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洋扬

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探微
——从赣南采茶戏田元帅牌位谈起

谢洋扬

（赣南师范大学科技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本文试图从赣南采茶戏田元帅牌位谈起，试图阐释赣南采茶戏中的田元帅信仰问题。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研究，对于赣南采茶戏的发展历史、文化内涵、精神价值及当代传承有着重要的研究意义和学术价值。笔者亦会继续进行相关后续研究，本文仅对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做了初步的推测和结论。

赣南采茶戏；田元帅；田元帅信仰；田元帅牌位

笔者多次对赣南采茶戏进行采风调研，从一些老艺人、研究者的口中以及对一些相关著作进行研读时了解到在解放以前，早期的赣南采茶戏班在进行表演前，都要敬拜“唐朝勒封华光大帝风火田元帅神位”。据说这个“田元帅”（或称之为“田公元帅”“田师傅”）就是赣南采茶老一辈艺人所公认的赣南采茶祖师爷——雷光华。本文试图从赣南采茶戏田元帅牌位进行微观探析，与福建田元帅信仰及田元帅牌位进行对比分析，启图揭示出赣南采茶戏田元帅的信仰实质。

一、田元帅探究

笔者走访了几位赣南采茶戏老艺人、研究者（分别是赣南采茶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陈宾茂、《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江西·赣南卷〉》责任编辑王敏等人），他们对于田元帅的传说故事都大同小异，大致是：相传，在唐玄宗时期，梨园中有一宫廷乐师，叫雷光华，他为人正直，见义勇为，忠贞不屈，却遭宦官诬陷，并告之玄宗，玄宗大怒，要治其死罪，雷光华深感冤枉，恰值安史之乱，安禄山攻入长安，数百名梨园弟子皆沦为俘虏，雷光华也在其中，一直逃到了赣南安远的九龙山。雷光华在九龙山教当地百姓歌舞，随之赣南采茶便应运而生。此后，在赣南采茶戏三角班时期及早期传统戏班时期，采茶艺人们每有演出之前都会敬拜田元帅雷光华神位，称其为赣南采茶戏的祖师爷，并以此来获得田元帅的庇佑。

以上是赣南民间艺人口口相传的有关赣南采茶戏祖师爷雷光华的传说故事。这让人联想到拥有相似遭遇的唐代梨园乐师——雷海青。《中国戏曲曲艺词典》中有提到旧时福建莆仙戏、梨园戏等剧种所供田公元帅即雷海清。有关雷海清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雷海清是唐玄宗时期著名的宫廷乐师，他善弹琵琶。据《明皇杂录·补遗》记载：“天宝末，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乐工、骑士，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洛阳。至有逃于山谷者，而卒能罗捕追胁，授以冠带。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大陈御库珍宝，罗列于前后。乐既作，梨园旧人不觉歔欷，相对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满以胁之，而悲不能已。有乐工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支解以示众，闻之者莫不伤痛。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寺中，闻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李隆基避难回京后，感念雷海青忠诚，追封他为梨园总管，梨园弟子尊他为会乐天尊、歌舞菩萨、田都元帅，建庙祀奉。雷海青忠心不二的精神也感动了上天，玉皇大帝敕封他为风火大元帅，助张天师驱疫鬼、除疫患。因此，田元帅又从梨园弟子信奉的戏神，演化为驱鬼御寇、保境安民，并能为儿童除病消灾的神祇了。

通过以上两个传说故事的对比分析，我们可以总结出四个共同点：第一，二者所描写的田公帅都是唐玄宗时期的宫廷乐师；第二，二者皆称田元帅（在福建与江西虽叫法多种，但田元帅的称谓是共有的），且皆有其姓雷之说；第三，二者的传说故事皆描写了田元帅经历了安史之乱；第四，传说故事中的田元帅皆被赞誉其为人耿直、见义勇为、忠贞不屈的伟大品格。且无论是在赣南采茶戏中的田元帅还是在莆仙戏中的田元帅都被认为是此剧种的祖师爷，在表演之前都要敬拜田元帅神位。

那么，雷姓的雷海青或雷光华为什么要变成田姓呢？带着这个疑问，笔者采访了赣南采茶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陈宾茂，他说：因为雷光华是被宦官诬告，举国通缉，他逃到赣南九龙山时只好隐姓埋名，改名为雷光华，后来干脆把

雷姓的雨字头去掉，变成了田姓。笔者在福建莆田瑞云祖庙（即田公元帅庙）采风时，也询问了相关人士，并获得了一些文献资料：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版《仙游县志》亦载：“元帅庙，在宝幢山，祀田公。神司音乐，即雷海清也。今世人不曰雷，而曰田，其言颇幻。幢山之神能显威御寇，乡从感之，至今香火不断。”那么为什么把雷海青称为田公元帅呢？传说有一次，一个莆仙戏班出海演出突然遭遇风暴，危急时刻，雷海青在天空显灵救了大家，当时他帅旗上的雷字被云彩遮挡，只剩下一半田字，因此就被人们盛传为田公元帅了。宋代岳珂《桯史》卷10有记录：“淳熙问……优伶序进。有儒服立于前者，……乃曰：敢问唐三百年间，名将帅何人？傍揖者曰：张巡，许远，田万春。儒服奋起，争曰：巡，远是也。万春之姓雷，历考史牒，未有以雷为田者。揖者不服，一绿衣参军，自称教授，曰：是故雷姓。揖者大诟，教授曰：有雨头也得，无雨头也得。”

可见各地的传说说法不一，笔者认为传说故事不可全信，但各地皆认同雷简化成了田字却是不争的事实。通过以上分析论证，笔者得出如下结论，即无论是赣南采茶戏祖师爷雷光华还是莆仙戏祖师爷雷海青，皆属同一人——戏神田元帅。

二、田元帅牌位探究中的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

上文提到赣南采茶三角班时期或早期赣南采茶戏班都有信供田元帅，在表演之前都要敬拜“唐朝勒封华光大帝风火田元帅神位”。笔者认为，此牌位隐藏着许多秘密，揭开此牌位的种种谜团，便可更加清晰地认识赣南采茶戏的文化内涵与精神价值观。所以，从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田元帅牌位开始研究，确实势在必行。

（一）田元帅牌位整体探微

根据图1，我们从整体上来看赣南采茶戏祖师爷雷光华田元帅神位，其一的牌位上，以田元帅为中心，左边写有梅花小娘、清音童子，右边写有金花小姊、鼓板先师；其二的牌位上，亦以田元帅为中心，左边写有鼓师先师、进宝郎君，右边写有秋音童子、招财童子。这让笔者联想到在福州元帅庙祖殿采风时所看到的田元帅神像及其牌位。因为赣南地区对于田元帅的信仰，据笔者所查证到的仅在赣南采茶戏祖师爷雷光华牌位和一些信俗中有体现，而具体的神像等还需对照福建等各地有田元帅信仰的诸元帅庙的形象、文献资料等进行深入研究与探讨。

在与福州元帅庙祖殿中的牌位与诸神像进行对比研究之后，笔者发现时至今日，赣南地区的元帅庙虽已不见踪影，甚至连早先表演前敬拜田元帅牌位的程式都没有保留下来，但是，不可否认田元帅信仰却一直贯穿着整个赣南采茶戏的发展历史。

图1 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

从牌位上分析，福州元帅庙祖殿中的牌位“勒令九天风火院三田都元帅罡”（图2）与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唐朝勒封华光大帝风火田元帅（家）神位”（图1）有两点共同之处：其一，毫无疑问二者皆供奉的是田元帅本人；其二，二者都有“风火”二字。风火，代表田元帅的本营——风火院，是含有驱瘟辟邪的内涵意义。田元帅有风火院的衔头，风和火是雷所具有的功能，天空打雷之时，会有大风，有雷火。这或许也隐喻着田元帅本姓雷吧。

从四大护法分析，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其一中的清音童子、鼓板先师和其二中的秋音童子、鼓师先师实为福州元帅庙祖殿四大护法中黑真人与郑元君的化身。清音童子和秋音童子似乎是乐行业神，即黑真人的化身，从福州元帅祖庙供奉的黑真人像来看，他手持长笛演奏乐曲，在赣南采茶戏中黑真人优美清脆的笛音则对应着采茶戏中口曲的婉转清丽，是优美曲调与清丽歌声的象征；鼓板先师和鼓师先师即郑元君的化身，从其神像可以看出，郑元君左手持花瓶，右手打板，据福州市道教元帅庙祖殿管委会负责人郭美英道长介绍，郑元君是百花的主掌，传说她一敲板，周围所有的动物都跑来听。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中的鼓板先师和鼓师先师很有可能是郑元君的化身，以此来象征动人的节奏。

另外，从福州元帅庙祖殿中四大护法的形象，我们还能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细节，即黑真人与白真人。二人一个面黑，一个面白，笔者也带着疑问咨询了郭美英道长，道长说黑白代表文武，一黑一白代表着一文一武，相传田元帅即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我们再来看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图1）“手脚时时变，口音（曲）日日新”的对联，这无疑是告诫赣南采茶人不仅要在“歌”上与时俱进，在“舞”上亦是如此，淋漓尽致地把赣南采茶人能歌善舞（文武双全）的禀赋要求展现了出来。

（二）“翰林院”的秘密

从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来看，上方正中赫然写着“翰林院”三个字，翰林院是从唐朝开始设立的，初时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明皇杂录·补遗》中有记载玄宗感念雷海青忠诚，追封他为梨园总管，梨园弟子尊他为会乐天尊、歌舞菩萨、田都元帅，建庙祀奉。相传，田元帅是唐天宝乐师，总管梨园，官翰林学士，后奉旨平番，加封元帅。虽没有确凿证据说明雷海青被收入了翰林院，但他是唐玄宗时期的宫廷乐师却是事实。且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牌位“唐朝勒令”四个字也证实着祖师爷田元帅所处的历史时期。那么，为什么起源于明末清初的赣南采茶戏却要信供唐代的田元帅呢？仅是因为他是戏神？笔者以为这个理由还是

不够充足的。我们可以从田元帅的传说故事中找到答案，前文已经对田元帅雷海青的英雄事迹有过叙述，他对国家忠贞不渝的爱国主义精神，以及为人正直、见义勇为、英勇就义的伟大品格是值得后世每一个人学习和敬仰的。他对自身要求严格，促成了其文武双全的歌舞菩萨、戏神形象，他的文武双全、严于律己同样被后世特别是艺能界人士所推崇。他的高尚品格和伟大形象也已经上升为了一种信仰。介于此，许多地方戏剧都敬拜田元帅为祖师爷，赣南采茶戏也不例外地信供田元帅，并认其为赣南采茶戏的祖师爷。

图2 福州元帅庙祖殿田元帅牌位

（三）“风火”田元帅

我们依然从“风火”二字入手，前文已经提过，风火，代表田元帅的本营——风火院，是含有驱瘟辟邪的内涵意义。田元帅有风火院的衔头，风和火是雷所具有的功能，天空打雷之时，会有大风，有雷火。田公的本身可能是发风发火的雷公，而且，据传田公元帅的诞辰是六月廿四。明末徽州詹漪子《士商便览》云：六月廿四，雷公诞。由此，笔者以为，田（公）元帅是雷公。以前戏班人最害怕的是刮风或者火灾，戏棚易着火而有损戏箱或戏衣等物，因此信供田公而祈求避免火灾。再看图1中的“华光大帝”，程曼超在《诸神由来》一书中说，华光是东岳大帝五个儿子中的第三位，却是“火神”，而在专述华光大帝故事的《南游记》中，华光跟敌人战斗时，常用火歼灭对方，部下有风火二童帮助他。在《南游记》第四回说：太子曰“你有何功？”，灵耀（华光）曰“我收风火二判官，可为功否？”以此得知，华光也是驱使风火。联想田元帅有风火儿童服侍，且有九天风火院田公元帅的称呼，这一点，是跟华光大帝相同的。笔者认为，田元帅是雷神，他掌管风和火，戏人尊他为祖师爷，因而如赣南采茶戏在开演前都要敬拜田元帅牌位，其目的不外乎避开风火之灾。且早期的赣南采茶戏田元帅牌位有的是贴在戏箱盖内的，更说明了敬拜田元帅原因之一是祈求避开风火之灾。由此观之，田元帅之为驱使风火的雷神，不可置疑。

（四）天狗何大将

在信俗上，不管是早期的赣南采茶戏艺人还是早期的莆仙戏艺人等都有不吃狗肉的禁忌。笔者认为这与田元帅信仰有关，也即道教信仰。为什么这么说呢？笔者在采访郭美英道长时，从中获得了很确切的回答：田元帅信仰是道教信仰，且属正一派。且赣南地区的道教信仰亦属正一派。正一派，即正一道，是中国道教后期两大派之一，由“张天师”张陵发展而来。众所周知，“张天师”忌吃狗肉，其原因是，古往今来，人们常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狗，终生随主，为主效劳，不可食也。此外，笔者在莆田瑞云祖庙以及福州元帅庙祖殿进行采风时，都有看到在元帅庙奉有灵狗将军何大将。堂堂元帅庙为何供奉起灵狗来了，而且还和田元帅一同供奉？究其原因还得从田元帅的一则传说故事说起，唐朝兴盛，唐人爱乐，于是被奉为戏神、歌舞菩萨的田元帅下凡来到人间，途中，遇到一只天狗（即何大将），便把他收了下来。何大将成为了田元帅的先行者，在传说中，田元帅的形象都是脚踩灵狗的。从此，信奉田元帅的戏班都不吃田元帅的先行者——狗。笔者访问王敏、陈宾茂老师时，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即为什么赣南采茶戏老艺人（现今已经没有采茶艺人不吃狗肉的禁忌了）都有不吃狗肉的禁忌，他们的回答如出一辙，即传说赣南采茶戏祖师爷田元帅曾被狗救过命，为了感激狗的救命之恩，从此，吃狗肉成为了赣南采茶戏艺人们的禁忌。总之，有关田元帅与狗的亲密关系之传说故事众说纷纭，说法不一，不管是从道教的角度还是传说故事的视角来看，皆指出了凡是有田元帅信仰的戏班都有不吃狗肉的禁忌。

三、总结

综上所述，田元帅信仰在赣南采茶戏的发展历史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首先，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有着对采茶艺人技艺精湛、严于律己且能文能舞、文舞双全的美好希翼；其次，田元帅忠贞不渝的爱国主义精神，及为人正直、见义勇为、英勇就义的伟大品格亦是赣南采茶戏艺人追求的精神价值观；第三，赣南采茶戏信供田元帅以祈求演出顺利、避开风火之灾，是早期赣南采茶戏艺人谋求生存的现实性理想，且带有功利目的，从中也可窥探到早期赣南采茶戏班艰苦的生存条件和恶劣的谋生环境；最后，不吃狗肉的信俗，更是佐证了早期传统赣南采茶戏有严格的宗教规限，说明宗教信仰在赣南采茶戏的发展历程中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赣南采茶戏从产生之初发展至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许多传统已经不复存在，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同时，也有些许遗憾。特别是赣南采茶戏作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万众瞩目之时，作为赣南采茶戏的研究者，我们更应积极探求其所蕴含的巨大文化内涵和精神价值观，以便赣南采茶戏在当今时代及以后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这也是作为赣南采茶戏研究者的使命所在。

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研究，对于赣南采茶戏的发展历史、文化内涵、精神价值及当代传承有着重要的研究意义和学术价值。笔者亦会继续进行相关后续研究，本文仅对赣南采茶戏田元帅信仰做了初步的推测和结论。

[1][唐]郑处诲，裴廷裕撰，[唐]田廷柱点校.明皇杂录·东观奏记[C].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1：11.

[2]王敏.江西赣南采茶戏歌舞艺术[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3][唐]郑处诲，裴廷裕撰，[唐]田廷柱点校.明皇杂录·东观奏记[C].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1.

[4]程曼起.诸神由来 [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

[5][日]田仲一成.田都元帅考——其神格及其形象[J].福建艺术，2010.

K892.24

A

谢洋扬（1989-），女，汉族，江西赣州人，赣南师范大学科技学院音乐系教师，研究方向：民族舞蹈学。

赣州和会科学界联合会2016年科研项目“赣州市社会科学研究课题”阶段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6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