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

经济学其中一个定义是关于选择的学问。人们经常认为社会就是给定的，自己不必选择。经验证明，在改革开放30多年政商关系问题上，从企业家层面看，是可以选择的，实际上是在每个瞬间都可以做出选择。

企业家的成功有很多因素，更多是持久努力——行业对，战略对，产品代表未来的市场需要，或者满足了官员政绩观中比较正面的因素，这都是积累得来的。一个人总靠别人罩着，他的本事就不大。什么样的人有本事？往往是那些不太受待见的人，别人容易得到的好处他不容易得到。

在选择时，我们通常说要判断机会。但我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企业最重要的是对危险的判断。优秀企业、活得长久的企业对危险有警觉。

危险很难定义，也是模糊的。一个时期流行送钱，但这里包含危险。企业家如果对国家历史有了解，就会知道送钱这种行为是长久不了的。你去收买一个官员，就等于跟国家争夺官员。国家政权会容忍吗？如果底下的官员都被商人买走了，国家就空了。所以，任何真正掌握国家的权力总要寻找机会反腐。反腐败是维持国家机器运转的基本条件，总会要做。

喜欢搞权钱交易的企业很难搞好内部管理。比如有企业家拿2000万现金给官员，送钱的是老板手下的人，他们会对你的企业持什么看法？你把2000万元送给官员，企业内部所有关系都无法摆正了，所有努力工作的员工都会认为自己毫无价值。人心不正，风气不正，很难把队伍带好。

如果整个社会风气不好，特别是权力没有关进笼子里，贪污成为普遍的风气，那这时候企业家做选择是非常困难的，这就需要用长远眼光看问题。有人说，没有现在，就没有长远，这我同意。所以，企业家要在现在和长远之间做一个权衡，考虑好什么事情可做，做到什么程度。

关于企业家的底线，我想说的是，每一个企业都要选你自己的底线。这条底线跟社会流行的底线，可以等于它，也可以低于它，也可以远远高于它，或者略高于它。我的建议是：略高于社会通行的那条底线。底线太高不行，曲高和寡；底线如果跟社会流行的底线相平，那你要对这个流行的底线有一个判断。我最近读了一篇文章说，最危险的一句话就是：现在大家都是这样。事后证明这是最危险的。当周围的人都这么干，你也干，事情落到你头上就是概率问题了。

企业要选择走出去，意思是要通过移动来免除政商关系的一些麻烦，打运动战。通俗点讲，就是古代孟母三迁的故事。中国这么大，你搬家是可能的。你不可能完全离开地球，但可以在可及的范围内做选择。我问过很多企业家，哪些城市可以去，哪些城市不去，是很大的学问。一个企业起来的时候往哪里放，成长的时候往哪里放，也是很重要的学问。放对了，就能走顺。所以要审时度势，考虑在不同阶段，自己在哪里的位置最优。

我在1980年代研究企业，村企到一定程度如果不走，当地老乡就可能把你吃垮。“咱们一起长大，你发财了，也要帮我们”。前后左右都这么看你，你能把脸拉下来？算来算去发现迁走最划算，但迁往哪里很重要。

我还要补充一句，已经出现的这些民营企业很不容易，我们要珍惜。它们不但牵涉到企业家的身家性命，也是这个国家发展的基础。即便形势有变化有反复，企业家们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