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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日出日落时

2017-01-25沈熹微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1期
关键词:佳音

文◎沈熹微

爱在日出日落时

文◎沈熹微

不得不一一扛起的坚强

差不多是一年里最冷的那天,天空灰冷压抑,姜银的电话打回来,声音低低的,说过年不能回家了。顾佳音叹气,虽是意料之中,到底又一次落了空。无奈地嘱他吃饱穿暖,烟可以抽,但不要抽太多。姜银听出妻子不欢喜,越发歉疚,柔声道:“真是对不起啊,佳音,两边老人都得辛苦你了。”顾佳音自嘲道:“幸好没孩子。”说完觉得这话有些刺人,毕竟身在异国他乡,姜银的日子更难受。遂打起精神宽慰丈夫道,“放心吧,大家都好,就是牵挂你,火锅底料还有吗?想不想吃香肠腊肉,我给你邮点儿去?”姜银说:“有的,有的,前几天老赵的家里人才带了些来,只是……”

佳音问只是什么?姜银说:“只是没你做的好吃。”说罢他嘿嘿一笑,努力掩饰着嗓子里涌起来的一阵哽咽。他站在窗口,窗外是乏味的厂区,四周低矮整齐无甚特色的房子,乍眼看去,和中国南方城市郊区许多企业厂房相差无几。这是姜银到捷克工作的第四年,他所理解的咫尺天涯,就是有时恍惚以为走出厂区大门就能够招到计程车回家,但只见异国秀丽却不亲切的青山绿水。

姜银每次露出脆弱,顾佳音的心就揪紧了,当初姜银去捷克工作是全家人商议后决定的,他只身在外所承受的孤独恐怕远远大过家中的任何人,他是为了家庭的幸福在奋斗。这些顾佳音都知道,可不知为什么,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紧紧咬着嘴唇,无意识地搅动着锅里的面,她也觉得委屈。

结婚六年,分开的时间就有四年,这四年里,她一个人换电灯、修马桶、拼装柜子,一个人从超市回家,遇见电梯坏了,咬牙提着满满两大袋走上十一楼。下雨天她开车打滑撞上了路边的护栏,一个人在雨中心惊肉跳地等着交警。试过发烧时昏昏沉沉躺了一天滴水未进,也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买一堆菜回去给自己做点好吃的,菜做好了,心情却凉了。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但就是这些芝麻绿豆一点点将顾佳音从里到外改换了,她明白过来,所谓坚强,不过是事情到了手上,不得不一一扛起。

这会儿她岔开话题,轻轻地说:“我要吃面了。”姜银说:“又吃面啊?”

顾佳音嗯了一声,说:“方便。”

过去从来姜银负责煮面,他说妻子煮的面不好吃,其实一半原因是疼她,愿意惯着她。他们恋爱的时候佳音很多家务不太会,婚后他也不鼓励她学,倒是姜银在国外的几年,佳音越来越能干,每年回家休假那二十来天,她变着花样做东西给他吃,甚至还学会了烤蛋糕饼干。

虽明白无大意义,到底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姜银让佳音去买两件新衣,不要省,譬如承诺春节后一定回来;佳音则说周末天晴时准备带老人去公园,拍了照片传给他,家里诸事有我,要放心,我们等你。

姜银不能回来,佳音固然失望,但失望中有一丝轻微的松弛,她突然不用着急拆窗帘下来洗,也无所谓如何按节日气氛去布置房间,一个人怎样都可以,这自由是冬日的冷空气,凛冽稀薄,却也不全是恼人的。一个人的好处,至少想出去喝杯咖啡,就能出去喝杯咖啡,想去看场喜欢的电影,亦能完全随自己心意,清晨深夜没有禁忌。

可以和佳音同享这随时随地喝咖啡悠闲的人还有一个——她的好朋友陈达。陈达在微信里听说姜银过年不回来了,接连发了几个夸张的欢脱表情,说没有第三者,终于可以和顾佳音过二人世界了。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秘密

不怪陈达总是揶揄姜银后来者居上,这对闺蜜从念书到现在,十来年过去,虽然不乏吵吵闹闹,感情却比亲姊妹没差,当初佳音出嫁时,陈达哭得比亲妈还惨,就像把自己的珍宝割让给人似的。这些方面佳音要钝感许多,陈达说:“我有一天结婚的时候你就懂了。”可陈达恋爱谈了好多场,一直没有结婚,用她自己的话说,结了婚就不能再享受纯然的恋爱,她还没有爱够,没有疯够。

晚上陈达来,佳音应声迟了,只听得她在外面跺脚直嚷嚷,拉开门,陈达带着一袋刚烤好的串儿和一打啤酒,裹挟着寒风扑进屋子,她说:“下雪了下雪了,佳音你看下雪了。”两人跑到落地窗前,雀跃了一阵,拿手机拍一阵,复又坐下打开一档选秀节目边聊边吃。

陈达说:“反正姜银不回来了,年会你还是来参加吧,大家都想你来呢。”

“鬼扯,我一个编外人士,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佳音笑。她们俩本来在同一间旅游网站工作,姜银外派之后,婆婆一度生病,需要做个手术,公公年迈照顾不过来,佳音想来想去干脆辞了职,搬到婆家服侍了两个多月。后来她重新闲暇,公司有什么活能做的,她就在家里接点儿,闲散自在,从此离开了朝九晚五的职场生活。

“我骗你干什么,昨天开会洪帆还赞你的文案精彩呢。年终奖也是到时候发,你要答应去了,估计怎么都有你一份儿。”陈达说着,用牙齿撕下一片牛肉,但凡有好事,她没有不想到佳音的。

“谁?”佳音问,她怀疑自己没听清。

“洪帆啊,我没告诉你吗?就是咱们念书时特崇拜那个发烧级驴友洪帆,现在居然成了公司副总,是我领导了!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鬼扯,太扯了,哈哈。”陈达说。

佳音眼睛瞪得大大的,怔忡中不能回神,意识犹如大雾磅礴,一个身影从雾中缓慢显现,高帮徒步鞋,口袋工装裤,T恤衣袖高高挽起,压得低低的鸭舌帽下面棱角分明的下巴,嘴巴一咧露出了兽类才有的残酷又迷人的微笑。发烧级驴友洪帆,只身穿越无人区的洪帆,潇洒的洪帆,佳音怎会不记得。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秘密,连最亲密的友人都不知道,它被整理成很好的形状,放进玻璃樽,然后密封掩埋。通常来说,当事人不免在岁月更迭中忘了秘密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它被重新提醒。

顾佳音的秘密就是这个叫洪帆的人。

大学毕业的那个假期,顾佳音推却了陈达以及另外几个宿舍姑娘旅行的邀约,以家中有事无法脱身为借口,循着洪帆在博客上的记录,坐火车穿越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秘密,连最亲密的友人都不知道,它被整理成很好的形状,放进玻璃樽,然后密封掩埋。两千公里,一路追寻到敦煌附近的青年旅社,洪帆在日记中透露自己迷上看壁画,打算在那里住一阵子。于是顾佳音去柜台前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洪帆还在这里吗?”前台女孩儿饶有兴趣地瞟她一眼,说:“他去石窟了,晚点儿会回来。”后来顾佳音才知道,她不是第一个去找洪帆的人,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洪帆赞她?他知道这个顾佳音就是当年的顾佳音吗?或者,他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毕竟他潇洒不羁的生活中必定出现过太多这样唐突幼稚的追随者。

顾佳音确定这个洪帆的确是自己当年懵懂青涩时单凭摄影和文字就一心一意迷过的那个男人后,她矛盾了。她可以去吗?他会不会一眼就把自己认出来,如果没有,她会不会失望,如果他认出来了,她又将报以何种表情?

一个人也没关系吧

这一晚顾佳音有些失眠,记起莽撞的年岁,曾经炽热地想要在一个男人生命中留下痕迹,这心愿如此卑微,又如此赤诚,当然毫无悬念地遭遇了挫败,就像绝大多数人的第一份情感。洪帆慷慨爽朗,当时住在客栈的年轻人,有几个不喜欢在深夜时分院落的火盆边各人手执一瓶二锅头听他海吹神聊呢?洪帆的风流韵事也多,常见他和旅店老板娘调笑,又有传闻他和那个唱民谣的女孩儿才是一对。顾佳音趁着酒意向他表白,不知洪帆是真把她当小女孩儿,还是别的原因,他只是送她回房,严厉地叫她不准再闹。

他们在网上联系过,洪帆神出鬼没,每当顾佳音快把他忘了,他就钻出来,说几句关心的话,其实没有什么,连暧昧都谈不上,但他越是表现得漫不经心,顾佳音越是意难平。她怀着这样的心结胡乱谈着恋爱,伤害过人,也受过伤害,感情之路不算顺利。

直到遇上姜银。顾佳音跟姜银是在电影院认识的,那天电影放到一半,她需要接电话,顾自摸黑出去,没留神在台阶上绊了一跤,她当即站不起来,猜想怕是摔坏了,又不好意思大声嚷嚷,只得可怜巴巴地在那里徒劳蠕动,那是部上座率满满当当的大片儿,有同事与她结伴,但最后是素不相识的姜银过来扶她,最后一路将她送到医院急诊去。

姜银是体贴的男友,敦厚的丈夫,他让顾佳音明白了,自己的心就算是个有裂缝的瓶子,只要源源不断有水流灌注,它依然可能拥有爱的能力。她明白,不会有谁比姜银更合适她、更懂得赞美她、更由衷宽宥她在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任性。孩子是顾佳音不想生的,一方面她没有想好,另一方面,生了孩子就意味着姜银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事事宠溺她,她必须成长成一个母亲。姜银外派工作是后话,她终于逃不过成长,这是分离促成的,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沉重。

不知几时,顾佳音迷糊睡过去,很快被微信提示声叫醒,是一张星空的照片,姜银说:“起床了吗?我刚加完班,在回宿舍路上,没什么的,欧洲很冷,却还是有星星,我很想你。”佳音将这话看了几遍,闻得楼下喧嚣,有早起的孩子在外面兴奋地叫嚷,原来雪下了一夜。她靠近窗前,世界都白了,也拍了张照片给姜银发去,姜银立即回了拥抱的表情,又说:“对不起,真想守在你身边。”佳音摁灭屏幕,双臂环住自己,遥遥万里之隔,她已经不太想得起被丈夫抱住的感觉。

人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我们提及一个人,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样子,扪心自问,是否分得清,这是真实的他还是用记忆和想象拼凑的他。分开的时间越长,顾佳音越是对于姜银回家这件事心情复杂,她始终不适应久别重聚时那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陌生和尴尬,别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可顾佳音觉得每一次仿佛必经重新认识恋爱的过程,等到再度陷入生活的惯性,又要忍受一次分开的折磨。太煎熬了。

一个人也没关系吧,她想,会很忙碌,要给两家老人和亲戚送年货,大概还会在她的小家里煮两顿像样的年夜饭,一顿请家人,一顿请朋友,再不然,除夕夜直接组几个单身狗睡衣派对到天明也不是不行。

“嗯,我会好好的。”最后她这样回答了丈夫。

属于青春的浪漫绮思

直到腊月二十七那天,顾佳音都没有想好到底去不去参加公司年会,陈达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不是陪婆婆逛超市,就是在娘家陪爸妈兄嫂打麻将,瑜伽课照旧每周两节,全职妇女的家庭生活似乎一样丰富多彩。只是总免不了要面对过分温情的安慰,尤其她爸妈,生怕她计较,隔不久就要说一句:“你可不许怪姜银啊,他在外不容易,你要多关心他。”

佳音正在厨房往鱼身上浇热油,这活计她不熟练,弄得手忙脚乱,有两滴溅在手背上,又不敢不忍着疼做完。她妈一再唠叨,她忍不住回了句:“他是不容易,可我也不清闲呀,真是!”佳音她妈听这话颇有怨气,暗想是不是这些天把她累着了,当即将在外面帮儿子挂灯笼的媳妇叫进来帮忙,结果那边一松手高脚凳就歪了,顾佳音她哥跌到沙发上,一身肥肉垫底,陷在那里死活起不来,嫂子笑得直打哈哈,把厨房这摊子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挺乐,可不知为何佳音一阵烦躁,把鱼装好盘后,她说:“突然想起来和陈达有约呢,先走了先走了。”也顾不上众人,匆匆出门去。

顾佳音推开KTV包厢的玻璃门,迎面碰上正准备出来接她的陈达,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颊飞红,笑靥如花,一把将她环进去。再看室内男女,无不衣香鬓影。顾佳音觉得身上的黑呢子大衣瞬间被五彩光影淹没了。陈达拉着她直往里走,说:“来来来,佳音,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洪帆洪大人,真人哟,我们念书时的偶像,你记得吗?”

“怎么样,实物如图吗?”洪帆笑着,主动伸出手来。

一角灯光下,他看起来有些发福,竖着的夹克领子里脖子显得短,他的面孔像中年男人司空见惯的那样轻微浮肿,但还是潇洒的,又或者说依然努力维持着潇洒。顾佳音知道他认出了她,因为这句话当初他说过。但听在不知情的陈达耳朵里,只是一种别开生面的小幽默。陈达哈哈直笑,恭维他有创意,顾佳音的心情倒陡然定静了,她不置可否地与洪帆握了手,喝完一杯果汁之后就离开了。

计程车的窗开着,风拂面吹,顾佳音轻笑,她发现自己连一丝动荡也无,除了点点感慨——洪帆老了。老不是什么难堪的事,不过见这一面,顾佳音更确定了,自己并非难忘他,只是难忘年轻时激越的情怀罢了。更或许,她根本没有爱过他,那仅仅是属于青春的浪漫绮思,毕竟那时太年轻,如何懂得什么是爱?这样一想,突觉剔透清白,如此轻快。

那么现在,自己大概也老了些吧,佳音下车,进小区,摁开电梯,禁不住往反光墙面打量自己。姜银在就好了,她知道姜银会说,“你一点儿都不老啊,你就是我的小姑娘。”想到丈夫,佳音耳朵一热,心脏竟不着节拍乱跳起来。她掏出手机给他发信息:“我想你了。”没想到几乎在同时,信息回过来,姜银说:“你想我的时候我就在。”

佳音只顾低头笑他会哄人,不觉钥匙还没转动,门已经打开。食物的香味倾泻而出,一个男人温柔笑着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是丈夫又是谁?

“你不是说不回来吗?骗子!骗子!大骗子!”佳音反应过来,气得一连串尖声大叫外加拳打脚踢,但这究竟是无用的,她终究被丈夫紧紧拥在怀中,便将笑与泪,一并蹭到他胸前。

编辑/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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