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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味道

2016-11-24邹丽莉

苏州杂志 2016年4期
关键词:油条气球味道

邹丽莉

童年的味道

邹丽莉

我出生成长的江南小镇,有一条临河而建的三里长街,这条街的中间部分如果能保留到现在,那就是十足的江南古镇风味。上世纪70年代初,我母亲就在老街中心地段一家很大的点心店工作。当年这一段还是旧时代的样子,由于电影院、书店、供销社中心门市部、茶馆、粮店、肉品店、糕团店、豆制品店、鱼产品店和菜场全部集中在这一段,所以相当热闹。每天清晨六点左右集市开市,因此母亲凌晨三点半就要上班。我从小不爱睡觉,经常跟着母亲一起起床。母亲没办法,只好把我带到店里去。我搬着我的小板凳,到了店里就坐在小板凳上看母亲在一只大缸里揉面团。好大一块面团(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酸味)在缸里被母亲翻来覆去地团、揉。直到现在,母亲的手劲还比我大,那是当年每天五十斤的面团揉出来的。我也看店里的叔叔、阿姨、爷爷在案板上做包子、馒头、馄饨;在当街的炉灶上氽油条、烘大饼……店堂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小时候的我很乖,很文静,所以店里的负责人才默许母亲带着我的吧。

忙过第一档子的事,母亲会有一会儿空,就让我坐在店堂里大灶头那儿梳头,炉灶很大,里面烧得通红,我有点害怕。母亲梳头手很紧,常常束得我头皮很疼很疼。但我从没把这些感觉告诉过她。梳好头,母亲让我选一样点心当早饭:光面、大饼、油条、对过糕团店的猪油糕、方糕、肉团子……样样都很香,样样我都喜欢吃。吃好早饭,母亲打发我回家给爸爸送早餐,通常是大饼油条或油条猪油糕。我捧着这些香香的食物走过一条街,那时候大约五岁,弟弟还没有出生。母亲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因为那个年代的小镇民风淳朴,几乎整条街的住户都知道我是谁家的女儿。

童年时代的我十分佩服母亲,因为她什么吃的都会做,而且做得非常好吃:甜的咸的粽子、茶叶蛋、巧果、萝卜丝饼、酒酿、各种馅料的包子、鸡蛋面衣饼、汤面、炒面、拌面、油条粢饭团、咸水花生、冰糖莲藕、咸鸭蛋、皮蛋、肉松。做肉松得先把煮熟的腿肉撕碎,再放到锅中加酱油、盐、糖等作料翻炒烘干烘松,需要很大的耐心。我会帮着母亲撕肉。一块方方的肉可以做出一大杯,装在爸爸奖到的一只搪瓷杯子里,杯子上印有一朵淡粉色的月季花。做冰糖莲藕需要先以糯米塞满藕的洞洞,然后与桂圆红枣加水煮熟,让它完全冷却,煮余的水则加冰糖煮到浓稠,作为蘸食之用。我通常帮母亲塞糯米。这两样由于参与了制作,所以顺便记住了制作过程。

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食物相对匮乏。我的童年却拥有如此丰富的美味,那是母亲的馈赠。

父亲的老家在上海,因为那里有许多亲戚,那时候每年他都要去一次或两次。当时交通极为不便,从我们的小镇到苏州平门码头要两个小时船程。从平门火车站坐火车到上海又要两个小时车程,而且火车很挤。但父亲并不怕麻烦,每次去都带上我。上海对于一个小孩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来来往往的公交车和有轨辫子电车、闪烁的霓虹灯、香甜的巧克力、泡泡糖、牛奶面包、老城隍庙的五香豆、小笼包和中山公园的滑滑梯。

有次在上海跟着父亲闲逛,突然有家店吸引了我:店面并不大但摆设很特别,许多四方桌,菱形摆成排,每张桌上都铺着洁白的台布,桌子中间的花瓶里插着那时候很难看到的鲜花。我站在门口不动,爸爸会意地把我带了进去,笑眯眯地说:“今天我们也来喝杯牛奶吧。”一会儿,牛奶端过来,咖啡色的盘子白色的瓷杯,浅浅的一杯,喝一口,微温、不甜,却有一股浓浓的奶香,真好闻。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用这么漂亮的杯子,虽然喝的是不甜的牛奶,也有一种特别美好的味道。现在回忆起来,那个地方很可能是一家保留着老上海风味的西餐店,而父亲请我的那杯牛奶,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价格应该是比较昂贵的吧。

还有一次跟着父亲坐在有轨电车上,电车咣当咣当前进着,我突然看到车窗外闪过一家卖气球的店,好多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气球立刻迷住了我这乡下女孩的心:“爸爸,我要气球!”那是夏天的夜晚,爸爸带着我从下一站下车,然后让我坐在他的肩上,掮着我倒着走回去,一家店一家店找,直到找到那家气球店,给我买了两个气球。我坐在他肩上,手里牵着那两只气球,闻着父亲头发中散发出来的汗味,小小的心里觉得那么平安与满足。

小时候,奶奶每年都养鸡。那不是业余爱好,而是为了每天有新鲜的鸡蛋给我吃。我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只有四斤二两。上海的堂哥看到初生的我时问我父亲:“为什么妹妹这么小而且没有骨头?!”为了给我增加营养,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奶奶决定养鸡,以保证有新鲜的鸡蛋给我吃。从我能吃鸡蛋起,奶奶每天给我炖一个蛋。奶奶炖的蛋放一点点酱油和荤油,或者一个肉饼子,又香又肥,非常好吃。

每年春天,有乡下的农夫挑来整筐的小鸡叫卖,那些小鸡毛茸茸的,眼睛黑而明亮像一粒黑宝石。叽叽叽叽在筐子里不停地叫。奶奶通常挑十只回家,起先养在硬纸板大盒子里,每天喂切细的菜叶子。大一点再放到院子里,并为它们在楼梯下面搭一个小房子。我最喜欢盒子里的小鸡,常常偷偷捉出来玩。有次把十只全部搬了出来。可等到要把它们捉回去就有点难了:有几只跑得找不到,有几只跑得快捉不牢。在追捉的过程中,一只躲在门槛下面的小黑鸡被我不小心踩死了!奶奶在厨房洗菜,听到小黑鸡的惨叫跑出来一看,举起手臂朝我扬着说:“侬迪只小巨(你这个小鬼)!”又万分可惜地捡起奄奄一息的小黑鸡,放入一只装鞋子的盒子里,连声说:“作孽作孽,罪过罪过。”奶奶是道地的上海小姐,在苏州生活了许多年却只会讲上海话,她把“鬼”念成“巨”,即使生气声音也不大,骂我只会这一句:“侬迪只小巨。”扬起的手从没落到过我的身上,只是在那儿扬扬罢了。

奶奶长得非常美,她的卧室里挂着一张少女时代的半身放大照片,梳着发髻穿着旗袍,未施粉黛,淡淡地笑着,自有一种高贵的端庄与娴雅。时代的巨变让她从车水马龙的大上海流落到苏州闭塞的小镇,从不事家务到操劳一大家子的生活,她却总是静静的、安详的,至少我没见她动过怒或者抱怨过什么。只是到了晚年的有一天,那年她该九十岁了吧,我去看她,不知怎么讲起旧上海的种种生活和她一生的遭遇,最后她对我总结说:“人是说穿不得的,有些话有些事放在心里面是最好。”当时的我还年轻,并不能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直到近几年我经历了一些事,才深刻理解了这句话以及它所代表的涵养!

奶奶爱读书,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她的桌子上永远摊开着一本书,书上放着一只放大镜,一有空,她就用放大镜照着读。我看到她用钢笔给上海的两个姑姑写信,当时的我很好奇:怎么奶奶写的字和爸爸、叔叔写的字不一样。长大一点才知道,那是繁体字。自我懂事起,奶奶就给我讲她从书上读来的故事。我至今记得夏天午后躺在她房间的大床上,听她用软糯的上海话给我讲《山海经》《一千零一夜》《镜花缘》和《红楼梦》的情景。多年来我保持着对阅读对知识的爱好,那是奶奶的遗传。

母亲说:“你是甜水里泡大的孩子。”所以我回忆起来的童年味道,是食物的味道、母亲店堂的味道、母爱的味道,是浓浓奶香的味道、汗津津的味道,父爱的味道;更是炖蛋的味道、奶奶端庄的味道,知识、书籍以及涵养的味道。总之,是营养我一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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