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煲

李大爷又住院了，自从前年做了肾脏肿瘤手术，身体就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好了，动不动就要进医院，以前都是大媳妇儿来照顾，可是今年，大儿子在国外包了个工程，带着老婆出国了，大孙子在外地上大学，大闺女在照顾八十多的老婆婆，小女儿在郊区陪读，外孙女马上要高考了，唯一能指望上的小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在家闹离婚，聘律师，打官司，分财产，还要应付那个正在闹青春期叛逆的小孙女……老伴儿吴大妈觉得人生太黑暗了。

她天天夜里都睡不着，寻思着小儿媳妇是不是因为老伴儿生病不愿照顾气跑了，他们老两口都快八十了，小儿子这个岁数忽然没了媳妇儿，以后怎么生活？临死前还能看见他成家么？老伴儿这身体咋就不见好转呢，手术做得挺成功，怎么老是住院呢？

主要还是累，李大爷不爱吃医院的食堂，吴大妈天天在家给李大爷做饭，然后提着保温桶，拖着浮肿的双腿去送饭。久病床前无孝子，照顾病人吃喝拉撒还得接住那个因为身体不适导致情绪脆弱的人的坏脾气，吴大妈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快撑不住了。

那天给李大爷送完饭，刚出医院大门，忽然走过来一个眉眼带着笑意的中年妇女，嗓音里带着一百分的真诚问吴大妈：“大娘，最近家里是不是有啥不顺的事儿啊？”吴大妈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闺女啊，我真是愁得快活不下了。”家里一直也没个说话的人，每天送完饭，吴大妈就上街买菜，回家做饭，杀鱼杀鸡炖鸽子熬汤，饭做好了，也该到送饭的点儿了，趁热装进保温桶就直奔医院，来来回回这半个多月，没人陪她说说话，偶尔儿女们打来电话，也是问问爸爸的病情，没有人知道，吴老太太自己心里多么苦，多么难熬。

当那个女人走过来问了这么一句话，吴大妈就像关不上闸的大坝一样，连哭带说把家里的事全说了。女人听得很仔细，拉着吴大妈的手，就像亲闺女似的，不时给大妈擦擦泪，还附和几句，“可不是么”“能不难受么”“哎呦，太不容易了”“真是没办法啊”……

最后，女人就像听不下去了似的，对吴大妈说：“大妈呀，本来我不愿意让你知道，其实我认识一个世外高人，能帮人点化，你家最近不顺，我带点贵重礼物去求他弄弄，说不定能行。”

李大妈就这么把闺女给她打的金镯子，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从头到脚撸下来给了人家。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李大爷喝汤的时候问吴大妈金镯子咋没带，吴大妈说用来“消财免灾”了。李大爷连汤带碗直接扔到吴大妈身上了。要不是护士拦着，差点拔了吊针抄椅子砸人。吴大妈站在医院的楼道里呜呜哭，儿女们这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医院。

那套金首饰是小闺女给打的，吴大妈说以后老了，这套首饰要留给大孙子。知道首饰被人骗走了，大孙子打了个长途电话来抱怨：“奶奶，你傻啊！！”吴大妈当场就昏过去了，脑中风。

等吴大妈醒过来，人就有点老年痴呆了，小闺女哭着说：“妈妈，你别上火，东西没了我再给您打一套啊！”吴大妈看看小闺女：“你是谁呀？”

她终于不用再鸟这个世界，以及继续自己暗黑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