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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了无痕

2017-01-25文◎何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6期

文◎何 竞

风过了无痕

文◎何 竞

说到底,她需要的只是夜里一个可依靠的臂弯。枕边人微微的酣声,说不上多浪漫,但顶顶踏实,不会再惧怕黑暗中的妖怪。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守一盏孤灯

舒童已经有一个月时间没有和周生明好好交谈了,虽然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同睡一张床上,但自从公司任命周生明去盯美股盘,他便执行着晚上六点半出门、清晨六点半回家的工作时间,雷打不动;而这个时间,舒童刚好下班,有了大把空闲余暇。

下水道堵塞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管道公司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也对,人家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凭什么为你二十四小时服务啊?舒童鼓捣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男女有别,一个和下水道较劲的女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她狠狠地把马桶盖扣上,拿了钥匙、零钱和手机下楼。舒童边走边给周生明打电话,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满和疲惫,周生明却一如既往地当她是芭比娃娃哄:“乖,没事,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来修吧。”

可舒童想听到的,分明不是这个答案,女人任性起来都是无章无法的,她多希望周生明会说:“乖,别动,我马上回家处理。”明知道工作狂周生明永远都不会把黑夜中为了马桶生气的女人放在工作之前,舒童还是犯贱打这个电话。她狠狠地关上手机往马路对面走,那里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看到明亮的橱窗后,自己常常坐的位子上,有个男人握着咖啡杯正向外张望。

个头小小的少年是瞬间蹿出来的,就在舒童清醒之前的一秒,她的手机已经落入男孩手里。舒童的尖叫和便利店男子的追赶同步,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跑起来像他那样好看。舒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那么软弱,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陶偶,被人欺负被人怜惜得受不了。男人的小平头冒着丝丝热气,额角有汗珠,白衬衣脏了一块,估计刚才追小偷时摔了跤,他将手机递给舒童,和善地说:“夜深了,一个女人不要在外面逛。”舒童便被这句话惹得泪雨纷纷,她心里翻腾纠结,一个声音在恶狠狠地回答:“我愿意吗?愿意每天晚上守着一盏孤灯,遇事连帮忙的男人都找不到吗?”

舒童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会同意穆子余送她回家,她的眼泪多得像许愿池的喷泉止也止不住。他拍拍她肩膀,找出几样简单的工具,就帮她修好了厕所。

“别哭啦。”穆子余眼神温柔地说:“我就住在你对面那幢楼上,刚刚搬来,有事你可以打我电话。”舒童真的听话不哭了,因为这个黑漆漆的夜,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滋味。穆子余的脚步声有男人沉实的力度,一记一记像是敲在舒童心上。

舒童没想到她会在公司的迎新会上见到穆子余,此刻的他衬衫挺立,名牌西装更衬托出他的不凡气质。八卦小秘书玛丽凑过鲜艳红唇来贴舒童耳朵:“喂,新来的主管穆子余,听说还是钻石王老五哦,他好帅!”众女同事都对穆子余放电,只有舒童一个人犯傻,她红了脸,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还这样矫情地红脸,真是没救了。但她总不能告诉人家,昨晚就见过穆子余吧?人家还帮她追回手机、送她上楼、修好厕所。如果她敢讲,旁人肯定当她是疯子。

穆子余挨个跟大家握手问好,轮到舒童,她手掌汗湿如同水草,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办公室绝不是一个袒露隐私的地方,舒童难为情地咽下一口唾沫,转身回到自己格子间,犹如有了坚强屏障,可以做自己的事,装出忙碌的样子。穆子余却不放过她,下班前十分钟通知大家去吃饭K歌,联络感情、增进友谊,单眼皮桃花眼飞过来一个眼神,带着三分笑意:“舒童,晚上你一定会去的吧?”

舒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玛丽还偏过头来吃醋:“唉,看来名花有主的美女都有市场啊。”舒童被这句话,结结实实地雷到了,目瞪口呆到连简单的反驳都不会。玛丽却飞快扮鬼脸暗笑:“吓着你啦?我知道舒童你和周生明好得就像连体婴,开个玩笑嘛。快走,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三秒钟可以很漫长

穆子余够随和,遇上这样的上司,下属自然放浪形骸,一直闹到快凌晨才散,一群人醉醺醺地到马路拦的士,顺路的便塞到一起,就像小时候学的合并同类项。合并到最后,终于只剩下穆子余和舒童了,舒童烫乎乎的脸被夜风一吹,清醒很多,他却恶作剧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她一同步行回去,反正只是二十分钟的路程。

穆子余很健谈,他讲自己在国外读书的经历,每天要洗五个钟头盘子,从来不觉得黑夜是留给人睡觉的,总是没完没了地工作,然后赶到没有暖气的寓所,披着毛毯写功课。后来毕业,正经找了事做,每晚也把公司文件带回去仔细看,生怕自己有什么不懂的,在同事面前闹了笑话,工作让他亢奋,有时凌晨一两点还得下楼买咖啡喝,脑子清醒得很,无论如何睡不着。

舒童只是瞪大眼睛听,她并不反感身边有这样一个男子并行在深夜宽敞笔直的街道,黑黝黝的梧桐树,街灯疲惫的光晕,路边零星有一些通宵营业的店,店员却都肿着眼泡打着呵欠,没有穆子余这样的好精神。他的谈性正佳语言诙谐,舒童笑得歪歪斜斜,他就伸过一只手臂来,搂住她细软的腰,舒童有轻微过电的感觉,但并不讨厌这样。

他随意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可爱多给舒童,舒童又有点脸红了,这是小姑娘才喜欢的雪糕,她怕胖,至少有六年没吃了吧?穆子余却热情地帮她拆开包装,鼓励她尝一口:“吃点甜的,人开心起来,就不会失眠了。”真是奇妙的感觉,甜腻冰凉的巧克力、芳香馥郁的奶油、香甜酥脆的蛋筒,舒童小心翼翼吃着手里的雪糕,从没觉得滋味是这样好。可惜二十分钟的路很快就到了,他们走进小区,在舒童楼下分手。

“喂!”

“嗯?”

穆子余回过头,舒童却忽然被夜吸走了声音,连思维都乱了套,她为什么叫住他呢?有什么企图?恐怕自己都不会回答。穆子余宽容地笑笑,双手很帅地插在裤兜里对她说:“如果以后失眠,可以找我喝咖啡,我是典型夜猫子。”她刚要点头转身,他已经悄无声息走过来,脸颊贴着她的腮,停留了三秒钟。这漫长的三秒,让舒童的心如同被热油烹过,有了絮乱的跳动。除了周生明,她还没跟任何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吧?近到只要微微动一下,就能嗅到他嘴里淡淡的烟草味道。幸好他放开舒童了,恋恋不舍地叮嘱:“你一定要来喝咖啡哦。”

他是一个在黑夜里有安全感的男人

舒童敲开了穆子余的门,脱掉鞋盘腿坐在沙发上,耳边是淡到无痕的《埃而加大提琴协奏曲》,手里一杯手磨咖啡。穆子余也微笑着,没有半点上司架子,还找出在国外的影集给舒童看,他一个人背了包,走很多地方见很多世面。舒童注意到,很多照片都是夜里拍的,背景有冷冽而清寒的光。他可曾疲惫过呢?在大家都熟睡的夜里穿梭那些冷清的街道,走走停停,反刍白日的繁华和喧嚣。

这是舒童所不能理解的生活方式,她和天底下大多数女人一样,怕黑怕鬼,怕一切躲在黑暗里不知名的恐惧事物。穆子余却疯狂地迷恋着夜晚,他给她讲在凡尔赛看过的星星:躺在教堂外的石阶上,每一颗星星都那样亮那样大,就像黑色天鹅绒上镶嵌的钻石。还有在普罗旺斯乡下迷路的那次,到处都黑漆漆的,但四面是花香,熏衣草不管不顾地绽放,简直能把人灵魂都熏出另一种味道。舒童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穆子余好看的嘴巴,屋里灯光是暖暖的桔黄,有一点暧昧的因子在空气中流淌,这样寂寞的夜,两个单身男女喝同一壶咖啡,讲一些过去的故事,黑夜便格外温柔妖娆起来,让舒童有了其他的胡思乱想:不知道和这样灵巧的嘴接吻,会有怎样的感觉?

她的眼睛有了一些流光溢彩的神情,色女一般想入非非,和穆子余越靠越近,手机铃声却如午夜凶铃飞快把她拽回现实。是周生明,难道他也在认真工作的夜里感受到寂寞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陌生,不像一个认识十年的男人。他问舒童周末去看望她妈妈好不好?

舒童去阳台接的电话,她深呼吸几次,返回对穆子余说:“对不起,我该回家了。”穆子余似乎也有点怅惘,不过他是绅士,绅士只能说“好”,还要帮女士开门道晚安。舒童轻轻踢了一下电梯的铁皮门,如果穆子余胆子更大一点,他强行将她留下,吻她的唇,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告诉她两个人的体温更容易燃烧黑夜,在她耳边说一些让她安心不再感到恐惧迷茫流离失所的情话,她真的会留下来的。她不是十八岁少女了,却恨自己因为男友一个电话而彻底破坏心情,连眼前的幸福都要舍去。

周生明现在已经不太习惯白天出门了,他陪舒童去商场给她妈妈买营养品时,一直哈欠连天,舒童从商场明亮的镜子中,看到身后男人苍白的脸和萎靡的精神。她声音没有起伏地说:“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看妈妈就可以了。”“那怎么行?”周生明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呵欠漏出来,他赶紧捂住嘴巴傻笑:“童童,太久不去,咱妈会怪我的!”他兴奋地悄声讲:“我下个月要涨工资呢,我们早些把房贷还了,就可以计划结婚和度蜜月的钱了。”

舒童的太阳穴又痛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要嫁给眼前这个男子,不光是他们有十年感情,不光是她妈妈早就当他是半子,还有这些年来两人一起走过的默契,早就让他成为舒童的左右手,有着骨肉相连的亲密。但她却渐渐丢失了和他结婚的勇气。反正,结婚后的日子也是这样毫无波澜按部就班吧,他会安心把美股大盘盯穿,而她必然伴随着夜深寂寥频频失眠,在毫无激情中变成一个柴米油盐的黄脸婆。

想想都怕。身边的男人,不知趣地又打了一个哈欠,这次眼泪都出来,就像一个吸毒鬼。舒童忽然觉得委屈,扭头就走,也不管周生明拿着大包小包,还未结帐,只能在背后大声喂喂喂。

舒童哪有地方好去呢?同龄的闺蜜,大都有了安分守己的生活,周末照顾老公一大家子人都来不及,她哪里好意思打扰人家?关掉手机,带着一点恶狠狠的赌气,买票进了电影院。电影放到一半,身边悉悉嗦嗦坐过来一个男子,情节平缓无趣时,一包香甜的爆米花凑到舒童鼻尖,倒把她吓一大跳,用力看,竟然是穆子余笑吟吟的脸。他总是神出鬼没,在各种场合狭路相逢。舒童的心跳好快,失了章法。爆米花甜得惊人,像一团奶油噎在喉咙口,干渴的火苗已经点燃升腾,幸好光线这样暗,可以暂时遮掩她的脸红。恍惚间,听到穆子余说:“我喜欢电影院,因为它像夜色一样浓黑,让我感到安全。”

在黑夜感到有安全感的男人,应该能激起所有女人的母性温暖,舒童忽然想到了《色·戒》里的易先生,他从不看电影,是怕了那黑暗中隐藏杀机,竟也让王佳芝心疼。反正,舒童就那样借着暗色撒了野,放肆地将手覆盖在他手上,掌心汗湿犹如水草。他们的唇瓣,在变幻的光线中忘我地包围彼此,消泯最后一点理智。

谁是夜里可靠的臂弯

舒童很晚才回家,厨房里有锅铲与铁锅相撞的声音,山药炖鸡的香,开门就能闻到,一派烟火人间的景象。却让舒童厌倦了,周生明终于不加班,不在白天睡觉,他穿着花围裙,像考拉一样在厨房上蹿下跳,为舒童做一桌好菜,她却已经不领情,只感到他这人无趣到累人。静谧的夜晚,他感受的不是寂寞不是美,而是不断变幻枯燥无味的数字;明媚的白天,他呵欠连天满脸倦容,好像给了她天大面子,才会陪伴她逛无聊的商场,说无聊的未来。女人都是这样吧,爱情面前昏头胀脑,周生明不能给她的,穆子余刚才都给予了,他在深黑如海底的电影院亲吻她,舌尖撬开她的唇齿,让舒童浑身血液都聚到头顶,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是小女孩了,却不知道当明灭的电影画面映到脸上时,和喜欢的人紧紧拥抱和亲吻,真的会让人销魂到想死。

他们紧紧拥抱着,从电影院到宾馆,都舍不得放开彼此,在陌生的床单上,舒童轻轻放平自己身体,感受到体内那把寂寞的火,今日终于激情燃烧。而周生明,他永远只知道做饭、加薪、买房子,给舒童一个盛大的婚宴,从没想过舒童也会有令她蹈火不顾的情人吧?

舒童向周生明提出了分手。他还握着锅铲,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跟着舒童团团转,看她往包里塞衣服和化妆品,也不敢去劝,还以为她是办家家,五分钟就回心转意。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锅里的菜传来糊味。

舒童坐在小区花坛上给穆子余打电话,心中有隐隐私奔的激动。他却有点支支吾吾,失去了在床上的热情主动。他竟然说:“对不起,我今晚很忙。”舒童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她认真时,他却告诉她他不想玩了。这大概是都市男女游戏最庸俗也最常见的收尾吧?但她仍然不能释怀,也无处可去,只能坐在花坛边沿抱紧簌簌流泪的自己。

周生明十分钟后出现,他惊异地望着舒童已经哭得皱巴巴的脸,手忙脚乱地拥抱她,叫她宝贝,学经济的人,帮公司炒股的人,情感早就抽象成一堆数字了,所以劝慰是这样的:“我百分百是个傻瓜,对你不够好,对不起。但是,即使老天再给我零点一个机会,我都会好好爱你。”

原本以为鸡肋都没有滋味,舒童却会缩在周生明怀中哭得这样畅快。她一边哭一边用花拳秀腿招呼他:“你坏死了,以后夜里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家!”男人口舌笨拙,不管她说什么,都一叠声地好好好,好好好。

周一上班,神通广大的玛丽贴过来报告小道消息:“舒童你知道不?昨天穆先生未婚妻忽然从德国飞回来了,幸好自己没有出击,要不肯定在这家公司呆不住!”

原来穆子余不笨,在国外认识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安心当黄马褂,只怪玛丽消息不够灵通,待嫁女集体发了小花痴,此刻抚着胸口说怕怕,如果真的和穆子余有什么,大概工作都难保!

舒童怔一怔,笑笑摇头,缩进格子间做自己的事。对她而言,再漫长难捱的夜都已安然度过了,说到底,她需要的只是夜里一个可依靠的臂弯,枕边人微微的酣声,说不上多浪漫,但顶顶踏实,不会再惧怕黑暗中的妖怪。

编辑 /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