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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菜不危险

2017-01-05葛帮宁

经营者·汽车商业评论 2016年7期
关键词:戈恩雷诺东风

葛帮宁

作为日产和雷诺在中国事业的拓荒者,前者让他在业界享有盛誉,后者却让他殚精竭虑。他有什么样的人生和职场经验分享?《汽车商业评论》专程赴日专访东风有限第一任总裁中村克己

2016年5月24日下午,日本横滨,日产汽车公司(NISSAN)总部五楼的一间会客室,东风有限第一任总裁中村克己接受《汽车商业评论》独家访谈。采访实际持续三个半小时,即使在最尖锐的问题前,他仍然举止稳重,亲切有礼。有时他会稍做沉思再回答,有时他会自我解嘲般地笑着回应。

我们几乎同时到达约定的地点。他从相反的方向走来,与身边的女士低声说笑,步履轻快地穿过走廊。楼层里光线有些暗淡,我看不清他的脸。直到他们从我面前经过,并先我一步进入会谈室,我才意识到,他就是我此行要找的人。

这是中村克己。

我们礼貌性地握手、问好、互换名片,然后隔桌而坐。这间十几平方米的会客室位于日本横滨日产汽车公司(NISSAN)总部五楼,里面陈设简洁,一张橡木色的长形会议桌、几把座椅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透明玻璃门外,目之所及是几方修剪整齐的草坪。五月闻莺,气候温润,阳光慵懒地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身影,更远处则是大厦林立。

再过一个月,中村克己将迎来自己的63岁生日,但看起来他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也更具沧桑感:额头上的皱纹像刀刻出的一样,又粗又短的眉毛下面,嵌着一双平和淡然的双眼,不苟言笑时,神情严肃。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嘴唇周围的那绺胡子——它们与他的头发一样斑白,似乎好几天没有修刮过。他身材矮小,肩膀宽阔,当他脱掉深色西服,在白色长袖衬衣的映衬下,脸颊更显瘦削。

作为日产和雷诺中国事业的双重拓荒者,某种程度上,前者让他在业界享有盛誉,后者却让他殚精竭虑。他有什么样的人生和职场经验分享?

追溯他的故事要回到那个撼人心扉的时刻。2003年7月1日,当这场由时任东风公司总经理苗圩和雷诺-日产CEO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主导的不可复制的全面合资项目尘埃落定,大幕渐起,这位肩负戈恩重任与重组使命的真正操刀者,这位看似经不住压力的小个子日本人,在滚滚历史洪流中登上新的商业舞台。

“2003年6月25日,东京成田机场,中村克己提着简单的行李即将登机,前来送行的戈恩与他握手拥抱,然后在他耳边送上临别赠言: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从日产员工的名单上删掉了,你就是东风有限的人,一切靠天意吧。”有一篇颇为煽情的文章还说,“在日产派往东风的120名日本员工中,中村(克己)是惟一一个遭到如此待遇的人。”

事实上,这个场景永远也没有发生过。“戈恩没去机场送我,但离开前一天,我又去跟他告别,问他还有什么事要交待我。”坐在日产总部回忆这段历史,中村克己坦陈自己压力很大,因为戈恩期待他“让中国的汽车事业,将来能作为日产全球第二大支柱”。

“您这个目标我赞成,在我任职期间,我可能达不到第二支柱规模,但我会把基础做好。”他对戈恩说。当时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在他治下,中国最终成为日产最为倚重的市场,并占据其全球四分之一份额。

他温和的语言很难使人把他与强势类的传奇商业人物联系起来。我们都知道他在十堰过着清教徒般的苦行僧生活,却很难清楚地知道他究竟如何度过那些艰难岁月。困难到什么程度?“晚上我经常睡不着,醒了就起来喝酒,再睡一会儿,3小时后又醒了……”即便如此,他从未想过退缩或者放弃。

回忆让他倍感亲切,他说这可能与他的出生环境有关。

1953年6月,他出生在东京江东区。父亲是个工程师,希望他学法律,长大后做政府官员,但喜欢航空事业的他最后选择了工学系。从东京大学毕业时,因受“技术的日产”吸引而进入日产汽车。这一干就是一生。

“小时候正好赶上日本高速成长期,很多小作坊都要搬到其他地方,原来那里就盖了一座高楼大厦,就像1980年代、1990年代的中国一样,所以2003年我到十堰,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的生长环境,心里很温暖。”他说。

相比较为日产开疆拓土这段艰苦创业的经历,我更渴望知道2008年他被委以雷诺汽车公司执行副总裁后所面临的挑战。

还有,如何挑选关键岗位的关键人才?在能力和品德之间,他更看重哪方面?更进一步,他对东风日产和东风雷诺的未来有何建议?他认为后戈恩时代需要什么样的接班人?

即使在最尖锐的问题前,他仍然举止稳重,亲切有礼。有时他会稍做沉思再回答,有时他会自我解嘲般地笑着回应。当采访进行到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已基本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针对一些问题,他要求道:“这个事情最好不要写,我可以私下给你讲一讲……”我答应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

一个多月前,《汽车商业评论》通过东风有限总裁办公室向他发出采访预约。大约两星期后,总裁办公室回复,“中村先生非常乐意接受采访”。之后,我们开始沟通到日本采访的细节,并将采访时问敲定在2016年5月24日下午3点到5点半之间。

采访实际持续近三个半小时。当时针指向5点半时,我向他提出申请,能否再多占用他一些时间,“那就延长到6点”,他抬起头来笑道,“您是专门为了采访我而来日本的,对不对?”

提问从我感谢他愿意敞开心扉接受一家中国媒体的独家采访时开始。“中村先生,尽管我之前发过一份采访提纲,但通过进一步查阅资料后,我发现那份提纲有些过于简单,或者说我想了解您更多,所以我要冒昧地请求您的谅解,因为我会增加一些新问题。”“没问题。”他立即回答道。

中村克己最后谈到他退休后到日产汽车拥有41%股份的康奈可(Calsonic Kansei)公司当会长的经历。康奈可主要生产热交换器、消声器和空调等产品,是日产旗下最大的零部件厂商。他说:“在我职业生涯中,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尝试,我不是处在经营层和管理层,而是站在更高位置来管理整个公司,从中我也学到很多东西。”

戈恩第一次与他见面曾经开玩笑说“最后一道菜最危险”,但中村克己这最后一道菜看起来是对他人生最完美的补充。

采访结束后,我们一起到NISSAN总部一楼展示厅补拍图片,重新穿上西服的他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临告别前,我将由苗圩作序、自己花8年时间编撰的《拓荒》(《汽车商业评论》杂志出品,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一书赠送给他。他指着苗圩的名字说,这是老朋友。

《汽车商业评论》本次采访,得到中村克己本人、东风有限总裁办公室、日产中国公关部以及东风有限原总裁办副主任朱界飞、日产中国事业部课长陈治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向他们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以下为本刊访谈节录。

“这就是成功”

只要他努力了,他奋斗了,就算他不成功,他也不一定不幸福或者说很失败。只要努力,就会有空间。

《汽车商业评论》:日本有个伟大的女作家名叫盐野七生,她在游学罗马后,认为日本是一个没有英雄的国度,所以定居罗马,用15年时间完成15本《罗马人的故事》。古罗马有很多征战疆场的英雄,如恺撒、奥古斯都、安东尼等,但这些勇于打破常规的改革派结局都不甚理想。由此我想到一些中外企业家,他们不惜赔上身家性命为企业打拼,为社会创造财富,但社会可能会给他们不公平对待或者伤害。中村先生,您对这怎么看?

中村克己:您的问题比较难,因为涉及到整个社会。日本是一个有历史的国家,也有各种年代,像从江户时代这样走过来。每个年代,它的社会背景,它的环境都不同,这些挑战的人,他出生的家庭,他生长的环境也不同,所以这不是日本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包括中国,包括罗马也一样。只要他有坚强的信念,而且能一直保持这种信念,去奋斗,去拼搏,在现代日本也有他的空间。

事情的另一面,就算他有这样的信念,就算他也一直在奋斗,但也不可能99%都会成功,这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努力了,他奋斗了,就算他不成功,他也不一定不幸福或者说很失败。只要努力,就会有空间。这个问题不是说日本怎么样,而是所有国家都存在。

您相信社会终会还他们公平吗?

我是这样想的,这个事情有没有还他们清白,或者对他们公不公平,不是由别人来评价,别人没办法做评价。而是说,他挑战了,他一直在努力,最后他自己认为值得,认为有价值,同时他也很幸福,这就是成功,并不在于别人怎么评价他。

我周围就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很努力地挑战,最后结果并不一定都很轰动。我认为,就算受了挫折,但我努力了,我得到这个结果,我认为这样做就值得。

中村先生,之前我虽然没有采访过您,但我听过很多关于您的故事。我从中国出发前,很多人都托我向您问好,还有人说您是他最尊敬的人。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您离开那么久,还有那么多人想念您?甚至没有一个人说您不好的话,这在中国企业界可能无法想象,您是怎么做到的?您怎么有那么大的魅力?

(笑)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大家对我有这样的评价。但我做这些事情,并不是想得到别人的好评价,或者让别人尊敬。最开始和任(勇)(东风日产原副总经理)总一起工作,因为合资公司刚刚起步,在我最困难时,他给过我很多帮助。而且合资公司的其他中方员工,大家也互相帮助,一起努力,一起面对困难,一起解决问题,我从心底里非常感谢他们。

您这本书(《拓荒》)里提到的苗圩(工信部部长,东风汽车公司原总经理),还有曾担任国资委主任的李荣融,以及中国汽车工业协会负责人等,大家都很支持我们工作。在我遇到困难时,都给过我很多帮助。

因此,对我来说,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做出了一些成就。结果大家都比较满意,对我评价还不错,我自己也非常高兴。

作为一个日本人,您能在十堰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想像。

那时候能在十堰生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您去过十堰吗?

去过几次,做采访。

那是十几年前的十堰。说实话,当时禁止外国人到十堰,因为十堰是东风的基地,东风生产军用卡车,不让外国人进入,只有我们到十堰。那里日语肯定不通,英语也不通,又没有日本料理店,我一直吃非常好吃的中国料理(笑)。

从2003年到2006年,我在十堰待了3年,因为东风大本营在那里,有大概5万名员工,有30个工厂。我一个月去两个工厂把30个工厂都走遍了。

东风公司董事长徐平,他现在去了一汽,还有童东城(东风公司副总经理),他们都把我当成朋友,当成家人看待。大家相处融洽,合作得比较好,我才能坚持下来。

“这个消息属于谣传”

实际当我回国时,这个车还没开始销售,因此我不可能因为这个项目被提为日产常务。

《汽车商业评论》:东风那段故事我们稍后再聊。现在,我们先从一个关键人物谈起,您是怎么认识戈恩先生的?

中村克己:您也知道,日产-雷诺联盟从1999年开始,当时是日产现任副会长志贺(俊之)在经营层。有一次,我和志贺到巴黎出差。晚上一起吃饭,开始戈恩没来,最后上甜点时,他来了。他抱着肚子说,最后一道菜最危险。他开玩笑说这样一句话,气氛就变得很活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戈恩,对这句话印象最深。

戈恩到日产总部后,我是商品项目总监,负责皮卡项目,经常要向他作汇报,征求他的意见。这样开会就很多,来往频繁后,大家就比较熟悉了。

其实在戈恩进入日产前,您也亲历过日产濒于崩溃以及寻求收购,最终雷诺以小博大重组日产的整个过程。这个过程是怎样的?您是怎么走过来的?

日产出现问题时,正好是19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崩溃之后。当时日产向银行贷款,进行大量投资,按照原来计划,这些投资可以收回,但实际计划并没有实现,这样它就没办法适应市场。从外部看,借钱还不上,公司就有问题。

实际上,公司内部也存在问题。当时日产组织结构是以部门为主体,比如制造部、设计部、营销部、出口部,每个部门的墙都非常厚,我只管我这个地方做好,其他都是你们没做好,而不是想着我这个地方怎么改善,大家如何一起改善。

部门负责人最后汇总给社长。社长既有看得全的地方,也有看不全的地方,所以整个公司不是很正常的管理状况,而每个部门的墙又很厚,这就造成大家不是互相合作,互相配合着来做改善。公司十年下来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们看到,戈恩主导日产三年复兴计划,实际提前一年完成,日产也起死回生。在这个复兴过程中,您具体起到什么作用?

从2000年开始,我就担任商品项目总监,主要负责达特桑(Datsun)品牌皮卡、SUV和泰坦(Titan)这三块。从研发开始,我最大的目标就是提高收益率。

当初(日产)皮卡在全世界量产,销量也很大,如美国、中东、西班牙和南非等,但只有美国有收益,其他国家都亏损,越卖越赤字。

于是,我就对皮卡进行改款,当时日产也没钱,开发费用只有30亿日元。结果改款后,所有国家所有市场都实现了盈利,而且台数也销售得非常好。

这三年(2000年~2002年)的后半部分,我就加入到中国合资公司研讨项目里……

您在北美负责泰坦项目时,戈恩给您多少资金?

10亿美元。事实上我拿了两个10亿(美元),分别是泰坦项目和中国项目。泰坦皮卡有两个车型,SUV有两个车型,一共是四个车型,这四个车型在美国工厂生产,包括投资和工厂建设等。给我的研发费用是400亿日元,相当于350万美元。

研发费用其实并不多。

对。因为这款车是大型皮卡,所有零部件都是新的,要花很多钱。新研发了5.6L V8发动机,配备5速AT变速器,四轮驱动。给我的研发费用实际很少,但我又必须要完成这个项目,那就在最少范围内做该做的事情。

当时在北美市场,具有传统优势的皮卡是通用、福特和丰田,您怎么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泰坦去打败它们的?

就像您讲的,北美市场特别是皮卡,三大企业都很强,而且市场占有率很高,它们每年销售计划也很大,要达到200万台(辆)。我们就采取不同战略,不去跟它们争同样的市场,我们只制订20万台(辆)销售计划。

我们在造型上做了些变化。当时北美这三家企业的皮卡,都是四四方方的造型,但我们的造型是流线型,跟他们形成区别。客户—看流线型皮卡,就知道是日产的车,比较容易识别。还有装备方面的变化,如果客户有需求,原本是在售后配备的装备,我们在工厂就装上,这样配备更丰富。

根据市场需求,我们事先做大量研究,满足客户要求,而不是正面跟对手竞争。通过这些战略,我们在北美市场达到预期的销量。

业界有种说法,您在泰坦项目上成功后,就扶摇直上,提前回国被任命为日产常务,是这样吗?

您这个消息属于谣传(大笑)。事实是这样的,这个泰坦项目,按照公司内部说法,我做完了合同提要。公司内部通过后,还要做模型车,然后才进行量产。实际当我回国时,这个车还没开始销售,因此我不可能因为这个项目被提为日产常务。

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也是刚才讲的,美国皮卡换型后,在每个市场上都有收益。说不定因为这样才得到戈恩的评价,但具体还是要问戈恩本人。

“和东风的谈判非常艰难”

我们只生产轿车,他们有卡车,有好几万人在十堰。要做到让大家都接受这个合资公司,用一年多时间谈下来,确实太不容易。

《汽车商业评论》:OK。这是戈恩交给您的第一个任务,您完成得很漂亮。第二个任务就是跟东风谈判,如果算大数,从50岁到60岁,从2002年到2008年,您把最辉煌的十年给了中国。作为首席谈判官,您能透露一些当年没有对外公开过的谈判情况吗?

中村克己:我想想……和东风的谈判非常艰难。

您的谈判对手都有谁?

周文杰(时任东风公司副总经理)和徐平。

为什么这么艰难?具体难在哪里?

一方面,合资公司涉及双方投资,出资金额这块,一直都在探讨,谈判时谁都没有说服谁,最后是戈恩和苗圩两人拍板确定,当然大家都做了很多工作。您也知道,东风当时没有钱,它是以物出资,他们用以物出资的对价让我们出钱,双方50:50合资。东风认为,他们公司很值钱,并让第三方公司来评价。

我们也请了很多外部公司来评价,实际达不到他们说的那个数字。打个比方,东风说值20亿美元,而我们评价下来只值7亿美元,这两个数字悬殊太大,没办法同意,就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最后没办法了,东风说,他们希望两位数,这样谈到10亿美元,换算成人民币是82亿元,戈恩和苗圩两人最后做决定。

另一方面,双方交涉过程中的内容要签合同,一项一项写得非常细,那也是相当相当艰难。一个合同里包括100项~200项,那也没办法,也要一个一个地谈,文字要一字一字地抠。

比如这周我们就谈20个条款,一星期谈下来,这20个条款双方都同意了,接下来要谈后面的内容。结果下次谈判时,他们又把上次同意的20个条款拿出来说,不行,这个地方还要改……这样永远都没办法同意。实在谈不下去,拍着桌子出去的时候也有。

谁拍桌子?是您还是东风方面?

(笑)双方都有。有过两三次,实在没法再谈下去……已经同意的(条款)后来又反悔。于是跟律师商量怎么办?律师说,那就写成会议纪要,双方都签字,就不用再反悔了。但会议纪要花半天时间也不能同意,比如星期一到星期五谈合同内容,谈完后,双方都同意的条款,按律师要求写会议纪要。下星期接着谈时,会议纪要给他们,他们说,这个不行,又要改,每星期就这样反反复复。

跟我们交涉的主要是周(文杰)总,他是交涉能手,很厉害。实际他所处的环境也很困难,他一个人出来交涉,但背后还有很多很多人:他的领导,他的同事,以及公司还有好几万人,都在后面看着他。交涉得什么样,他要代表东风集团,代表一个大央企,所以他背负的责任其实比我们更重。

虽然交涉时大家都会站在各自立场上,但我和周(文杰)总还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朋友,如果不能互相理解,就没办法谈下去,就可能谈着谈着就崩了。所以我们还是站在很高的立场上,都抱着尽量谈好的心情,最终把它谈成了。

东风这么大个公司,它不像我们,我们只生产轿车,他们有卡车,有好几万人在十堰。要做到让大家都接受这个合资公司,用一年多时间谈下来,确实太不容易。

到谈判后期,您已经被内定为东风有限第一任总裁,但谈判初期是志贺先生,为什么让他回国,而把您放到首席谈判官的位置?虽然事后我们再来看,志贺先生也因祸得福了。

最开始是志贺(俊之),他把整体框架交涉得差不多时,就提出中国合资公司第一任总裁人选的问题。当时在(日产)公司内部高层经营管理会议上讨论,就有人表示,既然已经谈到这个地步,中方对志贺(俊之)也比较熟悉,那就让他担任第一任总裁,有这样的提议。

也有一部分人说,合资公司投资这么大,它所承担的责任,就是要把东风这样一个国有企业,改善成一个具有国际水平的汽车制造公司。要达到这个目的,不仅要有营销方面经验,而且还要一个懂制造、懂技术、懂生产、懂管理,比较全面的人去当第一任总裁。因为要改变它,东风现状不能满足国际标准。那么,满足这些条件的人选是谁呢?

这样我的名字就被提出来了。

具体是谁提名的?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参加这个经营管理会。当时我的上司是一个从雷诺过来的法国人,他跟我说,他提议我是最适合的人选。还有大久保(日产副社长)和高桥雄介(日产人事执行董事),日产负责技术的经营层,以及松村,当时的日产副社长,他们也提出来,我比较合适。

前面我讲过,我的经历比较丰富,从一辆车的设计开始,到制造、到生产、到销售,这个过程都很熟悉,而且成本和收益在美国做得也很成功。虽然在销售这块没有太多经验,但整个这一条线下来我都有经验,所以比较适合这个职位。

“哦。是我吗?”

我正收拾资料准备离开。戈恩突然说,中村,你过来。我到他旁边,他说,你对中国项目怎么想?有兴趣吗?

《汽车商业评论》:后来是谁找您谈话的?

中村克己:戈恩。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我还负责皮卡,在南非的一个项目上,他们希望再增产,然后出口,但收益性已经不是很好。所以那次会议上就说,算了,这个事情就不要做了。然后,跟戈恩作汇报,戈恩也说,这样就算了。

这个会议结束后,我正收拾资料准备离开。戈恩突然说,中村,你过来。我到他旁边,他说,你对中国项目怎么想?有兴趣吗?我说,哦,是我吗?当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完全没有想到?

完全没有想到。当时皮卡项目通过了,而且工厂也在建设,我就专心地想这车在各个市场上如何能卖好,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况且,那时候是志贺(俊之)在和东风谈,谈得非常好,非常顺利,我认为接下来肯定是志贺(俊之)做,根本没想到会是自己。

当时您对中国市场了解吗?有听说过中国市场情况吗?

听志贺(俊之)谈过中国市场,那时候我们已经有郑州日产合资公司,他希望我能对帕拉丁这款车做些支持。大约2000年,我去过郑州日产多次,也去访问过像成都这类城市。但当时在中国,特别是像帕拉丁,还没有专营店,都是在大卖场上销售,我去做过很多市场调查。

2003年您到中国赴任时,听说戈恩亲自到成田机场来送您?

戈恩没去机场送我,但离开前一天,我又去跟他告别,问他还有什么要交待我。这时我已辞去日产常务这个职务,只保留东风有限总裁。

当时戈恩就说,中村,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刚去的6个月,人家是看你的外表,看你这个人是不是值得信任。但6个月之后,人家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干,就要看你的实际行动,看你是不是有能力。我对戈恩的这些话印象非常深刻。

当时您压力大吗?

(压力)很大。因为戈恩告诉我,他对我的期待,即我的目标,是要把日产在中国的汽车事业,规模也好,收益也好,将来能作为整个日产公司第二大支柱,第一大支柱是美国,让我去做铺垫,做基础,做奠基,做这样的人。我对他说,您的这个目标我赞成,在我任职期间,我可能达不到第二支柱规模,但我会把基础做好。

从2003年到2008年,您在东风度过了极具代表意义的5年。您怎么看待这5年?在最困难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放弃?又是什么让您坚持下来?

这5年中,最难的是2004年。2003年7月合资公司成立,大家都说一起好好干,都是这种心情。但到了2004年,合资事业正式开始后,很多问题都出现了。

一个是商用车。商用车这块原来是东风自己做,很多工作方式和工作流程需要改变,商用车质量需要提高,我们提出很多方案希望他们做出改变,但他们非常抵抗。他们说,你们不懂商用车市场,你们提出的方案不能接受。

另一个是乘用车。当时正好赶上上海通用降价,我们只销售一款旧蓝鸟,但不能一直降价,因为要考虑收益。这就导致大量库存卖不掉,工厂就只能停产。作为汽车制造厂,一定要维持品牌,否则一味降价,这个品牌就变得没有价值。最后我们决定,要维系品牌,宁可工厂停产。

商用车这块,跟他们讲,将来一定要到国际市场去跟国际厂商拼,所以一定要提高品质。在QcD(质量管理)这块,我们花很大力气来做改善活动,让他们理解并支持我们,这大概花了一年多时间。

真的很困难,尤其是当初,东风很多人都不理解。晚上我经常睡不着,醒了就起来喝酒,喝酒后再睡一会儿,3小时后又醒了……

喝白云边吗?

(笑)喝威士忌。即使这种状况,我都从来没想到要放弃。我认为这个事情需要坚持,而且周围有很多人支持我。作为一个团队,大家都配合我,没有人说要放弃。我也从来没想过,遇到困难就放弃。虽然存在很多困难,但还是要坚持。

“我们肯定能渡过难关”

可以说,如果没有吉田总和任总,这个困难可能就没办法克服。因为当时我在十堰,离得太远,平时乘用车公司的管理都是他们两人在努力。

《汽车商业评论》:某种程度上,2004年东风日产工厂停产,正是合资双方严重冲突的集中体现,那时候您在十堰怎么进行协调?

中村克己:当时任(勇)总也跟我商量,我们不能降得这么厉害。我说,我支持您的意见,我们就只能停产。这时候很多人都说,跟日产合资没有任何好处,还要停产,所以压力非常大。

中方团队主要靠任总,他在这里面做的工作相当大。生产停止后,不用再工作,他就到生产部门,到工厂去跟大家解释,现在我们虽然很困难,要停产,但下一款新车马上就要到了,新车上来后,我们就完全恢复正常,所以这段时间大家要忍一忍,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正是有他带领这么好一个团队,我也非常自信,我们肯定能渡过难关。那时候最感谢什么呢?虽然我是一个人,但我上面还有很多很多人,大家可能会议论,中村,你现在在干什么?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但实际上,戈恩没有指责这事,苗(圩)总也没有给我们任何压力。他们的方式是,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们,由你们来决定,你们来处理,对此我非常感谢。

他们都能理解并支持您。

对。每个月我们都要向苗总汇报工作,跟戈恩也是差不多每月汇报,他们都非常理解。其实我到中国前,就对戈恩说过,我这次去合资公司,是以总裁身份来工作的,我的目的就是要把合资公司做得最好,这一点请您理解。

虽然交涉时苗总非常严格,但最后双方决定合作,我到十堰去工作,他对我非常好。他说,一个日本人,能到十堰山里来工作、来生活,太不容易。您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您解决。他给过我很多帮助和建议。

任总曾讲过,工厂停产那段时期,他甚至已经写好了辞职信……您知道这个情况吗?

我没有直接听任总提过要辞职,但我听徐(平)总讲到这些信息。徐总跟我讲,任总是非常关键的一个人物,如果他辞职,将对整个合资公司产生很大影响,所以徐总说,他去做工作,希望任总继续担任这份工作。

我也跟吉田总和任总讲,我们这个公司大的目标不要有偏移,比如五年十年后我们朝哪个方向走,我们就朝这个大目标方向努力,但眼前肯定有低谷有波峰,波动肯定会有,不要因为一点点波动就把大方向给迷失了。而且我们将来会有好商品、好品牌,客户肯定会跟着我们一起走,我们要有自信,眼前这些小波动就不要放到太重要位置上。

我还跟任总讲,您一定要把中方工作做好,如果管理得不好,整个乘用车公司就不会有好的发展。可以说,如果没有吉田总和任总,这个困难可能就没办法克服。因为当时我在十堰,离得太远,平时乘用车公司的管理都是他们两人在努力。

但2003年戈恩在东京车展上评价说,中方合作伙伴贡献为零,这在中国媒体界引起轩然大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那以后,一切都开始好转了吗?

我没有参加那次东京车展,没有直接听到戈恩说这句话,但之后我又听到戈恩的说法。戈恩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认为中方日方各有所长,各有做出贡献的地方,比如日方,商品、技术、管理是长项,就可以把这些提供给合资公司。

而中方对中国市场比较了解,销售网络和销售人员的安排,是他们的长处。大家把各自长处拿到合资公司来,各自发挥作用,戈恩是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但不知道是翻译原因,还是日本媒体原因,这个话稍微有些误传,这不是他要表达的意思。

中村先生,我们来谈谈2006年5月18日发布的东风天龙吧。对东风有限来说,这应该算做一个分水岭事件,您为东风商用车和东风有限定下研发流程基调。请给我讲讲这个故事。

东风自己有个研发中心,以前按照它的流程来做。就是先上市,客户在使用中出现各种意见,东风搜集反馈问题并做修改,一年后才完善这款车。这个流程肯定不对,因为上市就要保证品质,让客户感觉没问题才能上市。

我们就把日产研发流程导入东风,起初他们根本不接受,说这个没法做。我们又把负责设计的日产专家请到东风,从一个一个零部件开始,告诉他们怎么设计,怎么画图纸,怎么检查,花两年时问才让他们接受,并按照这个流程去做。

东风天龙是采用这种流程后上市的第一款商用车,品质非常好,成本控制得也不错。上市后,客户反馈说,车虽然价格高,但用起来质量过关,使用时间长,这样摊下来成本就不算太高,而且油耗控制得相当好。

这款车当初计划销量两三万台(辆),实际销售了10万台(辆),东风对这款车评价也不错。在东风有限十周年庆典上,他们邀请我参加,他们说,这款车非常成功,非常感谢我。

之后,东风生产中重型卡车也按照这个流程来做,东风商用车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再后来,他们在十堰建了新工厂,我去参观过,不管设备,还是厂房,以及QCD质量管理,都非常现代化。他们还专门成立改善小组,一直这样推进下去,还获得过国家第一的奖项。

“别人如何评价,我不是很在意”

如果我在东风日产实现了100%,在雷诺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我只实现了80%,虽然只有80%,但我在雷诺经历的这些事情,学到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是成长的过程。

《汽车商业评论》:对您来说,2008年又是一个转折,您被派去担任雷诺公司执行副总裁,当时您是怎么想的?

中村克己:派我去东风有限时,戈恩这样给我讲,他说,你在那边干4年,干好了再回日产。原本是4年,后来延长了1年。5年后我要回国,戈恩说,没地方让你回来,你还是去雷诺吧。(笑)开个玩笑。

2008年时的日产,无论美国市场,还是中国市场,都很顺利,没什么大问题。这时戈恩就觉得,雷诺是一个法国人经营的公司,但法国人没有把它变成一个国际汽车公司,因为雷诺对市场不是很了解,就想派一个不是法国人的人员到雷诺经营层,协助他们把这块做好。

当初日产面临危机,雷诺挽救了日产,我自己认为,作为回报也应该去帮他们一把,所以我是怀着回报的心态去雷诺。

当年宏伟的东风-日产-雷诺金三角计划为什么十年后才尘埃落定?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如果紧随东风日产之后,东风雷诺就进入中国市场,现在东风雷诺会不会是另外一番风景?

当初日产把所有资源都投到中国,目的为扩大中国市场,所以资金也好,人员也好,所有人力物力都偏向中国,合资公司就做得很成功。如果雷诺也是同样的做法,那它也有可能把合资公司做起来。但问题是,雷诺当时并没有把全部精力放到中国,它要做俄罗斯,要做印度,还要做伊朗,中国只是它全球战略的一部分。

而且,当时已经有三江雷诺合资公司。雷诺就认为,日产在中国很成功,那日产是不是也会帮助它们把合资公司建起来呢?它就有这样一种幻想。

这时我是东风有限总裁,我跟他们讲,中国市场竞争非常激烈,日产投入全力来做,把基础建得非常好,做好这个基础,然后扩大中国市场。你们如果要做,我可以把成功经验分享给你们,告诉你们怎么做,但是我们的人,我们的钱,不可能跟你们分享,让你们用,你们要自己出资金来做。

对方问,我们要自己做的话,需要派多少人?我说,要派150个人。他一听,就不做了。可能他也认为,没有这么大的精力来做,就把这个事情搁一边了。

这个人是谁?

雷诺经营企划部负责人。虽然从表面上看,雷诺失去了这样一个机会,但2008年我到雷诺,负责雷诺中国市场,那时候我就感受到,法国人对市场的认识确实有问题。他们认为,我只要在中国建个厂,把欧洲生产销售的车型,稍微改改拿去卖就可以了,因为我的销售目标并不是很大。但其实,这种做法已经无法在中国竞争和生存。

我到雷诺后,先改变他们这种观念。他们提出很多方案,都被我直接拒绝掉。一定要生产中国客户需求的车,他们没有这种意识,而且他们在品牌管理、销售网络和服务方面也没有意识,一定是先把这些都安排好,然后才生产,才销售。改变他们花了很多时间。

他们期待的是扩大规模,当地生产,但意识却跟市场离得太远。我先跟他们回顾亚洲市场,包括中国在内,到底是什么环境,这种环境下哪些适合雷诺现在做,哪些不适合现在做。针对不同国家,雷诺做过很多方案,比如中国、印度、伊朗等,都要在当地国产化,我就把不切实际的方案砍掉,再缩小集中,比较多的是做出口,而不是国产化。

比如针对亚洲市场,看哪些车适合,就扩大亚洲出口量。至于印度项目和伊朗项目,经过研究后,认为现在还不到时机,就把印度项目砍掉,伊朗项目砍掉一半,就集中起来做这些事情。中国就是三江雷诺,后来在这个基础上成立东风雷诺。

作为日产和雷诺中国事业的开拓者,您在雷诺项目上吃过的苦和受过的委屈,某种程度上要远远大于东风有限。如果要盖棺定论,2008年您离开东风有限,得到大家普遍认可和尊重,那么在雷诺这四五年,您似乎受到了不公正对待。中村先生,您是否同意这种说法?

刚才讲过,在东风有限前两年确实非常艰难,但之后大家互相信赖,互相理解,做起来就很顺。再者,因为我是总裁,我可以自己做决定,做出决定后,又跟日产总部,比如商品企划部提出来,我需要这样的车型,希望你们能在研发方面配合,大家都很支持,而且100%支持我,这是我比较幸运的地方。

但在雷诺,我是执行副总裁,实际什么都决定不了。对雷诺来说,我负责的亚洲是个小市场,每当我提出来,我需要这样的产品,需要这样的资源配合时,他们就会问,这需要多少投资,需要多少费用,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市场?就会提出很多疑问。往往我提出十个方案,最多能通过两个,所以我花了相当多时间在内部协调上。

本来我应该在市场上做更多事情,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做,基本都在公司内部做协调。可能大公司也都这样,协调需要花很大精力。

回过头再看,在东风有限时,大家都非常支持我,反而像个特例。我在东风有限做出的业绩和在雷诺积累的这些经验,至于别人如何评价,我不是很在意。

我自己认为,如果我在东风日产实现了100%,在雷诺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我只实现了80%,虽然只有80%,但我在雷诺经历的这些事情,学到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是成长的过程。

“他还是较好地完成了任务”

当时交给陈国章两个任务,一是东风雷诺成立前,维持或者提高雷诺品牌价值;二是扩大销售网络。但他可能更适合小公司的经营管理,对大公司组织体系管理则有些欠缺。

《汽车商业评论》:我听说在雷诺时,您的主要阻力和困难更多来自塔瓦雷斯本人,如果没有和您朝夕相处的东风领导对您的大力支持,东风雷诺项目会很难推进。当然从另一方面,东风本身也可能希望尽快推进这个项目,他们也不一定是支持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中村克己:这个事情最好不要写,我可以私下里讲一讲……(略去)

开始大家探讨的是一个很大的合资项目,到最后变成一个小项目。塔瓦雷斯(Carlos Tavares,现为PSA集团CEO)。

也没有什么想法,他跟我说,中国市场的事情都交给中村来管。东风雷诺合资要效仿东风日产合作模式来做,商品方面先投放SUV,东风方面认为,法国人模仿东风日产的做法想像不到会怎样。后来就说,那就拜托中村,还是请日本人过来协助工作。

结果日产派出十来人,东风日产也派出十来人协助。东风日产中方人员水平很高,他们过去后,真是又快又好地做好事情,甚至比日方做得还好。看到他们现在的这些做法,说明当时打下的基础很有效。

东风日产工厂是他们自己管理,东风日产襄阳工厂生产的高级车质量也相当好,都是他们自己改善。成本也好,质量也好,在日产全球工厂中排名第一。

但请恕我直言,中村先生,您可能在看人选人问题上也出现了偏差,尤其是在挑选雷诺中国负责人的时候,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认为有偏差。我2008年到雷诺(2008年4月任雷诺汽车公司执行副总裁),陈国章(原雷诺中国执行总裁)2009年赴任,主要负责中国进口车。2008年雷诺在中国的销量只有800台(辆),很少很少,陈国章过去后,导入科雷傲,把销售网络扩大到100家左右,后来进口车销量提高到3.5万台(辆),应该说这方面他还是成功的。

当时交给陈国章两个任务,一是东风雷诺合资公司成立前,维持或者提高雷诺品牌价值;二是扩大销售网络。他还是比较好地完成了任务,但他可能更适合小公司的经营管理,对大公司组织体系管理可能有些欠缺。雷诺是个大公司,而且是一个国有企业官僚公司,他在组织体系方面就比较难发挥。

陈国章离开后,不知道雷诺中国市场现状如何。专营店这块,当时给他(陈国章)的目标是东风雷诺成立前达到150家,但好象现在也没达成,目前销售台数是3万台(辆),这是我比较担心的地方。我不太清楚雷诺在中国卖得怎样,您有什么信息没有?

2015年雷诺进口车销量3万辆,还是科雷傲一枝独秀。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请教您,因为选对了人,所有才有东风有限和东风日产的今天。那么,如何挑选关键岗位的关键人才?在个人能力和品德之间,您更看重哪方面?

对东风雷诺,因为我当时已经回国,没有负责后面人选。但对东风日产,我百分之百有权力挑选。

第一期日产派驻员,特别是技术工程师,因为合资公司需要有经验的专业人才,所以挑选的人都不年轻,而是非常有经验的人。这些人不是只动口,不是只会说,而要动手来教他们,和他们一起做。同时,他不只是下指示,他还要能说服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并让你心服口服,这样大家一起做事。

至于中方应该选什么样的人,我也一直和徐(平)总商量,这里面任(勇)总是个关键人物。对公司而言,五年十年后他还能承担公司责任,而且愿意为公司奉献自己,主要挑选这样的人。

专业知识可以在工作中慢慢培养,主要看这个人是不是能和大家组成团队,并且五年十年都愿意为这个公司贡献,可以带领这个团队成长,这是一个大的标准。

您怎么看日产-雷诺联盟的未来走向?它们是维持现状好,还是哪天再分开好?

日产.雷诺联盟是一个比较成功的做法,但它们之间不是合并。关于联盟的基本准则有一个手册,手册里强调互相信赖,互相尊重。也就是说,各公司都有自己的长处,自己的优势,要互相承认,尊重各自所长,而不是把它取代。

一直到现在,雷诺和日产的品牌都相对独立,研发和销售网络也相对独立,雷诺是雷诺,日产是日产。联盟中有些可以合作,或者一起降低成本,或者采用相同零部件厂商,能合作就合作,一起共同研发或者一起研讨,但基干和内部则保持不变,雷诺还是生产雷诺的车,销售给雷诺的客户。

当年作为东风有限总裁,我没有把日产意见强压到东风日产里,也没有把东风意见强压给东风日产。东风有好的地方,日产也有好的地方,好的东西吸收到东风日产里去。这方面理解得最好的就是任(勇)总和吉田(卫)总两人,只有他们充分理解,东风日产才能发展到这个阶段,这个基础才能打得牢固。

戈恩需要什么样的接班人

戈恩真是一个奇才。要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实在是没有。不是说你努力就能达到他的水平,至少我知道的范围内,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汽车商业评论》:根据您对中国市场的了解,您对东风雷诺未来发展有什么建议?

中村克己:雷诺车其实很有特色,雷诺生产很好的车,特别是小型车,有几款非常不错。这些车在日本也有导入,从当年1000台(辆)销售到现在的5000台(辆),翻了5倍。你在市场上一看,就知道这是法国车,这是雷诺商品方面的强项。

这些强项和特色怎么在中国市场上打出来?一靠宣传广告,二靠专营店。要通过销售店渗透给客户,让他们理解雷诺品牌,做好品牌战略。雷诺总部在巴黎,巴黎是全世界女性都憧憬的时尚之都,它占有这个地理优势,雷诺车肯定也有这方面特长。

要让中国客户接受它,就需要公司做传播,渗透到中国客户中去。现在的中国,大家对车都很熟悉,我们买辆车,肯定要既能说服自己,还要让家人和朋友都说,你真是买了一款好车,这样他才会去买车。有魅力的商品和强有力的销售网络是关键,这两方面同时加强,东风雷诺还是很有市场。

对东风日产呢?接下来东风有限会发布新中期事业计划,但现在的东风日产一定不再是以前的东风日产,它拥有100万辆基盘后,再向前跨越一步都很有挑战性。要推动它向前,您认为在产品或者其他方面应该怎么突破?

我离开中国市场已经很久了,您这个问题涉及到东风有限下一个中长期事业计划,应该去问现任总裁才对。但既然提到这个问题,我就谈一下自己的想法。跟刚才讲雷诺差不多,还是要生产客户需要的商品。客户是不是选择这个产品,我们做产品研发时,就要针对这个市场,提供客户需要的商品,这是最基础的地方。

现在日产已把所有商品线都导人到中国,如果一个车型一个车型地扩大销量,那整体销量也可以提高。但既然已经走到这样成熟阶段,是不是应该让它安稳发展?

不要总去追求一直呈直线上升的台数,中国汽车市场已经这样稳定成熟,我们是不是应该导人一些有特色的商品?不是常规国产车,而是符合不同客户或者特殊客户的特色车型来提高品牌力,让中国客户喜欢这个品牌。结果就是,客户因喜欢这个品牌而选择我们的产品,这样来提高销量。

除投入客户需要的商品外,还要提供客户喜欢的售后服务内容。打个比方,现在年轻人的需求和年长者的需求不一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销售网络分开,去设立一个年轻人需要的销售网络?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

根据您的用人条件或者选人标准,您认为后戈恩时代需要什么样的接班人?能否帮我们做个画像?

坦率地说,能够继承戈恩的,还没有这样的人选。很遗憾,没有。

戈恩应该也在考虑这件事,他退位后需要什么样的人选。但他能力太强,如果把他担当的所有的职位和任务都交给一个人,交给跟他一样水平的人,这个人很难找,现在也没有。但如果说不是这样,而是把他负责的这一块,将来分给几个人承担,这倒有可能,但这事现在还没决定。

戈恩真是一个奇才。要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实在是没有。不是说你努力就能达到他的水平,至少我知道的范围内,没有这样的人存在。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意见和想法。

您的经历这么丰富,您会写回忆录吗?

(笑)我即使写了,也没有人买。我经常跟儿子讲我在中国的经验,在法国的经验,儿子也总是很认真地听,我就感到非常幸福。将来等我有了孙子,我也愿意把这些经历讲给他听。

但您不打算记录下来吗,这样可以给更多人分享。

没想过写自传,我经历的这些也达不到写自传的水平,但我愿意把经历的东西跟大家分享。比如这次接受您的采访,也能把这些部分经历记录下来。

再有,日本一些大学也邀请我去作演讲,我也乐意接受这样的邀请。我写的演讲稿也给儿子看,包括您这次采访内容刊发后,我也会收集起来。这是我的财富。

“像回到小时候的生长环境”

因为高速成长,很多小作坊都要搬到其他地方,原来那里就盖了高楼大厦,就像1990年代的中国一样。

《汽车商业评论》:中村先生,您这种严谨务实的工作风格,和您小时候的成长背景有关吗?您父母对您性格形成有何影响?

中村克己:1953年6月我出在东京江东区,这里有很多小公司和小作坊,都是自己开的。我从小就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玩,不到天黑基本不回家。

但从高中开始,我就很喜欢学习。我在东京都上高中,以前是个女子学校,到我这一届开始招收男生,但还是女生较多,男女比例大约是2:1。现在想起来,高中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女生多。

我爱人也在这个学校念高中,她比我小两岁。我念高三时,她念高一,那时候我们没有谈恋爱。上大学后偶然遇到,就谈起(恋爱)来了。我当时在学校非常非常受欢迎,有很多女孩子追求我,我一年要换两个女朋友,每年都在换……

想不到您这么有魅力……您考大学时选择了航空专业,毕业后为什么进入汽车制造业?在您眼中,那时候的日产汽车是怎样的?

我现在看起来较老,但那时候很苗条,头发也不像现在,还是很帅气的……我父亲学工科,是个工程师。他认为学工科不好,想让我以后做政府官员,就想让我学法律,考大学法学部,但我不喜欢。我喜欢自己做东西,便进入工学部,因为喜欢飞机,就想进入航空事业,从事飞机设计专业。

但实际日本飞机制造厂很少,几乎没有,后来很多同僚都进了汽车制造公司。我也很喜欢汽车,因为汽车在制造方面很强,但为什么选择日产汽车?因为一种说法“技术的日产”,这您应该知道。我学工学,又喜欢技术,就进入日产汽车从事研发工作。

小时候正好赶上日本高速成长期。因为高速成长,很多小作坊都要搬到其他地方,原来那里就盖了一座高楼大厦,就像1980年代、1990年代的中国一样。所以2003年我到十堰,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的生长环境,心里很温暖,但现在也都发展了。

幸运的是,我能在东京看到两次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次是1964年,我11岁,上小学5年级,能看到蓝天上飞机划出的五个环。接下来是2020年,离现在还有4年,但前提是我得活到2020年(大笑)。

我很好奇,像您这样有着丰富经历的商业领袖,像您这样经历过日产和雷诺在中国的拓荒事业后,还有什么让您更激动的事业呢?您现在的工作状态如何?

不管在哪个公司或者哪个职位上,只要是做一件事情,只要把目标制定好,只要坚持自己做下去,肯定会有收获,会获得成就感。

2013年我到康奈可(Calsonic Kansei)公司做会长,注意不是社长。公司还是由社长经营层来管理,但我作为会长,对公司组织体系和经营层面问题看得比较清楚,为此我制定了三年计划,希望改善公司组织体系和经营体系上的问题。

我主要从以下三方面来做。

一是提高收益性。公司有收益才能生存,我就想办法提高收益性。另一方面责权利明晰,建议他们把不胜任的人换掉。我不直接参与经营管理,而是提案给经营层,社长根据提案来执行具体内容。

二是设置KPI标准衡量。康奈可是一家零部件厂商,所以也是一个生产制造公司,它的东西是好还是坏,在竞争上有无优势,我就从制造公司角度设置KPI标准。这些标准实现了多少,哪些还没有实现,每个指标都去核查去确认,这样来保证它在行业中的竞争力。

三是把人事和财务的体系基础做好,让它支持公司发展。

我用三年时间来运作,应该说,到今年已经比较稳定,改善得不错。2016年也是康奈可收益最好最高的一年。改善很有成效,我自己也有成就感。

在我职业生涯中,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尝试,我不是处在经营层和管理层,而是站在更高位置来管理整个公司,从中我也学到很多东西。

改善三角度

作为会长,对公司组织体系和经营层面问题看得比较清楚,为此我制定了三年计划,希望改善公司组织体系和经营体系上的问题。我主要从以下三方面来做

1提高收益性。公司有收益才能生存,我就想办法提高收益性。另—方面责权利明晰,建议他们把不胜任的人换掉。我不直接参与经营管理,而是提案给经营层,社长根据提案来执行具体内容。

2设置KPI标准衡量。康奈可是一家零部件厂商,所以也是一个生产制造公司,它的东西是好还是坏,在竞争上有无优势,我就从制造公司角度设置KPI标准。这些标准实现了多少,哪些还没有实现,每个指标都去核查去确认,这样来保证它在行业中的竞争力。

3把人事和财务的体系基础做好,让它支持公司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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