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

笔者认为尼克这一艺术形象在海明威对作品中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尼克作为海明威系列形象中的第一个重要角色，且被塑造为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在他身上闪耀着很多值得让人关注的东西。

各种传奇的经历充满海明威的一生，且让他倍感到自豪，但他却不喜欢为自己写自传。通过对尼克形象系列小说中的尼克形象的梳理后，笔者发现，对照海明威的自己的个人成长经历，很容易发现尼克形象就是海明威自身的艺术呈现，在尼克的身上折射出海明威的心理成长历程。

当然，作为一个艺术形象，不能简单地把尼克等同于海明威，尼克形象的创造大多处于海明威创作的早期，他的生活与经历比尼克本身更丰富，更饱满。海明威通过尼克将自己的人生态度更集中更直接地表现出来，全方位地展现他的整个人生轨迹与创作轨迹。

“迷惘的一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一个文学流派。所谓“迷惘”，是指他们共有的彷徨和失望情绪。作为一种情绪和状态的“迷惘”，与海明威一直纠缠不清。海明威的作品始终贯穿这种“迷惘”的情绪，且在作品中逐层展现，而尼克这一形象，只是一个“迷惘者”的最初呈现者，但尼克并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迷惘者”的雏形，对他深入分析，有利于人们更深刻地理解海明威的“迷惘”。

尼克的一生伴随着迷惘和摆脱迷惘。生死是人生永恒的不变的主题，少年尼克在《印第安人背地》中初次接触生和死的时候，就开始对生死的思索。在《印第安人营地》里，少年尼克在不懂的情况下直接面对生死，同时也就出现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的问题，对生死的迷惘的摆脱便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标。

针对社会关系的迷惘，尼克走出家庭和走向社会的过程是一个伴随迷惘的过程，迷惘情绪在尼克接触社会的过程中随处可见。在《杀人者》中，对于即将被追杀却无动于衷，对黑人朋友的举动，让尼克不能理解；在《世上之光》里，面对妓女下流粗鄙的谈话，尼克更是不知所措，所以他要拼命逃离，拼命逃离这个让他不知所措的社会，可是逃离的结果只是更迷惘与失落。

经历战争的尼克的迷惘情绪发展到了极致，他稀里糊涂地参加了战争，莫名其妙地受伤了。对于战争，他常常思考，为什么会有战争，战争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战争之后是什么。面对无尽的伤害和死亡，尼克的迷惘情绪发展到了极端的程度。有人说《大双心河》中的尼克是一个疯子，是一个变态的人，他用孤独的本能的活动躲避可怕的、绝望的和残酷的现实。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尼克这种摆脱迷惘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开始发生作用。他已经找到一种暂时摆脱迷惘的途径。尼克似乎已经开始意识到，对于很多问题，他根本找不到答案，根本没有答案，在自然中在无尽的躯体活动中，他放弃了寻找答案的努力，在放弃的过程中，答案突然不言自明，与其说在苦苦求索中艰难度日，不如让脑子停下来，不去想，不去思索。

仔细分析尼克“产生迷惘——迷惘中求索——摆脱迷惘”的过程，不难发现，尼克这一形象就是海明威本人“迷惘”的探索过程，而这个过程的本质是“无知——求知——求而不得（迷惘）——其义自见”。海明威本人曾参加过战争，在参战之初，因为没有认清战争的真正意义而狂热，但真正经历战争之后开始产生怀疑，迷惘情绪随即产生，这种情绪产生的直接后果是主观上放纵自己，因为无知而将一切看成无意义，因此，热心喝酒享乐的他们，在经历过成长和不甘于堕落的在远离真相的过程中逐渐接近真相，“迷惘”产生于追求也结束于追求，意义的存在在于没有意义。

所谓“硬汉子”是指“一种具有坚强不屈的性格的人物典型”，“这是些面对失败而奋斗不息，身临险境而视死如归，从而保持了个人尊严的人”。他们形成了一种相同的性格特征，这些形象都表现得意志坚强、正直勇敢，面对死亡与痛苦的无所畏惧，他们一般都处在社会底层，都有类似的悲剧命运，所以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子”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一群悲剧英雄。

尼克这一硬汉形象的基本特征，就是在精神上形成封闭圈，形成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对爱情与婚姻表现出冷冰冰并敬而远之的态度，冷酷地面对死亡等。作为海明威早期的作品的尼克这一形象，被认为是海明威“硬汉子”形象的首位。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子”划分成几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尼克作为“硬汉子”形象的雏形。第二阶段是《太阳照成升起》中的巴恩斯，“硬汉子”形象表现为巴恩斯在战争中受到伤害，失去性功能不能与爱人生理结合，后来积极工作，欣赏美景，观看斗牛从而得到解脱。第三阶段是《永别了，武器》中的亨利，亨利反对战争，于是带着心爱的女人逃走，寻求解脱，但仍以悲剧结局。第四阶段是《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乔丹，他是一个较完美的“硬汉子”形象，乔丹在执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过程中展现的奋斗、失败、牺牲的崇高精神将“硬汉子“形象进一步呈现。第五阶段是《老人与海》中的老人，“硬汉子”精神被发挥到极致，“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成了“硬汉”形象典型的座右铭。

从尼克的成长经历、生活经历等细节分析与思考，他身上呈现的“硬汉子”精神有一种明显的却被人忽略的特征，就是这种特征的“原始性”。人们在看到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子”刚强坚定，无坚不摧的时候，并没有认识到他们身上所表现出的原始倾向。少年尼克在《印第安人营地》里的经历告诉他，作为男人，面对打击，可以毅然地选择死亡，而且这种死亡可以是直接的、鲜血横流的。离开家的尼克初次接触社会，面对的同样是拳头与暴力，战争中到处是炮弹与死尸，可以说，暴力无处不在，面对这种暴力，文明人的处理方式完全无济于事，所以尼克只有用最原始的方式承担，那就是从容不迫地面对，因为百般思索都无济于事，承担是唯一且也是最好的选择。海明威通过尼克的一次次经历，最终形成自己对具有原始人思维方式的男人的认识。无论是尼克还是海明威，他们的这种原始性的简单而直接的思维方式并不是头脑简单的结果。因为不管是作品中的尼克还是真实生活中的海明威都是喜欢思考的人，心思细腻，但尼克和海明威经历无数失眠痛苦的求索之后找到摆脱这种痛苦的方式，这种简单的直接的最接近人性本身的处事方式让他们得到心灵的解脱。因此，尼克式的“硬汉子”表现出的种种“优雅风度”的本质是他对原始行为方式的推崇，这种行为方式就是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子”的精神实质。在《老人与海》中，老人这个老“硬汉”是那么的让人钦佩，他像一个原始人类一样，用最自然的方式与自然对话，与自然融合，我们不知道，是自然战胜了他还是他战胜了自然，又或许根本没有胜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海明威最后选择自己用猎枪结束自己生命，虽然现代文明使生命能不断延续，但痛快的死去远比痛苦的残留幸福得多，他不能接受自己被疾病折磨，败给命运的悲剧，所以海明威选择做自己命运的胜利者。因此，把握尼克身上所体现的“硬汉子”情结的原始性，也就把握整个海明威创作中的这种特征，这对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海明威的其他作品及他的世界观，都有相当深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