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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针引线绘生活

2016-12-26李树华

大理文化 2016年5期
关键词:刺绣大姐绘画

李树华

在大理州的弥渡县,几十年的艰苦生活不但没有击倒这个坚强的女人,却使她在挫折中不停地寻求艺术的梦想,通过自己辛勤的努力巧妙地把刺绣与生活结合起来,成为云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走出了一条普通而不平凡的艺术之路。

难以成真的梦想

在一座普通的南北走向建筑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见到我便高兴地迎上前来,我知道她便是几天前在电话里和我通过话的盛文惠大姐。

在采访中我了解到,今年65岁的盛文惠,1951年出生在弥渡县弥城镇的光明街。作为独生子女的盛文惠,从小就懂事、孝顺,知道为父母分忧解难,帮父母干家务,得到父母的喜欢。盛文惠告诉我,那个时候,她最迷恋的事情就是画画和刺绣。课本上、练习本上只要有空白的地方,她就会画上山啊,水啊,小人啊,什么都画。那时,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将来一定要到很好的学校里去学画画和刺绣。用一辈子的时间做好这两件她最喜爱的事。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父母和家庭却给她连续带来了不幸,而且这种不幸一直伴随着她。为此,她和我提到了她的父母。

盛文惠的父亲曾经在著名的广州黄埔军校学习过,是国民革命军中的一名军医,参加过著名的腾冲光复抗战。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盛文惠的父亲不愿参加内战而毅然脱离部队回到弥渡县城的老家开了一个药铺,靠行医度日。

据盛文惠介绍,她父亲精通英文,擅长画虎,还会唱京戏,而最让盛文惠感到自豪的是,她父亲在一次滇黔川三省的中医会考中竟然取得了第一名,这件事几十年来一直让她不能忘怀……

我注意到,盛文惠每次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父亲在她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我这辈子一直就喜欢绘画,这和我父母亲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是在完成我父母亲的心愿。”盛文惠欣慰地对我说。

“是啊,有些事情是需要一辈子去做的。”我感叹地回应。

“那么,盛大姐,你觉得你这一辈子一直就在做绘画和刺绣这么两件事,现在你都65岁了,这么多年来,你真的就没想到过去做其他的事情吗?”这是我一直感到困惑的一个问题,我想问个明白。

“说实话,我不是没想过,而是环境不允许我去想。”盛大姐有些茫然地回答我。

“环境不允许?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我有些不解地追问。

“说来话长啊,李老师,今天如果不是你来采访我,我是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的。”盛大姐说这话时,脸上显得有些难过。看来,我的话题触到了老人的伤心之处。

盛文惠介绍,她的母亲叫尹良瑛,是一位才女,这让我有些意想不到。盛文惠的母亲早年毕业于大理女子师范第一班。和奶奶盛世英一起在弥渡街办过第一所小学,而此前,弥渡街只有私塾而无小学。这所小学曾经培养了许多进步学生和地下党骨干,众所周知的《小河淌水》作者尹宜公当年就在里面读书。盛文惠的母亲教美术和国文,在上课之余就教盛文惠学绘画,难怪盛文惠总是说自己有绘画的遗传基因。

只可惜这样的环境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自古好人多磨难。就在盛文惠14岁那年,眼看着日子就要有起色,可谁知身体一向强壮的父亲却在那个秋天撇下他们走了。这让一家人突然失去了顶梁柱,作为父母掌上明珠的盛文惠,只能和母亲一起含辛茹苦地支撑起不完整的家。

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骤然离去,母亲又没有工作,令盛文惠和母亲身心巨创,度日如年。可再困难。日子还得过下去。还好后来好强的母亲好不容易到弥渡一中找了一份教美术和语文的工作。盛文惠初中毕业后,老师见她绘画出色,就建议她去考美术学校。母亲何尝不知她有画画天赋,可母亲不是离不开她,不舍她远离家乡求学,而是手中根本就拿不出钱,没有能力给她创造这个条件,于是就只能让她跟着自己学画画。一心痴迷于画的盛文惠,在绘画过程中,经常会一坐就是大半天而忘了一切。

盛文惠告诉我,从读小学到读初中,班上的黑板报都是由她画刊头,这让她在同学中显得很有成就感。有一天,母亲难过地和她说,我的女儿啊,请原谅母亲不能再供你去读高中了。见母亲为难,懂事的盛文惠主动放弃了读书的念头,到西庄大队当了知青。

由于家庭出身等原因,弥渡一中不再聘请盛文惠的母亲做教师了,盛母只能回家,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离开人世。

“你父亲去世后,你母亲一个人领着你生活那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啊,其中的辛苦我完全想象得到。”

“是的,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生活的艰难到现在我都不想再提起。其实,李老师,说句大实话,由于我父亲的原因,我们家是受到过一些不公正的待遇,吃了不少苦,但是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因为那些事情不是哪个人和哪个人过不去,是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所带来的,况且那时有许多家庭都是那样,有什么想不通的。”

想不到年过花甲的盛大姐把过去的遭遇看得很淡。至今都没有什么怨言。

“好了,李老师,我还是和你说说我自己吧。”

“不着急不着急,其实,我们可以先谈谈绘画与刺绣。”我借机想引开盛大姐刚才的话题。

“盛大姐,你觉得绘画与刺绣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还用说嘛?它们本来就分不开嘛。绘画与刺绣都是视觉艺术,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两门艺术之间却有着很多的相通之处,所以,任何一个想搞好刺绣的人,都必须努力掌握好绘画与刺绣的基本手法,并融会贯通才有可能创作出具有新意的令公众认可的作品。众所周知,要想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创造出具有现代工艺美术的刺绣艺术品。就一定要明白设计是艺术的灵魂这个道理,当然了,如果能充分结合诗、书、画、印等艺术,这样的作品境界就会更高、画意就浓、感染力就强。一句话,我认为刺绣是以丝线作画,而绘画则表现于油彩。因此,形式不同,效果也就不同。具体说来,刺绣给人一种精密、细致、典雅、华贵的感觉,只要做到气韵生动即可,有着较强的装饰性。而绘画则讲求写实所必须的造型、明暗、透视、质感等,能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所以说,绘画与刺绣在艺术领域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分不开的。”

“是的是的,在中华民族璀璨文化的发展史上,绘画和刺绣艺术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对其形式的突破与创新也是我们艺术工作者永恒的话题。”

“李老师,你说得对,我同意你的说法。”

“谢谢盛大姐的表扬。你这大半辈子的人生让我想到很多,真的。”

“没什么,现在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么?每个人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多好的社会环境啊。”

“是的。现在的艺术工作者真的是太幸福了。”

我国刺绣历史悠久。其风格也逐渐形成了地域不同的艺术特色。“湘绣、蜀绣、粤绣、苏绣”是中国传统刺绣工艺中的四大名绣。但随着时代发展演变,流派纷呈,各领风骚,如精微绣、乱针绣、发绣等。扬州水墨写意绣以精细素雅著称,其构图简练,主题突出,绣工细腻,配色协调,虚实有度,技巧精湛,是刺绣艺苑中的一朵奇葩,但像盛文惠这样在大理、在弥渡地域文化及传统刺绣技艺基础上创新发展起来的,有着鲜明的时代精神的刺绣作品,有着较强的实用性和装饰性,尤其是那些仿地方山水的作品最为精美,一直受到当地群众的认可和喜爱。

在西庄当知青的那几年,盛文惠仍然是画心未泯,一有空闲,她就摸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把心里想表达的那些画面画出来。其间,曾有几个好友和她学习,虽然当时农村的条件很差,但盛文惠却心境平和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几年下来,她已经画了上千幅画,那些平日里被人们忽视的小花、小猫、小狗、小羊……她总爱把它们惟妙惟肖地画下来,让旁边的人刮目相看。

不过,盛文惠也吃了不少苦,有一天,她背着打药的喷雾器去地里给庄稼喷农药,想不到喷雾器会漏水,又加上天热,打完药后,她身上也被农药水浸了个透。回到大队上,气就喘不上来了,被紧急送入了公社卫生院,确诊为农药中毒,一住就是好几天。

除了劳动,盛文惠每月还能挣十多元的钱补贴家用,每年还能得到大队发给的奖励,这些对于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家庭来说可谓举足轻重。看看母母亲一天天高兴起来,盛文惠也觉得日子越来越好,她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在绘画上走出一条路子来报达母亲。

背着女儿去上课

一晃多年过去了,盛文惠结了婚。儿子才满月,她就一咬牙,自己背起儿子,到太花小学应聘当了一名美术代课老师。

“我那时真的很辛苦,每天都要早早地起来,从县城的家里走几公里路去太花上课,哎,不说了不说了……”

“没什么,盛大姐我倒是很想听听你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能安慰着眼前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知道她过去的经历究竟有多难。

“那时,学校发给我的工资只有24块钱,现在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呢。呵呵……”

“是的,我1984年到工商所参加工作时,工资也才有35块钱。”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

“是啊,真是‘祸兮,福之所倚,那时每当晚上睡不着时,我就打开本子,看书画画,画牡丹、画小猫小狗。越画越着迷。后来,我还认识了几个像我一样热爱书画的姐妹,我们互相支持,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再后来,真是有缘,我又认识了许多书画界的同行朋友,到现在,可以说基本上圆了梦寐以求的学画梦,这个,我还得要感激上苍的眷顾,感谢朋友们的厚爱呢。”

“也许你会说,你那时为什么不去请个保姆带孩子呢?你不要笑话我,代课那些年,我害怕自己早上睡着了,就想买个小闹钟都买不起呢,还想请什么保姆。你想想看,我那一点工作,还要买奶粉,到了第三个月,才好不容易买了个小闹钟。不过这些我都能够克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对不起孩子。”

“那你觉得最对不起孩子的事情是什么?”

“我觉得就是上课的时候。”

“上课的时候,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上课时我一擦黑板,到处都是粉笔灰。背上的孩子和我一样整个人弄得灰头灰脸的,一到下课,我那个心疼的啊……”我看到盛大姐说到这里时,眼睛都是红红的,我知道她已把泪水强咽到了肚子里。此时,我无言以对,我们双方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盛大姐,你收过几个徒弟?”我不忍心过多地让老人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只好另提起一个高兴的话题。

“这个嘛,有几十个了。呵呵呵。”盛大姐笑了笑,接着说道:“有几个徒弟白天干活,晚上便跟我学画牡丹。我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因为我自己也是勤学苦练出来的。有时每晚学到深夜12点至1点,凌晨4点便又会早早起床开始练。因为喜欢,所以这样的勤苦,我一直没有感到累,反而异常的开心和兴奋,因为我又找回了童年时期那个久违让我迷恋的画画梦。”

对于绘画和刺绣,母亲一直是盛文惠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作为知书达理的文化人,盛文惠的母亲即使在盛文惠下乡当知青那几年都没有什么怨言。“纸上得来终觉浅”是她教育盛文惠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得到最亲最爱的人的支持。盛文惠更是劲如泉涌。大多时候,她都是偷偷躲起来在自己的宿舍里自学。有时,她还要边画边和人交流,完成一幅画就把画拿到人们面前让人点评点评,找找毛病,随后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修改、重画。有一次,一位昆明的老师喜欢她的画,觉得她画得不错,让她把画寄过去,亲自为她修改,改完后重又寄回叫她认真研究、揣摩。这样的机会,盛文惠总是很珍惜。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努力,盛文惠不但在教学中得到了快乐,也从绘画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画的牡丹还被很多人装框后挂到了厅堂,为他人带来美的享受和精神上的寄托。

在绘画上取得成功的盛文惠并没有满足。在生活中,她发现当地的许多农村家庭都喜欢绣花,可因为那些农村妇女没有什么绘画的基础,所以绣出来的花总是千篇一律,没有特点,这让她产生了为她们免费画底图的想法,当她把几十幅自己赶出来的白描画拿出来给姐妹们看的时候,姐妹们高兴得合不拢嘴,纷纷到学校来找她要,那时,她觉得自己是整个学校最幸福的人了。

在不经意问,我看到盛大姐家的墙上,贴着一张她自己画的4尺牡丹图,那花蕾粉艳凝露,花瓣妩媚撩人,整个画面透出了牡丹的富贵夺人、奇丽无比的国色天香之资。让人不得不为花中之王发出感叹。盛文惠的作品,传统气息浓厚,崇尚经典,笔墨纯正,格调高雅,凸显出她自己独有的特点。从她的作品中,我似乎看到了其中隐藏着的智慧。

无论绘画还是刺绣,在盛文惠的作品中,牡丹花是她表现最多的作品。这也说明牡丹花一直是她的最爱。当我走进盛文惠家庭院的那一刻,我看到屋前窗下的几株牡丹正摇曳着身姿,自由自在地生长着,虽已过花期,但柔中带韧的枝条依然傲视群芳,碧水欲滴的翠叶依然显示着曾经作为花王的国色天香。

“李老师,我想既然都是艺术创作,刺绣与绘画之间无疑会有相同之处。也就是两者都有一个如何造型的问题,都讲究线、面、色块、肌理以及作品的整体感觉等。一句话,都必须讲究真、善、美。所以作为一个创作者,就不应该只拘泥于它们两者固有的技法,而应尽可能的汲取两者之长,相济相长,融会贯通,当然,这个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不知道对不对,你说呢,李老师?”当我拿着一幅牡丹花画和一幅刺绣牡丹花作品,左右交替着看,想看出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时,盛大姐笑眯眯地对我这样说。

“是的,是的,盛大姐,你说得对。细究起来,刺绣作品的不断发展,其实还是作者在研究绘画的基础上,不断地吸取绘画的精髓,对作品造型和色彩运用更加准确把握。并突破刺绣过程中依葫芦画瓢的传统方法,自觉将画理融入刺绣绣制中,从而以另外一种艺术样式在忠实原作基础上再现原作的手段。总之,一幅成功的绣品,不仅要依赖于作者的刺绣功底,还需凭借其绘画的学养,这个道理是一样的。”我接着说道:“盛大姐,这几年出现了一种‘绣画难分的作品,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但不是很了解。”盛文惠点了点头回答。

“哦。说的就是历史悠久,素以精工细作著称的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扬州水墨写意绣。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审美价值和收藏价值,在绣坛独树一帜。现在有许多人在收藏。”

“扬绣虽然取材于绘画,‘绣画难分,但李老师,你信不信,它和绘画作品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当然了,尽管这样,刺绣与绘画艺术到底不是完全一回事。比如时间价值和人工价值都不同。扬绣通过不同粗细的丝线绣制。注重用线和丝理的变化,一根丝线可以分出16股来绣,针法达40多种,每种颜色都不是单一的。而绘画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是大师作品要价都可以很高,而高级扬绣的时间成本高,人力数量也多,纯粹靠技艺水平定价。绣娘完成一幅扬绣作品,需要付出一般工艺作品难以达到的艰辛,尤其是一些以名画作为底稿的作品。往往需要花上数百天的时间。在选稿后,绣娘还要根据画稿的内容和题材,考虑绣种、针法和选用哪一种质地的底料进行上稿。同时还需要读懂画稿,仔细揣摩画理画意,然后根据不同的物象、质感、层次、虚实等去布置丝路针法、线条粗细、晕色等,做到胸中有腹稿,认真分析能否通过刺绣再现画作的艺术魅力,最终选定适合刺绣技艺表现的画作。在整个绣制过程中,不仅要求刺绣者具备一定的艺术修养,懂得一些基本绘画原理,同时还要求刺绣者具有耐心细致、一丝不苟的劳动态度和持之以恒、刻苦钻研的精神。因此,扬绣是来源于绘画,却超越绘画的艺术。”

“哎呀,李老师,我完全同意你刚才的观点。原来我就听说你不但写了好几本书,还会绘画跳舞。刚才听你这么一说,就连我这个老大姐都有些佩服你……”

“不敢不敢,你是老前辈,我在您面前是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互相学习嘛。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绘画刺绣是我儿时的梦,是我年少时的爱,到了现在就是一种寄托,一种依靠。我这一辈子没有让人羡慕的工作,不会做什么,我其实只是把心底压抑不住的激情流露出来,画给自己,画给懂我的人看,如此而已,但政府还是给了我许多支持,把我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为此我还要努力培养一些传承人,不让这门艺术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断掉。

我了解到,这几年,因为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盛文惠就有了许多空闲时间。在空闲的时候,她就一直画啊绣啊,做自己高兴的事情,这样的日子有些诗情画意,她也喜欢就这样诗情画意地过,感觉很舒服,很满足。她说,也许会有人说我傻,那又何妨,只要找到了快乐的真谛,自己开心就好。

苦尽甘甜总会来

让我吃惊的是,盛大姐竟然还做过刻印章师傅、医院收费员、市场管理委员会收费员等好几个工作,只是不不管工作如何变化,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专业”

现在的盛文惠依然如故。每天散步、绘画、刺绣,和轻风起舞,与绿叶同行,忙着自己的事情。每天一大早,65岁的盛大姐就起床了,有时还没来得及洗脸,她就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上色。手边总是长年累月整齐摆放着的一堆画笔,还有用一次性纸杯装的红、黄、绿等10种色料。她有时不会进行任何构思,提起笔就画。一连画了几张,实在累得不行,就休息一段时间。

盛大姐向我展示了许多刺绣作品,大多以大理少数民族的生产生活、民风民俗、自然风物、喜庆游乐为题材,表现手法变形夸张、寓意象征,构图上以概括装饰为主,色彩上多用纯色并列对比而不讲究色彩调子的统一和谐。

这几年,画画成了盛大姐的主业。为了更好地传承,避免人才断层,有的小学从娃娃抓起,聘请盛大姐到学校教学生画画,盛大姐从不推辞。

盛大姐坦言,和许多传承人一样,尽管她一辈子搞绘画刺绣,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靠绘画刺绣发家致富,也不大可能。因为前来要画要绣品的都是一些熟悉的街坊邻居,怎么好意思要别人的钱。所以,她自己不但没有赚钱,反而还要倒贴钱。

其实,想到传承人都像盛大姐这样倒贴钱。但他们乐意,因为这也是他们人生观价值观的一种体现。往往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才有成就感。

“像我们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出钱买快乐。”盛大姐自言自语地说道。

“盛大姐,你说得对,现在在我们大理地区,绘画的专业化、规模化程度还远远不够,创作和生产都是关起门来搞的。销售主要靠买家问上门来,而且利润也被别人买了又去卖拿了大头。各方面都不占优势。倒是今后可以尝试一下建立网上平台、做电子商务。目前农村的电商操作电缆已经在配备了。也许今后政府和有关部门会承担推广宣传和对外展示功能,为你们传承人搭建一些平台,通过政府的力量做更强有力的推广,帮你们销售作品。”我安慰盛大姐。

“我听说在巨野地区,县政府正在把那里的农民书画院打造成一个集创作、培训、展览、销售于一体的综合性基地。并将工笔绘画发展成为巨野县的第三大产业。李老师,你听说过这个事情吗?”想不到盛大姐竟然知道得这么多。

“我听说了。巨野县最先发起‘农民画运动,有一个洪庙村农民画合作社很有名气。他们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和市场定位,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搞电子商务,但是他们合作社零散订单很多,平时都接不过来。”

在盛大姐的家里,有几大堆画好的作品。有人曾经尝试“捡起”当年集体办工艺美术厂的做法,想重新将牡丹画、山水人物画等绘画、刺绣这些地方特色的作品变成产品开发,最终期望出口。

近年来,农村进步了,广大农民的文化素质不断得到提高,对文化产品的需求也越来越高,客观上也让像盛文惠这样以农民生产生活场景为创作素材的绘画和刺绣有了深厚的群众基础。

“平时,有些人会来找我,让我去为他们画那种灶壁画,就是先用墨线勾勒。然后用水彩着色的地方画,在我们这里很受大家欢迎。”盛文惠对我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好像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任何文艺作品都离不开群众的需要,如果群众不需要的东西,还能有生命力吗?许多基层的传承人、艺术家白天参加劳动,工作,养家糊口,晚上画画刺绣,农民的生产生活场景就是他们天然的的素材。盛文惠当然也不可能例外。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盛文惠画的《村子的早晨》《耕地》等作品就在当地农民中广受好评。

可以说。是盛文惠的父母亲影响了她的艺术生活,让她走上了艺术的道路。可她自己却没能影响自己的两个孩子走同样的道路。

她的大女儿毕业于下关一中,现在昆明园林局规划设计院工作。儿子毕业于大理一中,现在惠普电脑公司工作。

逢年过节的时候,孩子们会回来看望盛大姐,每当全家团聚的、欢聚一堂时,盛大姐就会高兴地作画,让一家人为她评画品画,这样的场景成了家庭聚会的保留节目。孙子们喜欢画画,盛大姐就将小时候看到过的赛马、庙会、摇旱船、社戏、八月十五闹花灯等民间风俗活动画出来,引来一家人赞叹。

如今,盛文惠的绘画和刺绣题材也与时俱进,表现新农村新农民生活状态的《新农民》《禁毒好》等绘画作品成了传承家风的好方式。有人向盛文惠请教学习绘画的方法,她笑着摇头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这辈子画画刺绣都是凭兴趣,从没参加过什么培训班之类的东西。就是从小自己在家画着玩玩出来的。

其实,盛大姐小时候只是觉得画画好玩,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既有小动物。也有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和各种小怪物。素描、水彩她都试过,总之怎么好玩怎么来,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盛大姐找到一幅当时的画给我看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说道:“这一幅画连我自己都已经看不出画的是啥,可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都大胆有童趣。如果让我去什么绘画班培训,跟着老师依样画葫芦,天天苦练基本功,没准我会觉得画画很枯燥,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果呢。”

我相信盛大姐说的话,因为她的母亲就有较好的绘画功底。据盛大姐回忆,她母亲其实也没有整天手把手地指导过她,只是经常鼓励她。

“在我母亲眼里。没有一个标准能准确衡量一幅画的好坏,喜欢画就大胆画。”盛大姐告诉我。

就是在母亲的鼓励下,盛大姐有时有些疯狂,绘画刺绣可以忙到凌晨都不会觉得累。

“可惜现在的学生功课太忙,能用来画画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盛大姐突然若有所思,有些难过地对我说。

不难想象,像盛文惠大姐这样的人,虽然从小受父母影响,钟情于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题材艺术,却因务农、结婚,家务缠身,对艺术的涉猎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还好近年来,随着孩子成家立业和家庭日子的日趋富裕,她在劳作之余。便又有了更多的时间开始对艺术的追求。

传承与创新并不矛盾,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关键在于每个人的认识和选择,不是吗?抛开固有定义。今天的“活化”。应该是对一个已成为历史遗迹的事物或概念赋予新的时代内涵。中国地大物博,具有悠久的历史;人口众多,文化历来呈现多样性。要“活化”中国文化,就要链接中国文化的断层,形成一个完整的文化体系与文化链。这需要艺术的创新与继承,而传承与自主创新的综合应该就是刺绣乃至整个文化体系“活化”的明确方向。

2004年,盛文惠以美术成就,被评选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有机会参与各种艺术活动,她的创作激情又一次燃烧起来。近年来先后创作了《秋天》《牡丹花开》《喜事》《故乡情》《弥渡花灯歌》《小河淌水》等几十件刺绣作品。

从无数个起早睡晚苦练基本功开始。盛文惠对自己并不满足,她总是以自己的韧劲和钻劲,持之以恒地追求艺术,终于画出了一幅幅有一定欣赏水平的山水画、牡丹图。

她对我说:“绘画和刺绣,我并不是为了出名,而是出于尊崇内心的爱好。通过绘画刺绣,我总觉得在我们小县城也有小县城的乐趣,过起日子来更有劲头了。”

在盛文惠的绘画作品中,有许多是民风、民俗等民间美术的题材。

为此,她笑眯眯地对我说:“李老师,你不要笑话我,其实我的这些绘画和刺绣都是一些民间的东西。上不了大雅之堂……”

“没有没有,你怎么能这样想,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来源于民间艺术,就是新石器时代的彩陶艺术,战国秦汉的石雕、陶俑、画像砖石,造型、风格都具有鲜明的民间艺术特色。到了魏晋后,虽然士大夫贵族成为画坛的主导人,但大量的版画、年画、雕塑、壁画则以民间匠师为主,特别是流行于普通人中的剪纸、刺绣、印染、服装缝制等,更是直接来源于群众之手,并装饰、美化、丰富了社会生活,表达了人民群众的心理、愿望、信仰和道德观念,世代相沿且又不断创新、发展,成为富于民族乡土特色的优美艺术形式。自古以来,民间美术与民俗活动关系就极为密切,如民间的节日庆典、婚丧嫁娶、生子祝寿、迎神赛会等活动中的年画、剪纸、春联、戏具、花灯、扎纸、符道神像、服装饰件、龙舟彩船、月饼花模、泥塑,还有少数民族民俗节日中的服饰、布置。当然,必须承认,民间美术分布于各地,因地域、风俗、感情、气质的差异又形成了丰富的品类和风格。但一句话,它们都具有实用价值与审美价值统一的特点。另外,它们的制作材料大都是普通的木、布、纸、竹、泥土,但制作技巧高超、构思巧妙,擅长大胆想象、夸张,且常用人们熟悉的寓意谐音手法,积极乐观、清新刚健、淳朴活泼。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理想,富有浪漫主义色彩。所以你说的民间题材正是我们艺术家所要追求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盛文惠在刺绣时,用绣针引彩线,按自己设计的花纹在布料上刺绣运针,绣迹丰富多彩,特色鲜明。绣品有服装、服饰、台布、枕套、靠垫,大多数是生活日用品。

通过观察盛文惠的刺绣和绘画。我突然在心里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将传统的民间刺绣和现在备受关注的当代艺术结合起来,会不会有更加令人惊叹的效果呢?因为不少当代艺术作品之所以备受人们青睐,是因为这样的作品反应的情感令我们似曾相识,能够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心灵共鸣。而这些年来,那些民间艺术似乎慢慢的退出了我们的视线,许多像盛文惠这样的传承人只能默默地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领地。现在,愿意去从事民间艺术工作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在这个名利越来越重要的社会里,能够以一颗平和的心来将民族文化传承下去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今后,到底能不能出现一条民族艺术与当今艺术完美结合重现惊艳作品的新路子呢?毫无疑问,艺术是一项艰苦的劳动,若想有所成就,其秘诀无非在于创新在于汲取不同艺术门类所长,融会贯通、为我所用。在刺绣发展的道路上,我们应该在当今传统艺术样式上有所创新和突破。刺绣与绘画可谓“连体姐妹”,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在世界文化趋向大同的今天,刺绣艺术当不断吸取绘画的之长,不断地开拓,坚持其独特的民族性与创新性,才能永远立于世界艺术的不败之地。

说到自己的未来,盛文惠的人生规划也没有绕开画画刺绣这两个话题。

“我始终不会离开继承民间传统艺术精神脉搏这个老路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创作出真正有生命力的感动人的作品。有人主张完全摆脱自然和文化传统的束缚,也就是完全割破传统的继承与开拓创造的关系。事实上我想这是根本不可能的。”盛文惠肯定地说。

“盛大姐,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我已经出版的几本书,都是写地方历史的。如果有一天没有自己觉得可以写的本土地方题材,我宁可去写科幻小说,但是有一点,我的科幻小说描写的题材,肯定也离不开我所在的地方。”我说的是真心话。

几千年来,人类创造的浩瀚的优秀文化成果就像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山花烂漫的原野,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去采摘,从而发展自己的艺术风格。回顾整个中外艺术史,有哪位大师不是踏着前任的脚印向上登攀的?独创性总是相对而言的,历史上没有绝对的、凭空的独创性的东西。艺术史上所保留下来的,是一个个相互关联的环节,这些环节织成一张大网,每一种艺术品在此都有一席之地,这张网就是传统,没有传统就没有创新。传统提供出一块坚实的平台,以便使艺术家向上跳跃,跳跃的结果构成另一高度,又成为下一跳跃的基础。所以说,判断一件作品是否有创新,应该是在基于传统框架之下来决定的。

当采访即将结束,我按惯例要为盛大姐拍摄一张照片时,盛大姐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很快就站到我的吉普车旁边,眼睛坚定地看着远方,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大姐让我一瞬间便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敬意。我知道盛大姐这一次是专门坐面包车从弥渡县城到祥云县城来找我的,所以我在拍摄时显得格外认真。

我知道我为眼前的这位老人做不了什么,所以我想为她去车站买一张车票。可老人执意不让我去买,说“李老师,你不要管我,我说的困难是过去,现在不困难了,日子好了。”临走前还一直拉着我的手说:“李老师,你眼睛近视,我告诉你的那个密方很管用的,我试过,你一定要记住啊……”

我感动地和这位好心的大姐再三告别,并让她回的弥渡县城的家里后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在采访结束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创新与传承的问题,艺术作品的创作如果没有开拓、没有创新,作品的价值就会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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