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空心人小恍



想像英雄们打马走过……

文-空心人小恍

南方是温柔乡，一场一场杏花春雨让远客都不再思归，为什么还要北伐？

记忆中的许多英雄，在评书里，都有一个华丽的开场——

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威震山东半边天，神拳太保，秦琼字叔宝，跨下一匹黄骠马，上瓦岗寨后更骑呼雷豹，掌中一对虎头锫棱金装锏，擅使一把金纂提炉枪！

但见那人，细腰窄背，扇子面的身材，再看穿戴，狮子盔张口吞天，朱雀铠虎体遮严，素罗袍藏龙戏水。胸前挂护心宝镜，肋下悬玉把龙泉……

这一串名头铿锵有力，是可以反复得意地高声叫出来的。受单老影响，很长时间，我眼中的英雄都是草莽的形象，大野龙蛇风云聚会，英雄不问出处，谈得来便折草为香拜了把子，彼此之间全无心机。比起来，希腊神话中的诸神热爱荣誉，但动辄饮酒打架，实在很像任性的孩子。

“水浒”里群英聚义，“三国”，更是穿云裂石英雄辈出的年代，那些时代的血与风思来总是让人击节赞叹，真轮到自己却未必愿意置身其中。天下如鼎，将人心煎得脆熟了，开场是桃李春风的酒，最后在时间的磨折里逐渐晦暗下去，凋成江湖夜雨十年灯。

从小到大，提到“英雄”，头脑里闪过的标准答案是岳飞。想想大概是喜欢演义里对他“精忠报国”近乎完美的描写，还有对北伐的坚持。当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安于现状，只有你还为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拼尽全力，这份坚持就有了蚍蜉捍树的孤勇。南方是温柔乡，一场一场杏花春雨让远客都不再思归，为什么还要北伐？

不合时宜的还有宗泽、辛弃疾们，梦想像一把火烧起来，心上落了一场场雪也不觉得寒凉。

我想英雄和偶像终究是两种不同的人，偶像亲切如你身边的同桌、好友，可以堂而皇之地拿来学习，英雄不行，这些人仿佛一出生就老了，他们把人生过得像绝境，像老人夜半攀危崖。当时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人的选择，后世人知晓，可也只能遥遥地崇敬与叹惋。在路上跋涉了这么久，许多美好的东西瓷器一般碎裂，譬如青春、志气，甚至尊严也不复存在，有些事你妥协了，他们却没有，那些坚持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他们是漆身吞炭的刺客豫让，是只带轻骑冲击数万大军的白衣名将陈庆之，是被判处终生监禁的希腊人亚历山大·阿莱克斯·帕纳古里斯，是进行长达11年慈善资助的歌手丛飞，把华彩都浓缩在短暂的一刻然后燃烧殆尽……后人未必懂这份挣扎，只好对着风景叹一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写了这句话的桓温也是北伐过的，当时魏晋人崇尚清雅，视他为武夫。但正是这个“武夫”一路打到了洛阳。他在回师途中遇一老婢，是刘琨的侍女。老婢说他“酷似刘司空”，桓温听后大悦——因为死守并州的名士刘琨正是桓温心里的英雄。当然，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也被人写进了史书里，尽管是英雄还是枭雄不太好辨认。世事一场冰雪，往来俱是行人。英雄们被困在自己的时代里，看不见后世人的悲喜笑闹，只能一路向前。桓温在晚年有弄权之心，但终没有摄政，我更愿意相信，是对过往英雄的倾慕让他有了自己的底线，哪怕在网罗中也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回想起来，我们这一代人终究还是幸运的吧，从小在评书、小说里看过太多英雄的传奇，一直保持了最为浪漫的幻想。经历过时代的剧烈变化，旧日场景分崩离析。偶尔从纷纷扬扬的尘埃里挣扎着拔出头，总还可以畅想一下可以仗剑漫声长吟的江湖。

如果可以，是愿意回到那个时代的，温软的阳光洒落下来，走累了，眯起眼睛，在说书人的口中想象几千年前英雄们打马走过，心里怀着热切的梦想，常青藤悄悄爬上墙角，听得见岁月在墙上剥落的声音——

那是值得高歌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

责任编辑： 刘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