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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门外的背影

2016-12-15

东方剑 2016年10期
关键词:周家

◆ 陈 虹

婚礼门外的背影

◆ 陈 虹

新娘子王琳琳坐在婚房的窗前,眼前是新郎特意为她布置的窗台,精巧别致,花草鲜美,可还是难博美人一笑。只见她愁眉不展,呆呆地望着窗外回想着昨天婚礼上那让她心寒又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

王琳琳从小失去母亲,父亲长期在外打工,幸好有二舅周兵收留她,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一直供她念完高中。可是在婚礼上,不似父母胜似父母的二舅迟迟未出现,直到众宾客酒酣耳热时才到,但也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了新郎的一个远房亲戚就匆匆走了。

王琳琳早就和司仪说好了要设置一个环节,她要当面感谢二舅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还想深深地给二舅鞠一躬。可是,二舅连一句祝福的话也没有,一杯喜酒也没喝,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王琳琳想到这里忍不住泪眼婆娑。

新婚小两口回门感谢至亲的日子终于到了,王琳琳刚进外婆家就听见了哭声,心里一惊。只见周兵的媳妇李巧燕抹着眼泪,在公婆面前数落着周兵,那一句“跟着野女人跑了”显得格外刺耳。王琳琳一愣,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巧燕抽泣着,嘴里唠叨着她心里还是希望周兵回心转意,好好回家过日子的。

“他有信吗?”周家长辈瞧她哭得伤心,也跟着痛骂周兵。骂归骂,终究还是担心周兵的,毕竟是骨肉相连的。

李巧燕好容易止住了哭:“有。”

递过来一个手机,王琳琳急忙接过来,打开短信信箱,周兵几乎天天报平安。周家在座的几位有点放心了,这“风流鬼”心里还惦记着家呢。

周家的两位老人痛心疾首,连连叹气,二儿媳老杵着哭也不是个事,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往院子里张望。老人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挥挥手,让大儿媳送李巧燕回去,再好好劝劝,妯娌间好说话。

眼看着半个月过去了,见周兵没有回来,李巧燕忍不住了,周家人也按捺不住了,两位老人家发话,让周家大哥拨通了周兵的电话。几声嘟响后,电话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周大哥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了,是周兵的情妇!怎么问?他心里一阵慌乱,电话那头倒先发起火来:“谁呀?说话呀!”

“你,你是周兵的朋友吧?我是他大哥。周兵和你在一起,是吗?”

“没有。”那女人很不耐烦,一下子就挂断电话了。

“喂……”周大哥还想说些什么,手机里传来了忙音。

“这兔崽子,我跟他操这份心!”周大哥平日里最看不惯“不干不净的女人”,今天偏偏低声下气地在那样的女人那里吃了闭门羹,心里那叫一个窝火。

“让那兔崽子在外面逍遥快活,这个家就散了。分头找,把这兔崽子给找回来。”

周大哥重重地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上。

“还是先报警吧。”新娘子王琳琳轻声道。

“不行,警察来查,整个村子的人都会知道,我周家出了这么个风流鬼、浪荡子,我这老脸往哪里搁?我们周家还怎么做人?”周家老两口在家向来说话有分量,一拍桌子,屋子里鸦雀无声。

上哪里去找周兵呢?周家人一番打听,在一个叫李海的同乡那里听说了,前几天他和周兵喝酒的时候,周兵说过要和一个女人去离村一百多公里的白沙镇买房子。

“白沙镇?买房子?这兔崽子当真金屋藏娇了!”周大哥一听一跳八丈高,“丢人现眼!”

“你说的是真的?”周家大媳妇沉住气补上一句。

“嫂子,我骗你干啥?”李海看着周大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点没顾忌自己和周兵是拜过把子的,好歹也是他的半个兄弟,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

“后来,你还见过他没有啊?”

“面是没见过,但过了几天,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是到了白沙镇,在挑房子呢。”

白沙镇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抛妻弃子去那里,真的和那个女人过日子吗?周大哥越想越觉得脸上无光,顿时矮了半截,看李海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他没回我短信。我想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何况还牵扯进了婚外情的糗事,就没好意思再多问。”李海继续说道。

从李海处回来,周大哥心事重重。怎么摊上这么个兄弟,前几年还好好的,就是因为开了店,手里有钱了,心思就活络了。患难夫妻,却挨不过好日子,旁人看着也心寒。

周大哥一五一十地把李海的话学给了老父老母听,老爷子当着媳妇的面气得差点抽自己的嘴巴:“养不教,父之过。”李巧燕吓得一把拉住公公的手,“爹,无论怎么样,我都等他回来。我要问个明白,到底是要家,还是要那个女人?”

周家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他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寻找周兵,劝他回来,重新撑起这个家。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周家人在白沙镇找了几个圈子也没打听到周兵的下落。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一天夜里,周大哥的儿子在网上碰到了周兵。

“爸,快来呀,我叔在网上!”

“他说啥了,他在哪里?”周大哥几乎是扑到电脑前。

“我叔说,买房子的钱被人坑了,没脸回来,想赚点钱再回家。”

“买房子?你问他,为谁买房子?”

周老大屏住呼吸等待兄弟的回答,可是网上一片寂静,周兵的QQ头像没有跳动。

“继续问他,怎么不回答?”

“爸,这一来二去写字是说不清事情的,我问问二叔,能不能视频。”

“还是你小子脑子好使。”

没多久,周兵的QQ头像跳动了起来:“我在外面和别人吃饭,晚点再说。”

眼看这就要过年了,王琳琳顺利怀上了孩子,可是她视如父亲的二舅至今没有下落。王琳琳再次求周家老人放下面子,先找人要紧。快半年了,老人也急着想找回儿子,心总是悬着也不是个事儿,过了腊月就是春节了,谁不盼着一家团圆呢?

向警察求助!

为了让徒弟小袁能更好地掌握破案技术,刑警老方把老脸豁出去了,跟刑侦大队长磨叽了半天,总算讨了个人情,把徒弟小袁“下放”到最忙的渡河镇派出所锻炼一年。老方知道只有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多了,才会更快地把徒弟领上道。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一切都是枉然。

民警老尹是渡河镇派出所的老警长,稀疏的头发,稀疏的眉毛,连胡子也是稀疏的,他说,这都是给累出来的造型,标配。快四十的人了,每次都因为这“标配”的模样吓退了不少相亲的姑娘。

老尹拿着梳子在镜子前仔细地梳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动作轻缓,眼神专注,小袁在一旁早就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傻丫头。”老尹心想,这丫头连着值了几个班,跟着老民警接了那么多鸡零狗碎的110,一句牢骚也没有,还能笑得出来,好样的,果然你师傅没看错你。

“老尹,昨天相亲得咋样?”老尹一直以来不让小袁叫他师傅,一来她有师傅老方,二来,他这十多年来也习惯了别人称呼他老尹,谁让他长得那么着急呢?

其中:和分别是语言变量Rij和对应的三角模糊数,当Rij≻时,Fij表示Rij相对于获得的收益,Rij越优,获得的收益越大;当Rij时,Fij表示Rij相对于产生的损失,Rij越劣,产生的损失越大;当时,Fij表示Rij相对于既无获得收益也无产生损失。

“还能咋样?她怀疑我五十多啦。”老尹耸了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你好好瞅瞅我,我真有五十多吗?”老尹的手停在半空中,拿着梳子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小袁一脸的坏笑,使劲点了点头。

“傻丫头,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老尹突然严肃起来,似乎想挽回面子,又似乎在传授着处世经验。

“先不闲扯了,瞧瞧这个。”老尹梳理完毕,话锋一转,丢给小袁一份接报记录。

“是报失踪?”小袁有点兴奋不起来,这样的接报隔三岔五就有。

周家人接待了老尹和小袁,前前后后把事情一说。一老一小两位民警的脸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一个沉思,一个迷茫。

在周大哥的带领下,老尹和小袁先后上门给周兵媳妇、周老大的儿子、李海等几个人做了笔录。一天忙碌下来,天已经擦黑了。

雪白的盒饭摆在几份笔录旁,老尹往口袋里摸了摸,捏到一只空瘪的香烟盒,一把揪出来像投篮一样扔进了垃圾桶,脸上露出了小袁特意为他编的表情名词叫作“不上不下”。的确,老尹现在的心情还真是不上不下。这个接报太普通了,周兵如果外头有人,他有腿谁也拦不住,为爱痴狂的人这年头不少,家人提心吊胆,说不定他做“鸳鸯梦”正美着呢。可是,这个周兵又有点神出鬼没的,藏头露尾,出什么幺蛾子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尹点了烟,突然想起这么一句来。这“牡丹花”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牡丹花”找到了。

老尹通过电信查询,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周兵的手机号码在失踪后的当天晚上就处于呼叫转移的状态,转移呼叫的号码是白沙镇的一个用户,叫白小芳。

与周兵媳妇李巧燕不同,白小芳人如其名,和善温柔,乖巧娇羞。她看到出示工作证件的老尹和小袁出现在家门口,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低声将两位让进房内,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子一边。

“你认识周兵?”

“认识。”小袁递了一张周兵的照片过去,白小芳点了点头。

“怎么认识的?”

白小芳将认识周兵的前后经过讲述一番后,否认了周兵来白沙镇为她买房子的事,连声说最近没见过周兵。

“你急着说没见过他,知道他出事了?”

“我不知道他出事。只是警察来找我,我想,不是他出事就是他牵扯进什么事情了。”

老尹和小袁眼神碰触在一起,这个女人看似柔弱无知,实则心思细密。

白小芳承认几个月前接到过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问她是不是周兵的朋友,但她不知道是谁,那个时候就感觉周兵可能有事情。老尹心里有底,那通电话正是周大哥在寻人不着的情况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过来的。

此外,白小芳还透露了一件事,就在接到那通电话的当天晚上,周兵用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短信,说是让她第二天去火车站接他。问他是什么时间和地点?他说是下午三点,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商厦门口。她觉得短信说不清楚,就照着这个号码打了过去,没人接。过了半个小时后,她又打过去,对方接起来,是一个女人,女人说周兵有点喝醉了,叫她替他接电话。白小芳第二天按照说好的去火车站附近的大厦,没有接到周兵,打他电话也无人接听。

又一个女人?这个周兵花花肠子还真多。小袁暗暗唾弃。

“那个号码没删除吧?”老尹考虑的问题显然和小袁完全不一样,他没那么感性。

“周兵为什么失约呢?”老尹坐在警车里,刚发动引擎,脱口而出问小袁。

“对,还有,如果白小芳要隐瞒见过周兵的事实,为什么还要承认接到过周大哥的电话?”小袁早就憋不住了,她没有回答老尹的问题,反而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会不会,周兵就遭她毒手?”小袁捏着笔录稿子。

“嗯?”老尹好奇一笑。

“温柔乡乃英雄冢。”

“两相好合,又因何痛下杀手?”

“老尹,你说的是动机?”

“案中案,谜中谜,江湖风浪三尺高,不是你看到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

小袁没料到,长相粗糙甚至有些倒胃口的老尹,能说出大侠一样豪迈又有深意的话,顿生几分敬意。

“还有一个女人,你怎么看?”

“你确信有这个人存在?说不定白小芳虚晃一招呢?”

“如果不是和白小芳在一起,那么王琳琳结婚当天周兵急着去见谁?办啥事呢?”

“最好的进球永远是下一个。走着瞧吧。”老尹看着一脸迷糊的小袁,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开了。

老尹闲时总是摸着“地中海”式的头,自称是超级球迷,自嘲连脑袋也越长越像足球。一场球赛,外伴啤酒加鸭脖子就是最大的享受了。当警察这么多年,错过多少场巴萨、皇马等众多顶尖球队的球赛直播,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只能偶尔看看回放解解馋,幻想一下自己就坐在观众席里。

汽车油门轰响,车上载着两个疲惫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车窗外飘起了零星雨夹雪,精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黑土地。

“古怪”是非常物的特征,警察的职责就是将“古怪”还原成常物,示其本来面目。

老尹和小袁的怀疑没错,他们从白小芳身上提出的种种自相矛盾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经过调查,他们发现在周兵失踪后不久,他的手机不仅被设置成呼叫转移了,而且他通过身份证又购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记录显示这个手机号码只用来发短信和上网,而且使用没多久就停机了。

照理说,既然周兵把约会情人和买房子金屋藏娇的事情毫无遮拦地告诉别人,那他为什么对家人的电话避而不接?白沙镇弹丸之地,周家人浩浩荡荡地多次前往该处找寻他,他不可能没有耳闻,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肯见人呢?还有就是周兵的手机为什么要设置成呼叫转移呢?一连串的问号让老尹越来越坚信这起普通的“报失踪”并不普通。

白小芳的嫌疑被排除后,一个线索断了,一串新的疑问泛起,困扰着老尹和小袁。但是,与其说是困扰,不如说是一个个新的侦查方向。

临近春节,街上已是满满的年味,时不时的有小孩甩出几根小鞭炮,一声炸响后就嬉笑着四处逃散。小袁缩了缩脖子,想起自己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童年,淡淡的感伤涌上心头,不知道今年是否能按时回家,热热闹闹地吃上妈妈包的饺子。

“到了。丫头,快跟上。”老尹大嗓门,一嗓子把树上的麻雀全给惊飞了。

电信营业厅里一个精神爽朗的姑娘接待了他们,两杯热茶递上后不多久,就找来了一个小伙子,他说记得一个叫周兵的男人来办过业务。

“你记得那么清楚?”小袁很惊讶。

“是的。”

“说来听听。”

“天冷了,大家穿得厚、戴得暖很正常,但凡进到大厅里办理业务时都会把帽子、围巾摘了。那天周兵进来时,我让他把帽子摘了看看脸对身份证,他说昨晚上被‘鬼剃头’了,见不得人,希望我谅解。”

“后来呢?”老方眯缝着眼睛,眼珠子左右划拉一下四周的监控探头。

“我觉得人家有难处,也没硬要他摘下帽子。我看他说话和气,长得也和身份证上差不多,四方脸,厚嘴唇,应该不会错。”

小袁齐刷刷地做好了速记,小本子一合上,轻轻吐了口气。

“丫头,觉得没戏了?”前脚出了大门,后脚老尹就发问,小袁失望的眼神没逃得过他的法眼。

“我能回您‘呵呵’吗?”小袁拉长着脸。

“泄气啦?别忘了,监控录像也很重要。”

“可是他既然戴了帽子,面部特征就很难有把握了。”

“也对。先把录像看一下,希望能有线索,还有就是再去一趟周家。”

“你也这么想?”小袁也有这个念头,只是不敢“以下犯上”瞎指挥,张了几次口,没敢说出来。这下心里可亮堂了,“好嘞!”

老方“下放”小袁思路绝对正确,啥事要多跑跑多看看,和各色人打交道,看似无关紧要的三言两语,很可能就是重要的线索。

这次在周家不虚此行。老尹和小袁打听到,早在几年前周兵家里条件是村里倒数的,没有人肯嫁给他,后来好不容易经人撮合娶了李巧燕。因为周兵身体不硬朗,家里大大小小的家事都靠着媳妇一个人张罗。李巧燕做过搬运工、小裁缝,开过小服装店,就像一个女汉子一样苦苦撑起这个家。

后来,周兵家的地被征用了,每年都能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分红,从此家境渐渐好转起来。于是,夫妻俩就翻新了房子,还在离村不远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生意也算过得去,小有闲钱积攒。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叫白小芳的女人来租房子,因为小吃店基本上就靠李巧燕一个人张罗,所以经常是十天半个月回家一次。渐渐地周兵和这名女租客的风言风语就传到了李巧燕的耳朵里,夫妻俩开始不断地有了争吵。后来李巧燕一气之下干脆就住在小吃店里很少回家,除了偶尔回家探望自己的两个孩子。

“小吃店!”回到所里,老尹和小袁一起将线索画成简易图,“我们以前的侦查范围太狭窄了,明天我们的任务就是这个。”说着,老尹拿笔狠狠地圈了一下黑板上“小吃店”三个字。

“老尹,外边有人找。”

老尹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顺手理了理头发,心里说,谁啊?这运气没得说,找我一找一个准,比我媳妇还厉害。

门口站着一个冻得哆哆嗦嗦的小伙子,神情古怪,眼神里有种飘忽不定的东西。来人是周兵的弟弟周源,他见着老尹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却死活不进屋。老尹让了几次,也就作罢。

“尹警官,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关于你哥的?”

“不是,关于我嫂子的。”

老尹递了根烟,小伙子迟疑着接了,夹到耳朵上,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往老尹跟前凑了凑:“我嫂子外头有人。”

难怪小伙子不肯进屋,人多耳杂,毕竟不是啥光彩事。哥哥跟外头女人跑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嫂子又传出这样的闲言闲语。老尹把烟夹在手指间,停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我哥捉奸,捉没捉到不清楚,反正两口子回家吵了一架。”

“你哥想捉谁?”

“我哥店里的厨子,周恒海。”

“哦?周恒海?”

“那厨子住店里,住底楼一小屋,长年不回家。我嫂子也住店里,她住二楼。”

疑点如今落在“被抛弃”的李巧燕身上,白小芳提到的电话那头的女人会不会是她?老尹送走来人后点起了烟,他没进屋,小袁怕呛,所以他尽量保持这个“觉悟”,虽然有时也会忘记得精光。老尹心中一阵惆怅,很多夫妻在贫穷时能患难与共,但是当生活条件好起来后,感情就出现裂痕。如果周源说的是真的,他夫妻二人都不检点,一方隐忍多时不堪重负离家出走,或者心起杀机,这都有可能。虽然,老尹心里更倾向后者,但证据呢?要确凿的!

雪花飘落下来,越下越大,几朵雪花落在烟头上,火光忽明忽暗,像这个案子的线索,若隐若现。

“光凭借周源的三言两语,就把侦查方向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太兴师动众了。何况,这还不算是啥案子呢。”小袁说的没错,报失踪的太多,如果每一个接报都这样下了血本去做,无疑会浪费很多精力,但是她对老尹的火眼金睛还是有点信服的。

“但是,如果不为所动,万一是线索呢?”

小袁使劲点点头,托着腮帮子,等着师傅继续分析。

“所以……依你看呢?”谁知老尹把球踢给了小袁。

“既然提到周恒海,那就会一会,查一查呗。”小袁边思索边模棱两可地回答着。

“怎么查,从何入手?”老尹把查案穷追到底的劲头今天用在了考“小徒弟”身上了。

小袁不自觉地顺手把玩着手机,一卡双待的新手机,是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她爱不释手,特意贴上了装饰小碎钻,闪闪发亮。

“电信办事员说的,周兵的照片!”小袁眼睛被手机上的碎钻一晃,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就蹦出几个词。

“你想到了什么?”老尹很淡定地看着这个毛毛躁躁的丫头,没有被她一惊一乍的声音吓到,仿佛他早就料到了。

“四方脸,厚嘴唇,我记得电信营业厅的办事员这样说起那天来办业务时周兵的体貌特征!”

老尹哈哈大笑:“学会摸索新侦查方向了。”他毫不吝惜地竖起了大拇指。

如果证实了周恒海用周兵的身份证办理了手机新号码,那么周兵就凶多吉少了,失踪者就会成为受害者甚至是死者。

“真的变成‘大案子’的话,两位老人家就受不了了,这把年纪扛不住啊!”老尹感叹道,他想起了自己远在老家耕种的父母,心头一暖,眼睛一热。

事情没有像老尹和小袁想象中那么顺利。周恒海的确是四方脸、厚嘴唇,和周兵有几分相像,身高体型也差不多。但是,他和周兵一样,也失踪了。

周恒海的失踪让老尹回忆起一件事情来。王琳琳曾经说过,结婚当天她看到二舅到过现场,但只是在门外晃了晃,把红包给了男方的一个亲戚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当时老尹心里就纳闷,按理说,娘家亲戚给红包都是要交到新娘子手里的,为什么周兵把钱交到新郎的亲戚手里?这有点说不过去。

“眼见未必是真”。老尹摸了摸沧桑的老脸,想起无数次相亲惨痛的经历,若有所思。

“除非……他不是周兵,而是和周兵身材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周恒海。”听了老尹的分析小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怕新娘子的亲戚认出他,所以才等到大家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找了一个男方的远房亲戚把红包交给他,就是怕被认出来他是假周兵。”

“那么,李巧燕的笔录陈述就是假的。”老尹虽然表面很镇定,但多少还是被自己的这个推测吓了一跳。

“周兵失踪的时间应该是在王琳琳婚礼前。”

“我们之前都是以王琳琳婚礼为时间分水岭寻找周兵,看来一直都被忽悠了,现在当务之急要重点调查王琳琳婚礼前周兵的行动轨迹。”

民警很快找到了婚礼当天替周兵转交红包的远方亲戚,给他看了周兵和周恒海的照片,他顿时糊涂起来,记不清楚当天给他红包的究竟是哪个。

又是一个僵局,老尹犯难了。

交锋是正面,也是克敌制胜的战场,如果不当面询问周恒海,一探深浅,仅凭他和周兵有几分相像,又能说明什么呢?于是,老尹只能将枪头掉转,请李巧燕来过招。

李巧燕是那种看上去就是知道是个当家的女人,利索干练,眼神伶俐,再加上她开过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见着老尹和小袁不像白小芳那么拘谨胆怯。

“周兵还没找到?连你们警察也没办法,我这不是要守活寡了?”没问几句,李巧燕就边说边抹上了眼泪。

“你把王琳琳结婚前最后一次和周兵在一起的情形说一遍。”小袁口气很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见着李巧燕又是同情又是反感。

“王琳琳结婚前一晚上,我老公请两个朋友来小吃店里喝酒,我也在场,我们一直喝到半夜。后来由周恒海开车带上周兵和周兵的两个朋友,一个个送回家。我在店里收拾了一下就睡店里了。”

“然后呢?”

“第二天,我喝喜酒去了。”

“周兵去了吗?”

“他是喜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来的,给了红包就急着走了,屁股压根没粘一下凳子,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李巧燕说着抽泣了起来。

“周兵把红包给谁了?”老尹紧跟了一句。

“给了新郎家的一个亲戚,我看到的。”

“怎么给新郎家的亲戚?”

“我哪知道,这风流鬼一脑袋浆糊。”

一个小时的询问,三人博弈,四张笔录。

看着平淡无奇却又疑窦丛生的笔录,尤其是李巧燕否认和周恒海有特殊关系的时候,脱口而出、斩钉截铁,还有周兵给红包的细节和理由,似乎天衣无缝。

随后的心理测谎让老尹知道他遇到了对手。李巧燕一口答应了测试,这是让老尹始料未及的,因为她完全可以拒绝,这项测试是非强制性的。

测试过程中,李巧燕对答如流,心跳、血压、呼吸等数据均正常,只在几个问题被问及的时候,略微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波动。可即便是她撒谎了,测谎的数据只能作为辅助警方破案的参考数据,并不能作为证据指控嫌疑人。

警方通过走访,周兵失踪前一晚和朋友聚会喝酒的事情在他的两个酒友那里得到了印证。

老尹心里堵得慌!百米冲刺,这口气就差在周恒海身上了。

因为证据不足,李巧燕被释放了。“周兵的事未必与她无关”,眼睁睁地看着李巧燕理直气壮地离开,束手无策的老尹咽不下这口气,这个不是案子的案子成了他心中的芒刺。

在接下来半年的日子里,李巧燕因为经营不善,小吃店草草地关门了。她靠着土地分红所得过上了不劳而获的悠闲生活。

但在这几个月里老尹和小袁没有放弃,一有机会就对李巧燕暗访侦查。同时,师徒俩在周家的屋前屋后、附近山沟、石料厂,都找遍了,甚至连李巧燕老家附近的田间、废井、河道旁也寻访排查过,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哪怕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现场”。

虽然毫无进展,但老尹相信只要这个女人还在视线范围内,就不信她不露出马脚。

无所事事的李巧燕近来学会了打麻将,并好上了这口,而且越陷越深。让她久久不能离开麻将桌的原因除了麻将还有麻将搭子马杰,她新认识的男朋友。

老尹想,既然李巧燕和马杰走到一起,马杰势必会问起她前夫的事情。她会不会情迷心窍,一时兴起说漏嘴,把周兵的事情告诉马杰?或者她编出一套谎话来蒙骗马杰?无论是哪种情况,必会留下破绽。

老尹把自己的想法向所长汇报,所长正黑着脸为周家人来所里“兴师问罪”过几次的事发愁呢,隔三岔五地来“登门”这样下去影响很不好。所长听了汇报,衡量下来觉得老尹的推断不无道理,有限的线索又弥足珍贵,该把握的就要主动。

“行!放手去干吧。但事后,必须有交代。”

“放心,一定有交代。”老尹虽然知道“交代”的分量不轻,但总比不痛不痒地查一个似案非案、揣测多于证据的案子强多了。

“这个老小子!”所长看着步态轻盈的老尹乐了,他知道他的干劲上来了。所长也知道兄弟们辛苦,最苦是兄弟们怕自己的工作得不到认可和支持。所以,这颗定心丸,他给的正是时候。

得到上级肯定后最积极的就数小袁了,一听能“光明正大”地查案子了,她拍胸脯表示会全力为老尹“保驾护航、直捣黄龙”。

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通过外围调查获悉马杰是个有家室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瘾君子。

一天,机会终于来了。马杰的毒瘾上来了,守候已久的老尹和小袁在夜色中将正在进行交易的他和毒贩抓了个现行。

老尹审讯时三转四绕地渐渐把话题转向了马杰的生活方向,像拆毛线一样不知不觉地拽出了李巧燕。

马杰也不傻,心里盘算着,生活作风再怎么样也没有吸毒罪名大,警察既然问了就回答,态度好了还能有宽大处理的机会。因为他得了教训学乖了,上回在公交车上偷东西被警察逮住后他顽抗到底,法院判下来的结果让他肠子都悔青了。

“最近?跟她来往不多,怕媳妇发现。”马杰想起因为李巧燕的事自己曾经被媳妇撕扯痛骂的情景不寒而栗。

马杰承认自己对李巧燕有点意思,想和她处处,如果真的合适就想离开凶神恶煞的“河东狮”,重新组建家庭。

“你想得简单,李巧燕又不是单身,怎么和你过?”

“她,有丈夫?”马杰半信半疑,抬头想犟嘴,看到自己面前的铁栏杆和“宽大处理”的标语,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知道她是有家室的人,还和她在一起?”

“冤枉啊,不是这样的。”马杰抓耳挠腮地真急了。

“装什么糊涂,周兵难道不是他丈夫?村里人都知道。”

“以前是有,现在……”看着马杰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尹觉得里面必有文章。

“不说也没关系。为了把你吸毒的事情彻底调查情况,我们还要向你老婆和周围邻居做走访调查,问问他们,你平时和什么人接触,关系分别到了什么程度。”老尹知道马杰的软肋,故意把说话音量提高,简单的几句话像锣鼓一样在审讯室里嗡嗡作响。

马杰一愣,警察要去街坊邻居那里调查?瘾君子、坐过大牢的盗窃犯、搞婚外情的姘夫……自己就像破衣烂衫的叫花子,破衣服口子越扯越大,最后连一片遮羞布都没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孩子还能抬起头来吗?看来事情要闹大了,自己犯不着为别人的事趟浑水。马杰前思后想,烟瘾犯了,头更疼了,“能给根烟吗?”

老尹递了根烟过去,却没有给他点着。

“警官同志,如果出交通事故死了人,开车的人算不算谋杀?”

“要看事故调查结果。”

“那……如果把撞死的人直接埋了,不是送去殡仪馆,算不算犯法?”

“你做过这样的事?主动交代出来算你坦白,会从宽处理。”老尹看到了一丝光亮。

“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替别人问的。”

“别人?谁呀?”

“……”

“原来你小子身上有隐案!”

“我没杀人,不是我!”

“杀人?如果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我们只好继续怀疑你……”老尹眼看着这壶水就要开了,赶紧添了一把柴。

“不是我,没我的事,如果……”

“如果什么?少兜圈子,讲实话!”老尹一拍桌子,把眼珠子一瞪,马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马杰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老尹的脾气上来了。他觉得如果再不说老实话,自己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人命关天!他手里紧紧地拽着香烟,哆哆嗦嗦地冒出了几个字:“她丈夫,没了。”

“谁丈夫?说清楚!”

“李巧燕的丈夫,周兵。”马杰很不情愿蹦出的这几个字对老尹来说至关重要。

“明明是失踪,怎么能说没了?请你注意用词。”老尹把话往深处推了一把,看着马杰的反应。

“李巧燕说周兵在外面鬼混,很久没回家,她去白沙镇找他。一天夜里,她找到了周兵,两口子吵起来,在路上纠缠时一辆车把周兵给撞了。”

“后来呢?”

“周兵当场没气了,肇事者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说是和她私了,给她一大笔钱。”

“她同意了?”

“我也奇怪,也是这么问的。她说,他丈夫偷人还打她,她早就心寒了,有人出高价私了,她就同意了,反正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呢。”

老尹冷冷地看着马杰,一动不动地像一尊雕像,马杰被看毛了。

“警官,这事,和我没、没关系!我只是听李巧燕说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马杰突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打了个寒颤,说话开始结巴。

“你所说的,我们会去找证据印证,不会冤枉你的。”老尹强压住心绪,收敛住表情,只当是听了个故事。

“你说她老公被撞死了,尸体呢?”

“我没参与,不是我埋的。”

“谁埋的?埋在哪里了?”

“李巧燕,废铁厂。”马杰叹了一口气,好容易吐出几个字。他捏着点燃的香烟,回忆着自己刚说的话,突然觉得仿佛又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燕,我对不住你。”马杰在心里默默地说。当初他就怀疑李巧燕的说辞,现在看到警察的反应,知道她有大事瞒着他。

走出审讯室,小袁给了老尹一个响亮的击掌,小袁手都震麻了,甩了甩手:“大侠,你手劲真大!”话里有埋怨的味道,心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没白忙活,加把劲!”下一步工作计划在老尹的脑子里盘旋开了。越是到后面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掉以轻心,他觉得这时必需和上头及时沟通,不能有任何岔子。

“必须的!我来打报告。”小袁活蹦乱跳地蹦回了办公室,一扫刚才审讯室里“强悍”的女警形象。

大队人马来到了白沙镇不远的一家废弃的钢铁厂。这个地方李巧燕无意间提到过,马杰虽然是个瘾君子,脑子还算好使,他记得很清楚。他也知道,警察只有找到尸体才能深入调查,证实他与这件事情无关。

废铁厂荒废多年,断墙残垣,杂草丛生,侦查员小心翼翼地挖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挖到了一具完整的男尸。根据DNA比对鉴定,证实了死者就是周兵。随后,法医鉴定结果显示死者舌骨有明显骨折痕迹,且有两处肋骨骨裂,系身前遭受钝器击打所致,非车祸造成的撞击伤。

老尹亲自将李巧燕请进了审讯室。

在审讯室中,李巧燕一口咬定周兵是车祸而丧命的。当问及肇事者姓名、车祸地点、私了的“封口费”去向时,李巧燕一副失忆的表情,含糊其辞。

“只要有证据,她会开口!”老尹口中的这个证据就是周恒海。

正当老尹一筹莫展之际,专案组传来捷报,一千多公里外,当地警方已将离开小吃店后辗转海南打工的周恒海抓捕归案。

到案后的周恒海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声泪俱下,口口声声喊着:“我是被逼的!”

半年来,周恒海东躲西藏,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他时常想起才四岁的儿子,顽皮可爱,总喜欢粘着他玩打仗的游戏。有几次他忍不住想回家看看,但警车一经过就吓出一身冷汗,满心的愧疚,含着眼泪放弃了这个念头。到案后,在心理防线被击碎后他失声痛哭,供述了犯罪的全部过程。

在李巧燕遇见周恒海之前,因为周兵和白小芳鬼混,她早就想和周兵离婚了,只是憨厚又勤快的周恒海的出现,像催化剂一样,激发了她离开周兵的决心。但是李巧燕不是一个只要爱情不要面包的“韩剧妹”,她是个精明人。她心里清楚,一旦和周兵离婚就必须离开这个村子改嫁,那么每年不菲的分红她就再也享受不到了。此外,一大一小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也多次跪着求她不要离婚。于是,她萌生了一个简单又邪恶的念头,只有周兵死了才是“一举两得”的解决方法。

于是就在周兵叫两个朋友来自家店里喝酒的那天,李巧燕按照路线推算,周恒海肯定是最后一个送周兵回家,她估摸好时间后打电话叫周恒海将烂醉如泥的周兵送回小吃店。她上车后让周恒海开至无人地方,提出一起用绳索勒死周兵。

周恒海被眼前这个女人的“主意”吓得魂飞魄散,李巧燕三不罢四不休地说如果不帮她,就把他俩的事告诉他妻子,来个鱼死网破。于是,周恒海被李巧燕绑架着走上了罪恶的深渊。

行凶后,精明的李巧燕为混淆周兵的失踪时间,就让周恒海假冒周兵在王琳琳结婚当天送红包到现场,为了不让熟人认出来,就把红包给了新郎的亲戚。这印证了老尹的推测。之后,她通过装弃妇、手机呼叫转移、指使周恒海冒名办手机新卡等手段妄图混淆视听、瞒天过海。到头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李巧燕到案后,王琳琳得了轻度抑郁症。李巧燕的大女儿悄悄撕毁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一点一点将碎片抛撒进了门前那条承载着她童年欢声笑语的小河。从那天起,每当夕阳西下,河岸边总有一大一小两个忙碌的身影默默地离开田埂。她们的身后,一片黝黑的土地冒着热气,像倦累的老汉敞开着瘦骨嶙峋的胸膛,悲凉地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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