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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南飞雁》与《逃离》中的女性形象之比较

2016-11-25刘卓群

世界文学评论 2016年3期
关键词:克拉克卡拉丈夫

刘卓群

《望断南飞雁》与《逃离》中的女性形象之比较

刘卓群

陈谦的小说《望断南飞雁》与艾丽丝·门罗的作品《逃离》虽然来源于不同的文化土壤,却不约而同地展现了对女性觉醒和自由独立的诉求。本论文运用比较文学平行研究的方法,结合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对上述两部作品进行比较研究,从两难困境、两性间的相处模式与冲突、女性之间的相互关系和逃离成败的归因四个方面,详细地比较了两部作品的异同之处,并结合作者的创作论展开了一些思考。最终得出卡拉离家出走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她的逃离是无目的性的出走,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而南雁的出走则是在已经实现经济独立之后对人生价值的追寻,她有着明确的目标与坚定的决心。

《望断南飞雁》 《逃离》 女性形象 比较

著名华裔女作家陈谦,于1989年赴美国留学,之后便开始尝试写作,著有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及中篇小说《望断南飞雁》、《特蕾莎的流氓犯》等。其中,小说《望断南飞雁》曾获“茅台杯”人民文学奖,有评论称该小说是百年后再写“娜拉走后怎么办”,在新时代的语境中为女性的出路谋求了一种新的可能性。陈谦的创作是中西方文化交融中的产物,她曾表示,很喜欢加拿大的女作家艾丽丝·门罗,并称“我的创作跟我比较喜欢深刻刻画人性的作家和作品有关”。而艾丽丝·门罗,这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籍女作家,也曾在其代表作《逃离》中描写过一次“娜拉式的出走”,与陈谦的《望断南飞雁》有着相似的“出走”情节。

《望断南飞雁》与《逃离》,两部作品来源于不同的文化土壤,却不约而同地展现了对女性觉醒和自由独立的诉求。这两部小说的女主人公卡拉和南雁,有着类似的出走经历,然而结局却十分悬殊,这与二者的性格、觉醒程度是分不开的。因此,将这两位女性形象进行比较,有助于对这两部作品进行更深刻的理解,获得一些新的启示。

一、难以抉择的两难困境

像娜拉一样,两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之所以出走,皆是因为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困境之中,然而具体的事因却又不尽相同。剖析主人公所遭遇的困境,是比较二者人物形象的第一步。

(一)道德的两难

在小说《逃离》中,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女主人公卡拉,在丈夫的冷暴力与不尊重的对待之下,决心离家出走却失败而归的故事。卡拉是一位性格柔弱、优柔寡断的家庭妇女。在少女时代,刚从中学毕业的卡拉在家人的反对之下与风流年轻的帅小伙克拉克坠入爱河,并最终抛弃家庭和克拉克远走高飞,结为夫妇。然而,抛弃父母、步入婚礼的卡拉却并没有因此过上自己一直追寻的“更为真实的生活”。结婚后,她与克拉克一起经营一所马术学校,却因为鲜有人问津而收入平平,在收入低靡的情形之下,克拉克喜怒无常、暴戾冷淡的本性被彰显得一览无余,卡拉常常因为一言不慎而惹怒克拉克,两人在冷淡的婚姻中如履薄冰。

在乏味的婚姻中,卡拉尝试着讨丈夫欢喜,当她在无意中发现,编造自己被邻居贾米森先生性骚扰的色情故事能够撩拨并激发丈夫的兴趣之后,她开始多次尝试,并屡试不爽,两人的夫妻生活逐渐缓和。然而,不久之后,贾米森先生去世,克拉克突发奇想,试图利用妻子编造的“艳事”来威胁声名显著的邻居一家,以讹得一笔巨额赔偿金,这让卡拉陷入了更为深重的苦恼之中。

卡拉是痛苦的,起初的婚姻生活里,丈夫的冷淡和缺乏耐心让她无所适从,梦想的婚姻生活与现实相差甚远。而当丈夫在金钱的诱惑之下逼迫卡拉用子虚乌有的谎言讹诈邻居一家时,更是令卡拉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这使生活对她而言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困境:一方面丈夫作为家庭的掌控者,他所下达的指令使她不得不去遵守;另一方面,自己要为自己所编造的谎言而讹诈邻居一家,这会让她背负自己内心的谴责。在如此的两难困境当中,卡拉惶恐焦灼,最终在邻居贾米森太太面前彻底崩溃。

(二)家庭的束缚

《望断南飞雁》的女主人公南雁,与卡拉的遭遇并不相同,但却同样面临着两难的困境。南雁的丈夫沛宁在学生时代就成绩优异,备受瞩目,毕业之后便拿到了美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决定前往美国继续深造。在家人的撮合之下,沛宁和美丽单纯的南雁开始交往,那时的南雁是一名普通的大专毕业生,在一家药检所任职,在学历和地位上远远不及沛宁,面对沛宁的宏图抱负,南雁则是总是报以钦佩的眼光。不久后,两人结了婚,沛宁前往美国攻读博士,南雁也就随他一道赴往美国,成为了一名“陪读太太”。

到了美国之后,科研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了沛宁的身上,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这也使他渐渐无暇顾及家庭生活,更无暇去知悉太太南雁的内心需求。在美国的几年生活中,南雁为沛宁生育了一儿一女,也为了这个家庭奉献良多,但沛宁没有想到的是,南雁内心也有一颗种子在疯狂地生根、发芽,那就是到美国学艺术设计,将自己儿时的梦想付诸实践。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走过,南雁发现在家庭的面前,自己几乎别无选择,从工作的岗位退居家庭,照料家务、看管孩子,在丈夫忙碌之时撑起家庭,成为了自己唯一的道路。曾经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甚为渺茫,南雁逐渐丧失了生活的热情,迷失了自己生活的意义。此时的她同样面临着两难选择:或者继续坚守家庭,放弃自己的梦想,在丈夫身后任劳任怨,成为一名“美国式主妇”;或者彻底地抛开家庭,离开丈夫、孩子,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放手一搏。在选择面前,她同样陷入了迷茫。

二、两性间的相处模式与核心冲突

两部小说中的男女关系是值得重点探讨的核心问题,相似的是,在这两个家庭中,占上风、作决策的都是丈夫,妻子则处在相对弱势、被摆布的位置中。不同的是,两个家庭的核心冲突有所不同:《逃离》中的两性冲突在于夫妻之间道德观的龃龉;而《望断南飞雁》中的核心冲突,则更倾向于家庭利益重心、自我价值实现的思想差别。

(一)粗暴的冷漠与道德的威逼

《逃离》的女主人公卡拉在少女时期迷恋着克拉克,当二人携手走进婚姻后,她发现自己从前幻想的那种“更为真实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少女式的罗曼蒂克被残酷的现实所取代,面对暴躁、易怒的丈夫,卡拉开始试图取悦他来改善夫妻间的关系,同时也满足自己。如同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写:“她的夫妻生活的成败对她来说比对男人来说重要得多,……在这种状况中,女人只有接受她的臣仆地位才能找到尊严。”②卡拉有意识地向丈夫编造自己被邻居贾米森先生性骚扰的色情故事,在卡拉编造的故事中,垂垂老矣的贾米森先生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并试图对卡拉实行性侵犯。“这是在卧室里的闺中腻语,所有的细节都很重要,而且每次都要添油加醋,同时配合以很起作用的延宕、羞怯和咯咯痴笑。……她急切地想讨他喜欢并刺激他,同时也使自己兴奋起来。还真是天从人愿,每回都会起作用”[1],臆想的色情故事成为了夫妻生活的调味剂,回回奏效的作用甚至使卡拉在内心里接受这一谎言,并开始排斥现实:“但是她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另外一幅图景,那是她必须要压制下去的,否则便会使一切都变得没有味道了。”[2]

编造的故事发生了作用,二人的关系因此被重新拉近。《第二性》对这一现象也作了解释,“女人时常求助于肉欲的幻想,她设想别人强奸她、打她,她的丈夫不是他本人,而是另一个人。……丈夫变成窥淫癖者:他需要看他的妻子或者知道妻子跟一个情人睡觉,才重新找到她的一点魅力”(234)。然而随着贾米森的去世,这个虚构的故事在克拉克的头脑中渐渐发酵,竟使他想出以此讹诈贾米森一家财产的主意。面对丈夫的逼迫,卡拉对造谎的行为后悔莫及,她既想抗拒,又迫于丈夫的威严无法拒绝。克拉克不顾妻子名誉扫地的风险,唆使卡拉对邻居实行讹诈,在这一事件上,他完全凌驾于妻子的意志之上,兴奋地、疯狂地行使自己作为家庭家长的权利,“因此她不被看作一个完整的人……她是附属的、次要的、寄生的”(255)。丈夫步步紧逼的命令让卡拉最终忍无可忍,她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婚姻中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最终在贾米森太太面前崩溃。克拉克与卡拉的婚姻中,丈夫享有绝对的权威,妻子以顺从的姿态依附丈夫,并尽力取悦他。二者的关系虽不平等,但在妻子的忍让之中,婚姻的天平依旧保持平衡。但随着丈夫的变本加厉,使得二人之间的天平逐渐倾斜,当妻子忍无可忍之时,则会导致夫妻关系的崩塌。“她的忍让只是长久的无言的责备;但往往她进入同主人的公开斗争,她竭力反过来对他实行专制”(273),在崩溃之后,卡拉的专制则是对丈夫的逃离。

(二)温柔的轻蔑与的不相调和价值观

与卡拉不同,南雁在两性关系中的境遇要优于前者。南雁的丈夫沛宁是学识、修养兼优的知识分子,对南雁也持有丈夫所应当有的关怀与爱怜,两人在婚姻初期的生活虽然艰苦,却无比甜蜜。随着丈夫沛宁越来越繁琐的事务和越来越晚的回家时间,南雁的生活变得单调而孤寂,其间她也尝试着出去工作或是继续进修,期盼着能在美国实现自身的价值。然而,随着两个孩子的陆续出世,南雁再无时间经营自己的个人世界,面对荒芜的家庭,她不得不像大多数“陪读太太”那样,开始把全盘精力投入家务活和孩子们身上。“南雁每天早晨早起为孩子们做好早餐,一边盯着南南吃,一边喂宁宁,帮他们穿好衣服,送去学校……回家后,从来不曾停过,刷墙,换地板”,这些都是南雁平日里生活的写照,除此之外,她还“将家里弄得一尘不染,任何时候走到厨房,卫生间里,锅碗瓢盆、台桌椅凳、玻璃,处处都亮到发出寒光”[3]。正如《女性主义神学景观》中所描述的那样:“在当代传统婚姻及其职能分工之中,自主和个性的发展变得特别困难。女性的才干都被家庭消耗殆尽,而这种情况却又得不到公开承认”[4],南雁在日复一日的主妇生活中,在对丈夫的妥协中,为家庭牺牲了自己自我实现的愿望。她不仅在南雁的身上,“料理家务的兴趣来自想支配一个世界的过度欲望、过度活跃的精力和没有对象便空转的统治意志;这也是对时间、世界、生活、人和一切存在的东西作出的挑战”(246)。

沛宁与南雁,虽然身处与故乡相隔千里的美国,但无疑还是遵循着传统的婚姻模式,这种模式“并不激励女人同男人一起超越;它把她禁锢在内在性中。因此她不能提出其他目标,只能建立平衡的生活”(235)。南雁是痛苦的,她发现当初自己憧憬的美国梦不过是一团幻影,在丈夫沛宁面前,放弃自我投身家庭是必然而且唯一的选择。南雁向丈夫哭诉的那句“We have no life(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是这个柔弱女子最真实的抗争,然而沛宁却在心里坚定地强调“That is my life(这是我的生活)”,两人精神追求的分歧,在此彻底彰显开来。

即便沛宁在学术上身处高位,声誉颇佳,但与《逃离》中克拉克相似,他们都缺乏一种尊重、理解妻子的共情能力与洞察心。除此之外,夫妻二人思想观念的差异也是这两对家庭冲突的根源。不同的是,与《逃离》中夫妻二人在道德问题上的冲突相比,《望断南飞雁》中的两性冲突更倾向于自我实现与价值追求。《逃离》式的冲突,表现为丈夫迫使妻子去做一件违背道德的事,后者没有拒绝的权力,反映了丈夫在家庭中的绝对权威。在这一家庭中,并不存在沟通障碍,双方都理解对方的意图,但存在分歧,这反映了两人在道德观上的差异。而《望断南飞雁》式的隔阂,则更倾向于一种沟通的匮乏与理解的缺席。虽然表面上温和有礼,不似克拉克那般粗鲁暴躁,但是沛宁的内心却从未正视南雁的需求与梦想。每当南雁认真地说起自己的梦想时,沛宁的内心总是带点轻蔑和不以为意,“南雁狠声打断他,带着哭腔说:你太过分了!你在心里,从来就是这样评价我的,对吧?从一开始就是,对不对?”[5],面对南雁的拷问,沛宁甚至无言以对。忙碌又怯于沟通的丈夫,隐忍但内心坚定的妻子,冲突而不相妥协的价值观,让沛宁和南雁这对本来恩爱的夫妻,在婚姻道路上渐行渐远,最终令南雁走向出走的道路。

三、女性之间的相互关系

在《逃离》和《望断南飞雁》中,除了男女主角之外,往往还有一名或两名特殊的女性角色。这一女性角色影响着主人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轨迹,在这个精神导师般的人物的引领下,卡拉和南雁逐渐走上出走的道路。然而,在这两部作品中,女性之间的互助关系又有着实质上的差别。

(一)难解其咎的物质性帮助

贾米森太太是《逃离》中的重要人物,身为贾米森先生的妻子,她是卡拉丈夫克拉克的重点关注对象,而作为卡拉的邻居与雇主,她又时刻扮演着长者、导师式的角色。当身心俱疲的卡拉在丈夫的逼迫下前往贾米森的家中,以帮佣作幌子实施敲诈时,卡拉的内心无比矛盾,敲诈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都被贾米森太太看在眼里。在贾米森太太的一番关怀慰问之下,卡拉嚎啕大哭,将自己的委屈和对丈夫的不满一股脑发泄了出来,这让贾米森太太颇为怜惜。在了解了卡拉在家庭中所受到的压抑之后,贾米森太太当下决定帮助她,并向她提供了离家出走的建议。她甚至帮卡拉准备好衣服和行李,并联系了在外省的朋友,请求朋友接应卡拉,似乎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热心肠的女邻居。

然而,在好邻居的表象之下,贾米森太太实际上还抱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她对卡拉那份暧昧的好感。早在贾米森先生还在世时,卡拉曾前往邻居家做过几次帮佣。在几次接触之后,面对爽朗而有活力的卡拉,贾米森太太的“内心乱哄哄热辣辣地张开着,就像是更年期的一次重新来潮”[6]。卡拉重新点燃了贾米森太太心中的爱慕,后者也向好友承认了自己“迷恋上了一个年轻姑娘”的事实,这个“年轻姑娘”则暗指卡拉。此刻,面对着嚎啕大哭的卡拉,除了怜悯,贾米森太太内心还有一种能为自己迷恋的姑娘提供帮助的快慰。因此,在卡拉说出“出走吗?如果办得到的话我早就这样做了”[7]之后,贾米森太太立刻提供了帮助。然而,当卡拉出走失败重新归家以后,却无法再面对贾米森太太,后者写给卡拉的长信也被卡拉一把火烧掉,两人不再有瓜葛。这证明了贾米森太太的帮助仅仅是物质上的、不切实际的行动,她并未影响到卡拉的思想观念,因此到最后只能是徒劳。贾米森太太和卡拉之间,只有单方面的物质性帮助,并没有触动内心的心灵交汇,这也是卡拉后来出走失败、徒劳而返的原因之一。

(二)唤起觉醒的精神共鸣

《望断南飞雁》中的南雁,遇到了两个对她产生深远影响的女性,一个是丈夫的师母黛比,另一个则是街区的越南邻居阿娇。如果说《逃离》中卡拉和贾米森太太并没有心灵上的交汇,那么《望断南飞雁》中的南雁与阿娇的相识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精神的升华。

对于初来美国的南雁来说,黛比是第一个对她产生影响的女性。作为沛宁的师母,黛比颇具学识,举止优雅,在公众面前,是一个“有文化的家庭妇女”的形象,这也是沛宁希望南雁成为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南雁也尝试像黛比一样,做一个“有文化的家庭妇女”,然而随着日积月累的沉淀,她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并将像自己一样来美国当陪读太太的女性形容为“悬崖间钢丝下的一堆白骨”。即便如此,南雁还是默许了这样的生活,在琐碎的主妇生活中自我沉寂,聊以度日。

然而,阿娇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南雁的生活。和南雁一样同为亚裔的阿娇,是一名饱经沧桑、踏实苦干、坚韧顽强的独立女性。从越南一路逃难到美国,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白手起家积攒打拼,最终一步一步求学创业,开办诊所,实现了自己的美国梦。阿娇的事迹无疑给沉寂度日的南雁打了一剂强心针,她原以为自己将会永无出头之日,却不想身边来了个如此生动的楷模,南雁再一次心动,心中的那颗美国梦的种子再次疯狂生长。

阿娇与南雁,同为亚裔女性,同样都属于人生起点低、文化程度低的移民族群,但是二人都有着对梦想坚定不移的决心,有一种女性的坚韧。这种精神上的共鸣让这两个女人很快地变成密友,也让南雁不断地吸收着阿娇的精神能量,接受她的鼓励。正是这种女性间的惺惺相惜,给了南雁再次追梦的勇气,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那就是“在美国,只要你肯努力,你想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精神上得到洗礼的南雁,决心一门心思放在设计专业上,为了心无旁骛地实现自己的梦想,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沛宁,离开了日夜操劳的家庭。

四、逃离成败的归因

卡拉和南雁,都是在家庭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都在困境当头,凭借自己或他人的帮助尝试离家出走,摆脱深受折磨的家庭生活。然而,在小说末尾,南雁实现了自己的独立,出走并脱离了家庭;但卡拉在登上离家的大巴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后悔,随后在中途下车,接着惶恐地打电话给丈夫,请求他接自己回家。同样是离家出走,为何南雁实现了这一行动,而卡拉的计划却在中途破产,这与二者离家的目的有着很大的关系。

(一)为了逃离的逃离

主妇卡拉的出走,是她人生中第二次离开家庭,上一次离家,是她从母亲与继父的家庭中逃离出来,与男友克拉克私奔组建家庭。在离开之前,卡拉留了一张字条,表明自己需要离开家庭以“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对此她的母亲后来在信中回应道:“你都不明白你抛弃掉的是什么”。卡拉急切地想通过结婚,来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然而这种目的的结婚,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为了嫁出去而结婚。“少女之所以匆匆忙忙结婚,是因为婚姻会保证她们得到更多自由……她们没有获得在生活中摆脱困境的办法;她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工作获得生存所需,她们在婚姻中寻找最后的希望”(208)。卡拉的第一次逃离,目的是过上一种更为真实、更为自由的生活,然而她母亲想告诉她的是,她恰恰抛弃了真正的自由,因为“只有当她认为自己有不结婚的自由,才会是真正的自由”(208)。

卡拉的第二次出走,也就是《逃离》中最核心的情节,延续了上一次出走的模式,其核心同样是一次“为了逃离的逃离”。面对贾米森太太而情绪崩溃的卡拉,在手足无措的关头接受了前者的帮助,然而实际上她却从未想过,离开之后的生活会是如何,也从未真正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真的摆脱克拉克。在卡拉登上陌生的大巴之后,整个世界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现在逐渐看出,那个逐渐逼近的未来世界的奇特之处与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并不能融入其间。她只能在它周边走走,张嘴,说话,干这,干那,却不能真正进入到里面去”[8]。此刻的卡拉,是一个完全与世界脱轨的家庭主妇,她甚至还未从家务事里脱身开来,一时的烦恼让她在冲动之间接受了贾米森太太的帮助,然而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丈夫克拉克。“在她正在逃离他的时候,克拉克仍然在她的生活里占据着一个位置。可是等逃离告一段落,她自顾自往前走自己的路时,她又用什么来取代他的位置呢?”[9]这是卡拉在大巴车上的思考,也是她最终决定下车回家的根本原因。

无法割舍对丈夫的依赖,无目的性的出走,没有对自己的人生目标、人生价值更清晰的定位,注定了卡拉这场逃离的失败。

(二)一往无前的诀别

南雁的离开对于丈夫沛宁而言,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从没有想过那个顺从的、乖巧的妻子会舍弃家庭而追求她“所谓的梦想”,或者说,沛宁从来没有正视过南雁的梦想。然而对于南雁来说,选择嫁给沛宁的一个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今后能够定居美国:“沛宁代表了他人生前程中一种极具吸引力的可能性——美国,这让她有实现梦想的可能。”[10]

南雁名字中的一个“雁”字,寄予了南雁母亲对女儿的殷切期望,而南雁也并没有辜负母亲的心意,持之以恒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与《逃离》中的卡拉不一样,南雁的离家计划坚定而清晰,那就是为了能专心地学习设计,她甚至还想好了在离家期间的谋生手段,拒绝丈夫的帮助。独立、立场坚定、有一种“不安于命”的拼搏之心,这就是南雁远胜于卡拉的性格特征,她的出走,绝不是为了逃离的逃离。

《望断南飞雁》的作者陈谦,曾在访谈中说道:“南雁的出走不是在对现实生活不满后的意气之举。南雁是因为自我实现的梦想选择出走的,是深思熟虑过的选择。她有独立生活的能力。”[11]诚然,《望断南飞雁》中的南雁,与需要丈夫赡养的卡拉决然不同,她在出走之前,其实已经获得了在美国自立的机会。初来美国的南雁,在闲暇之余不断地为了提升自己而努力,在丈夫的帮助之下,已经谋得了一份实验室的工作,拥有固定的收入。在这种前提之下,南雁绝对不能与“普通的家庭妇女”这一身份相混淆,而是已经获得经济独立的职场女性。但即便是在经济已获得独立之后,南雁依然义无反顾地抛下工作与家庭,毅然决然地追求自己的服装设计之梦,这无疑拥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女性是在追求个体的自我实现,而并非简简单单的谋生之道。虽然南雁或许会面临未知道路的迷茫和骨肉相离的痛苦,但是作为一名新时代的女性,她敢于追逐梦想、敢于迈出这一步的勇气,值得赞赏。这也是她最后总能够走出家庭最重要的原因。

然而,小说仅仅在南雁出走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处点到为止,关于南雁最终的命运,我们不得而知。有评论者认为,“南雁的出走很可能只是一种误认,‘出走’并非能够解决女性千百年来所遭受的困境,相反我们可以深思,在美国这片倡导平等自由的土地上,南雁是否可以走出可怕的男权社会的‘无物之阵’”[12],这是一种对南雁未来道路的忧思。但实际上,我们或许更应该关注的是南雁现阶段所取得的成功,正如陈谦所言:“我想通过南雁告诉大家,在这时代女人已经可以有这样的活法。”[13]南雁这一形象,是作者的一种尝试,尝试探索移民女性乃至所有女性在人生道路上是否有更多的可能性,以引起读者对自己的人生道路、自我实现等问题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从这一角度来考量,“南雁”这一女性形象的产生,无疑具有着深远的意义。

结 语

《逃离》与《望断南飞雁》具有许多相似之处,二者都描写了身陷苦闷婚姻的女主人公为摆脱困境而离家出走,在两位女主人公的家庭中,女性都居于弱势地位,顺从于由丈夫掌控权力的家庭之中。然而二者也有着巨大的差别,主要表现为:《逃离》中的卡拉面临的是道德上的两难困境,《望断南飞雁》中的南雁则倾向于家庭与自我实现的困境;卡拉与丈夫的冲突核心是道德观的冲突,而南雁和丈夫沛宁则主要是在价值观上存在着严重分歧;卡拉所接受的女邻居贾米森太太的帮助,仅仅局限于物质上的帮助,而南雁与越南邻居阿娇之间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互助与共鸣;卡拉离家出走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无法与世界接轨,无法割舍对丈夫的依赖,卡拉的逃离是无目的性的出走,没有对自己的人生目标、人生价值进行更清晰的定位,而南雁的出走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诀别,是在已经实现经济独立之后对自我实现的追寻。她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与追逐梦想的勇气,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要实现的人生价值,抱着清晰而坚定的决心。这就是艾丽丝·门罗与陈谦,在这两部优秀的作品中,为我们呈现出的人生启示。

注解【Notes】

①本文为湖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楚文化视域中的湖北籍海外华文作家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5ZD03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②[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实际体验》,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255页。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加]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

[2][加]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

[3]陈谦:《望断南飞雁》,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37页。

[4][德]E·M·温德尔:《女性主义神学景观》,刁承俊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20页。

[5]陈谦:《望断南飞雁》,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45页。

[6][加]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7页。

[7][加]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8][加]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

[9][加]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

[10]陈谦:《望断南飞雁》,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16页。

[11]江少川:《从美国硅谷走出来的女作家——陈谦女士访谈录》,载《世界文学评论》2012年第2期,第 12页。

[12]林芳:《反抗·绝望·出走——解读陈谦小说〈望断南飞雁〉的南雁形象》,载《当代小说(下半月)》2010年第5期,第36页。

[13]江少川:《从美国硅谷走出来的女作家——陈谦女士访谈录》,载《世界文学评论》2012年第2期,第12页。

Title: The Comparison of Two Female Images in Listen to the Caged Bird Sing and Runaway

Author: Liu Zhuoqun is from the College of Literature of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pecializing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Although rooted in different cultures, Chen Qian's Listen to the Caged Bird Sing and Alice Munro's Runaway both show the pursuit of women's awakening, freedom and independence. This paper uses the parallel stud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Theory and 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to analysis two novels from four sides: moral dilemma, patterns of coexistence and conf ict between men and wome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omen and attribution of success or failure. In addition to comparing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the two works, this paper also gives some thoughts on the author's creation theory. Finally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main cause of Carla's failure is that her escape is purposeless, she didn't have a goal in her life. But Nanyan's escape is a pursuit of the value of life after she achieved economic independence, she has a strong determination and a clear life goal.

Listen to the Caged Bird Sing Runaway Female Images Comparison

刘卓群,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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