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仲贵

友谊关拒绝毒品——广西崇左警方打击毒品犯罪纪实（二）

文/周仲贵

边陲猎狐

2015年4月，地处亚热带的桂西南早早进入梅雨季节。

4月21日，“谷雨”的第二天，是桂西南民间一年中最为忙碌的一天。这一天是农历三月初三，不仅是传统的壮族歌圩节，而且是一年中祭扫祖坟的唯一日子。按照当地风俗，外出谋生的游子，不管你走得多远，干什么营生，当多大的官，发财还是贫穷，都要在这一天回到故乡，祭扫荒草离离的祖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甚至比春节和中秋节更能勾起乡愁的日子。这一天正好是星期日，崇左市五县一市一区的机关单位和学校十室九空，干部职工和学生都已回家拜山扫坟。唯一例外的是，崇左和宁明市县两级公安机关上百名禁毒警察还坚守岗位，集结待命。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杨胜和政委冼锋都感到过意不去，轮番给民警做工作。

不是两人故意瞎折腾，实在是事出有因。

羊年春节期间，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和宁明县公安局禁毒大队、武警宁明边防大队在宁明县发起一次联合扫毒集中行动。这次行动由于组织严密，措施有力，取得了较好效果。破获一批毒品案件，查处一批涉毒人员，缴获一批包括海洛因、冰毒、K粉在内的毒品。查处的涉毒人员中，有一个外号“蛇仔”的吸毒人员，引起了多方关注。“蛇仔”的真名叫谢小龙，23岁，宁明县有名的农民企业家谢云龙的儿子，已有四年的吸毒史，读高中三年级时就开始吸毒。2014年7月被第二次送进县戒毒所接受强制戒毒三个月。出来后仅半年，公安机关在一次复查中，发现谢小龙的尿检呈阳性。公安机关之所以对这位吸毒少年给予特别关照，是因为市县两级党委政府的领导都有交代：这不仅仅是拯救一个人和一个家庭，而是拯救一个企业，甚至一方平安。尽管公安机关严格保密，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社会舆论哗然。有同情，有叹息，也有幸灾乐祸。桂西南白话“谢”“蛇”同音。别有用心者把谢小龙的小名“龙仔”改为“蛇仔”，其中不乏讥讽之意。谢云龙又气又恨，乱了方寸，自暴自弃，毎日借酒浇愁，无心打理公司业务，仰天长叹“命运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关键时刻公安机关再施援手。吸取前次失败的教训，决定实行标本兼治，除了药物治疗，还专门请来一个心理咨询师，帮助谢小龙根除心瘾，增强战胜毒魔的信心。同时深入追查毒品来源，净化社会环境。根据谢小龙提供的情况，公安机关布下天网，全面清理，抓获专门在无业人员和辍学中小学生、留守少年儿童中兜售毒品的“黑皮阿三”，进而顺藤摸瓜，捣毁一个以无业人员为主体的零包贩毒违法犯罪团伙。禁毒部门在对当地毒品市场的清理中，发现在本地流行的冰毒、K粉等新型毒品，基本上是从内地流入的；而海洛因之类的传统毒品，则大部分从境外输入。对“黑皮阿三”等零包贩毒人员加大讯问力度后，从状如乱麻纵横交织的毒品网络上，发现了一只处于支配地位的蜘蛛王。这只隐蔽极深的毒蜘蛛由境内外不法分子勾结而成，其核心人物人称“黑风”。公安机关经过长期侦查，发现了一个可疑目标。此人叫何江帆，42岁，宁明县桐棉乡人。何江帆早年去广东佛山投奔在当地一家武馆当教练的叔父，这两年以广东客商的身份荣归故里，长期以中草药贩运为名，来往于中越边境与广东之间。暗地里与境外不法分子勾结，从境外输入毒品，少部分在本地消费，大部分运往广东珠海和中山等地高价销售。又利用自己朋友多、交际广泛的优势，从广东一些沿海城市制毒窝点购买冰毒、K粉等新型毒品，投入宁明市场。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按照规定将在毒情排查中发现的线索向上级反映，后经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审查核实后向上申报，公安部禁毒局将此案确定为部“2015·370”号毒品目标案件，指示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组成专案组展开侦查，彻底摧毁这一危害极大的跨省跨国贩毒犯罪团伙。

专案组侦知，何江帆4月18日驾驶一辆桂N牌三菱越野车回到桐棉老家，准备在“三月三”当天祭扫祖坟后返回广东。信息显示，长期与“黑风”勾结并已被纳入侦查范围的境外毒枭“白虎”近日活动频繁，多次指使手下从爱店和公母山边界偷渡入境，将一批毒品转到“黑风”手中。专案组分析，“三月三”这天，桂西南地区的人流和物流将达到羊年春节后的最高峰，毒贩极有可能利用公安民警放假回家祭扫祖坟这个机会大做文章。于是，便组织市、县两级上百名禁毒警察，在桐棉乡进出的几条交通要道设置伏兵，准备打毒贩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从21日零时至23日零时，整整48小时，上百名公安民警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栉风沐雨，在岗位上坚守两昼夜，目标始终没有出现。监控点报告，何江帆“三月三”这天祭扫祖坟后，又参加家族举办的百家宴，喝得酩酊大醉，并没有离开桐棉的迹象。

接下来一连几天，何江帆足不出户，但是宾朋盈门，每天都忙着迎来送往。

专案组从侧翼发起攻击。

在押的“黑皮阿三”曾供认，他平时都是从一个叫“达仔”的男青年手里拿的货。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达仔”宰客，想越过“达仔”直接从批发商进货，可又不得其门而入，便对“达仔”秘密跟踪，发现“达仔”跟在一家娱乐城当保安的“杰仔”过从甚密，便断定“达仔”的毒品是从“杰仔”那里进的。“黑皮阿三”平时跟“杰仔”没有来往，但知道他是桐棉街上人，前几年去广东佛山学功夫，去年回到宁明就被这家娱乐城老板聘来做保安。据说十分了得，对付三五名壮汉不在话下。但是“杰仔”很傲，“黑皮阿三”两次谒见都被拒之门外，还凶巴巴地警告“黑皮阿三”不要乱说，出麻烦就割了他的舌头。“黑皮阿三”知道“杰仔”看不上自己，便想找人说情。他想起两次去晋见“杰仔”都发现其身边有一个高颧骨、深眼窝、面色黝黑的男青年，看样子两人关系相当密切。“黑皮阿三”觉得此人有点面熟，一打听知道他叫阿勇，是“对面”禄平县人，经常过境在宁明县城客运站当搬运工，有时也摆地摊卖香水和白虎膏。“黑皮阿三”有心通过阿勇攀上高枝，便生拉硬拽把阿勇请到一家大排档，吃了一顿烧烤。没想到阿勇十分为难，说自己跟“杰仔”并无深交，也是到娱乐城消费才认识的，恐怕帮不上他的忙。“黑皮阿三”十分失望。

其实，“黑皮阿三”透露的情况，专案组已经从另一名在押人员“达仔”的供词中了解了一些，并且通过深入调查掌握，“杰仔”真名何子杰，29岁，是何江帆的亲侄。他利用在娱乐城当保安的便利，把娱乐城当做毒品的集散地，既接收境外运进的海洛因，也把从内地进入的K粉、摇头丸和冰毒秘密兜售给来娱乐城消费的客人。无疑，何子杰是“黑风”团伙的重要人物。但是，当专案组决定对他釆取强制措施时，却发现他已经失踪。娱乐城经理告诉民警，何子杰是昨天晚上口头向他提出辞职的，并没有说明原因，当晚就离开娱乐城，去向不明。专案组决定从“黑皮阿三”身上找到突破口。

经教育动员，“黑皮阿三”愿意将功折罪，协助公安机关抓获越南人阿勇。

“黑皮阿三”门路很多，仅用两天，就打听到阿勇的行踪。专案组迅速出击，在凭祥抓获沿街兜售白虎膏和法国香水的阿勇。

阿勇真名吴文勇，家在越南谅山省禄平县魁克社，他对非法入境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但对涉毒行为却只字不提。辩称自己在中国境内仅仅是打工和做小生意挣钱，绝对没有其他违法犯罪行为。担任主审的冼锋没有跟他纠缠，直接点了何子杰的名字，吴文勇才慌了神，说愿意坦白交代。

吴文勇的交代，揭开了这个跨国贩毒团伙的黑幕。

“白虎”真名阮文庭，是吴文勇的二舅。“白虎”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邪乎。其人五短身材，早期以过境贩卖白虎膏起家，成名后江湖人干脆以“白虎”称之，真名倒没有几个人知道了。至于他是怎么跟“黑风”勾搭上的，吴文勇并不了解内情。2012年以来，吴文勇多次奉“白虎”之命，携带毒品从公母山丛林小道偷渡入境，在爱店、峙浪或宁明县城跟“黑风”团伙交接，其中跟在宁明县城××娱乐城当保安的“杰仔”接触最多。一般是现金交易，有时候也以货易货，用海洛因换冰毒或K粉。“达仔”和“黑皮阿三”相继落网，“杰仔”怕受牵连，经“白虎”安排，由吴文勇引路，连夜从公母山上偷渡出境，暂时在禄平栖身。“白虎”觉得吴文勇继续待在宁明早晚会出事，让他跟“杰仔”一块撤回去。但吴文勇不当回事，回禄平才几天又潜回中国，不过换了个地方，到了凭祥。最近，“黑风”要筹集一批货销往澳门，“三月三”还亲自从广东回宁明督阵催货。“白虎”却以风声太紧为由，坚持少量多批送货，“黑风”很不满意，两人因此产生龃龉……

看来何江帆迟迟不动，是因为没有筹够毒品。但从吴文勇的交代得知，他跟何子杰逃离宁明以后，毒品交易并没有中止，“白虎”还在通过其他渠道送货。现在，估计这笔交易已经完成，何江帆离开宁明是这几天的事情。

“黑风”迟早要动，迟动早动却由他不由我，这就是这场博弈的难点。能不能调动他，让他在我预设的时间内出动？以谋略见长的冼锋想出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冼锋的设想是这样的：这两天在宁明县城搞一次大张旗鼓的禁毒宣传活动，动作要大一点，造成声势，把发动工作做到乡镇村屯，争取把“蛇”诱出洞。

杨胜明白冼锋绝不是心血来潮或者病急乱投医，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2014年6月，也是在宁明县城，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天是6月26日，一年一度的国际禁毒日。根据上级的统一部署，崇左市禁毒委在宁明县城召开规模很大的全市禁毒誓师大会。按惯例请来越南谅山、高平和广宁北方三省公安机关的官方代表，会上公开销毀过去一年缴获的大量毒品，还公开处决几名经最高法核准并下达执行命令的罪大恶极的贩毒人员。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天中午，就在刑场上枪声响起的同时，传来一则快报，武警爱店边防检查站当天抓获两名运输毒品犯罪嫌疑人，缴获毒品海洛因三公斤！当天在宁明参加禁毒誓师大会的杨胜亲自讯问了两名毒贩，他问毒贩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毒贩的供述令人啼笑皆非：知道啊，不就是禁毒日吗？本以为你们忙着开会搞活动有机可乘，没想到中了你们的圈套……杨胜决定一试。虽然至今未与何江帆正面接触，但杨胜早就从多方面对其人进行过研究。此人自视甚高，敢于火中取栗，刀口舔血，自诩出奇制胜江湖无二。

2015年4月27日，崇左市电视台和宁明县电视台新闻频道同时播出一则消息：崇左市毒品问题整治工作推进会将于明天在宁明召开。与之相呼应的是，宁明县城城中镇和全县各乡镇、村屯的大街小巷都挂出了“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和“禁毒斗争是关系到子孙后代幸福的大事”等横标。28日正逢宁明县城街日，县公安局民警全部出动，走上大街和社区，设立毒品知识讲座或法制咨询台，发放禁毒宣传卡片。文化部门还组织老年艺术团，在广场上演反映毒品危害的活报剧。一时观众如潮，万人空巷，交警纷纷出动维护交通秩序。

在轰轰烈烈的场景后面，有一支人衔枚、马卸铃的突击队伍在秘密行动。公安部“2015·370”号毒品目标案件专案组调集崇左市、江州区、凭祥市和武警崇左市边防支队的大批警察，在进出宁明的几条交通要道秘密设伏，布下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

“黑风”果然中计。

中午11时，就在禁毒大会会场一片沸腾的时候，专案组接到“天网”的报告：重要目标桂N三菱越野车已从桐棉街开出，朝宁明县城方向而去。车上三名乘员，何江帆不在车上。杨胜下令：一路放行。

仅隔15分钟，“天网”再报：何江帆乘坐一辆从桐棉开往宁明县城的中巴，同样朝县城方向而去。

既然同一方向，为何分乘不同车辆，何江帆想搞什么名堂？

案情愈加扑朔迷离：桂N三菱越野车驶进县城后没有停留，经宁明出入口进入南友高速，朝南宁方向继续行驶。而何江帆乘坐中巴进入县城客运中心后，分别在洗手间、托运处和候车厅转了一圈，然后转乘一辆桂FT86××红色桑塔纳出租车也上了南友高速。据临时调查获得的信息，出租车的目的地是南宁吴圩国际机场。同时查明，出租车系临时租乘，并非专门接应，何江帆系“裸乘”，未带行李。

一个侦查组迅速赶往客运中心，查清当日没有发往外地特别是广东方向的可疑托运物品。扩大范围续查邮政快递，亦未发现可疑情况。何江帆不可能携大宗毒品乘坐飞机，如果没有另外情况发生，毒品藏在桂N三菱越野车上的可能性相当大。

“另外情况”说来就来。12时40分，一辆满载大型热带水果菠萝蜜的重型卡车从一家热带水果批发店开出，沿219省道开往那楠、板棍方向。其意图似从北江乡附近进入旧322国道，经江州区的板利乡和扶绥县的柳桥镇抵达南宁。杨胜和冼锋击节一笑：狐狸尾巴终于暴露了！

根据已掌握的信息，这家设在距桐棉街三公里的琴清村的热带水果批发店，是“黑风”团伙的一个重要窝点，一直是监控的重点。菠萝蜜与另外一种大型热带水果榴莲相似，轻者4至5公斤，重者超过20公斤，表面有尖疣，气味浓烈难闻。凿空夹藏毒品，缉毒犬都嗅不出。在重达数吨的菠萝蜜中夹带10到20公斤毒品不是难事。近年在中越边境破获不少毒品案，有很多是水果中夹带的。何江帆也用这种被用滥了的手法，说明他已黔驴技穷。专案组发令：由杨胜带一个分队尾随桂N三菱越野车和何江帆乘坐的出租车，在适当的时候配合沿途伏兵把人拿下。由冼锋带一个分队从旧322国道先期赶往北江路口，拦截满载菠萝蜜的重卡。

捷报陆续传来。14时20分，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桂N三菱越野车在通过南友高速南宁收费站时，即被严阵以待的缉毒警察示意靠边停车接受检查。发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桂N三菱越野车狗急跳墙，撞飞栏杆，轧过阻车钉，在双前轮被破胎的情况下继续往前狂奔，还从车窗往隔离带及路沟扔东西。不出三公里被追上，三名欲跳车逃跑的毒贩一一被擒。一路搜索捡拾，分别从隔离带和路沟中查获被犯罪嫌疑人丢弃的毒品海洛因五盒，净重1.8公斤。

15时整，已经领取登机牌欲飞往深圳的何江帆在吴圩国际机场航站楼被抓获。

15时30分，冼锋分队在旧322国道北江段与219省道交汇处拦截了装载菠萝蜜的重型卡车。20多名经验丰富的缉毒警察利用先进的红外线探测仪，花了整整三个小时，从200多箱总重超过五吨的水果中，搜出毒品海洛因40盒，净重15公斤。

当晚，专案组乘胜追击，在“黑风”团伙设在桐棉街的一个秘密窝点搜获未及销赃的冰毒五公斤、K粉两公斤。

4月29日，部督“2015·370”号毒品目标案件专案组接越南谅山省禄平县公安局通报：“白虎”阮文庭及其五名同伙全部落网，其中包括中国警方通缉的何子杰。

（文中人物除特殊者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