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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茶马古道,寻找高原民族遗失的精神

2016-11-10龙成鹏采访蒋仝一整理

今日民族 2016年9期
关键词:马帮茶马古道

□ 文 / 龙成鹏 采访 蒋仝一 整理

重返茶马古道,寻找高原民族遗失的精神

□ 文 / 龙成鹏 采访 蒋仝一 整理

何永飞

编者按:

云南白族“80后”诗人何永飞的诗集《茶马古道记》,是今年“骏马奖”获奖作品之一。骏马奖由国家民委和中国作家协会共同创办,是少数民族文学领域的国家级大奖。这期访谈栏目,我们邀请何永飞一起对话茶马古道,寻找高原民族遗失的精神。

作为诗,茶马古道有四个主题

今日民族:《茶马古道记》,你分为“千年蹄印”“高原魂歌”“生命情弦”“历史血脉”四个篇章。单从诗来讲,看不出这种分类的道理何在。请你给我们介绍下为何用这样四个主题来描述茶马古道?

何永飞:各章节各有侧重,我在尝试一种独特的写法。

第一章“千年蹄印”。一条古道和生命一样,有源头。我是通过行走来溯源,想把这条古道上最基本的元素呈现出来。这一章首先是对古道的介绍,当然也包括古道的形成以及它的影响力。如果起初就看不到写作的价值和意义,读者很有可能会无法继续读下去。

第二章“高原魂歌”。这部分讲茶马古道凝聚的一种可贵精神。既然称为“魂”,就绝对不是表层的东西,里面所描写的险恶环境,能体现出马帮的勇敢、智慧。面对很复杂的自然环境和突发状况,他们表现出来的是高原民族的无畏精神。

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他们心中有神灵,这是一种敬畏,是心中的一杆标尺。马帮要更好地与沿途的民族相容,就必须尊崇当地的习俗。当年,马帮还要忌讳很多东西,比如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还有巫术、喊魂等,这些东西看似很奇幻,其实是精神层面的一种追求。

马帮中的马锅头地位很高,不仅要勇敢,要有一定的智慧和应变能力,同时还要能协调马帮与各个民族之间的关系。马锅头被认为是“半神半人”,会观天象、会治病……所以马锅头这个人物自身就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书中写到云南鹤庆的阿十妹,她就很特别。因为在马帮里鲜有女马锅头,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有这样的人物实属传奇。在书中我把她作为一个很重要的故事来写,尽量充分并真实地还原这个人物,她代表了一种精神,已不仅仅是勇敢这么简单。

第三部分“生命情弦”主要是表现情感。在古道上有很多种情感——兄弟情、爱情、民族情等。当然在茶马古道上的爱情故事绝对比现在都市中的爱情精彩多了。赶马人在古道上来来回回地行走,总会遇到心仪的人,继而发生一些动人的故事。在往来的路途中,有些没有结婚的赶马人也会选择留在心仪对象居住的地方,结束漂泊的日子。他们跟当地的民族融合在一起,增进了民族之间的情感。

丽江是茶马古道上一个重要的汇集点,以前当地有些纳西族男女会选择殉情的方式成就爱情,这是一种超越生死之爱。聚焦这些文化的意图就是想让更多的现代人了解少数民族崇高的爱情观,因为这么神圣的感情在现代越来越少。我写这本书,就是想更多地去挖掘出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

古道的功能不完全是驮运货物,也是传播各种文化很好的途径,例如藏族同胞去朝圣时,很多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西方的传教士当年走的同样是这条路。所以它被认为是一条圣路,不仅是人在行走,神灵也在行走,是信仰的传播之路。我行走于茶马古道间,有很多震撼。

第四部分“历史血脉”。现在,古道的很多地方已经被高速路、乡村公路占领或遗落到一边,有些路段基本毁坏,时代的发展已经破坏了原始茶马古道留下来的痕迹。我追寻历史遗迹,就是想告诉人们不管时代怎么发展,这条古道都需要留存下去,还有古镇,都需要去保护。

今日民族:对于历史这个板块,你是单纯去追溯它的历史精神,还是要关心它当下的变迁?

何永飞:我更主要的是关注这条古道上涵盖的精神,这是它最核心的东西。

我希望对古道当前还保留下来的部分要加强保护,让大家重游古镇和古驿站时,看看这些很深的马蹄印,把丢失的可贵精神重新找回来,放回自己的内心,这也是我写这本书最想达到的目的。

作为生活,茶马古道已经荒废

今日民族:你的家乡在鹤庆,也跟茶马古道关系密切。请你给我们讲讲你家乡的,你曾经经历过的茶马古道的具体情形。

何永飞:我家在大理州鹤庆县松桂镇,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这个地方产白绵纸,当年的马帮把白绵纸一直驮运到藏区,用它抄写经书。可以说,茶马古道一直就在我身边。

一张薄薄的白绵纸,承载的东西非常多。当把白绵纸变成一个家谱的时候,你就能看到祖祖辈辈生命行走的足迹。而当这张纸从松桂传到西藏,上面抄满经文的时候,就好像在跟神灵对话,所以我在诗里面说,白绵纸不轻,意思是白绵纸承载的东西很厚重。现在白绵纸还在做,销路很好,可以用来写书法,而且价格不低。

我小的时候,跟茶马古道也有交集。我们赶集的时候要走,去镇上、县城要走,去山上放牛也走……而当时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是茶马古道,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情缘。

今日民族:茶马古道是1990年之后才有的命名,那你们村子的老人是怎么称呼这条路的?

何永飞:老一辈人以三庄坡来形容,也没有确切的名字。一直到出生于我们那边的李森老师(原云南省委副秘书长)开始专门研究这方面的文化,重新定义和寻找这条路,它才得以确定。修筑茶马古道的时候很讲究,两个台阶的高低、长宽多少都很讲究。比如在陡峭的地方,两个台阶之间会有一匹马的距离。这也成为考察茶马古道的一个重要依据。

今日民族:你在家乡生活的时候,茶马古道已经荒废了,马帮也没有了吗?

何永飞:那时基本已经没有马帮了,只见过马车,但它也不走茶马古道了。村子里的古道破坏严重,但山里面的那段保存得特别完好,会让人有种穿越历史的感觉。有些荒草盖在上边,石板上有很深的蹄印,让人有无尽的遐想。

作为旅行,可以再度经历古道传奇

今日民族:我们接着说你的马帮旅行。为了完成这部诗集,听说你在日常生活的基础上,又专门重走了茶马古道?

这条路曲曲弯弯,比较出名,符合人们想象中的茶马古道

何永飞:我走过茶马古道的滇藏线和川藏线。滇藏线,从西双版纳开始,这里是主要的产茶区;然后经过普洱、临沧、大理、丽江,一直往滇西北方向行走。

特别要提一下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这是茶马古道上特别重要的一个中转站。它是因为马帮才繁荣起来的古城。马帮在这里歇脚、交易。香格里拉是月光城,拉萨是日光城,都是藏文化的繁荣之地,情同手足,故这里成为马帮顺利进入西藏的关键点。

遗憾的是在被大火烧毁之前,我没去过独克宗古城,我后来看到的都是重新修复的面貌。虽然我努力在还原,但还是存在局限性,毕竟修复回来后有些原始痕迹已难以寻觅。

川藏线,我从名山县到天全县,又从泸定县到康定。我把川藏线重要的地方都走了,川藏线给我很多震惊。

在天全有一座二郎山,二郎山很高,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翻过这座山,有些路段不能用马驮,只能依靠背夫。背夫中,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把比人还高的茶包背过艰险陡峭的二郎山,非常艰苦。

康定是四面八方的马帮汇合地。那里的文化融合度更高,河的一边是寺庙,另一边是教堂,这确实不多见。在康定,不同的文化在保持个性的同时,相互融合又互相尊重。所以在康定就感觉到更多的正能量,各种色彩都有,像春天一样。

今日民族:你到西藏是到了拉萨么?

何永飞:不止。我在拉萨停留的时间相对短,我主要是去了日喀则。茶马古道如果只到拉萨,意义和价值就会小很多,它延伸到日喀则,到不丹、尼泊尔,甚至更远的地方。这种远不只是空间,更是生命的远,梦想的远。到那里之后,我感觉茶马古道不应该停留在过去,也不应该停留在当下,它应该比我们所想象的时空走得更远。我想让读者从源头开始走,一直往前,走到更远的地方,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走向。

高原上的秃鹫

今日民族:当你重访茶马古道的时候,作为诗人,很可能你要寻找的东西已无迹可寻了,有没有什么例子让你觉得特别哀伤遗憾的?

何永飞:奔子栏应该算是比较明显的一个。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位嫁到吐蕃的公主路过奔子栏时,与当地的青年男女在沙滩上一起联欢,玩得很开心。我带着这个美好的想象去,想去寻找关于公主的足迹,但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今日民族:奔子栏算是一个缩影。其实现在重走茶马古道,我们经常面对同样的问题——历史和现实的断裂,这样的一种情绪你在行走中怎么处理的?会不会也成为你诗情的一部分?

何永飞:会的。在写马帮后代的时候我感觉有明显断代的迹象,这种断代不是生命的断代,而是精神的断代,所以在关注历史的同时,我也会有现实的思考。有些地方的赶马人,我不确定是不是当年马帮的后代,他们在景区提供马给游客骑,而马再也走不出那种马帮时代的步伐,他们的形象也与当年的赶马哥大相径庭。

今日民族:现实和历史的重叠,某种程度上叫同构。看着有点像,实际上似是而非,离真正的精神很远。

何永飞:对。就像皮是连着的,但骨头断了。有一次我去一个古镇,两个当地人招揽游客,为了一个游客居然大打出手。我觉得很失望。当年的马帮如果这样,因为一点小小的利益就打架,会导致不同民族间,不同地区间马帮的纷争,是会血流成河的。为什么在一条古道上不同的马帮会那么团结友好,这与那种内在的约束、自觉,那种信仰是分不开的。

今日民族:看到这种精神矮化了,特别让人失望,这确实是今天的问题。这是否也是你这本书追寻的茶马古道的一种精神?

何永飞:是的。我试图把这种精神找回来,给世人一种参考。假如我们今天只为了利益,毫无敬畏之心,就是有再多的财富,也不会感到幸福的。

茶马古道,意义超越了时空

今日民族:我们回到你的诗。形式上看,你的诗句子都长,你似乎想传递很多文化信息。你怎么考虑这种风格?

何永飞:这是我写诗的一种风格。而且这样写茶马古道,会间接告诉别人茶马古道的内涵很多,如果用短句表现,就显得有些单薄。虽然我不是刻意而为,但是在视觉效果上,感觉两种写法还是有区别的。这也是我诗歌风格的一种转变,和我以前的诗歌相比,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都有所不同,我觉得用这种方式去写茶马古道更合适。

今日民族:把你和云南其他诗人放一起,我们会发现,云南的诗人,对于云南的地方性或者民族文化,都比较专注。可以说,形成了一种特别的云南写作。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何永飞:云南这片土地本身就充满神奇。这个神奇不只是指自然景观,还有文化、民族的丰富多彩。每一个民族都是一本精彩的书。不管有多少人来写这块土地,都是写不完的。大家就像在挖矿一样,每个人挖到的矿石也许大小不同,种类不同,但都值得去尊重。

今日民族:雷平阳也写过基诺山,你怎样评价他的作品呢?

何永飞:雷平阳老师是我很敬重的诗人。说实话,我受雷老师的影响比较大,尤其是他诗歌的关注点。他的诗歌直击灵魂,给人很大的震撼和触动。写云南山水的人很多,但像雷老师那样可以打开翅膀,很深地扑入到一种境界里边的很少。很多人写山水的美,而他笔下的山水背后,更多的是灵魂之上的东西,他寻找的是山水之美背后的那种深刻,他关注的是整个人类所需要的东西。这是雷老师最厉害的地方。他写出的基诺山,是整个人类的基诺山,而不仅仅是地方的基诺山。

我写茶马古道,如果仅仅是局限给西南地区的人看,就太单薄了,我要给更多的人看,给中华民族看,也希望世界人民能看到茶马古道的可贵精神。很多经典的作品都是这样,表面上写的是当地的生活,或者是一条小巷子的生活,其实它代表的是整个人类的生活。

今日民族:也就是说茶马古道已经不再是一条具体的路,而是一座精神的丰碑?

何永飞:是的。在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我写了马、茶、骡子、山河、马锅头……都写完了,越写越不知道写什么,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了。很困惑,好像被困在迷雾里。

但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当年的传教士,想到去朝圣的藏族同胞。忽然好像有一道灵光把我的迷雾打散了。这条古道把不同的民族、信仰、文化融合在一起。由此,我的眼界一下被打开了,层次也提升了,我看到一个很宽阔的境界,很多东西都可以塞到茶马古道这个篮子里。茶马古道,不只是历史、文化的遗迹,还是高原民族的一种神圣信仰;不只是中国西南的交通要道,还是全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

(本文配图均由何永飞提供)

(责任编辑 刘瑜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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