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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奔跑的蚂蚁

2017-01-14肖学文

文学少年(小学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架子娜娜钢架

肖学文

李小鱼现在的名字叫李啸宇,李小鱼是他在乡下上学的时候的名字。

今年妈妈将他带到城里,找了妈妈的表哥的表叔将他安排在现在的学校上三年级,并将名字改成了李啸宇。

李啸宇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今年已整整十岁。

李小鱼六岁那年,村里的小学撤并到镇上去了,家里离镇上的学校远,要走十多里山路,趟过两次小溪。奶奶就说,长大点,再长大点,能自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相跟着走远路了再上学不迟。所以李小鱼上一年级时便已八岁二个月零七天。

李小鱼的爸爸一直在城里打工,是建筑工地上的架子工,听说每天要像蚂蚁一样爬在几十米高的架子上搭钢管架,去年夏天,不知怎么搞的,从架子上掉下来,人就没了。

这一切都是妈妈告诉小鱼的。

李小鱼从认识人起,总共只见过爸爸三次,爸爸长什么样子,他几乎没有印象。在他的心中,爸爸就像一只蚂蚁。蚂蚁李小鱼是知道的,在乡下没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扒在地上看蚂蚁抬着比自己大好多倍的虫子,看蚂蚁成群结队的从一棵树洞搬到另一棵树洞里去。蚂蚁又黑又瘦的样子,一定就是爸爸的样子。还有一点,爸爸也一定和蚂蚁一样力大无穷,不然怎么能将钢管搬到山一样高的楼房上去呢?

妈妈说爸爸从高架上摔下来就没了,李小鱼说什么也不相信,李小鱼知道,蚂蚁是爬高的能手,有一次,李小鱼爬到家门口的一棵老高老高的柳树上去掏鸟窝,竟然有成群的蚂蚁越过架着鸟窝的树杈,一直爬向树梢,那是小鱼不敢爬的地方,村里的小孩没一个能爬那么高,大人也不能,可那些蚂蚁很不费力就爬上去了。小鱼看到爬那么高的蚂蚁,突然想起爸爸,他想证实一下,蚂蚁从高处掉下来到底会不会摔死,便用力摇晃了树枝,就有许多蚂蚁纷纷从高枝上摔下来,可小鱼下到老柳树底下,没发现一只摔死的蚂蚁。掉了一地的蚂蚁一只只重新爬到队伍里去,继续相跟着往树上爬。

李小鱼相信爸爸一定是又加入到架子工的队伍中,说不定就在哪一个高楼上爬来爬去呢。

爸爸没了,妈妈还在城里打工。妈妈从来不告诉小鱼她在城里打什么工,她将小鱼接到城里后寄读在一个托管中心,每天由托管中心的阿姨将他和另外十几个和小鱼一样的孩子送到现在的学校,晚上准时将他们接回去。妈妈每个星期都会来看小鱼一次,并带他到肯德基吃汉堡和鸡腿。

李小鱼叫李小鱼叫得好好的,不知妈妈硬是将他的名字改成李啸宇,是李小鱼的名字太土城里的学校不让上学吗?李小鱼问过妈妈多次,妈妈总时吞吞吐吐说:“小鱼啸宇不就是一个名儿吗?只是写法不同。”小鱼又问:“如果是一样,那为什么要改名呢?”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像你爸爸一样,一辈子做只乡下蚂蚁吗?”小鱼就想,李小鱼就是乡下蚂蚁,李啸宇就成了城里的蚂蚁吗?唉,叫李啸宇就叫李啸宇吧,不就是一个名吗?不过,李小鱼在心里还是固执地叫自己李小鱼。

在学校和托管中心,李小鱼只能是李啸宇。

好吧,我们就将李小鱼叫着李啸宇吧。

李啸宇每天过的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里有围墙,李啸宇常常站在操场上发呆,他将目光掠过围墙,围墙外都是像山一样高的楼房,将学校围得密不透风。透过楼房间的缝隙,李啸宇发现还有许多正在不断向上长高的楼房被一些架子架住,架子上真的爬着一些细得样蚂蚁一样的黑影。李啸宇想,那些蚂蚁一样的影子就是架子工吗?李啸宇有了一种爬上那高高架子上去看一看的冲动。

但李啸宇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啸宇在学校里,被高高的围墙围着,回到托管中心,只要一进门,防盗门一关,十几个孩子就只能在一个更小的几乎密封的空间里活动,就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鸽子。在学校到托管中心的路上,虽然可以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鸣着喇叭的车辆,但他们必须手牵着手,目光注视前方,在阿姨的大声呵斥声中靠右走、过马路,就像一群被赶在在山路上的羊儿。

李啸宇在心里说,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爬到那高到云里的架子上去看看。

有一次,李啸宇扒到窗台上,望着远处成片的围着架子的楼,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一个小伙伴问李啸宇:“啸宇,你在看什么呢?”

李啸宇说:“我在看架子上的蚂蚁。”

小伙伴往窗户上的防盗窗上的不锈钢架子看了看,奇怪道:“李啸宇,你病了吗?”

李啸宇瞪了小伙伴一眼,说:“你才病了呢。”

“那你说,架子上的蚂蚁呢?”

李啸宇从窗台上跳下来,指着远处的高楼,说:“看,那高楼的铁架子上,都爬着密密麻麻的蚂蚁。”

小伙伴笑着告诉李啸宇:“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呢,真的有蚂蚁吗?”

李啸宇叹了一口气,说:“你看不到,你怎么看得到呢?”

还有一次,李啸宇又站在操场上看着远处的高楼发呆,班长娜娜跑过来问李啸宇:“李啸宇,你每次下课为什么都要跑到操场上来发呆呀?你是想老家了吗?”

李啸宇看了娜娜一眼,头一低,一言不发地往教室里走。

娜娜追过去,拉住李啸宇的衣袖,说:“李啸宇,你说话呀,你是想家了吗?”

李啸宇犹豫了一会,咬了咬嘴唇,嚅嚅道:“娜娜,你有爸爸吗?”

娜娜奇怪地望着李啸宇:“我怎么会没有爸爸?我爸爸可疼我了,每天傍晚,爸爸都会陪我到小区里散步,陪我写作业,周末会陪我去公园玩,有时还到乡下去郊游。乡下可好玩了。李啸宇,你爸爸会陪你到乡下玩吗?”

李啸宇眼睛先是闪出一缕羡艳的光,立马又暗淡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去看到那边的高楼吗?”

娜娜笑道:“李啸宇,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那边的高楼还在建呢,建筑工地好危险的,我才不去呢!”

李啸宇又问:“那爬在哪边的架子上会掉下来吗?掉下来会死吗?”

娜娜一听,有些惊恐地望着李啸宇,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李啸宇说:“我一定要爬上去看看。”

娜娜说:“李啸宇,你疯啦!看我不告诉老师!”

李啸宇将头一昂,瞪了娜娜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跑去。

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让同学们画一幅画,题目是《爸爸的一天》,同学们画得可起劲了,有的同学画爸爸坐着飞机,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深圳;有的同学画爸爸坐在办公室,一会儿上网,一会儿喝茶,一会儿打电话。李啸宇想了许久,头都想疼了,也想不起画什么,最后,他在画纸上用黑笔画了一座正在建的楼,楼的周边有许多架子,在楼顶上站着一只巨大的蚂蚁,蚂蚁从楼上掉下来,又慢慢顺着架子爬到楼顶。

老师在检查作业的时候,看到李啸宇的画,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些生气,他觉得李啸宇没有认真做作业,专门吊儿郎当,这画的是爸爸的一天吗?这是蚂蚁的一天才对呀!于是,老师将李啸宇的作业拿到讲台上,展开给同学们看,并板着脸说:“你们都看看,看看,李啸宇同学画的是什么玩意儿?一只又丑又瘦的蚂蚁!蚂蚁是你爸爸吗?真是乱弹琴!今天晚上回去后,你对照你爸的样子画十遍!”

同学们看到李啸宇画的画,都哄堂大笑起来。

下课后,许多同学都跑到李啸宇面前,大声说:“李啸宇,你那是画的你爸爸吗?你爸爸是一只黑蚂蚁吗?”

“李啸宇,你为什么要画一只黑蚂蚁?”

“李啸宇,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不会真是一只蚂蚁吧?”

“李啸宇,你画的蚂蚁真丑,世界上有哪么大的蚂蚁吗?”

李啸宇一言不发,将手中的黑色水芯笔往地上一摔,再一脚踩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水芯笔变成了碎片片。

娜娜跑过来,将其他同学推开,弯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又将自己的水彩笔送给李啸宇。

李啸宇用手一扒,娜娜递过来的水彩笔掉到地上,摔了一地。娜娜没有生气,她再蹲在地上,将地上的水彩笔一支一支地捡起来,装进笔盒里。

李啸宇从自己的课桌里拿出书包,将书包往肩上一背,转过身冲出了教室,娜娜连忙追出去,大声叫道:“李啸宇——你要到哪儿去?”

李啸宇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用你管!”

娜娜一把抓住李啸宇的书包带,叫道:“我就要管!你不能走!还没放学呢!”

李啸宇说:“我不想上学了!我不上学你就管不上我了!”

娜娜说:“你不上学了你妈妈会伤心的,你爸也会伤心的!”

李啸宇说:“不用你管!我就不上学了。”这一次,李啸宇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娜娜说:“你出不去的,校门有保安叔叔把守着呢!”

李啸宇这次一下子泄了气,他将书包往地上一摔,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头,像一只垃圾桶。

在上学的路上,李啸宇故意走在最后,在横过马路的时候,李啸宇趁阿姨不注意的时候,躲到一块路牌后边,然后朝一个建筑工地跑去。

李啸宇来到工地,仰头望着高入云端的大楼,看到高高的架子上,有几个蚂蚁一样的黑影在蠕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楼顶,又看了看围在墙外的铁架,最后从脚手架间穿过去,找到一个通向楼顶的楼梯,向楼顶爬去。

李啸宇终于爬上了楼顶,他从一个窗口爬上了钢架,站在钢架上往下一看,突然有点眩晕的感觉,双腿也一阵阵哆嗦。他连忙紧紧地抓住一根钢管,闭上眼睛,慢慢蹲下来,坐到钢架上,待眩晕感消失后,才睁开眼。这一次,他看清了下面的世界,马路上的汽车就像无数的甲壳虫,而街上的行人,就像乱成一团的蚂蚁。在对面的高楼的钢架上,有一些大人,戴着帽子,躬着身子在钢架上劳动。李啸宇突然有一种大声叫喊的冲动,他一张口,竟是一句“爸爸——你在哪——?”

李啸宇不知自己坐在架子上喊了多少遍,可并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也许是跟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这么高的大楼上,在这高高的架子上,李啸宇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

没有人理会一只蚂蚁,李啸宇就这样坐在钢架上,有悠悠的风吹过来,好像地上的一切都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包括那些甲壳虫和蚂蚁,也包括爸爸和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太阳好像掉到楼的哪一边去了,李啸宇突然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是爸爸在叫我吗?”李啸宇想。

“李啸宇,是我呢,我在这,你听到了吗?”

李啸宇回过头,发现背后的窗口扒着一个人,那人是娜娜。

“李啸宇,你过来,你快过来!”娜娜正笑咪咪地向他招手。

李啸宇吓了一跳,他大声说:“娜娜,你怎么来啦?你快别过来,这里多危险!”

“李啸宇,你跑到这来干吗?”

“娜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当然知道你在这,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心里想什么,怎么会不知道?”

李啸宇听娜娜这样一说,心里一酸,嗓子有点痒痒。

“李啸宇,你知道吗,你今天没上学,可把老师和你妈妈吓坏啦,托管中心的阿姨也吓得哭啦!”娜娜说。

李啸宇说:“那你吓到吗?”

娜娜说:“我才不吓呢,我知道你在哪!”

李啸宇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娜娜说:“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李啸宇从架子上站起来,腿突然有些发麻,刚站直,身子一晃,差点从钢架上掉下去,吓得娜娜一声惊叫,忙伸手去抓李啸宇,可毕竟离得太远,跟本就够不上他。

李啸宇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一根竖立的钢管,将身子稳住,再活动了一会腿脚,慢慢挪动步子,回到窗内。

娜娜一把拉住李啸宇的手,哭了起来:“你终于过来了,你终于过来了,你吓死我啦!”

李啸宇笑道:“你哭什么啦,我只是想来看看,人会不会从这里掉下去呢!”

娜娜说:“你傻呀!如果真掉下去了怎么办?真掉下去就回不去啦!”

李啸宇说:“你怎么知道?”

娜娜说:“因为……因为……我爸爸也是从这样的架子上掉下去的。”

李啸宇大声说:“你骗人!你不是说你爸爸……”

娜娜再次哭起来,说:“我……那是骗你的,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没有爸爸……”

李啸宇一震,他将娜娜的手捏得很紧,他说:“娜娜,我们下去吧!”

娜娜将眼泪擦了擦,点点头说:“嗯,我们下去,老师,托管阿姨,还有你妈妈,都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李啸宇往楼下一看,果然有许多蚂蚁一样的人仰头望着自己。

李啸宇笑了:“我们都像蚂蚁。”

娜娜说:“嗯,蚂蚁不好吗?我最喜欢蚂蚁呢,蚂蚁虽然不起眼,但每一只蚂蚁都会沿着自己的路努力奔跑。”

李啸宇说:“嗯,别人看我们是蚂蚁,我们看别人不也是蚂蚁吗?”

娜娜说:“那我们以后就做一只自己不停地奔跑的蚂蚁!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瞧不起我们呢!”

李啸宇听了娜娜的话,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他拉着娜娜的手,说:“走,我们回家,明天还要上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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