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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公园:现代美育空间的建构

2017-01-16

北京观察 2016年9期
关键词:北海梁启超美育

北海公园:现代美育空间的建构

文 林 峥

自1925年8月1日起正式对外开放的北海公园,正是以物质空间的方式,最具代表性地诠释了蔡元培的美育理念,特别典型地体现了民国公园对于教育(包括德育、智育、体育),尤其是美育功能的关注,作为新兴的美育空间,陶养和教化民国理想的现代公民。

民国初年北京都市格局重组,北海所处的内城中心区域,公园、图书馆、博物院、高等学府林立,崛起为新文化的中心。而1925年开放的北海公园,引入茶座、图书馆、公共体育场、溜冰与划船等一系列设施,构成了辅助与补充学校教育的现代美育空间。

1931年5月,蔡元培发表《二十五年来中国之美育》一文,开篇谈到:“美育的名词,是民国元年我从德文的AsthetischeEriziehung译出,为从前所未有。”作为民国首任教育总长、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北京大学校长、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自民国元年(1912年)起便坚持提倡和推行“美育”的教育理念。在蔡元培看来,美育“便是使人类能在音乐、雕刻、图画、文学里又找见他们遗失了的情感。我们每每在听了一支歌,看了一张画、一件雕刻,或是读了一首诗、一篇文章以后,常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四周的空气会变得更温柔,眼前的对象会变得更甜蜜,似乎觉得自身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伟大的使命。这种使命不仅要使人人有饭吃,有衣裳穿,有房子住,他同时还要使人人能在保持生存以外,还能去享受人生。知道了享受人生的乐趣,同时便知道了人生的可爱,人与人的感情便不期然而然地更加浓厚起来”,从而达到“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渐消沮也”的作用。

蔡元培的美育理想,期望通过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三个途径达成,社会教育既包括美术馆、音乐会、博物馆、剧院一类现代市政机构,也包括市政的美化。就在《二十五年来中国之美育》一文中,蔡元培指出:美育的基础,立在学校;而美育的推行,归宿于都市的美化。……首都大市,虽有建设计划,一时均未能实现;未有计划的,更无从说起。我们所认为都市美化的一部分,止有公园了。

自1925年8月1日起正式对外开放的北海公园,正是以物质空间的方式,最具代表性地诠释了蔡元培的美育理念。公园是一个多功能的空间,它除了提供娱乐设施外,还兼有商业、教育、文化、社会、政治等多种作用,像北海这样新起的公共空间,各种机构、设施都有意愿占据一席之地,其选择什么、排斥什么,体现了对于公园的设想和定位。北海特别典型地体现了民国公园对于教育(包括德育、智育、体育),尤其是美育功能的关注,作为新兴的美育空间,陶养和教化民国理想的现代公民。

首先,北海的茶座、咖啡馆应有尽有,且皆设于北海内风景幽雅的名胜景点,从上午八九点一直营业到深夜十二点钟,可供游人在品茗就餐之时,观景怡情,相得益彰。根据邓云乡的回忆,“几十年前北海的茶座有十几家之多”,其中最有特色的几家,当属漪澜堂、道宁斋、濠濮间、五龙亭、仿膳等。漪澜堂和道宁斋坐落于琼岛上,雕廊画栋的楼阁呈扇面形沿北海水边展开,与对岸的小西天与五龙亭遥相呼应,是当时北海最大的茶座,“有最好的座位,最好的茶食,最好的点心”。沿栏杆和长廊,上下两层,约一百二三十张桌子,每张桌子配四张大藤椅,可以同时招待近五百人喝茶。

每到春夏之交,一到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偏西之后,是漪澜堂、道宁斋最热闹的时候。坐在水边,喝着香片茶,嗑着瓜子,吃着玫瑰枣等茶食,闲谈着,望着龙楼凤阙边特有的蓝天和变幻的白云,听着划小船的人的笑声、桨声,在大蓝布遮阳下面水中阳光闪动着金波,小燕子像穿梭一样飞来飞去……这时你会自然想起王子安的“滕王高阁临江者,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的诗句。虽然这里不是滕王阁,而艺术的意境会促使你产生共鸣。

东岸的濠濮间是北海最安静的茶社,这里环境幽邃,“是作家写作的好地方,也是情侣海誓山盟的好地方。有个时期,曾经有几位老诗人定期在这里雅集,分韵刻烛”。五龙亭与仿膳位于北岸,五龙亭只中间三座大亭子摆茶座,四面轩窗大开,临窗设座位,“离水面近,接受南风吹拂,视野又开扩,琼华岛的塔影波光,齐收眼底,在这里喝茶是别有情趣的”。仿膳依山面水,搭着高大的舒卷自如的天棚,也摆有很多茶座,以仿制清宫御膳房的菜肴点心为特色。由上观之,北海茶座的设置,深得借景之妙意,充分利用其得天独厚的开阔水景和园林情趣,营造出一种诗意的氛围。正如邓云乡所言,这种“艺术的意境”会使品茗观景的游客产生共鸣,联想起“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一类充满古典情致的诗句,受到美学的熏陶。而相应地,北海也成为能够激发游人诗情和灵感的审美空间,甚至在想象的层面上成为一种象征性的美学符号。

民国时期北海公园全图

除茶座外,北海公园另一个显著特点便是其丰富而权威的图书馆资源。早在1923年北海尚未正式开放时,梁启超即动用他与北洋高层的关系,由总统黎元洪亲自批示,在快雪堂设立了松坡图书馆,以纪念护国有功的蔡锷,期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入斯室者,百世之后,犹当想见蔡公为人也”,以蔡锷的精神与人格感化和教育公众。松坡图书馆肇始于1916年蔡锷病逝,梁启超撰文《创设松坡图书馆缘起》发起倡议,在文中振聋发聩地强调中国开设图书馆的必要性:

同人佥然同声曰:今世各文明国图书馆之设,遍于都邑,盖欧美诸国虽百数十家村落,犹必有一图书馆。其大都会之图书馆,规模宏敞,收藏浩富,古代帝室之天禄石渠,视之犹瞠乎若其后也。然皆廓然任人借观流览,使寒士之好学者,得以尽窥秘籍。夫岂惟寒士,虽素封之家,亦岂能于书无所不蓄?我有图书馆,然后学问普及之效,乃可得而睹也。今以中国之大,而私立图书馆,竟无一焉。即京师及各省间有公立之馆,亦皆规模不备,不能收裨益公众之功用。昔美国豪绅卡匿奇氏,尝云一国图书馆之有无多寡,可以觇其国文野之程度。此言若信,则我国民与世界相见,其惭汗为何如哉!

在当时,图书馆与公园一样,都是新兴的舶来品,是西方现代市政文明的代表,任公终其一生都致力于中国图书馆事业的建设,且与北海有莫大渊源。在其运作下,1923年6月20日,松坡图书馆终于择定馆址,在北海快雪堂;11月4日正式成立,梁启超亲任馆长。彼时北海尚处于军阀势力盘踞之下,松坡图书馆得以落成北海,端赖任公与北洋高层的渊源,从中斡旋。松坡图书馆位于北海北岸的一个斜坡上,四周环绕着蓊郁的槐林,内分三进,分别为阅览室、藏书室和蔡公祠,环境雅洁肃穆。其藏书主要来自梁启超搜求的十万余册中外书籍(其中包括梁启超创建的“图书俱乐部”所收尚志学会、亚洲学会捐赠的2000多册日文图书和其他外文图书约6000多册),《四库全书》复本以及政府拨给的杨守敬藏书两万四千余册。由于松坡图书馆属于纪念性质的私立图书馆,另行售票,因此环境清幽,读者不多,以从事研究的学者为主。

梁启超、张君劢与清华国学院学生在北海松坡图书馆

据梁启超致长女的家书,他当时执教于清华国学院。因此每到暑假前夕,他都会邀集清华学生同游北海,并延请名师在松坡图书馆讲学,如1926年夏邀请张君劢讲宋代理学。而梁启超本人亦于1927年5月间亲自为同学演讲,即由周传儒、吴其昌笔录成文的《北海谈话记》。这是梁启超晚年非常重要的一篇论述,在勉励清华学子“做人”、“做学问”之外,亦与其“党前运动”的政治理念相呼应。而我所致意的是,梁启超的“北海谈话”与北海、松坡图书馆的内在联系。梁启超的演讲以松坡图书馆与蔡锷的因缘入题,由蔡锷师从他求学的长沙时务学堂谈起,反思现代教育的弊病,批评“现在的学校,多变成整套的机械作用”;但同时,他也深谙传统教育之不足,希望“斟酌于两者之间”,以人格的修养纠补智识之偏弊:“现世的学校,完全偏在智识一方面,而老先生又统统偏在修养一边,又不免失之太空了;所以要斟酌于两者之间。”遂以曾国藩、胡林翼诸人为典范,倡导人格的砥砺和相互感化:“不怕难,不偷巧,最先从自己做起,立个标准,扩充下去,渐次应声气求,扩充到一班朋友,久而久之,便造成一种风气,到时局不可收拾的时候,就只好让他们这班人出来收拾了。”

而梁启超对清华学生的教育,便是身体力行他自身的这种教育理念。这种实践,包括他所提到的清华研究院近于学院式(college)的教育制度:“诸同学天天看我的起居,谈笑,各种琐屑的生活,或者也可以供我同学们相当的暗示或模范。”而最为典型的,即每年初夏带领清华学生“作北海之游”,观当时国学院学生吴其昌的记述:“俯仰咏啸于快雪浴兰之堂”,颇有孔子所称许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境界;以及延请张君劢等名师于北海讲宋贤名理,“穆然有鹅湖、鹿洞之遗风”,私淑传统书院的精神。种种手段,皆是希望以这种方式补现代教育之弊,而北海,即承载梁启超教育理念的试验场。北海的文化氛围与名师的言传身教、人格的耳濡目染相辅相成,于潜移默化中影响和感染着青年学子,从而形成对于现代学校教育的辅助与补充。“北海之游”对于清华国学院学子具有特殊的意义,1927年吴其昌编纂《清华学校研究院同学录》,将《梁先生北海谈话记》排在篇首,总领全书,其后才是国学院“四大导师”等教师的相片以及每位学生的小传等。这种安排本身即意味深长,暗示了吴其昌等清华国学院学子对于国学院教育的理解,在他们看来,“北海之游”及其所象征的精神的感召和人格的砥砺,才是清华国学院的灵魂所在。在这个意义上,梁启超的“北海之游”与蔡元培的美育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松坡图书馆而外,1925年5月,位于方家胡同的京师图书馆闻悉北海即将开放为公园的消息后,亦呈请教育部饬拨北海场地,意欲在北海公园内设立总馆,其方家胡同原址则作为第一分馆。京师图书馆主任在上呈教育部的文件中陈述选址的缘由:

本馆僻在京城东北一隅,年来阅览人数虽亦逐渐增加,而现在馆址究嫌偏僻。西南城一带学者纵有志观光,辄以相隔远,有裹足不前之慨。查北京各图书馆所藏典籍,以本馆为最多,又为钧部直辖机关,处首都所在之地,观瞻所系,似宜力事振作,迁移交通便利之所,以慰人民之望。从前屡有斯议,辄以无适宜地点而止。今幸阁议通过,将北海改作公园。北海处四城之中,地方辽阔,官房綦多,乘兹改创之时,允宜首先指定图书馆所在地,以示国家右文主旨。拟请提出阁议,择规模闳大足敷图书馆应用之官房酌拨一所,将本馆旧籍悉数迁往,作为图书总馆。其方家胡同现在馆址,则留馆中所藏新书及就书中重复之本,作为第一分馆,以供东北城一带人民浏览。社会教育原足以辅助学校教育之不足,图书馆尤为社会教育中主要事业,愈多愈妙。

京师图书馆嫌方家胡同原址偏于东北一隅,看中“北海处四城之中,地方辽阔,官房綦多”,且指出图书馆系社会教育的主要事业,可以辅助学校教育的不足。民国北京公园的一大特色,就是图书馆多附设于公园之内,公园与图书馆合二为一,共同发挥美育(教育)的功能,与学校教育相互补益,北海公园即此中的集大成者。此前于1924年9月,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董事会成立,负责保管和处置美国第二次退还的庚子赔款;1925年6月,中基会董事会决议以庚款促进永久性的文化事业,先从图书馆入手。因此,同年11月3日,中基会与教育部协商订约,合办“国立京师图书馆”,决定由中基会与教育部共同支出年费,租用北海公园内庆霄楼、悦心殿、静憩轩、普安殿一带房屋为馆址,并聘请梁启超与李四光为正副馆长。可惜,由于当时北京政府国库空虚,无法履约拨给费用,中基会只好中止与教育部的契约,转为独立筹办,馆址沿用此前选定的北海庆霄楼、悦心殿等处,改名为“北京图书馆”,仍以梁启超、李四光为正副馆长。所以,最终在北海成立的,是中基会创办的北京图书馆。1928年,北伐成功,北京改为北平,北京图书馆也相应更名为北海图书馆。北海图书馆十分鼓励公众养成阅读的习惯,不仅规定阅览人随意取书,不收费用,甚至出图书馆时,可获赠公园门票一张。此例典型地体现了当时公园与图书馆相辅相成,共同推进社会教育、启迪民智的特点。

与此同时,1928年国立京师图书馆亦改名为北平图书馆。1928年8月7日,国民政府电拨中海居仁堂归北平图书馆使用;1929年2月10日,北平图书馆在居仁堂开馆。在梁启超的促成下,1929年8月,教育部正式决定将北平图书馆与北海图书馆合并为“国立北平图书馆”,原居仁堂部分为第一馆,原北海部分为第二馆。由于梁启超彼时已因手术意外辞世,遂聘请蔡元培与袁同礼任正副馆长,并且选定北海西岸御马圈旧地及公府操场建造新馆。1931年6月12日,国立北平图书馆新馆在北海落成,7月正式开馆。根据时人的回忆,国立北平图书馆是当时远东最现代化的图书馆,其“外观是十分华美的,它的内部更为精美。外部完全是中国宫殿式的,而内部则完全是西方式的,在30年代初,它的内部设备,比之于大洋彼岸的美国国会图书馆毫不逊色”。图书馆藏书分为旧藏、新增与寄存三部分,藏有各类中文、满蒙文、藏文、西文、日文书籍,以及《文津阁四库全书》、善本书、经卷舆图、金石拓本、文物等等,蔚为大观。想任公于1916年筚路蓝缕草创松坡图书馆之时,尚感慨:“我国民与世界相见,其惭汗为何如哉”,而1931年北海已落成此“比之于大洋彼岸的美国国会图书馆毫不逊色”的国立北平图书馆,虽然任公不逮亲眼目睹,庶几可慰藉其于九泉之下。身处这样的图书馆里阅读学习,本身就是一种审美体验,给人以文明的熏陶,正如当年作为青年学生的读者邓云乡的感受:“大阅览室为了保持安静,连地板也是咖啡色橡皮砖铺成,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即使坐了很多人,那偌大的阅览室也像没有一个人一样,那真是一个肃穆的读书环境,那气氛正是显示了高度的文明”,令人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叹:“当年能够在这里读读书,真是三生有幸啊!”

总而言之,北海公园先后设有松坡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北海图书馆)和国立北平图书馆,毗邻的中海还一度设有北平图书馆,且其前身京师图书馆本亦欲选址于北海。如此丰富的图书馆资源为北海增添了浓郁的书卷气和文化底蕴。

民国时期北京北海永安桥

除了智育功能外,北海还十分重视提倡体育事业。首先,鉴于“公园为公共游乐之所,寓有提倡体育之意,运动器械亟应设备”, 1926年,北海在公园内建成大型公共体育场与儿童体育场,布置完备,应有尽有。每日自上午七时至下午七时开放,不设门票,可见其奖掖公众运动之意。场内并设有指导员,指导健身者的行为,要求他们遵守运动场制定的各项规则,甚至包括运动的方式。这是民国公园的普遍特点,即以精英主义的姿态自居,认为自己负有教育、指导游人行为规范的职责。除运动场外,公园内还设有多处球房,如漪澜堂西餐球房、翠雅球房、大西天球房等等。

其次,北海充分利用其得天独厚的广阔湖面,冬季可溜冰,夏季能划船。民国时期,北海的冰场享誉京城。由于溜冰这项运动对于身体素质有特殊的要求,因此,除了个别高手如曾为慈禧表演的“老供奉”吴桐轩之外,冰场的常客大多为青年男女。如北海的三大冰场双虹榭、道宁斋和漪澜堂,也像公园茶座一样,各有受众——双虹榭多为一群学生与初学滑冰的人;道宁斋与漪澜堂大半是一对对的情侣,或滑冰技术特别好的人。1934年,《时事汇报》以“北海青年男女溜冰热”为标题,报导北海冬日冰场的盛况:

二日晨九时起,男女青年,肩负冰鞋,群奔北海。十二时,漪澜堂前,已集有冰上健儿百余人,茶座中乱成一片,其中各校学生占大多数。汇文中学冰球健将欧阳可宏等十余人,以球棍代步枪,在冰上作“毙人”之剧,其一举一动,滑稽突梯,颇饶兴趣。童子军教练马永春,戎装登场,大耍花枪。北大冰迷若干人,因本校冰场尚未开幕,故多来此间赶旱,各着军训制服,颇引人注目。场中女将约达四十人,多属慕贞等校学生,成群结队,笑语喧天,兴趣浓厚异常。萧淑芳女士偕乃妹并三友人飞舞场上,日暮始归。

活跃于北海冰面的青年男女中,“各校学生占大多数”,包括北京大学、汇文中学、慕贞女校的学生等等。其中特别点名的萧淑芳女士,是音乐家萧友梅的侄女,萧家姊妹乃当时北平备受瞩目的溜冰明星,报刊上常见她们的倩影。

而一年一度的化妆溜冰大会,更是万众期待的盛事。此举滥觞于1925年冬,先是游船商人于12月1日呈请在北海北段设立溜冰场,同月5日,漪澜堂餐馆也提出在漪澜堂码头附近开设溜冰场。1926年1月9日,漪澜堂餐馆申请于当月31日开办化妆溜冰会,将原冰场展宽,四周围上芦席,里面再围一圈短席墙,中央是溜冰场,短墙外是参观席,南面设评委席及化妆室、更衣室数间,北面设乐台。《晨报星期画报》特辟专号报导了这一盛会:

前星期日,北海漪澜堂前,举行化妆溜冰大会,观者数千人,比赛人数达一百三十余人。中外男女各半,怪装异饰,无奇不有,或捉襟见肘,或腰大盈丈,更有西妇九人饰马牛羊兔之属,观者无不捧腹。最奇者,饰火锅,白菜,莲花,蝴蝶,汽船,印度妇人等等,使人绝倒。是日先举行跳舞,次为各项竞走,三时开会,至五时半分,则给予奖品尽欢而散。如斯盛会,实为北京历年来冬令所未有,本报特为刊行专号,以供未与会者览观焉。

此后北海每年都举行化妆溜冰大会,参赛者与观众络绎不绝,中外兼有,“实北平冬令一种特别娱乐也”。从民国时期的老照片,略可窥得当年盛况,民国时人的时尚嗅觉和想象力,即使在一个世纪后仍令人惊叹。

其余的季节里,泛舟北海更是游人钟爱的消遣。道宁斋、双虹榭、五龙亭码头均有小船可供租用,根据邓云乡的回忆,“北海划船,在春日宜于午前,暖日熏人,波平浪静,最为舒畅”;“夏秋两季则宜于清晨和夜晚,在夏夜把小船放在黑黝黝的水中央,不用划,任其飘荡,望着夏空繁星与琼华岛之明灭灯火交相辉映,蛙声、语声、水香、荷香、衣衫鬓影香,那真是‘仲夏夜之梦’境了”。这种浪漫的意境尤受青年人的青睐,正如谢冰莹《北平之恋》中的描写:

年轻的男女们,老喜欢驾一叶扁舟,漫游于北海之上;微风轻摇着荷叶,发出索索的响声,小鱼在碧绿的水里跳跃着;有时,小舟驶进了莲花丛里,人像在画图中,多么绮丽的风景!

有时风起了,绿波激荡着游艇,发出“的冻”“的冻”的响声,年轻的男女有的对着绿波微笑;有的轻吟低唱;有的吹奏口琴;或者哼着自己心爱的调子,他们真像天上的安琪儿那么无忧无虑,快乐非常。

综上所述,北海公园的美育功能十分突出,一切设施皆出自美术的匠心,希望给予游人审美的享受。一方面,北海特别重视对于公众进行智育的熏陶,公园内先后设立有松坡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北海图书馆)和国立北平图书馆,这种盛状即使是在民国时期图书馆与公园普遍共存的前提下,也是十分罕见的。梁启超带领清华国学院学生在松坡图书馆优游讲学的佳话,北京图书馆(北海图书馆)、尤其是国立北平图书馆权威而丰富的藏书,都为民国北京的精神生活与文化生态增添了一抹亮色。而另一方面,北海也很注重对于民众体育爱好的养成,公共体育场、儿童体育场的设立以及最富特色的化妆溜冰及泛舟,利用北海得天独厚的资源,青年男女飞驰冰面或泛舟湖心的身影,不啻为北海最为动人的风景。这一切遂造就了北海成为独一无二的美育空间,在民国北京的教育史和文化史上成就自身不可替代的影响。

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人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刘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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