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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菜地

2017-01-03文/袁

军营文化天地 2017年11期
关键词:水灵菜地老兵

文/袁 焱

我心中的菜地

文/袁 焱

时间敲碎了记忆,却剥离不掉流年里存在的痕迹。

朋友微信里分享的一块菜地图片,一下子把我推入4月的景色:一片青竹与古树环抱的山坳,两栋青石红瓦的营房,三五块星星点点的菜地,一个个熟悉的绿色身影……

我是在一个春天的早上来到这里的,刚进大门就看到有人向我招手——仓库程主任一大早就等着我来报到。他吩咐通信员把背囊接过去后,就直接把我带到不远处的一片菜地,随手拔了几棵还带着露珠的香葱和一棵青翠欲滴的白菜,笑着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你刚下火车,还没吃饭吧?早上就加个小菜,吃完先好好休息……”

这是我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一碗点缀着绿色葱花的手擀鸡蛋面,外加一盘流动着琥珀色芡汁的醋熘白菜。这样的味道,只存在于童年的记忆里,这样的味道,稍微缓解了我因体制调整被“发配”到这里的沮丧心情。

休息好,程主任又把我带到菜地,让我帮他栽两垄芹菜:“一个分库教导员位置空缺3个月了,你去吧。现在,部队生活条件已大为改善,许多单位都不搞农副业生产了,但这里有点儿特殊,到那里后,要先学着种菜,那菜地里的菜都蔫了……你看,这菜栽下,用点儿心,扎了根,这菜才水灵,这菜一水灵,战士才会安心……”

几天后,我去了更远的地方——分库。虽说是营级单位,但实际上只有十几号子兵,有任务时会忙得要死,平时工作又单调得心慌。因为远离城市,就是连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守库,无异于别样的牺牲。这一切,对于一个刚从城市部队调过来的人来说,是极不适应的。因此,履职教导员后的最初几天里,我除了拿着手机爬山头找信号外,就跟一块黑云一样,阴郁而又低沉。

我如此,战士亦然。战士里,除了几个班长岁数大点,其他的大都在十八九岁光景,一段时间后,我感到他们的不易:工作和训练时,完成不少艰巨的任务,即便是流血,也不流一滴眼泪。可清闲下来后,寂寞和孤独就会啃噬灵魂。看到他们经受着我十几年前所经历的煎熬时,我的心也感到抽搐,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渡劫”的情形。

我烦了,就到菜地,这菜地只是近来很少有人照顾,已有些荒废,长出不少杂草来。我很烦躁,对杂草欲除之而后快,常常连根拔起,然后扔得远远的。可是杂草拔了又长,无论如何是拔不完的。几天后,我气馁了。唉,取水浇菜吧;经历着春旱的蔬菜,还没有真正扎下根。一次,当泉水漾开投下的身影时,我突然有点慌了。那倒映在水面上轻浮的影子,虽有军人的轮廓,却不断地随着细碎的波纹逐渐扭曲、消散……分明是躯壳留不住魂魄啊!我惊出一身冷汗。难道一次调动就消失了前进的动力?难道要颓废而迷茫地生活?我突然知道了程主任“这菜一水灵,战士才会安心”所蕴藏的道理:没有“根”,怎么能稳下心神?更顿悟了自己不快乐的根本原因:心中有杂念、贪念,忘掉了脚踏实地的做事!看来,那个向往血与火生活的军人,其实有不少杂质;那个自诩“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军人,其实还缺点火候。

寂寞和孤独是最好的砺石,我该磨一磨了;理想和信念是最好的钙片,我该补一补了。

在不断地反思后,我选择了主动带着这些小兄弟们去菜地劳作。一段时间后,菜地在我们的伺候下,恢复了生机。青菜水灵了,茄子精神了,秋葵长高了,百香果爬藤爬得欢了,西红柿开始泛着诱人的光泽……看着就让人垂涎。

菜地活了,蔬菜扑棱棱地生长,我和战士们的心也跟着一寸一寸温润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愿意牵着警犬走曲折幽长的巡逻路,喜欢跟着保管班抚摸深沉厚重的洞库门,爱好集结小战士寻找香甜诱人的野山果……

活色生香的菜地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点缀着山坳、滋润着人心。以至于许多禽鸟和小野兽也经不住诱惑,往菜地里跑:白天,斑鸠和竹鸡会探头探脑的来寻虫子;晚上,刺猬和山猫又蹑手蹑脚的来找吃的;平日里,野狗们可劲地在里面撒欢;秋冬时节,亮着獠牙的野猪和灵活机警的麂子也要从山中下来偷食充饥……

其实,在寂寞中播种栽苗,就是撒播幸福和快乐:春天,有战士说想吃香瓜,于是平出一片土地育上瓜苗,金黄色香喷喷的香瓜,就会钻进每个人的梦中;夏天,有战士嘴馋酸甜的番茄,也整出几垄菜畦栽上一片,在整饬幼苗搭架施肥时,有的人已经津液满嘴;秋天,几个籍贯相同的兵,捧出从家乡寄来的种子,小心地撒在红土地中,待到春节时,年夜饭里就能飘满家乡的味道……

收获的季节是战士们最期待的时候。因为开园意味着可以加餐,吃不完的蔬菜瓜果,还可以请老乡给加工成零食和可储存的干货,比如茄子干、豆彭果、梅干菜等。这时候战士们很兴奋,会像一群麻雀一样,围着我叽叽喳喳:教导员,都熟了!开园吧。得到应允后,值班班长会神气十足的把人集合起来,朝着天空抛出嘹亮的长啸:开——园——了——

“呼——”地一下,没等声音从云端掉落,“麻雀们”已扑进菜地。一会儿功夫,菜筐就填得满满的,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表情!这种快乐,继而又随着电波的信号,翻过山、蹚过河,飘进远方亲人的耳朵里……

突然就想起“扎了根,叶子就水灵了……”的话,难道我和战士们都长出根了?那应该是的,我想。

收获后,有些蔬菜是要特意留下一小片来的,为的是一睹它开花时的容颜,抑或是看它结子的模样。在孤独和寂寞中等待着,在牺牲和奉献中守望着;等待和守望有多长,快乐和幸福就有多长。

曾经守卫在这里的每一个官兵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难忘刻骨铭心的军旅生活,同样惦念生机勃勃的菜地。已经离去的老兵,有的忍不住思念,特意回来,重温那一段青葱岁月,让回忆在现实中肆意的激荡。

跟现在的我们一样,这些老兵们,记忆里最快乐的地方是这片菜地。在菜地里,他们会拿起工具锄锄草、浇浇水、整整菜畦、寻找当年的感觉。看那熟稔、细致的动作,认真、幸福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心从未离开过这些菜地。

最让我动容的是一位耄耋老人。他在女儿的陪伴下从东北来到这里,一下车就颤巍巍的向菜地走去,费力地弯下腰,从菜地里捧出一捧泥土,装进一个精致的罐子。他女儿告诉我,他父亲跟随部队解放了这座城市后,就奉命钻入这些山中凿石头挖洞库,是这里的第一代开拓者和守库兵,当班长时还是干部预提对象。1957年突然面临裁军,大家从心里都难舍部队都不愿走,是他父亲含泪第一个写下退伍申请,开了个自愿退伍的头……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老人的战友越来越少,最大的愿望就是再回到魂牵梦绕的地方;捧一捧泥土回去,是留着准备撒在自己的坟头……

招待这些老兵的最好办法,是用地里时鲜的蔬菜,做上几盘地道的小炒。每当炊烟袅袅,这些用最简单方法烹制出来的菜肴端上桌时,一些两鬓斑白的老人,也会展现出新兵般的欢悦。于是山泉煮茶,香茗代酒,岁月冲蚀不掉的、粘在记忆深处的故事,便洒脱地在饭桌上流淌……

当时,舍得走吗?“怎么舍得,军装是咱当兵的皮肤,脱下军装就好比剥身上的皮,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没经历过的都不会懂!”一个老兵说。

为什么要走呢?“这兵当得好好的,突然就让你走了,搁谁身上不难受?可是咱们不转身,咱这军队咋转型,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给组织添麻烦……”一个在军改期间离开的“老转”感慨地说。

“哎,小伙子,好好干,把兵带好,把库守好,把菜地种好……”老兵们走时都喜欢这样叮嘱。

老兵们的话,充满了对部队的留恋,对奉献的不悔,对军旅的感恩。老兵们的话更像岩缝中渗出的山泉一样甘甜清澈,能沉淀杂质、荡去尘埃,让我的心逐渐空灵通透起来。

一个老兵教了我们一首歌:为什么我们守着清贫谈富有/为什么我们远离欢乐不言愁/为什么我们抛洒青春不吝啬/豪饮孤独当美酒/哦为什么/哦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你不说出来/我也不开口/月亮抚摸我/还有一支钢枪沉默在肩头……

这首老歌常在大山中回荡,在菜地里徜徉。

守了4年的洞库,也种了四年的菜地。我对这里产生了依恋,这是一种被军旅经历深深地浸入骨髓,融入血液的感情。然而,军旅生涯,真正能一路走到尽头的毕竟只是少数。去年,部队改革之棋已经落子,这个部队是改革的重点。面对“脖子”以下的改革,几个不眠之夜后,我选择了像前辈一样,勇敢的站出来,做一粒顾全大局的卒子。

真的要走了……在确定脱下军装的几天里,我招呼着战士们把所有空菜畦摊上基肥,翻好整出,撒上一年里的第一批种子,战士们也隐隐感觉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大家种菜了,因此,那几畦菜地,整饬得格外仔细……

当熄灯号吹灭灯光、吹浓月色时,没有惊动疲惫的战士,我用背包绳把用得已经发白的被子,连同对部队的眷恋,一起打进背包;然后背上肩,一如我入伍时的样子。仓库主任和政委默默地陪着我,他们要送我最后一程。

从高悬于大门之上的军徽下走过,18年的军旅生涯将就此戛然而止,我将不再属于部队。所以,离大门越近,我越心乱如麻,觉得今夜的月光太黏,黏得我每抬一次脚都很费劲……但是我还是默默地告诉自己,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停下!到了大门,我咬咬牙,抽出主任和政委紧握的手,毅然决然的准备跨出部队。

这时,身后的月光突然颤动起来,我回头一看,月光下,我兄弟般的战友,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束花,携着山中的雾霭,向我奔来!那花儿我都认得,是菜地里各种蔬菜开出来的花朵,有白菜花、萝卜花、豌豆花、油菜花等。花儿上面还沾着一些水珠,分不清是泪还是露!他们一个个站在我面前,一束鲜花,一个军礼,一声珍重,我的眼里禁不住升起了一层薄雾,难以自已。

最后一个过来的是副教导员:“对不起,知道你不让我们送,可是战士们不愿意,他们时刻打听着消息,熄灯了,没等到你按时查铺,他们都起来了……”

一瞬间,我被感动包裹得几乎窒息,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团棉絮,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嗓子颤颤的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好干,把兵带好,把库守好,把菜地种好,是吗?!”他紧紧地拥着我,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你放心,我都懂!”

我突然释然了,鼻翼中花香浮动,溶解了堵在喉咙里的棉絮,我想我可以放心地走了。入伍时,我还是花一样的年纪,离队时,我要留下花一样的笑容:我这样对自己说。于是,我收起泪水,笑着转身而去。彼时,月色正浓,影子被扯得很长很长。

如今,我离开部队已经整整一年,那些花儿早已干枯。不过在我眼里它们只是落花结子,进入下一个轮回,此刻又该是叶正水灵花正闹了,在我记忆深处的菜地里……★

责任编辑:邢玉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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