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忍　著　陈婷婷　译　潘世圣　校译



郭沫若（节选）*

小野忍著陈婷婷译潘世圣校译

《中国文学月报》第一号封二刊载着这样一则很小的报道：

第三次例会

昭和十年一月二十六日学士会馆出席者一百零四名

关于“易经”

郭沫若氏

那一天，我在学士会馆里第一次见到了郭先生。我不是去听他演讲的，而是去拜托他写稿子的。关于主办那次演讲的中国文学研究会，我曾经听说过，但因我既不是勤奋学习中国文学的学生，也不是热衷此道的研究者，所以当时和研究会的任何成员都没什么往来。我想那天的演讲我也是从报纸或是什么别的渠道得知的。

我从那次演讲的一年前开始，在富山房担任百科辞典的编辑。百科辞典里的“周易”词条是由郭先生负责的。所以我估算了一下演讲会结束的时间，就跟同事I一起出了编辑部。

我们穿过富山房和东京堂中间的“铃兰路”，往救世军本部的方向走，来到了电车道。我看到学士会馆前面聚集着许多人。一会儿我又清楚地看见一位巡查站在车道正中拦着这群人，让他们和电车道保持距离。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于是加快了脚步。来到会馆时，演讲刚刚结束。我想刚才看见的那群人，应是些准备回去却又恋恋不舍的听众，大部分都是留学生。他们分明意识到了旁边站着的那些大盖帽巡查，却仍然在高声谈论着。会馆里面也都是些异国学生在吵吵嚷嚷。我很遗憾自己来迟了。早知道是这样的演讲会，我要是参加了该多好。我之前以为，既然是讲“易经”，那么在座一定都是汉学家，自己还是别贸然前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愣了一会儿。I在一群穿着学生服的人当中，找到穿西装的、看上去像是主办者的人，跟对方道明了来意。

郭先生仍然留在会场里。像是电影散场一般空荡荡的会场里，还有四五个人在向郭先生提问——大概不是关于易的问题吧——郭先生正在回答。

I跟他说起写稿的事情。郭先生略将身子倾斜几分，上半身靠近I，一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耳朵不好”。那表情看起来有些寂寥。郭先生年少时罹患伤寒，由于康复得不好，留下了耳背的后遗症。这件事我是在看了郭先生的自传《我的幼年》之后方才得知。

I说完之后，郭先生说：

“稿费是多少呢？我的稿费在中国是千字十五元。”

I有些意外地向后退了退。I搞不清楚汉语千字十五元换成日元该是多少，当然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十五元这个数额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儿贵。百科辞典的稿费通常是240字满一页，计1元20文。如果是特别了不起的人物——按照富山房的标准来算的话——大概是2元吧。那个时候，尽管稿费如此低廉，大家也基本上也都会答应我们的约稿，那真是一个可贵的时代。不过，那本百科辞典有八百页文字、一百多张图，上切口烫金装订的书脊，四六纸型印刷，也就才卖五元。

我不记得I是如何回答郭先生的了。与其说是不记得了，不如说是我当时正在想别的事情，所以听漏了。总归郭先生是答应下来了。

稿件在截稿日期前寄来了。按照240字一页计算，共计15页半。和其他词条相比，郭先生的稿件显得格外长（同一本辞典里的“诗经”词条也不过是两页半，编辞典的时候有时就会遇到这些让人头疼的事），和我预想的多少有些相仿，稿子对“周易”的百科辞典式的解说只占一页左右，其他一大半都在论证《周易》的形成过程。其饱含热情的笔调，逻辑环环相扣的分析力，清晰的结构，比之以往更加意气风发。

稿件寄到不久之后，郭先生的儿子便来领取稿费了。他是从市川的家里来牛込的初中上学，说是在回家路上过来领稿费。这大头孩子眼睛滴溜溜转，刚刚理过的板寸头，看起来仿佛是少年版的花和尚鲁智深，与其父大为迥异，一派没心没肺的乐天模样。I让这少年等一会，自己去了社长办公室。我记得他在社长跟前说得煞有介事，让社长狠心给出了一页二元四十文的稿酬。

——译自吉川幸次郎编《中华六十名家言行录》，弘文堂书房，1948年2月。

（责任编辑：王锦厚）

注释：

①译者注：书籍印刷纸型大小的旧规格之一。纸张为188mm x 130mm，比A5纸型即文库本的纸型要小。

*以下四篇文章为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回忆郭沫若作品收集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5AZW011）的阶段性成果。

2016-02-26

小野忍（1906-1980），中国文学研究家。东京人，1929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支那文学科。1934年进入富山房出版社，编纂《国民百科大事典》。1937年加入中国文学研究会。1940年加入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赴中国。在华期间曾以满铁调查部及日本民族研究所委托、东亚考古学会会员、教育研究所所员等身份，从事调研活动。日本战败后回国。1945年后历任国学院大学讲师、文部省事务官、东京大学教授、和光大学教授等。1957年编写《中国文学史的问题点》之“革命文学”部分。1958年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获文学博士学位。著有《现代的中国文学》、《中国文学杂考》等；译有《金瓶梅》《腐蚀》《子夜》《郭沫若自传》等作品。

陈婷婷，华东师范大学日语系博士研究生，安徽师范大学讲师。

校译者简介：潘世圣，华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主任、教授，日本九州大学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