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净

窗外飘起了蒙蒙细雨，我下意识地从家里拿出一把雨伞冲了出去。

远处是一条窄小的隧道，很深、很黑。我的脚步不由得往后退去，随即一声巨响，像是汽车胎爆裂的声音。我的心一紧，朝着隧道口喊：“林小格，林小格！”回应我的是那无情的风、残酷的雨、冰冷的夜。我赶紧往隧道里冲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林小格真的不见了！泪水夺眶而出，我瞬间感觉全身无力，一屁股跌坐到泥泞里。我使劲挣扎，泥水溅满了我全身。

我的眼睛逐渐模糊起来，仿佛林小格那如天使一般纯净的笑脸又降落在我的眼前。林小格，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一

我叫郑小净，初三学生！我跟其他同学一样，都有着考上重点高中的梦想。

“郑小净！”

“啊，妈，不要打我屁股啦！让人家再睡一会儿嘛！”

随即是一阵哈哈大笑，我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原来是在上数学课，我居然睡着了！

数学老师扶了扶黑框眼镜，严厉地指着外面操场，我识趣地低着头往外走去。又被罚跑圈了，这已经是第一百零八次了！怎么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呢？

一圈、两圈、三圈……每数一圈，我的心脏便跳动得出奇厉害。跑到第四圈的时候，我的脑袋里浮现出了林小格的影子，她对着我微笑，并鼓励我一直跑下去。

记得三年前，我们还是六年级的学生，刚到新学校报到时，我在填写新人资料，填到一半的时候钢笔居然没墨水了。我急得满脸通红，用力地甩着笔尖，谁知这么一甩，居然将后面新同学的白色衬衣点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下可好，父母给我的学费也只有那么一丁点，怎么赔她的衬衫啊？我担心了好一会儿，再瞄了一眼那衬衫的主人。咦，挺可爱的一个农村小姑娘！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大大的眼睛，笔挺的俏鼻，红润的小嘴，典型的清纯小美女，再打量着她一身的穿着，避免不了的还是那一股农村小孩的味道。我赶紧低下头，立马填好新人资料，灰溜溜地逃了！

谁知，在我跑出三米远时，就被她给逮到了。“同学，等等。”

“啊？你你你……你干吗？”我吞吞吐吐地说道，脑袋还是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你刚才填新人资料的时候，忘记写日期了哦！”

哦，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一抬头，只见她温柔一笑，我瞬间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搔搔头皮，尴尬地跑去填好了日期，并带着犯罪感望了她一眼。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浅浅地微笑。

二

记忆往往是美好的，但总是要回归现实的，我汗淋淋地跑完了十圈，打算去宿舍冲个热水澡时，班主任又说话了：“你是不是化妆了？赶紧给我卸妆！”班主任老师不知从哪跳了出来，那犀利的眼神，感觉可以杀死几个人！我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我没有！”

她一把扯住我的头发：“给我洗！”硬是将我整张脸压在水里。

我在水里挣扎，想着林小格，想着她曾经带我去她老家游泳！想着想着，我不再挣扎了，任由水冲进我的眼睛、我的鼻孔、我的嘴巴……见我不再反抗，班主任将我的脖子从水里带了出来：“防水的化妆品？”我吸了一口凉气，胸部不停地起伏：“天生的，洗不掉，要再洗一次吗？”班主任半信半疑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离开了。

班主任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我这浓妆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爸爸在外边找了一个阿姨回家，我忍受不了，砸碎了家里所有的碗，然后离家出走了。

那个家，曾经的温馨早已不存在，亲情给予的疼痛，是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我跑到市里最有名的刺青师傅那儿，植了眉，纹了眼线，从此我便以浓妆示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用这面貌去见林小格时，她居然捧着我的脸蛋，哭了好久好久。

她说：“傻瓜，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不是自己在折磨自己吗？”

三

当时，我没有哭，替她擦干了眼泪，居然笑了出来！

父母之间的感情虽然不好，但是对于我，他们的要求相当一致——如果不考上重点高中，将断绝我所有的经济来源，如果在初中三年内，我不是全班全校第一，生活费将减去之前的百分之三十。我很害怕，就算没了亲情，我也不能没有钱。

我拼命地学习，但始终比不上林小格。在期末考前半月，我好几次故意邀林小格出来，教她打游戏，让她深陷在游戏世界中不能自拔。我想，这样她的成绩就不会高过我了。

我很自私，因为我不相信世间任何感情，包括与林小格之间的友谊。我害怕背叛。

事实上，林小格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孩，我教她打游戏，只要一遍，她便知道怎么操作了。这家伙天分极高，居然学得比我还快，就连我这个老手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奇怪的是，她期末考的成绩仍然全班全校第一。

我甚至有点恨她，因为是她占去了我以往第一名的好成绩，因为有了她，我的压岁钱一年比一年少了。

游戏影响不到林小格，我又带她一起逃课，并且挑林小格最弱的物理课。于是我策划好了一切行动。

我收买了班长，告诉林小格，今天老师生病，放假一天。单纯善良的林小格信以为真，与我狂奔在街头。

她笑着、闹着、玩着，别提有多开心。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内心有点小小的负罪感。我想方设法地去陷害她，真的可以吗？欺骗这么一个纯真的农村小姑娘，真的可以吗？我很想告诉她真相，可是，我绞尽脑汁的计谋不可以被揭穿，绝对不可以。

四

“以前，有一颗青豌豆与一颗红豌豆，它们是好朋友！青豌豆因为某些事变成了黑色的豌豆，但是红豌豆依然在它身边，不离不弃，即使是伤害它，它只要对方幸福就好！”我与林小格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

林小格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她滚烫滚烫的泪珠落在我的手心里，我感到异常疼痛。我不明白林小格话里的意思，我很迷惘！林小格，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那天晚上，我跟林小格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一样，依偎在网吧楼阁里，是我故意不让她回宿舍的，这样，她那三好学生就会被撤下来。

第二天，天刚亮，林小格对我说：“我们回去吧！”我有片刻的犹豫。 “走啦！”林小格拽着我的胳膊，我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布偶一样跌跌撞撞。

“小格，我有点儿晕。你自己回学校好吗？”我终究还是害怕了。

“那我留下陪你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搞定。”说完，我靠在了树旁。林小格无奈地看着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老师记了林小格一个大过。

知道老师为什么没记我的大过吗？因为我事先就请好假了！

果然，今年的期末考试，我拿到了全班全校第一，而她却名落孙山了！我收到了爸妈给的双倍生活费，乐了整整一天，而林小格因成绩下降，挨了班主任的批评。我依然记得，班主任把林小格叫到办公室去，那谴责的吼叫声，连坐在教室里的我都能听到。

事后，林小格从办公室出来了，我不敢抬头看她，只是默默地在纸上写着：“对不起。”写了一千个，一万个，但仍旧抵不过我内心的痛与深深的犯罪感。

五

“郑小净，林小格已经知道我们的阴谋了！”被我收买的班长给我传来纸条，我紧张地将纸条撕成一片一片。

“郑小净，你真傻，林小格是你最好的朋友，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害她呢？只是她觉得你很孤独，想做你唯一的朋友，给你力量，给你温暖而已。”

是啊，我为什么要选择伤害她呢？

班主任走了，我摇了摇脑袋，泪珠四溅，就像那次我找她时一样。接着我疯狂地跑了！没有林小格，成绩再好，有什么用？

我走在喧闹的大街上，望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很想一个一个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笑起来非常甜美的女孩，有没有？中考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小格，这期间，我去她家乡找过她，她父母说她去广东打工了！时隔一年，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林小格，你为什么连一句道谢的机会也不给我呢？为什么不声不响就离开了呢？

我目光黯淡地望着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自嘲地笑了笑。郑小净，你受到报应了，当初为什么要陷害林小格，看吧，你考上了重点高中，依然那么不快乐！

我正想往回走的时候，发现班上几个调皮的男生朝学校附近的奶茶店走去，依稀听见他们大叫：“哇噻，奶茶西施哦！”

本来是带着看热闹的心去的，结果这么一看，魂儿都丢了。那不是林小格吗？她在我们学校旁边开奶茶店了？我又惊又喜又怕。

上天仿佛也在给我制造挽留友谊的机会，林小格也看见我了，我们四目相望，不需要任何语言，便能知晓彼此的内心。

她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奶茶瓶，飞奔过来将我搂住，泪水沾湿了我的肩头。林小格，她始终还是舍不得我的，因为舍不得，所以才跑到我学校附近卖奶茶，是吗？

“郑小净，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声对不起呢？”

“我欠你一辈子的对不起！”突然间，我大哭起来。她说，其实她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赚奖学金，因为母亲卧病在床，自己上学不能给他们增加负担，后来母亲去世了，她也不想读书了，索性跟着表姐来城里打工。

我的脑海里瞬间放映起我们之间的喜怒哀乐。在那青春岁月里，有那么一个女孩叫林小格。我想，她的世界应该是五彩缤纷的吧！我发誓，无论如何，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林小格重回校园！林小格，下一站春暖花开，我们要一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