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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滘往事

2017-01-05曹木静

岁月 2017年1期
关键词:外乡人江水时代

曹木静,80后,江苏人。有散文小说五十万余字散见于《佛山文艺》《山东文学》《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刊。

1

东江边那一株株叫不上名的树木,一年四季总是那么苍翠挺拔,繁茂盈人。无论多少风吹雨打,也不管多少喧嚣热闹,它们总是那般静静地伫立着,像是沉睡了似的,抑或麻木了似的,无声无息、无人问津。东江水,从大地深处缓缓流出,潮起时,江水汹涌澎湃,激越雄浑;潮落时,平流静默,浅唱低吟。江水奔腾不息,穿过繁华的街市,越过空寂无人的荒野,从一个方向流向另一个方向,流向大地的深处,流向未知的远方。

站在滨江大道树木繁盛的绿阴之下,越过川流不息的喧嚣,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自信,也随着鼎沸的人声,消失殆尽了。一阵风吹过,枝叶碰撞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一些枯叶随风飘落在地上打着卷儿,还有一些飘落到了江面上随着水流上下翻滚着。昏黄的路灯,散发出慵懒的光亮,将一个个行人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人影随着人的行走亦步亦趋,一个个简单的人影,像皮影一样或奔跑、或行走,或静止。茕茕孑立的我,在江边慢慢走着,跟随着影子,影子拖着我,拽着我,纵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在某个叫不上名的下午,我贸然进入了这个叫“道滘”的小镇,就像一滴水融入了茫茫的大海,瞬间便被巨浪吞噬了,毫无知觉,随着波涛,起起伏伏,流向远方,无人问津,无人察觉,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巨大的陌生感就像这无边的夜色向我慢慢袭来,一点点浸入到我的骨髓之中。辗转,有时蕴含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更多的时候充满着无尽的希望。从南城到道滘,仅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并不远,可当我真正背着行囊,走进时,内心深处那份惶恐与不安,却使人一种感到茫然与无助。

在这座南方城市,每天都上演着无数的辗转,从一个镇到另一镇,抑或从一座城市去往另一座城市,简单的行囊,走走停停,像无根的浮萍随波漂流着,充满着诸多的不确定性。好奇的目光,鄙夷的眼神,当地人时常用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打量着一个又一个如我这般四处辗转的外乡人,而本地人与外乡人之间的文化差异在交流与沟通方面,自然而然地筑成了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与障碍。在一个个相安无事的日子里,外乡人用自己的方式找寻着生活的意义与尊严,尽管内心诚惶诚恐、茫然无措,但仍然不断整理行囊,努力把日子安顿好。

外乡人,既是过客,又是常客,一波又一波,一批又一批,就像奔腾不息的东江水,就像江边无数苍翠挺拔的树木,无名又有名,无声又有声。“打工者”是他们共同的称谓,抑或是对这个模糊不清的群体最明确的定位。无数的“打工者”来了,无数的“打工者”又离去了。

流淌的江水,静止的树木、光洁的马路、形单影只的行人,昏黄的路灯以及无数数不清的车辆、人流,在一个个寒来暑往中,自然地流转着,本地人,外乡人,在这片土地上顺着日夜星辰自然而有规律地繁衍着、生息着。

2

无数个夜晚,我都会被一个个或故乡、或他乡的梦境惊醒,现实与梦境常常交织在一起,令人无法分辨得清。醒来后,四处一片漆黑,同寝室的小伙伴酣声雷动,宛如出征的战鼓般。这时我总是习惯性地起身,走向窗户边,打开铝合金玻璃窗,眺望远处,在黑夜里寻找可以聊以慰藉的精神寄托。漆黑的夜晚,除了零星的几个光点,在天际边忽明忽暗地闪烁,没有任何的光亮可作参照,巨大的夜幕邈远而深沉。黑夜,无边的黑暗,在一阵阵车辆疾驰声中,变得越发模糊,此时的星空一片黯淡混沌,大地也在苍茫的时空中隐遁了。

南方的天气,总是被湿濡濡缠绕着,无论哪里都是粘粘的,甩都甩不开,衣服、被子,皮肤都是这种感觉,仿佛被刷了一层桐油。白天,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有人是来办事,有人是来闲聊,他们一个个说着纯正而浓重的本地话,旁若无人、眉飞色舞地打情骂俏,搬弄是非,全然不顾我这个外乡人内心的感受。在他们眼里,我仿佛就是一缕空气,毫无存在感。一个个上午、下午,在他们吞云吐雾,嬉笑打闹中,如流水般一点一滴无情地逝去,不动声色,不留痕迹。

存在感与自我价值在某种程度上是密切相关的。只有当某份材料、报告需要撰写,需要上报时,恍然间,他们会忽然意识到我这个多余的“空气人”的存在。于是一份又一份冠着不同名头的通知、文件,像细沙一样堆集到我的办公桌面,而每次都会随带上一句话“抓紧哦,下午要报送”,话语中充满着不可一世与不容争辩,仿佛军令般。每次我都是下意识地轻轻地“哦”一声,声音很小,对方似乎没听见,每当这时对方总会补充一句“嘿,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我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人,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眼神中充满着不屑与质疑,我只好点点头。

夜晚,唯有夜晚,是属于一个人的,是属于我自己的。远离了白天的喧嚣与嘈杂,挣脱了事务性地烦恼与忧愁,逐渐回到一种相对自我的状态,无拘无束。当那些操着我听不懂话的人一个个像鸡仔一样,归家去了。而我像只孤雁一样,在宿舍里编织畅想着自己对于未来最美丽的憧憬。我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夜,沉沉地黑下来了,而那种孤独感也随着夜慢慢地浸入到内心里,只有白炽灯陪伴着我,宛如梦境般,令人无法捉摸,更无法看清。

单位的大楼建在道路边,尽管道路两旁种有许多高大的树木作为隔离带,可急驰的车辆发出的声音,特别是清晨时分,那轰鸣声就像沸水似的,一阵强似一阵,整幢楼都被这声音笼罩着,感觉快要被震塌了似的。初来乍到的我,常常被这车流轰鸣声惊醒,甚至在一段时间内习惯地醒来,生物钟被强制性地调整着。吵醒后,微微睁开眼,窗外丝丝光亮,从窗户缝里一点点渗进来,恰好使我能够看清白得瘆人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只蜘蛛在织网,一层又一层地织着,辛劳而忙碌,但它的命运,就只有几个小时,等到天亮后,清洁阿姨一扫帚,它的生命将宣告结束了。

3

我曾经在无数个夏日的夜晚,跨过道滘大桥,去到江对岸,在一条新修的柏油路上散步、跑步、锻炼身体。运动,是最好的自我排遣方式,它能尽情地将自我释放。运动,同样给予人更多的勇气与信心更加从容地面对生活、面对一切。尤其是在夏日,白天炎热,晚上通过运动,将大量的汗水排出,跑完步,然后躺在发烫的条石板上,那种热辣辣的感觉通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到身体内,顿时有一种酥酥地眩晕感,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江水的浪涛声,睁开眼,满天的星斗,仿佛触手可及,所有的烦乱与疲惫得到了极大地缓解与放松。

一江两岸,可景致却是相差甚远。站在大桥上极目远眺,江水汹涌,一路奔腾,两岸的景观灯,逶迤蜿蜒。无数的光光点点,投射在江面上,随波逐流,将江面映得红红绿绿,波光敛滟,煞是美丽,两岸的景观光点,顺着江堤不断延伸至漆黑的远方。夜晚带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想象,将人的思绪推入到无边无际的情景之中。头顶是渺远的苍穹,脚下是奔腾的江水,时间与空间在这里交相辉映,“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年孔子恐怕也是这样发出感叹的吧!

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光洁平整,将远方与近处连接在了一起,也将理想与现实连接在了一起。不远处一座楼盘,在日复一日的机器轰鸣声中,正变得越发亮丽而明媚,就像一个姑娘一样,变得楚楚动人,光彩靓丽。据说,这条路是专门为通往楼盘而修的,这不能简单地说是奢侈,商业化浪潮席卷下的社会,人们将许多不可能变成可能,成为一种充满商业价值的产品。

开发商,以极尽所能的奇思妙想,营造着一个个令人神往的概念与创意话题。巨幅广告条幅,从20多层的楼顶一泻而下,夸张的广告标语,着实诱人,令人神往。楼盘在某种程度上是现代城市生活的象征,高大挺拔,光鲜亮丽,是农村走向城市最显著的标志。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不远处一大片低矮的平房,低矮黯淡是农村的代表,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城市与农村,富裕发达与贫穷落后,在这里一目了然。楼盘与平房其实相隔并不远,也就四五十米,可就是这一点点在地图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却需要很多人为之付出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努力。

在楼盘的相反方向,或许是商业利用价值不大,商业开发的浪潮还未波及到,仍是杂草丛生,沼泽遍地。晚上跑步时,我试着跑到路尽头,去探究一下那片土地。那里弥漫着一股原始的气味,十分荒芜,不时有些叫不上名的小动物在草丛间蹿来蹿去,令人一阵阵后怕。而光洁的柏油路,就修到荒芜的边上,尽管路并不完整,所幸的是,这条路并未成为主干道,车流量也很少,不然,估计会有一些车辆在毫不知情下,一头栽到荒芜的沼泽中。

站在通往沼泽的路前面,望着远处璀璨的灯火,江上行驶的船只,这片荒芜,显得十分可贵。它犹如一片被人遗忘的角落,任无边的夜色,萧萧沉去。沼泽,荒草是孤独的,可又是独立的,它们执著地坚守着一个又一个属于这个时代,最本真,最原始的东西。

4

工业化时代的鲜明特征,道路越来越宽,桥梁越来越高,宽到可以令万马奔腾,高到令人望尘莫及。工业化的浪潮,一阵阵地袭来,令人措不及防,人们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上的准备,自己的身体已经稀里糊涂地被这股强大的浪潮裹挟着飞奔得很远了。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慢半步,意味着落了一大截,就意味着可能被这个大时代所淘汰所抛弃,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生怕落在时代的后面。

工厂,是工业化的另一个显著特征。一座座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地在这片纵横交错的土地上,肆意地生长着,越过山山水水,将村庄吞噬,将河流吞噬。一个又一个冠着不同名头的高新科技园区将村庄自然分割成了生活区、工作区,从此,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多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工人。上下班路上,身着清一色厂服的工人们,嬉笑着,打闹着,涌入工厂,涌向车间,然后在里面辛勤地劳作。机械化的生产车间,使每个人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成为工厂这部大机器的一个零部件,每个工种都只是重复地做一件事,一个动作,流水线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也将企业的利润得到了最大化的实现。

工业化时代下的社会,一切变得非常之快,一条光洁的柏油马路不断地向远方延伸着,纵横交错的道路交通网络四通八达,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以前的几天的路程现在只需几小时。可是再宽的柏油路,也有无法满足的时候。于是乎,一条条快线、环线在扩建,像一张张巨大的网络,可是还是无法满足人们的出行需求。人类的聪明在于不断地拓展,轻轨——地面轨道交通,一种基于火车与地铁之间的快速便捷交通方式。一条条高架线横空出世,高架,不仅仅是掠夺,更是一种炫耀,炫耀一种资本的力量,一种超乎本能的想象。远远地望去,一条白色的列车,呼啸着像是在云端穿梭似的。

工业化时代的城市变得十分繁华、绚烂,长长地街道,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车灯闪烁,人流如织。在街巷之间,不经意间总会看到一间间性情趣用品店,一个个小小的门店,陈列着各式情趣用品,暗红色的灯盏释放着属于夜晚,属于荷尔蒙分泌的情调。无数次经过门前,我总会忍不住地向里窥探一下,等到店主反应过来四目相对时,便十分不好意思地迅即转过脸,若无其事地摇摇晃晃地向远处走去。

左右性的,有时不仅仅是荷尔蒙,有时还会是特定条件下的一个话语,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搔首弄姿的手势。没有人会刻意表露出对异性的渴望,可是那份压抑之下的忧郁无助的眼神,常常在一个个美丽而光洁的夜晚,肆意地膨胀着,飞跃着,有时甚至是无法遏制地奔腾着。

道滘是这座南方城市飞速发展的缩影,而这座南方城市的发展轨迹同样也是这个大时代发展的缩影。时代很大,大到没有限量,没有边际,每一个生命个体很渺小很卑微,渺小到如沧海一粟,卑微到如尘埃般微不足道。每个人都是这个大时代中的小人物,时代发展很快,再快也离不开人在其中发挥的无可替代的作用。工厂、生产线、酒吧、大排档、轻轨……一个个带着鲜明时代印记的东西在时代的大潮中,有的湮没了,有的仍将存在,并一直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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