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春雷

秘境广西的六个关键词

萧春雷

严关

中国有两座并不高峻的山脉，在地理上都无可替代。一座是秦岭，它划分了南北中国；另一座就是南岭，它是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的分水岭，也是我国中亚热带和南亚热带的分界线，还是我国雪线南界。

五岭中的三岭——越城岭、都庞岭和萌渚岭——坐落于湘桂边界，像是“形”字右边的三撇。越城岭与都庞岭之间的低谷又称湘桂走廊，连接湖南零陵与广西桂林；萌渚岭隘口沟通湖南道县、江华与广西贺州，是次要通道。楚风顺道南下，于是桂东北流行吃辣，说西南官话。

兴安为三楚两粤之咽喉，而楚粤之交，就以严关为界。严关（又称炎关）原来只是秦汉时期建于两山间的一道青石砌筑的城墙，中开一拱门，上书“古严关”。严关是湘桂走廊上唯一一处关隘，秦汉以来经历过多次重大战事。它同时也是一条气候分界线，宋人范成大说：“朔雪多不入关，关内外风气迥殊。人以为南北之限也。”岭南岭北的气候、物产、民俗等差别，具体就以这堵城墙为界。

北回归线穿过广西中部，所以广西南部是地理学上的热带。但我国的寒潮十分强劲，实际上的热带区域要南移到北部湾沿岸。气候差异使得广西的生物群落、物产种类丰富多样，异彩纷呈。

广西盆地

广西是由内陆大盆地和北部湾沿海平原两部分组成的。盆地的四周散布着海拔千米以上的群山，底部则是海拔200米以下的平原丘陵，仿佛一口大锅。大山像栅栏，盆地的位置稍微偏向东部，所以西边的栅栏更粗壮，密不透风。我拿着放大镜，从东北的猫儿山开始，顺时针将它们一一“捉拿”出来：越城岭、海洋山、都庞岭、萌渚岭、大桂山、云开大山、大容山、六万大山、十万大山、大青山、六韶山、金钟山、岑王老山、青龙山、凤凰山、九万大山、大苗山、大南山……你感到这栅栏的浓密了吗？

大约上天觉得这样创造广西盆地太过偷懒，又在盆地底部放上了两列优美的弧形山脉“广西弧”。从西北伸出的是都阳山和大明山，从东北伸出的是大瑶山和莲花山，像是准备十指相扣的一双手。不，这双手没有相握，而是隔了一些距离相互打量，中间有座孤立的镇龙山。我突然觉得这情景更像双龙抢珠，矗立在盆地中央、海拔1140米的镇龙山就是那颗“珠”。

广西弧内是以柳州为中心的桂中盆地，弧外环绕着右江盆地、南宁盆地、郁江平原和浔江平原。这些地方最适合人类生存，断续相连的广西弧，对水系和交通没有重大影响，却使广西地形更加生动和丰富。

红水河风光

西江水系

西江是珠江的干流，发源于云南，流经贵州，从桂西北入境，横贯盆地中部，一路分别被命名为红水河、黔江、浔江和西江，并接受郁江、北流江、柳江、桂江等南北支流，从桂东南梧州下广东入海。

地质学家说，自从一亿多年前广西升出海面，境内就是一个没有开口的大湖，大约三四千万年前，梧州峡口被割穿、下切，湖水排出，才形成今日的广西盆地和西江水系。每条河流都形成了自己的冲积平原，每个平原上都有人类建立的城市，桂林、柳州、来宾、南宁、贵港、桂平……

广西的河，流量大，落差小，除了红水河，都便于通航。河流把人员物资载运到各处，形成交通网络。

想象一次古代的旅行。你从梧州乘船沿桂江、漓江北上，经过平乐、桂林，来到湘桂走廊上的兴安县境内。离源头越近，水流越小，船快走不动了。这时眼前出现一条人工运河——灵渠，把你运送到几十里外的兴安县城。在那里，你可以顺流而下，经过湘江向北进入四通八达的长江水道。灵渠创建之早——秦始皇时代，目标之宏大——沟通珠江和长江两大水系，构思之巧妙——铧嘴、陡门的设置，都让人赞叹不已。

西江水系还以风光优美著称。自桂林到阳朔那一段漓江，清流奔涌、千峰竞秀，被誉为地球上最美丽的风景。

岩溶地貌

来到广西，你一定要认识岩溶地貌。岩溶地貌，也称喀斯特，在中国西南广泛分布，以广西发育最典型。大约以湘桂铁路为界，广西的岩溶地貌可以分为东西两部分：西北红水河区域溶峰高大密集，以峰丛洼地为主，代表性景观是天坑、溶洞等负地形；东部溶峰矮小分散，多属峰林谷地和平原，代表性景观是桂林山水。

天坑是一种恢宏的自然景观，深邃、固执，仿佛大地凝视天空的眼睛。

桂西北乐业县有28个大大小小的天坑，被誉为“天坑之都”。据“天坑”概念提出者朱学稳先生的定义，口径与深度均超过100米的大型塌陷漏斗才叫天坑，小于100米的称竖井。雄伟的大石围天坑口径约500米，最小深度511米，塌陷时撕下三座山峰的半边，坑沿壁立千仞，云烟飘拂；坑底郁郁葱葱，有原始森林和地下河。

桂西北的岩溶峰丛洼地间，负地形发达，到处是天坑、竖井、溶洞和落水洞，景观虽美，却严重影响了人们的正常生活。地表径流大量转入地下，导致地表干旱，灌溉、饮用水严重缺乏。这种“水土分离”的现象，被称为喀斯特干旱。几乎整个桂西北红水河流域，都饱受“水土分离”之苦。

湘桂线以东，景观大不相同。在柳州、桂林等岩溶峰林平原地区，地表河水常流，水土一致，自然条件相对优越。汽车在原野上行驶，路边的水田里，男男女女弯着腰插秧，燕子飞来飞去，随处可见“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景象。

广西百色乐业大石围天坑

北部湾

孤悬于北部湾中间的涠洲岛和斜阳岛，为广西南界。涠斜二岛与环北部湾的北海、钦州和防城港地区，在广西盆地之外，组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桂南地理单元。

桂南沿海地区的河流，发源于广西盆地南缘的山脉大容山、罗阳山和十万大山，流程较短，多独流入海，较大的有南流江、钦江和北仑河。地貌为丘陵台地，属边缘热带气候，降雨量和热量都高于广西其他地区，因而物产丰富。

北仑河是条小河，名气却很大，河上小桥中间画了一道线，算是中越国界，桥栏两边分插不同的旗子。桥上人来人往，像一条街道，边境居民大包小包搬运，仿佛跨国赶集。俯视桥下，中方的滨河街道上，一长溜摆摊的越南妇女都戴着尖斗笠，穿着花衣服，让东兴这座城市显示出浓郁的边境特色。沥尾岛的金滩非常漂亮，沙质金黄，与北海雪白的银滩恰成对比。

桂东桂西

如果对广西进行最简单的分区，那就分成桂东和桂西。分界线大体沿着湘桂铁路，从桂林、柳州、来宾、南宁到钦州。桂东、桂西，无论自然地理还是人文地理，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观。

桂东地区包括了广西盆地的中部和东部，多丘陵平原，适合农业发展，自然条件优越。历史上，湖南、江西的移民进入桂东北，广东移民则进入桂东南，经过一千多年的开发，汉文化在桂东地区确立了主导地位。

桂东可再次细分为两个亚区：流行官话的桂林、柳州、平乐等桂北地区，具有湖湘文化特色；流行白话的梧州、南宁、玉林、钦廉等桂南地区，深受广东影响。

桂西可以看成云贵高原东南边缘的延伸，层峦叠嶂，山高水深，红水河、左右江流经其间，自然条件艰苦。壮族原来散布于广西全境，后来逐渐退向桂西山区，因此该地区为壮语主导区。

如果将桂西再次细分，通常按语音差异分为南部和北部两个亚区。壮族专家覃彩鸾先生认为，南部和北部的分界线是“沿郁江乃至右江而上，到平果县后再沿北回归线向西，至云南富宁县”。这样，红水河与右江流域的河池市与百色市属于北部，左江流域的崇左市与百色南部三县属于南部。

作家黄佩华是西林县人，写过多部以红水河为背景的小说。他向我描述说：“红水河地区首先是穷山恶水，不能通航，交流困难，土地贫瘠。这里住着壮族、瑶族和高山汉族。因为封闭，每个河段都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变成一个一个局部，像马赛克一样，文化呈现多样性。因为保守，还保存着原生态的传统文化，比如铜鼓，一个县就有一千多面。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养成了人们吃苦耐劳的精神，他们一旦走出大山，都很争气，事业成功。壮族人应该感激红水河，它既是我们最早居住的地方，也是我们文化的最后一个庇护所。”

（摘自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地道风物：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