之。”蓋以爲外、雜篇内摻有僞作,故概不予抄録解讀。

楊沂孫《莊子正讀序》云:“孟子距楊墨而不距老子,莊生辨道術而不及孟子,且尊孔爲魯儒一人,稱顔爲坐忘得道,可以知莊於孔顔,其道本未嘗有異也。今以孔孟之道讀《莊》,未見其異;以莊子之語絜孔顔,其源正同。則後儒之賓莊以爲異學者,殆先存乎心者未正也。”故欲“以正之心讀之”,遂名此著爲《正讀》。基於此等認識,楊氏解讀内七篇,便有明顯儒學化傾向。如解讀《逍遥遊》篇,謂“莊子學於子夏,希顔希孔,又服老子道德爲依歸”,故欲“删無謂之禮樂,祛欺世之仁義”,俾百官、工商、士庶、君主皆相安於無事,以爲唯有如此,方可“逍遥遊”。解讀《大宗師》篇,謂莊子“固服習孔氏之教”,“頗詆曾氏而最服顔子”,故借顔子“坐忘”,以傳承“聖人之道”,則“希顔希孔,固莊子之大宗師也”。凡此解讀,殆非莊子本意。

但楊沂孫又指出:“《莊》者,非人生必應讀之書,不讀亦無害爲通人也。”(《自序》)認爲《莊子》之於人生,並不及儒家經典顯得重要。此外,孫氏精通小學,於此亦有所反映。如解讀《養生主》篇,依《説文》“主,火炷也”,謂“束薪蒸灌油以然。傳當作傅,即附也,以形近而誤;盡即燼字”,“蓋火之附乎炷,猶知之隨乎生也。生以知爲用,炷得火而明,炷燼則火熄,生滅則知離,故欲明火者頻增炷,欲盛知者善養生”,並云:“陸放翁詩‘小炷留燼悟養生’,深得此篇之旨。”此説甚爲新穎,可備作參考。

楊沂孫《莊子正讀内篇》,唯上海圖書館藏有手稿本,今據以影印。

南華指月六卷

(清) 張士保撰

張士保(1805—1878),字鞠如,號菊如,山東掖縣(今萊州市)掖城人。清道光十二年副貢生,光緒四年任臨淄教諭。爲人厚道,才俊學博,爲清末書畫家兼學者,書法行、楷、篆、隸無所不精,尤以鐘鼎文見長,而視其繪畫,則取意旁枝别出,匠心獨具,最享盛名。著作有《楞嚴義貫》《南華指月》《南華外雜篇辨僞》等。

《南華指月》六卷,卷一爲《逍遥遊》《齊物論》,卷二爲《養生主》《大宗師》,卷三爲《人間世》《德充符》《應帝王》,卷四爲《至樂》《秋水》《達生》《知北遊》,卷五爲《山木》《田子方》《天地》《天運》《天道》,卷六爲《庚桑楚》《天下》。書前依次有張士保小傳(轉自《掖縣志》,當爲後人所增)、張爾宇咸豐七年《南華指月序》、張士保同治十年自序、《凡例》《條説》,書末附《遺珠類附》。正文中,《莊子》原文分節分章,注釋隨原文用雙行小字,各篇多有題解、眉批及圈點。據張士保、張爾宇兩序中有關説法推測,《南華指月》當草成於咸豐五年、六年間,即張士保五十至五十一歲時。時過十五年,張氏乃“復取舊册修整之”,並撰自序一篇,成爲今存《南華指月》六卷手稿本。

張爾宇《南華指月序》有云:“其(張士保)學博通經史,兼精内典,尤長於畫。”説明張士保對佛學較爲精通,在解釋《莊子》時曾有所反映。張士保自序亦謂:“依儒書之理讀《南華》者,得其半而不得其全。依《老子》之言讀《南華》者,得其略而不得其詳。唯依釋典以讀之,則五十五位菩提路,縱横符合,而妙莊嚴海,一門而超入矣。蓋《南華》者,震旦本有之佛法,以儒爲基,而兼乎老者也。……名之曰《指月》者,豈敢謂所指果爲真月哉!或揑目所見之第二月,或水中之月影、隙中之月光,皆不自知也。願垂覽者,無陋其能指之指,爲印其所指之是月非月也,則幸甚。”謂其解釋《莊子》,雖未必真能深得精髓,然猶如佛教所謂指非是月,不謂所指非月也。故名此著爲《南華指月》。

張士保《凡例》云:“《莊子》五十三篇,載在《漢書·藝文志》。今合内、外、雜共三十三篇,‘五’字猶或是‘三’之訛。至嚴君平作《老子指歸》,所引用者,今書多不備,則今書之多殘闕可知矣。凡古書以韋編簡,易致倒亂,竹帛傳寫,易有錯訛,故諸篇中,文義不順,諸本之字句不同者,紛紛叠出。今取外篇以補内篇者兩段,更訂其次序者,不下百餘處,非敢妄爲更張,以審其文理脈絡,有不得不然者耳。”所謂“今取外篇以補内篇者兩段”,是指分别摘取外篇《繕性》《刻意》中各一段(節)文字以補入内篇《養生主》。一是摘取《繕性》篇開頭至“和理出其性”一段(節)文字移補於《養生主》篇“庖丁解牛”寓言後,認爲只有“和理出性”,“方是得見真君本來面目”。二是摘取《刻意》篇“純粹而不雜”至“合於天倫”一段(節)文字移補於《養生主》篇“公文軒見右師”寓言後,認爲《繕性》《刻意》兩條文字,正可以移補《養生主》篇之缺,使之“鬥簨合縫,既與上章來脈承接,亦與下篇知養不知去路相應”,原來此篇文字,“久之此亡而彼存”之後,方今乃歸完整。張氏此等説法,固然甚爲大膽、新穎,但證據似並不充分,只能備作參考。

對於外篇、雜篇,張士保皆視之爲内篇之“傳”,謂“更訂其次序者,不下百餘處”。經其“更訂”者,依次有《至樂》《秋水》《達生》《知北遊》《山木》《田子方》《天地》《天運》《天道》《庚桑楚》《天下》等十一篇,凡此篇目,或全録,或節選,章節多有調整變易,認爲“外篇十五,雜篇十一,蓋莊子門人羽翼真經之文,而後世學莊之士,又各以其言附焉者也”。並於此十一篇外,摘取《則陽》《外物》《寓言》《徐無鬼》《列禦寇》諸篇中精粹之言,類而屬之,名爲《遺珠類附》,附於書末,令觀者無披榛之勞。張氏此等作法,亦僅可備作參考。

在上述觀點基礎上,張士保進一步認爲,《莊子》屬於“經”之部分,並無“詆訾孔子”迹象,而“傳”之部分,卻有“離經畔道”傾向,因此世人凡以爲莊子“詆訾孔子”者,皆由未能熟讀《莊子》,不知外、雜篇與内篇有别所致。張氏此等説法,顯然亦有問題,因爲在内篇中,如《德充符》篇批評孔子“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大宗師》篇讓孔子自認爲是“憒憒然爲世俗之禮以觀(炫耀)衆人”之“天之戮民”等,何嘗不是在“詆訾”孔子?而《人間世》篇寫孔子告訴顔回之語,簡直是一派道家言論,所傳達者無非爲莊子之處世哲學,則豈非極盡戲弄孔子之能事?

此次影印張士保《南華指月》六卷,據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手稿本。

南華外雜篇辨僞四卷

(清) 張士保撰

張士保生平事迹,已見於《南華指月》提要。其所撰《南華外雜篇辨僞》四卷,卷首題“掖邑張士保學”。書前有張士保小傳(轉自《掖縣志》,當爲後人所增)、張氏同治十一年(1872)所撰自序。

今案張士保自序,謂其著《南華指月》,每斥外、雜篇中多僞文而並删之,或“於所取者,更訂於其間”,世人見之,將以我爲“快一時之私意”乎?因而復著此書,抄録《莊子》外、雜篇中所有文章,於《南華指月》“所已録者,存其字句節段序次之舊,而於所未録者,則條爲之辨,以質諸有道諸君子”。具體説來,此書根據存世本《莊子》,依次抄録外、雜篇所有篇章,於《南華指月》已録章節,僅存其白文,而於未録章節,則詳加注釋,並逐條辨其真僞。其中《駢拇》《馬蹄》《胠篋》《在宥》《刻意》《繕性》《讓王》《盜跖》《説劍》《漁父》諸篇有題解,亦皆與辨别真僞相結合。

此書既以“辨僞”命名,其關注自在辨僞之上,故與《南華指月》相比,於此又有明顯推進。如《天地》篇,謂“堯之師曰許由”寓言,“恐是後人擬作别抒己見之文”;謂“堯治天下”寓言,“文淺率直遂,毫無意味,蓋後世村學,讀《在宥》篇‘施及三王’等語,摭拾野聞書綴之”;謂“子貢南遊於楚”寓言,“多而雜,直而無味,勉強成章而無所發明,林雲銘謂是《漁父》篇一類文,信然”;謂“諄芒將東之大壑”寓言,“逐次敷衍,亦絶無所發明,‘神人’節‘與形滅亡’,大有斷滅語病,下接‘照曠’,義亦不連,疑是後人擬作”;謂“有虞氏之藥瘍”一段,“此一類文,諸篇中重出乃爾,江瑶柱多嚼口臭,況常味乎!其爲後人竄入不待辨”。通觀《南華外雜篇辨僞》四卷,張士保之辨僞類皆如此,雖每言前人之所未言,發前人之所未發,然屬想象與推測者居多,未必真能令人信從。

此次影印張士保《南華外雜篇辨僞》四卷,據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手稿本。

莊子審音不分卷

(清) 席樹馨輯

席樹馨,字枝山,又字鶴如,懷來(今屬河北省)人,生卒年不詳。清道光十七年拔貢,咸豐三年進士,曾任四川長寧知縣。著作有《古文文筆》《金丹選注》《莊子審音》等。

據《莊子審音·胠篋》末“鶴如庚午仲夏長寧署識”語,此書撰於清同治九年庚午(1870)席樹馨在長寧知縣任上。該書卷首題“上谷嬀川席樹馨鶴如審定”、“及門馮樹清參閲”,並加小注云:“本《莊子獨見》,參《南華經解》《莊子雪》。”書前收有胡文英《莊子獨見》原叙、《莊子論略》(十條録六)、《讀莊針度》(凡八則)。正文録《莊子》原文三十三篇,順文雙行夾注,有圈點、旁批、眉批。在外、雜篇中,有大量《莊子》原文,皆以雙行小字刻印,且不作任何注釋,如《天地》篇之首章、“夫子曰”章、“堯觀乎華”章、“堯治天下”章、“泰初有無”章、“夫子問於老聃”章、“蔣閭葂見季徹”章、“子貢南遊於楚”章、“諄芒將東之大壑”章,《徐無鬼》篇之“徐無鬼見武侯”章、“黄帝將見大隗”章、“管仲有病”章、“吴王浮於江”章、“齧缺遇許由”章等,皆作如此處理,而《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更是全文如此,對於此中緣由,席氏並無説明。今以意推之,或嫌其義平平、其文淺拙,抑或疑其爲僞作歟?

通讀《莊子審音》全書,其注釋、旁批、眉批等,多迻録於清胡文英《莊子獨見》,及宣穎《南華經解》、陸樹芝《莊子雪》,而以徵引文字學方面之見解爲主。胡文英、宣穎、陸樹芝三人所持莊子觀,儒學化色彩甚爲明顯。席樹馨在輯録三人文字時,對此有所警惕,但仍受到一些影響。如胡文英《莊子獨見·論略》首條云:“莊子人品、德性、學問、見識,另有一種出人頭地處,另有一種折衷至當處。”此處所謂“折衷至當處”,乃指折衷於儒家聖人孔子。席樹馨在迻録胡氏《論略》時,則删去此條文字,説明他並不認爲莊子有折衷孔子之意。但他在注釋《齊物論》篇時説:“通篇大旨俱在‘論而不議,議而不辯’兩句,此是莊叟折衷至聖之微意。”在《寓言》篇眉欄説:“推尊夫子而以‘定天下之定’爲言,較史公‘折衷’二字有加無已。當時亞聖之外,知夫子者,唯漆園一人。”今案此兩條文字,皆迻録於胡氏《莊子獨見》,可見席樹馨輯録《莊子審音》一書,仍未能盡脱前人以儒解莊傾向之影響。但席氏作爲清末士人,卻在書中流露出末世情緒,與莊子思想有以相通。如他在《胠篋》篇末説:“憤時疾俗之胸,擊髓誅心之論,掣電驅霆之筆,長沙痛哭,湘水問天,同此一種情思!腐末無知,或譏其荒謬,或視同滑稽,豈非癡人難與説夢?”此條文字後署“鶴如庚午仲夏長寧署識”,説明席氏在國運衰頽、傳統思想崩潰之際,對儒家所謂聖智之法持堅決批判態度。

此次影印席樹馨《莊子審音》,據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刻本。

南華贅解不分卷

(清) 劉鳳苞撰

劉鳳苞(1821—1905),字毓秀,號采九,湖南武陵縣(今常德鼎城區)人。少師從常德名士楊彝珍學習詩文,素有文采。咸豐七年中舉,同治四年考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先後任職於雲南禄豐縣及元江、大理、順寧府,復官雲南補用道,領二品銜,不久因事革職。致仕回鄉後,主講郞江、城南書院。晚年思想保守,曾與王先謙、葉德輝等鄉紳聯名向湖南巡撫陳寶箴遞呈《湘紳公呈》,攻擊梁啓超等人維新運動,反對戊戌變法。劉氏一生以文章自負,著述頗豐,有《晚香堂詩鈔》《晚香堂賦鈔》《晚香堂文鈔》《晚香堂駢文》《南華贅解》《南華雪心編》等。

《南華贅解》爲抄本,分爲六册,卷首題“武陵劉鳳苞采九評釋、長沙王先謙益吾同訂、及門劉起庚編校、蕭湘同校”。書前有劉鳳苞光緒三年《南華贅解自序》,首頁及末頁各貼有一紅色長方紙條,皆題“六品軍功文童劉起庚謹書”。正文中,分段録《莊子》原文,順文雙行夾注,段後低一格作解;有題解、圈點、眉批。其中《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依宣穎《南華經解》體例,並承蘇軾《莊子祠堂記》等説,視爲後人僞作,置於《天下》篇之後。全書除大量引述宣穎、林雲銘、胡文英三家評注外,還徵引郭象、吕惠卿、陳祥道、褚伯秀、劉辰翁、邱濬山、湛若水、楊慎、李夢陽、歸有光、唐順之、宗臣、王世貞、焦竑、孫鑛、徐常吉等家語,其中所謂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轍、黄庭堅之評點,則多爲張冠李戴,當是沿襲明代署爲歸有光、文震孟《南華真經評注》一書之錯誤,因而有損於其學術價值。

通觀《南華贅解》全書,義理與文評兼備,從字、詞、句、段、篇等方面對《莊子》從局部到整體皆予以解析,以揭示《莊子》文章藝術特色見長,在借鑒林雲銘《莊子因》、宣穎《南華經解》、胡文英《莊子獨見》等基礎上,又有實質性推進,但視其文評措辭,每有言過其實之處,讀者須自知之。此外,劉鳳苞受林雲銘、宣穎、胡文英等影響,其闡釋帶有明顯儒學化傾向,亦不免折損學術性。

劉鳳苞《南華贅解》六册,唯山西省圖書館藏有清末劉起庚抄本,今據以影印。

讀莊子札記八卷

(清) 郭慶藩撰

郭慶藩(1844—1896),字孟純,一字岵瞻,號子瀞,湖南湘陰人。早年屢試不第,授例得任通判。後因鎮壓太平軍,在浙江任知府。光緒七年清廷遞以道員調江蘇,主持揚州運河修浚工程。好學善思,工詩文,精於小學。著作有《泊然庵文集》《梅花書屋詩集》《静園剩稿》《尺牘》《説文經字考辨證》《説文經字正誼》《許書轉注説例》《説文答問疏證補誼》《合校方言》《莊子集釋》等。

《讀莊子札記》手稿本,卷首題“湘陰郭慶藩孟純學”,内封題識“丁亥五月岵瞻氏親校過”,卷二末題識“戊子十一月岵瞻弟(第)二次校於長沙舟中”。“岵瞻”爲慶藩之字,丁亥、戊子分别爲光緒十三年(1887)、十四年。説明《讀莊子札記》之完稿,至少要比《莊子集釋》早六、七年,而且曾經郭氏兩次親校。

《讀莊子札記》八卷,爲札記體,每條皆先録《莊子》詞句,頂格書寫,而後予以校釋,低一格書寫。其校釋文字,亦間有以小字雙行直下者。全書共有五百七十八條,其中《逍遥遊》篇三十七條、《齊物論》篇三十四條、《養生主》篇九條、《人間世》篇三十三條、《德充符》篇十條、《大宗師》篇二十五條、《應帝王》篇十二條(原本此篇前面有缺葉)、《駢拇》篇八條、《馬蹄》篇十一條、《胠篋》篇十一條、《在宥》篇二十條、《天地》篇二十八條、《天道》篇八條、《天運》篇二十三條、《刻意》篇六條、《繕性》篇八條、《秋水》篇二十八條、《至樂》篇十五條、《達生》篇十五條、《山木》篇二十五條、《田子方》篇十三條、《知北遊》篇十六條、《庚桑楚》篇三十一條、《徐無鬼》篇三十二條、《則陽》篇十七條、《外物》篇十九條、《寓言》篇七條、《讓王》篇十四條、《盜跖》篇十四條、《説劍》篇二條、《漁父》篇六條、《列禦寇》篇十九條、《天下》篇二十二條。這些校釋條目,除充分利用陸德明《莊子音義》中相關資料以外,還大量徵引王念孫《莊子雜志》、俞樾《莊子平議》及郭嵩燾之校釋文字,在此基礎上作全面、深入考釋,多有發揮、補充或質疑,創獲甚爲豐碩。但視《讀莊子札記》稿本,疏漏之處亦在所難免。如《應帝王》篇前有缺葉而不察,而於《則陽》篇之後,復突然冒出“介之拸畫,外非譽也”之語,亦令人深感莫名其妙。

通觀《讀莊子札記》稿本,每有校補增損,可見著者用力之勤。復以此稿本與郭氏《莊子集釋》相比對,則更可顯示其校釋《莊子》之演進迹象。如《讓王》篇有“而共伯得乎共首”語,郭氏稿本原文云:“藩又案: 共首,即共頭也。共,《荀子》:‘河内縣名。共首,蓋共縣之山名。’參《荀子·儒效篇》楊倞注。《吕氏·誠廉篇》亦作共頭,疑首字爲頭字之訛。《釋文》引司馬注曰:‘共伯名和,周厲王之難,諸侯皆請以爲天子。在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於太陽,兆曰: 厲王爲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復歸於宗,逍遥得意於共山之首。’案司馬訓共首爲共山之首,而不詳共山屬某所。考《荀子·儒效篇》‘至共頭而山隧’,楊倞注:‘共,河内縣名。共頭,蓋共縣之山。’亦無確義。盧云:‘共頭,即《莊子》之共首。’《吕氏春秋·誠廉篇》亦作共頭。”郭氏在稿本上修訂爲:“藩又案: 《釋文》引司馬云‘共伯逍遥得意於共山之首’,而不詳共山屬某所,疑共首即共頭也。《荀子·儒效篇》‘至共頭而山隧’,楊倞注:‘共,河内縣名。共頭,蓋共縣之山名。’盧云:‘共頭,即《莊子》之共首。’《吕氏春秋·誠廉篇》亦作共頭。此首字,亦當爲頭之誤。頭從頁,頁即首字也。古頭、首字通用。”嗣後,郭氏將此段修訂文字收入《莊子集釋》,復冠以陸德明、盧文弨考釋文字,以資讀者參詳。又《莊子·徐無鬼》有“揚搉”一詞,《盜跖》篇有“抱木而燔死”一語,稿本原無校釋文字,今所見者皆爲郭氏修訂時所增,後收入《莊子集釋》,亦並冠以陸氏校語,可見郭氏校釋《莊子》之演進迹象甚明。

郭慶藩《讀莊子札記》八卷,唯上海圖書館藏有手稿本,今據以影印。

南華經講義二十八卷

(清) 陶浚宣撰

陶浚宣(1846—1912),原名祖望,字文沖,號心雲,别署東湖居士、稷山居士,室名稷山館、通藝堂,紹興陶堰人。清光緒二年舉人,三年考取覺羅漢教習,以知縣用。光緒十二年會試,挑取謄録方略館,議叙同知,升用知府,遞升道員,加三品銜,賞戴花翎。後應聘赴廣東廣雅書院、湖北志書局任職。返回家鄉後,致力興辦學校,修建東湖。一生同情革命,聞秋瑾被害,義憤填膺,寫下萬言奏摺,力辯其無罪。爲晚清著名書法家,深得翁同龢、梁啓超等推重。著作有《百首論書詩》《稷山讀書樓日記》《稷廬文集》《南華經講義》等。事迹見《會稽陶氏族譜》等。

《南華經講義》二十八卷,卷首題“東湖居士述”。今案《駢拇》題解有“壬申年冬小春月東湖漫記”語,壬申爲同治十一年(1872),則此著當爲陶氏二十六歲前後所撰寫。此書正文,内篇皆有題解,外、雜篇則較爲少見;《莊子》原文頂格書寫,各節後低二格作解。書前有《莊子讀法》,謂書中有“脱簡傳訛之處”,故其分卷、分章、分節,自有不同於傳統本子者。如摘取《在宥》篇“黄帝立爲天子十九年”、“雲將東遊”、“世俗之人”三章,與《天地》篇開頭至“南面之賊也”合爲一卷;又以《天地》篇“堯觀乎華”、“堯治天下”、“泰初有無”、“夫子問於老聃”、“將閭葂見季徹”、“子貢南遊於楚”、“諄芒將東之大壑”、“門無鬼與赤張滿稽”、“孝子不諛其親”、“百年之木”諸章,與《天道》篇開頭至“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合爲一卷,皆所謂“各從其類,以便觀者”。諸如此類做法,乃是憑藉臆想所爲,不可信從。

陶浚宣在《莊子讀法》中認爲:“内篇章法嚴整,每篇命題皆舉全篇之要旨而言,其文汪洋浩瀚,然其宗趣決不出於命題範圍以外。外篇、雜篇則撮文句之首二三字以名篇,無特殊之用意也。”並教人讀外、雜篇時,“貴能披沙揀金”。此等説法,有一定見地。陶氏在《莊子讀法》中又謂: 莊子刻畫物情,動遭物忌,故寓諸他人,以見非自我而作古。其寄寓之法,“大概聖人法語則寓之於黄帝、孔、老,庸衆之言則寓之於尋常之士,惡人則爲盜跖,賢人必是顔回,小人則爲鴟、鳩、斥鴳,鬼物則爲髑髏、罔兩。由是天地人物之口,皆爲我所寓言之地,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此寓言大體也。”此等説法,有一定創意,值得重視。

此次影印陶浚宣《南華經講義》二十八卷,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末民初手抄本。

莊子辯訛六卷

(清) 劉鍾英撰

劉鍾英(1843—1918),字紫山,别號芷衫,大城(今屬河北省)人。光緒十一年拔貢,是清末詩人、學者。著作甚豐,主要有《蜀遊草》《津門遊草》《京華遊草》《芷衫詩話》《試貼舉隅》《愚公紀談》《十三經刊誤》《大戴禮補注》《重訂瀛奎律髓》《左傳辯訛》《國策辯訛》《莊子辯訛》《杜詩辯訛》等。

《莊子辯訛》六卷,卷首題“大城劉鍾英紫山甫撰”。書前有《莊子辯訛凡例》,末署“平舒劉芷衫識”。以西漢、北魏時設東平舒縣、平舒縣,五代後周時改大城縣,故劉氏題署籍貫不一。此書涉及《莊子》凡二十九篇,卷一爲《逍遥遊》《齊物論》《養生主》《人間世》,卷二爲《德充符》《大宗師》《應帝王》,卷三爲《駢拇》《馬蹄》《胠篋》《在宥》《天地》《天道》《天運》,卷四爲《刻意》《繕性》《秋水》《至樂》《達生》《山木》《田子方》《知北遊》,卷五爲《庚桑楚》《徐無鬼》《則陽》,卷六爲《外物》《寓言》《列禦寇》《天下》,其中《刻意》篇僅有題目而無辯訛文字。又卷四卷首題“莊子辯訛四”,卷五卷首未題卷次,卷六卷首題“莊子辯訛六”,與前三卷分别標明“卷第一”、“卷二”、“卷三”者不同,而其删去《莊子》之《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復又不作任何解釋,説明此稿尚有不够完善之處。

劉鍾英《莊子辯訛凡例》云:“《莊子》古注,謬誤極多,大抵皆望文生義,毫無憑據,如《齊物論》之南郭子綦,成玄英以爲楚司馬,紀渻子爲王養鬥雞,陸德明以爲齊王,凡之類,辯不勝辯。”故據陸德明《經典釋文》所引六朝諸本,及楊慎《莊子闕誤》所轉引宋景德四年國子監本、江南古藏本、天台山方瀛宫藏本、成元英解疏中太乙宫本、文如海正義太乙宫本、郭象注中太乙宫本、江南李氏書庫本等異文,擷取其精華,復參合群書,校謬辯訛,著成是書,用心可謂良苦。如劉氏於《人間世》篇“有而爲之,其易邪”之“有”字下,據楊慎《莊子闕誤》所引張君房本增“心”字,以爲如此方可文通字順。今案郭象注云:“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是郭本“有”下亦正有“心”字。又劉氏於《齊物論》篇“罔兩問景”下云:“罔兩,影外之微陰。司馬彪本作‘罔浪’,《文選》注作‘責景’。《顔氏家訓》曰: 《尚書》‘唯影響’,《莊子》‘罔兩問影’,皆當爲‘光景’之‘景’。陰景因光而生,故謂爲景。葛洪《字苑》始加彡,甚爲失矣。”劉氏此説亦頗有理。但通讀《莊子辯訛》,其多數辯訛文字尚嫌簡略,即使凡例中所舉成玄英以南郭子綦爲楚司馬、陸德明以“紀渻子爲王養鬥雞”之“王”爲“齊王”,其《齊物論》《達生》篇相關處,所辯亦過於簡單,或根本未作辯釋,豈劉氏功力尚有不及所致耶?

此次影印劉鍾英《莊子辯訛》六卷,據河北大學圖書館藏手稿本。

莊子大同説十卷

王樹枏撰

王樹枏(1851—1936),字晉卿,晚號陶廬老人,又號綿山老牧,别署野史氏,保定新城人。十六歲舉秀才,二十一歲就讀保定蓮池書院,三十五歲中進士,歷官户部主事、四川青神縣知縣、眉州知州、蘭州道臺、新疆布政使等,多有善政。民國時,曾任清史館總纂、國會衆議院議員。著作有《陶廬文集》《陶廬箋牘》《陶廬駢文》《陶廬外篇》《費氏古易訂文》《尚書商誼》《孔氏大戴禮記補注》《中庸鄭朱異同説》《墨子三家校注補正》《莊子大同説》等。

陶廬精抄本《莊子大同説》十卷,至《天運》篇末而止,凡解《莊子》十四篇。卷首題“新城王樹枏”,版心鐫“陶廬精鈔本”,書前有《弁言》。各篇前有題解,末有總論,冠以“王樹枏曰”字樣。每篇將《莊子》原文分成若干單元,低一格書寫;隨後低二格作解,或陳説己意,或徵引舊説,除博采《經典釋文》所收資料外,還涉及郭象、成玄英、歸有光、宣穎、姚鼐、王念孫、俞樾、吴汝綸、王先謙等人注釋,以及《老子》《列子》《淮南子》《爾雅》等相關文字。通觀王氏此著,方法仍較傳統,内容亦多平實,但其每援“大同”之説,以解《莊子》之文,卻爲此前所未曾見。

王樹枏《弁言》謂,“莊子爲孔子再傳弟子,專明孔子大同之道”,“其實《禮運》大同之治,《春秋》三世太平之義,皆孔子所有志而未逮者,莊子亦唯懸諸理想,恐千百世無一遇之時也。”故王氏意欲極力揭明,每引“大同”之説以解相關文字,如他以《齊物論》篇“無彼此,無是非,萬物皆化合爲一”爲“大同之盛軌”,以《養生主》篇“能養生即得無爲之本”爲“大同之道”,以《大宗師》篇“使天下之人順天安命、不爲非分”爲“大同之化”,以《馬蹄》篇“至德之世”爲“往古大同之治”,以《胠篋》篇“不用知,不用法”爲“大同之本”,以《在宥》篇“人之有是非、好惡”爲“天下不能大同之故”等,可謂不一而足。今案“大同”一詞,最早出自《禮記·禮運》,表示“天下爲公”,康有爲藉以命名其《大同書》,以闡述其“至公”理想。王樹枏受其影響,又不能擺脱韓愈以來援莊入儒觀念,遂以“大同”之説闡釋《莊子》,卻未審莊子無爲至德之世與儒家大同思想畢竟性質不同,與康有爲“大同説”亦誠不可強合,故視其所作解説,多有附會之嫌。然其引進自由、平等、博愛觀念,努力從《莊子》中闡發出民主政治理想,則無疑具有積極意義,亦能爲莊學注入新鮮血液。

王樹枏《莊子大同説》,有臺灣“中央圖書館”藏朱絲欄手稿本《莊子大同説》二十二卷(九册)、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古學院抄本《莊子大同説》二卷(一册)等。今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陶廬精抄本《莊子大同説》十卷(五册)予以影印。

莊子洛誦

陶西木撰

陶西木(1893—1935),又名陶奎,字陶散生,安徽舒城人。爲清末安徽維新派代表人物陶鎔長子、著名經濟學者陶因之兄,曾任安徽大學中文系教授,是當時著名新學提倡者。著作有《莊子洛誦》《莊子瞻明》《馬氏文通要例啓蒙》等。

《莊子洛誦》前有陶西木自序兩篇(前者作於民國十八年,後者作於民國二十一年),及《莊子洛誦例言》《莊子洛誦目録》,書末附《勘誤表》。正文前有《緒言》,包括《莊子的出處》《莊子是純粹哲學家》《七篇要義》《内篇通義》《老莊異同》《總論》等六個部分。正文録《莊子》内七篇,各篇皆分若干節,順文雙行夾注;節後爲“釋句”,即白話翻譯文字;篇末有“解字”,節録篇中“難明”字詞,以雙行小字注釋之。今案“洛誦”一詞,出於《莊子·大宗師》,謂“連絡誦之,猶言反復讀之也”(王先謙《莊子集解》)。陶氏《莊子洛誦例言》云:“是編取便誦讀,故解釋只求明瞭,不尚繁博,學者且讀且玩之,必可得豁然貫通之樂。”此蓋其命名本書之微意。

對於《莊子》内、外、雜篇,陶西木認爲:“内篇文理俱勝,當是莊子親筆。外篇、雜篇,似是後人假托,雖亦多可喜,然去内篇遠矣。”(《莊子洛誦目録》)故其在《緒言》中,對内七篇要義皆有具體揭示。如謂:“《逍遥遊》的第一要義,是要人自由自在,赤條條來去無掛無礙。”“第二要義,是要人明白無用之用。”“第三要義,是要人善用其長。”又謂:“《人間世》第一要義,是要人虚心。”“第二要義,就是要人行義安命。”“第三要義,就是要人有權衡。”“第四要義,就是要人努力修養自身,不可向外馳求。”並進而對内篇通義予以歸納,認爲有如下數端: 無爲而無不爲,是莊老最大學説;不死不生,是莊子第二大學説;真宰,是莊子第三個大學説;性分上至大之平等,是莊子之重要學説;物物而不物於物,亦是莊子最重要之學説;復通爲一,亦是莊子一個重要學説。陶西木以上見解,大致符合《莊子》内篇實際,持以教授學生,自是合適講義。

今影印陶西木《莊子洛誦》,據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民國二十二年中華印刷局排印本。

莊子内篇校釋

聞一多撰

聞一多(1899—1946),初名亦多,族名家驊,字益善,號友山、友三,湖北浠水人。民國十一年赴美國,習美術、文學。十四年回國,任教於北京藝專,參加新月社。十七年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後歷任青島大學、清華大學、西南聯大教授。抗戰勝利後,因支援學生愛國民主運動,在昆明被國民黨特務暗殺。早年以寫新詩著稱於世,是新月派代表人物之一,上世紀二十年代末期開始從事古典文學研究,在《周易》《詩經》《楚辭》《莊子》、唐詩及上古神話等領域均取得突破性成果。

所著《莊子内篇校釋》,民國三十二年發表於重慶《學術季刊》第三期,後收入民國三十七年開明書店版《聞一多全集·古典新義》,爲聞一多《莊子》考據學研究中最爲成熟、完整之著作。此著以郭慶藩《莊子集釋》爲底本,從音、形、義三個方面對《莊子》文字進行校勘,對部分詞意進行詮釋,對誤文、倒文、脱文、衍文進行勘誤,並補足一些佚文。歸納起來,主要有如下特徵:

其一,聞一多在對《莊子》文本校正詮釋中表現出極強之邏輯性與嚴密性。如他爲證明《逍遥遊》篇“大鵬”即“爰居”,先從《國語·魯語》記載中引出爰居曾因大風而止於魯郊,以證此與鵬因海運而南徙相似;又從《至樂》篇與《爾雅·釋鳥》郭注中證得爰居爲大鳥,而鵬恰也爲大鳥;接着從《爾雅·釋鳥》樊注與《文選》材料證明爰居似鳳,而“鵬”、“鳳”本爲一字。由以上三者,聞一多方纔得出結論:“是鵬與爰居蓋一鳥,海運(渾)與海大風亦一事也。”又如《大宗師》篇中自“故聖人之用兵也”至“而不自適其適者也”一段,聞一多認爲是莊子後學之言,除指出該段與上下詞旨不類外,他還舉出三個疑點:“且‘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寧得爲莊子語?可疑者一也。務光事與許由同科,許由者《逍遥遊》篇即擬之於聖人矣,此於務光乃反譏之爲‘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可疑者二也。朱亦芹以《尸子》《秦策》證胥餘即接輿,其説殆不可易。本書内篇凡三引接輿之言,是莊子意中,其人亦古賢士之達於至道者,乃此亦目爲徇名失己之徒,可疑者三也。‘利澤施於萬世’,又見《天運》;‘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又見《駢拇》,並在外篇中。以彼例此,則此一百一字蓋亦莊子後學之言,退之外篇可耳。”由此可見聞一多校正文本之嚴謹與周密。

其二,聞一多所引材料十分豐富,除對前人研究成果廣爲徵引外,他還從神話、文化學、民俗學等方面尋找材料,提出一些新見解。如《齊物論》篇“與王同匡牀”之“匡牀”,今本寫作“筐牀”,聞一多認爲有誤,他説“匡牀”之名來源於“牀三面有圍,其形如匚,匚亦古‘匡’字,故謂之匡牀”;之後又從北方民俗中尋找依據,説“北人累磚爲寢牀,三面連壁,亦呼曰匟,即古匡牀之遺”。又如《人間世》篇“挫針治繲,足以糊口,數策播糈,足以食十人”,前人多將“挫針治繲”釋爲縫衣洗衣,將“數策播糈”釋爲揚糠簡米,但聞一多卻將此二者解釋爲用針石治療跌打損傷之醫術及卜卦占兆之巫術,並從上古巫醫文化中尋找解釋:“挫針治繲,醫術也。數筴播糈,巫術也。古巫亦即醫,故兼治二術。”並引用《淮南子·説山訓》中以醫用針石與巫用糈藉並言來與《莊子》相發明。聞一多還將神話作爲重要依據,如在解釋《德充符》篇“天選子之形”一句時,他便根據《太平御覽》卷七八中所引《風俗通義》“女媧摶黄土作人”神話,認爲“‘天選子之形’,即摶子之形,亦摶土作人之遺説也”。

其三,聞一多運用現代語言學對《莊子》文本進行校正與詮釋,此爲前人所未曾嘗試。如他在解釋《逍遥遊》篇“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時,認爲“摶”與“扶摇”義同,皆動詞作副詞用,二詞連用是古人自有複語,此種複語在楚辭、漢賦中並不少見,是戰國以來接近口語之新文體,因此崔譔注將“摶”改爲“搏”,是因爲將“摶”當成動詞,而將“扶摇”當成名詞,作“摶”字賓語之緣故,顯然甚爲錯誤。而在解釋後文“摶扶摇羊角而上者九萬里”時,聞一多也同樣認爲“扶摇”“羊角”皆是副詞,若將二者當成大鵬所乘之風,則“誤副詞爲名詞,按之語法,爲不可通耳”。

其四,聞一多還表示其進行訓詁考據之目的在於“明莊子思想之背景”。如在解釋《德充符》篇“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時,他認爲“登假”猶“登霞”,又作“登遐”“升霞”等,其義有二: 一指源出於西戎火葬風俗,如《墨子·節葬》之“登遐”,張華《博物志》之“登霞”,劉晝《新論·風俗》之“升霞”,皆指“靈魂乘火焰以上升”;二指世人所稱之“升仙”,但從《列仙傳》等記載,仙人多以火化後魂氣上升而升仙,因而此一意義應當是源於火葬,由前義發展而來。聞一多之所以對“登假”一詞做如此詳細解釋,據他自己説就是因爲“諸家雖知本篇之文當從徐讀,而不能質言‘登假’之義,故具論之,以明莊子思想之背景焉爾”,即在他看來,只有在對文本作具體校正與詮釋之後,纔能説明莊子思想背景、真正理解莊子思想來源與内涵,而這纔是其《莊子》研究之最終目的。

此次影印聞一多《莊子内篇校釋》,據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藏1949年開明書店版《聞一多全集》本。

莊子章句

聞一多撰

聞一多生平事迹,已見《莊子内篇校釋》提要。其所著《莊子章句》與《莊子校補》《莊子校拾》《莊子義疏》,生前均未發表,1949年開明版《聞一多全集》亦未收入。聞氏在1940年致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之休假研究報告中,附有其關於上古文學之研究結果,其中《莊子章句》之内七篇已完成,比其所著《莊子内篇校釋》之發表至少早三年。

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聞一多《莊子章句》手稿,該館將其標爲“《莊子章句》一”、“《莊子章句》二”、“《莊子章句》三”、“《莊子章句》四”、“《莊子章句》五”,實際上應歸爲三種。《莊子章句》一,録《逍遥遊》篇全文,分爲七個章節,順文雙行夾注,以解釋字義句意爲主,間有考證訂訛文字。篇末辟“校補”欄,對篇中缺文、衍文等進行校補訂訛,所據文獻豐富,用力亦勤,所得結論,多可信從。又辟“釋義”欄,對篇中難解字句作重點解釋,不僅引經據典,借鑒前人研究所得,還大膽推證、闡釋,敢言他人所未敢言,故每能新人耳目。《莊子章句》二,録《逍遥遊》《齊物論》《養生主》《人間世》《德充符》《大宗師》《應帝王》七篇原文,順文雙行夾注,其中前六篇皆已分定章節,並以紅筆連續標號,至《大宗師》篇末章爲“五一”,而《應帝王》篇僅以鉛筆標碼,有“52”“53”“54”“55”等標號,兼以七篇中塗抹修改處甚多,則今所見《莊子章句》二,當爲未徹底完成之稿。另外,《莊子章句》三,録《逍遥遊》《齊物論》《養生主》《人間世》《德充符》《大宗師》六篇,順文雙行夾注,並以紅筆連續標號,至《大宗師》篇末章爲“六三”;《莊子章句》四依次録外篇十五篇原文,《莊子章句》五依次録雜篇十一篇原文,皆順文雙行夾注,前者以紅筆連續標號始於“七○”而終於“一七五”,後者始於“一七六”而終於《庚桑楚》篇末章,標號爲“一九八”。今視《莊子章句》三、四、五,實爲相對完整之稿,應當歸爲一種,且據其塗抹修改處多於《莊子章句》二等迹象,則此稿當完成於《莊子章句》一、二之前。但其中缺《應帝王》篇,不知何以如此。

今執聞一多手稿《莊子章句》之相關文字,與其發表於1943年之《莊子内篇校釋》作比較,則其考校文字顯然有所不及,又爲不及徹底完成之稿,但此著實爲聞氏唯一涉及《莊子》全書之研究著作,尤其值得珍貴。

此次影印聞一多《莊子章句》,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手稿本。

莊子校補

聞一多撰

聞一多生平事迹,已見《莊子内篇校釋》提要。其所著《莊子校補》,亦爲未曾發表之手稿,塗抹修改之處較多。

《莊子校補》扉頁題“坿録一(校補)”。前列有王念孫、王懋竑、李楨、俞樾、孫詒讓、郭慶藩、王闓運、劉師培、劉秀生、奚侗、馬叙倫、劉文典、朱桂曜、章煜然等十四人名字,聞一多著述此書時當借鑒過其成果。此書爲札記體,是對《莊子》内篇之校補,計有《逍遥遊》篇校語九條、《齊物論》篇二十六條、《養生主》篇五條、《人間世》篇三十五條、《德充符》篇十七條、《大宗師》篇四十八條、《應帝王》篇十六條,數量相當可觀。今以此書與聞氏《莊子内篇校釋》相比對,部分内容大致相同,而與《莊子章句》一之後“校補”欄所收條目相較,則兩者内容基本相同。如此稿《逍遥遊》篇有校語云:“本無‘者’字。案: 吹之者生物,被吹者野馬、塵埃,吹下若無‘者’字,則吹之者與被吹者之關係不明。《類聚》六、《一切經音義》九引並有‘者’字,是,今據補。”《莊子章句》一之“校補”云:“今本無‘者’字。《一切經音義》九、《類聚》六引有。案: 有‘者’字,是。此謂野馬、塵埃,皆因生物之吹息而浮游,蓋吹之者生物,被吹者野馬、塵埃也。吹下若無‘者’字,則吹者與被吹者之關係不明。今據補。餘詳集注。”兩者詞序雖不一致,但内容卻基本相同。今從塗抹修改情況來看,則《莊子校補》成稿於前,而《莊子章句》一之“校補”欄所收條目,顯然係整理此稿中有關條目而成。

在《莊子校補》中,聞一多旁徵博引,並斷以己意,每有所得。如謂《逍遥遊》篇“搶榆枋”下當補“而止”二字,《齊物論》篇“山林之崔隹”之“山林”當爲“山陵”之訛,《人間世》篇“吉祥止止”之“止止”當爲“止之”之誤,《大宗師》篇“子來”當爲“子永”之形誤,皆在前人校釋基礎上作進一步推斷,具有一定學術眼光。他還往往提出一些獨到見解,讓人耳目一新。如據《列子·湯問》、唐神清《北山録》等相關文字而謂《逍遥遊》篇“湯之問棘也是已”下有脱文,據《人間世》篇“與天爲徒”、“與古爲徒”等文字而推斷“與人之爲徒”衍一“之”字,皆可備作一説。

此次影印聞一多《莊子校補》,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手稿本。

莊子校拾

聞一多撰

聞一多生平事迹,已見《莊子内篇校釋》提要。其所著《莊子校拾》,亦爲不曾發表之手稿,其中有一半條目以毛筆劃去,多爲他書所引《莊子》原文,當爲聞氏著述時已予利用之材料。

《莊子校拾》前有《徵用書目》,字迹工整、清晰,其中抹去者僅有四字。此書目列示如下: 傅肱《蟹譜》、何承天《論渾象體》、孫虔禮《過庭書譜》、洪興祖《楚辭補注》、陶宗儀《經子法語》、任淵《山谷内集注》、羅苹《路史注》、贊寧《荀譜》、陳仁玉《菌譜》、王瓘《廣黄帝本行記》、葛洪《神仙傳》、徐子光《蒙求集注》、潘自牧《記纂淵海》、羅願《爾雅翼》、邵博《邵氏聞見後録》、韓鄂《歲華紀麗》、洪邁《容齋隨筆》、彭乘《續墨客揮犀》、王應麟《困學紀聞》、史容《山谷外集注》、史温《山谷别集注》、唐玄宗《御制道德真經疏》、杜光庭《道德真經廣聖義》、宋徽宗《御解道德真經》、寇才質《道德真經四子古道集解》、王守正《道德真經衍義手鈔》,以及《文選注》《藝文類聚》《初學記》《群書治要》《太平御覽》《玉篇》《後漢書注》《六帖》《輔行記》《原本玉篇》《北堂書鈔》《意林》《山海經注》《水經注》《史記索隱正義》《玉燭寶典》《世説新語注》《宏(弘)明集》《列子釋文》《荀子注》《謝靈運山居賦自注》《漢書注》《懶真子》《説文繫傳》《廣韻》《廣弘明集》《事類賦注》《錦繡萬花谷》《一切經音義》《列子注》《抱朴子》、江澂《道德真經疏義》、黄鶴《杜工部詩史補遺注》、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此書目雖係爲《莊子校拾》開列,卻亦真實反映出聞一多在長期校釋《莊子》過程中,所過目、梳理之文獻資料極其繁富,兼以其思維敏捷,研究方法新穎,故能獲得如此豐碩成果。

《莊子校拾》主體部分,是將所列書目中與《莊子》有關文字,按順序予以列示。如摘録於《一切經音義》者依次有:“一八、注者激也。”“二○、心術形焉。”“四五、龍伯國人鉤鼇。”“四六、虺二首。”“五七、疾瘦死喪憂患其中也;憒憒然爲世俗之禮也。”“五九、污有激,司馬彪注: 急流也。——車輪不輾地。”“六二、子胥抉眼。”“六七、蝯之於木,若蠛蠓於蛇也。”“七二、終日視而目不瞬。”“七七、遞卧遞起。”“八九、以屐屩爲服。”“九三、夸父與日角走,渴死於北地。”各條前所標數字,表示各自在《一切經音義》中所屬卷數。以這些條目與《莊子》相比對,可見其或爲《莊子》之原文,或是對《莊子》有關文字之意引、發揮,而聞一多將其一一摘出,而且在摘録其他書中文字時,大多還標明出自《莊子》何篇,説明其用力甚勤。

此次影印聞一多《莊子校拾》,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手稿本。

莊子義疏

聞一多撰

聞一多生平事迹,已見《莊子内篇校釋》提要。其所著《莊子義疏》,同樣爲不曾發表之手稿,其中有不少塗抹修改之處。

《莊子義疏》於《逍遥遊》篇前題“坿録二(義疏)上”、《人間世》篇前題“坿録二(義疏)下”,内容與《莊子内篇校釋》《莊子章句》《莊子校補》多有重複。前有名録列示如下: 錢大昕、阮毓崧、錢坫、劉師培、宣穎、王引之、郭慶藩、劉秀生、馬叙倫、章炳麟、奚侗、俞樾、裴學海、洪頤煊、朱桂曜、吴汝綸、朱駿聲、王念孫、王敔、羅勉道、陳鱣、王先謙、胡遠濬、李楨、德清、王懋竑、劉文典、陶光、陳壽昌、馬其昶、孫詒讓、錢穆。説明聞一多著《莊子義疏》,對上述學者成果或有所借鑒,或有所批駁、疏正,用力不可謂不勤。

與傳統注疏體不同,聞一多《莊子義疏》僅是對《莊子》内篇部分字句之疏證。如在《養生主》篇中,僅摘取“緣督以爲經”、“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謋然已解”、“善刀而藏之”、“向者吾以爲其人也”、“指窮於爲薪,而火傳也,不知其盡也”等八條予以疏證,體例與其《莊子内篇校釋》相似,而且“合於桑林之舞”、“指窮於爲薪”二條與《莊子内篇校釋》相關條目比較,在内容方面也有些重複。從疏證字句方面看,《莊子義疏》仍帶有校釋時旁徵博引之特徵。如其於《逍遥遊》篇“北冥有魚”條下云:“《釋文》引嵇康曰:‘溟,取其溟漠無涯也。’成疏曰:‘溟,猶海也。’案: 海從每聲,溟、海古雙聲字。海之言晦也。《老子》二○章‘澹兮其若海’,《釋文》引嚴遵作‘晦’。《吕氏春秋·求人》篇‘夏海之窮’,《淮南子·時則》篇作‘夏晦’。《博物志》一引《尚書考靈曜》、《釋名·釋水》篇、《爾雅·釋地》舍人孫李等注並訓‘海’爲‘晦’。溟之言冥也,是海謂之溟,猶晦謂之冥。”可見此處疏證“冥”字,仍是采用校釋方法,與傳統注疏僅求疏通字義句意而止者有所不同。又於《德充符》篇“德爲接”條下云:“案: 德之言得也。接、捷古通。《説文》:‘捷,獵也,軍獲得也。’《淮南子·兵略》篇‘百族之子捷捽招抒船’,注:‘捷,疾取也。’蔡邕《月令》章句:‘獵者,捷取也。’‘接’讀爲‘捷’。此言德之所得,同乎軍戰之捷取也。”此處之疏證,雖目的還是在疏通字句,但仍有校釋時旁徵博引之特徵。

此次影印聞一多《莊子義疏》,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手稿本。

莊子詁義十卷

范耕研撰

范耕研(1893—1960),名慰曾,字冠東,自號耕研退士,江蘇淮陰人。卒業於國立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曾先後執教於揚州省立第八中學、揚州中學、鹽城亭湖中學、興化中堡中學、上海暨南大學、南光中學、蕪湖師範學院。爲人沉静淵雅,學養深厚,授課之餘,專治周秦諸子,偶爾涉獵經史。其爲學之道,既承繼乾嘉樸學家法,又不拘成見,旨在闡發幽微,别開新境。著作有《章實齋年譜》《管子集證》《辯經疏證》《莊子詁義》《吕氏春秋疏證》等。

《莊子詁義》十卷,卷首題“淮陰范耕研伯子”。全書無序跋、目録,録《莊子》三十三篇,每篇分爲若干章,順文雙行夾注。注釋除大量引用陸德明《經典釋文》有關文字外,還涉及郭象、成玄英、吕惠卿、羅勉道、陸西星、宣穎、姚鼐、王念孫、俞樾、王闓運、馬其昶、章炳麟、蘇輿、王先謙、奚侗、馬叙倫、胡遠濬等人著作。今通讀此書,其注釋每引前人之注爲之。如《達生》篇有“無入而藏,無出而陽”語,范耕研説:“郭(象)云:‘藏既内矣,而又入之,此過於入也。’馬叙倫云:‘陽借爲揚。《説文》: 飛揚也。’宣(穎)云:‘恐其過静過動。’”《外物》篇有“自制河以東”語,范氏説:“《釋文》: 制河,依字應作‘浙’。王先謙云:‘古折、制字通。’”但范耕研之功夫,更體現在斷以己意上。如《逍遥遊》篇有“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語,范氏説:“《釋文》:‘冥,海也。梁簡文帝云: 窅冥無極,故謂之冥。鯤,李頤云: 大魚名。崔譔云: 鯤,當爲鯨。《説文》: 朋及鵬,皆古文鳳字也。’按: 鳳雛爲羽蟲之長,未聞其巨大,鯤鯨雖大,亦何嘗有幾千里之長?且魚鳥異類,焉能互化?前人觀物不審,創爲異説,雀蛤蜾蠃,見於經傳。又如本書《至樂》《天運》,徵引尤繁,舉不足信。此鯤鵬變化,亦聊以爲喻。郭象謂:‘達觀之士,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不足事事曲與生説。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之也。’莊生寓言至夥,皆當以此説解之。”這裏不僅旁徵博引,而且善於辨識,多有發明,對讀者不無啓發。甚而至於,范氏還無所依傍,每多直發議論。如他於《天下》篇“氾愛萬物”下説:“惠施遍爲萬物説,因知萬物各有其可愛之處,因而氾然以愛之耳。如儒家之由親及疏、氾愛衆之愛,固别,與墨家兼愛之旨尤相逕庭。某君以此謂惠施出於墨子,何其不察也!至於道家忘己忘物,何有於愛?而或者乃謂此語爲道家言之究竟義,以證惠施出於莊子,何其誤邪!”此説甚是有理,值得珍視。

今據河北大學圖書館藏手抄本《莊子詁義》十卷予以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