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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尔图的胡杨人家

2016-11-23邢怀华

回族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棉田乌拉胡杨林

邢怀华

对于我来说,此前的古尔图只是乌伊公路旁边的一个地名,我多少次坐车打盹路过,都没有下车看一看的念头。几天前,一位摄友向我推荐这儿的胡杨,便想去一探究竟。10月末,北疆胡杨多已卸妆,并不是拍摄的季节,但挡不住好奇心,权当是一次实地考察吧。不料却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

古尔图是天山北麓乌苏县西的一个小镇,从昌吉出发,全程高速公路,十分便捷。于是,我同几位朋友周末不慌不忙地出发了。到达时正值午饭时间,在镇上找了一家清真餐厅,边吃拉条子边与摄友推荐的袁导联系。当高大魁梧的袁导站到我们面前时,我感到他与一般导游不同,他朴实得就像熟识多年的老友似的,身不由己地产生了信任。问了才知道,他出生、成长于斯,生活、工作于斯,便利用自己几十年熟悉了的自然环境,精心挑选了几条线路,为摄影人做起了向导。他快人快语地介绍说:“古尔图漂亮得很,胡杨林里适合照相的地方多得很,有沙漠,有水,还有生长百年的大树,样子样子的,被照相的人称为胡杨舞者。”“我带你们看一看就知道了。林子太大,拍照的地方太多,没有办法带你们全去看看,只好挑东西两条线了。今天先去西线,明天再去东线。”我说:“来晚了,错过时节了。”他说:“没事。胡杨生长的地方不一样,叶子落的时间也不一样,今天就能看到一树黄叶的胡杨。”

我们下了高速公路,拐向镇子里时,沿途就看见许多胡杨散生在戈壁里,与一簇一簇红柳、梭梭构成特殊的戈壁自然生态景象,显得肃杀、荒凉。在农田和村庄旁,许多茂盛的大小胡杨站在田间、立在屋舍院落旁,留恋地凋零着。有的依然像个盛装的舞者,舒展枝叶,金灿灿地渲染着深秋,在如雪的棉田上分外明快、亮丽。老袁告诉我们,古尔图的胡杨林方圆百十公里,由于与精河县、四棵树镇接壤连片,旅游开发要超越行政区划,协调难度高,至今仍然处在原始状态,是名副其实的处女地。他曾开车向西北方向穿行了一天半,到达艾比湖畔,一路绵延全是胡杨树。他从小进林狩猎,跑遍了密林、沙海,每条沟岔四季模样全印在脑海里。他说最希望有人来搞旅游开发,让更多的人来古尔图。这里集新疆所有山、水、林、沙之美,是新疆自然风光的缩影。他更希望有更多的摄影家和作家来采风,用影像和文字把古尔图介绍出去。他自己临街盖起了一栋小楼,楼上是家,楼下出租。还开了一家旅游公司,他既是老板又是导游,他很想找个帮手,可因为古尔图是个小地方,到现在仍然没能如愿。

古尔图镇有从天山发源流向艾比湖的三条河流,流量最大的古尔图河发源于海拔三千一百六十米的天山支脉——婆罗科努山北坡的莫松达坂,全长一百一十五公里,流经古尔图后与四棵树河、奎屯河汇合,注入艾比湖。正是这一条条河流给这方圆百十公里的原始森林注入了生命之源,让这里成为荒漠植物区系和蒙古荒漠植物区系的代表,繁衍了世界上面积最大、保存完整的白梭梭林。经年累月,茂盛地生长着胡杨、沙枣、白柳、芦苇,并产出清代贡品——柳花茶。

刚到古尔图镇时,天空阴云密布,尽管袁导热情地介绍着古尔图的美好,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离开镇子西行不远,便穿行于棉田与胡杨林之间。绽放的棉絮静静地等候着采摘人。看着棉田中三两个拾花者,真为他们着急,一块块棉田,一朵朵采摘,在降霜之前能摘完吗?围绕棉田的是一列一丛、大大小小的胡杨。袁导说:“这些棉田都是村民放火烧了胡杨林后开垦出来的耕地。”有的树叶落尽,发黑的枝干伫立在田地间,默默注视绽放的棉花和田间劳作的采棉人。飘零的焦叶好像耗尽了气力的老人,有的叶子却一袭黄裳,似乎在好奇地张望。就在这胡杨顾盼之间,别斯胡尔加村和阔克撒拉村出现在眼前。几户人家,几棵胡杨,几个圈舍,这就是“胡杨人家”。很久以前用胡杨枯木搭建的低矮住房和“拉扒斯”的旁边是二十世纪居住的、略高一点儿的土坯房。土坯房旁是近几年新盖的砖房,它们就像历史前进的脚印,祖祖辈辈生命的标识似的,记录了村民繁衍生息的状态和历史进步的模样。屋前院内枝条盘错、茎干曲折的胡杨,为每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歌唱,为旺盛的生命力鼓掌,为一个个衰亡的生命悲伤。村民们的生活离不开胡杨,胡杨忠贞地陪伴着他们,世世代代迎朝暮栉风雨,坚守脚下的土地。午后,村民都忙碌去了,村庄显得闲散,恬淡静谧。这里有一年四季拍不完的主题,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新的故事,最能体现顽强不屈的胡杨精神。

离开村庄,袁导七拐八弯地把我们带进一片鲜黄耀眼的胡杨林,棉田尽头,一棵棵高大的胡杨连接成望不到边儿的林子,正灿烂地陪伴着晚霞。不知怎的,此时天空忽然放晴,明媚的阳光无遮拦地倾洒下来,天空湛蓝,让这片金黄更加夺目。正值壮年的繁荣胡杨林得益于村民给棉田施肥浇水,林下生长着茂盛的苇芦,芦荻正舞,雀鸟吟唱,很想等候夕阳,拍摄晚秋余晖里的最后一抹金黄。

在无边、凋零的胡杨林中绕行,沿着袁导碾轧出的车辙,来到一片树龄很长的林地。从枯死或腐朽的老干上倔强生出新枝新干的无数胡杨,长成一棵棵小树,立在残败的母体之上。被岁月风雨腐蚀成千姿百态的母体和着厚厚一层白碱的土地,让这些生命异常凄美。母体虽已落尽繁华,曲折的枝丫仍然向上,它们真切地记录了沧桑岁月,也牵出我无限的悲怆。生命高贵,活着就得昂然不屈,死了也要给新生命以力量,让种族永续,精神永昌。有位与袁导熟稔的哈萨克牧民,骑马跟着羊群来到我们的眼前,他和他的羊群在这幅油画中游动,与胡杨为伴,他的身上也浸染了胡杨的不屈精神。

在生长着许多绛红色碱蓬的一块平坦的地方,袁导指着几棵稀疏的小胡杨说:“前几天,几个摄影家在这儿拍了半天,那是雨过天晴的时候,叶子正黄,远处雪山都看起来很近的样子。”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幅纯净的画面,蓝莹莹的天空下,远处是洁白的雪山,近处散落着几棵黄灿灿的胡杨,在如血鲜红的碱蓬和褐色土地上,其情景焉能用语言形容,若身临其境,定会忘乎所以。雪白、瓦蓝、明黄、鲜红、黑褐等诸多色彩的强烈反差和丰富、细腻的层次产生的视觉冲击力,正是摄影人梦寐以求的绝佳取景,这情景只能企盼明年相遇了。

在往甘家湖方向的沙漠行进中,看见两只肥壮的黄羊(鹅喉羚)跑过。袁导说,他小的时候,这里的野生动物非常多,黄羊、野驴、野猪、狍子、熊、狼等成群结队地出没在村旁。直到改革开放初期,林子里的野生动物还常常见到。当年小伙子的他还时不时约两三个人进林子打猎。野兔、野鸡很容易捕到,野猪、黄羊是冬天常吃的野味。狍子和熊也打过几次。后来,随着包产到户,林地作为牧民的草场划归了个人,在林子里放牧过冬的牧民多了,野生动物避开人们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果真,我们在林子的深处就看见几户转场而来的牧民,毡房就扎在胡杨树下。洁白的毡房,门前嬉耍的小孩,树桩上拴着的骆驼、马匹,停在门前空地上的汽车、摩托车,与四周的胡杨、沙枣、梭梭林构成既有现代气息又具原始风貌的场景。这里是哈萨克牧民的“冬窝子”,他们和自己的畜群在这密林中要度过漫长、寒冷的冬季,密林就如一个大粮仓,嫩枝、枯叶就是畜群越冬的食粮。直到来年的三四月间,他们才会赶着畜群转场到山前的戈壁地,在那里接羔育幼,用那里先破土而出的碱蒿苗,补充畜群消耗了一冬的能量,等待新生幼畜积攒足够长途跋涉山水的体能,也让产后虚弱的母畜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哺育儿女,6月才会拖家带口转场到高山之上,尽情享受夏窝子肥美的牧草和清新的空气,徜徉在鲜花丛中。

眼前的两个孩子停止了玩耍,微笑着看着走近的我们。袁导用“夹生”的哈萨克语问他们是谁家的孩子,他俩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害羞地回答,一只黑狗汪汪地叫着,主人大概放羊去了,只留下孩子和狗看家。他们门前有几株还未落尽叶子的胡杨,在傍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若早来几天,看金叶飘荡,该是多美的又一个胡杨人家啊。

在密林中寻着车辙,辨别着岔口,往东北方向寻到了古尔图通往甘家湖的柏油路,过了检查站不远便见到了一道道沙梁。流动的沙梁有的已侵占了半个路面,沙梁、山丘的走向与来自阿拉尔山口的风向大体垂直,有垄状、鱼鳞状、树枝状、蜂窝状、线状、新月状等,胡杨散生其间,形成独特的景象。

夕阳西斜时赶到了克孜加尔水库,湖水、苇荡、堤岸、胡杨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天山组成了一幅塞外江南的景象。这儿离镇子不远,是休闲的地方,在库心岛上,欢快的乐曲从藤架下的农家乐向四处飘荡,在晚霞的余晖中古尔图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模样。

在返回的途中忽然想起在镇上看见的“革命酒店”、“革命农家乐”的招牌,不明就里,问袁导为什么这么命名。他笑着说:“那都是我弟弟开的,是他的名字。父亲不识字,给我们兄弟起名时全用当时时兴的词。我是他随部队和平进疆后出生的,就起名和平。大弟是搞社会主义建设年代生的自然就叫建设了。二弟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就起名叫革命了。二弟开酒店搞农家乐就用他自己的名字,叫起来响亮也好记。”是啊,中国人从五四运动开始,闹了半个多世纪的革命运动,对革命二字再熟悉不过了,好记得都不用再记了。袁导并没有带我们去住革命酒店(说已满员),而是为我们联系了哈合别克夫妇管理的金胡杨宾馆。

第二天,袁导带我们走东线。天不亮就出发。黎明前的黑暗让进了林子的我们辨不出东西南北。袁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时向前探着身子,查看地形,辨认岔口,生怕走错了路。车子沿着将要没过车轮的沙土,左突右冲地越过一道道沟坎和沙梁,腾空而起的滚滚沙尘如影随形,车速稍慢就扑到车前,挡着了视线。终于在东方发白前到达了二道河子的一处岸边,四周黑魆魆的,直到东方发白,才渐渐看清被远近胡杨围就的池塘、茂盛的芦苇和路旁长满梭梭的沟沟、梁梁。可惜胡杨只剩黝黑的枝干在晨光中瑟瑟惆怅。若早来半月,这儿一定是灵秀异常,一片好风光。

这是一个和暖的清晨。当太阳爬上远处的沙山,漫天的白云和火红的朝阳落在河湾中,逆光拍了几张小景,虽然没有鲜亮的胡杨,却也独具韵味,留下了古尔图的又一份念想。

路经牧民阿里家时,用相机记录了从沉睡中苏醒的又一个“胡杨人家”。沙丘、林海、一排土坯房,满圈的牛羊,早起的羊群咩咩,催促着主人打开圈门,快去林间觅食,安慰辘辘饥肠。袁导说阿里在此已经住了几十年了,还像他第一次来一样,没有变化。我想袁导说的改变,大概指的是这里的生态环境和他们的生活方式吧,怎么可能没变呢?当年的小伙子阿里已经成了老汉,孙子都能策马扬鞭了。正是“年年花开花相似,岁岁人识人不同。”沿着阿里家门前的小路继续北上,又来到一片金色的胡杨林。二道河的河水默默地流向艾丁湖。河对岸一座高大的沙山就像林海的背景,伴着河水伸向远方。这里的林海颇有田野风光,几户牧民毡房遥遥相望,让这山这林不再寂寞,不再孤单。

返回古尔图镇,奶茶和包儿萨克的香气驱走了疲倦。袁导说,开餐馆的乌拉别克是他多年的好朋友。去年老袁来到他的毡房,乌拉别克拎过来一只小羊说:“宰羊吃嘛。”当得知乌拉别克家有一千多只羊、几十头牛和几峰骆驼时,袁导说:“兄弟,你富得很嘛!”乌拉别克却摇头说:“呃!不行嘛,钱嘛,没有嘛。”原来,他和大多数牧民一样,把牲畜卖给了二道贩子,守着金山受穷呢。老袁便动员乌拉别克到镇上做生意,利用“洋冈子”(哈萨克人对已婚妇女的称呼)的手艺开餐厅,宰杀自家的牲畜零售或供应餐厅。餐厅开了不到一个月就交清了一年的房租,生意越做越有劲头。与乌拉别克闲聊时得知,他家除了畜群外,还有一百多亩耕地和一千五百亩草场。我问他:“你们到镇上来了羊谁放?地谁种?”与他坐在一起的哈萨克族男人抢先答道:“雇人嘛。”我又问:“多少钱?”乌拉别克说:“两个人,一个人一月七千块。”“那每一亩地的租金是多少?”乌拉别克摆手道:“不要,没有租金的。”“白种,为啥?”他们都笑了,说:“呃,一百亩地嘛他种,一千五百亩的草场嘛管哈。”原来是用一百亩耕地的经营权支付一千五百亩草场的管护费呢。

也许,正是这些胡杨人家,才让人牵念着古尔图的处处风景和一户户编织出的美丽梦想。这也正是古尔图最吸引我的理由。

古尔图是一个来了还想再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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