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蓉

1

家里做鱼，要放鱼香子，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煮鱼快起锅的时候，飞跑去摘。迈着小短腿，在一片深草里准确找到它，掐十来朵，手小捏不住，干脆用我的小围裙兜着拿回去。被团团的爸爸看见，说这姑娘长大以后是个做大厨的料。

团团的爸爸特别会钓鱼，鱼饵是蚯蚓或香油拌面也就算了，他偏用一枚草茎都能给勾起鱼来。大家说他是属猫的，再沉的水，人家看着乌泱泱的一片不好下钓就走了，他一去，就不会空手回来。他们家没人做鱼，每次钓了大鱼，就拿到我家来做，说打平伙。

吃饭的时候团团也来，只是满脸的不好意思，低着头，飞快地往外扔鱼刺。团团的爸爸大笑，说我家姑娘长大以后是个吃鱼的料。

2

等团团大一些学会了做鱼，他们就不来我家了。有时他家做了鱼，还拿大白瓷碗盛条鱼装着送来，家里人一吃，就批评我，说团团如何能干，我如何懒。有次我被逼急了，说团团妈妈去世了，你又没有，把我妈气哭了。

后来团团家就不送鱼来了，倒不是出了龃龉，是有次吃完送来的鱼，我去还碗的时候被她家狗追着摔了一跤，不但碗摔碎了，门牙还给磕断了一小截。

团团爸爸十分过意不去，说鱼又不是啥稀罕物，还白白给孩子破了相，以后不送了，要送就送活鱼。

3

我是不吃鱼的，说挑鱼刺费劲也行，说看不得鱼眼那种死气也行，反正不到万不得已，是一口也不吃。可能我也属猫，鼻子特灵，好几天前盛过鱼的碗盘在我闻起来，还有鱼腥味，这也是我妈揍我的一个理由，说明明洗得那么干净，用开水来回都煮过好几遍，还挑剔有腥味。吃鱼是一回事，捉鱼又是一回事，这点上我倒是不逊于团团，齐头并进，谁也不比谁手脚慢。

有年暴雨，不知是上游哪里的鱼塘缺口了，成群的鱼顺着水跑出来。我和团团放学路过河口，就只见河口边的路上草上到处是搁浅的鱼，我俩乐疯了，也顾不得许多，把两个人的校服拉链合拉起来，再把袖子扎好，做了个简易的“桶”。装满了鱼，我俩抬回去，被大人一顿好骂，说起大水不赶紧回家，还去捡鱼，要是你俩被大水冲走了，就被鱼给吃了。

4

在吃食上，我虽然嘴刁，却是没有什么大志向，所以当放暑假，团团说要去市里水产市场姑姑家的店帮忙的时候，我就懵了。她倒是讲得头头是道，说家里翻来覆去都是些草鱼鲤鱼鲫鱼，看也看得烦了，得去外面转转。我说你要去当童工，团团鄙视我，这叫暑假实践。

我一点也不喜欢鱼，团团暑假回来，却是三句话都离不开这动物。从鱼苗养殖说到厨子如何去骨，我说姑姑家就是卖些水产，你去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她看怪物一样地看我，街那么长，人那么多，一聊天就都知道了。

现在想想，我和团团最初的差距大概就是从初中那几个假期的假期实践拉开的吧。

5

高一班会的时候，老师问大家以后想做什么，答什么的都有，但都是泛泛的说个名称，就没有了后话。有一个人倒是说的细致得很，却又把老师给气着了，因为团团说，开个鱼庄，每天吃鱼。

以后一开班会或者要举反例的时候，老师就说，某些人读高中不为了上大学，就为了吃鱼，要吃鱼，干脆现在就去吃，也省了我的心血。自然每次又把团团气得直跳，劝都劝不住。说话方式就是这么奇怪，团团若说好好念书考大学，以后创业，做个和鱼相关的产业，就绝不会受此奚落。

6

团团是在武汉上的大学，同学聚会一开她玩笑，就说她靠着江天天吃鱼。她倒不恼了，也跟着笑。那时候的她的确是天天和鱼打交道，却不是吃，而是去买，她帮好些家鱼庄联系供货，寻找食材。无论是水产市场还是渔码头，团团是门儿清，好长一段时间，她网上的个人简介都写着：国际买手，仅限鱼。

在北方，每次有人请吃饭，知道我是四川人时，都要点一道水煮鱼。虽然不吃鱼不吃辣，但作为一个在社会上已初具圆滑的我，还是会动那么几筷子。所以某天团团说要自己开一个鱼庄的时候，就该我傻眼了——她竟然不是说说，而是要动真格的！我以为她是兴趣使然干的事儿，却是她一直在积攒经验的时间。

7

回家，听团团的爸爸抱怨，说这些孩子里面，就你们两个姑娘家不老实，一个要自己买房子，一个要自己开店。我只有坐那儿干笑，我买一个小房子算什么，不过解决的是银行的房贷，团团解决的可是一个创业的团队，几十个人的嘴。

团团一直信心满满，偶尔忙到半夜，会在网上幽幽地问我，要是我失败了怎么办？我说，到时把我这个小房子卖了给你填一填。她笑，说算了，把你卖了也不够。临了又怪我好彩头都不给她一个，应该说，团团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失败呢。

8

搬家那天，从之前租住的楼下花园里移栽了一株植物，是一个老奶奶种的，她管它叫九层塔。那就是小时候我采的鱼香子，在书上，它被称为罗勒，一种很受欢迎的香草。虽然不做鱼，可自己做汤的时候，起锅前摘两朵剁碎，放进去提味，非常鲜美。

拍了两张长势疯狂的罗勒的照片给团团，团团说，知道，我备料里面就有它，你小时候有次去摘它滚进了稻田，还是我把你拉起来的。还有这事？我不记得了。

我住进小房子，打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团团的店正式营业了。我俩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聊当下的少，反而聊那年暴雨里捡鱼，聊我俩伪装家长签字挨打，聊团团已过世的妈妈。

9

团团说，就你这写字水平，肯定赚不了几个钱，等我的店开大了，赚钱送你个大房子。

我说，好，然后在里面养条鲸鱼，不吃，只看。

她说，你也要《大鱼海棠》？

我说，不，这是对比尔·盖茨的效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