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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上的东莲花村

2016-10-27袁贞贞回族

大理文化 2016年3期
关键词:回民马帮莲花

●袁贞贞(回族)



古道上的东莲花村

●袁贞贞(回族)

河流,人类文明的起源,在巍山的红河源支流上也诞生了一段美丽的历史。因为这里地势低洼,粮食稻谷无法在淤泥里得到好收成,反而酝酿出了香甜的莲藕,大地给予了这个村庄如此秀美的名字—“东莲花”。茶马古道,在人类的历史上有着艰难的过去,越是艰难,带来的历史和贡献就会越加辉煌与厚重。东莲花村的主人,回民,在数百年前的险阻道路上在中国西部马帮的大家庭中一起在马蹄声中托运着往来物资的历史无不鼓舞、震撼、感动着我们,这次造访是一次与过去的漫长对话。

早晨,我们的车队已经抵达东莲花村口。

来到东莲花村,建筑最先进入视觉。这不是出土的文物,每一片砖瓦,每一柱房梁,甚至有些斑驳墙壁都在与空气中企图瓦解它们的细菌分子抗争着,所以和出土的文物相比,似乎存活得更不容易,它们不能在地下安稳地沉睡着而不知道地上的纷扰。青砖瓦土木结构的房屋整洁秀朴,安然无声地衬托着山水。东莲花村,这一朵开在巍山古城外雪白圣洁的莲花还是艰难又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庆幸,能看到这些没有被销毁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历史。我们有时候会为历史捏一把汗,似乎一个念想、一个时差的错过都可以让文明保留也可以让文明从此消亡。命运多舛不一定只属于人。

这个马背上的回民村与茶叶运输的源头普洱、西双版纳,再往北走的沙溪,乃至遥远的青藏高原,神秘的印度一脉相连。民族、地域、血缘似乎已经连成了一线,这是个丰富的文化园地,交融着不同的人文光芒。此次同行的老师问我有没有到过这里。说实话,东莲花村我是第一次造访。可我父亲的巴巴(汉语意为祖父或外公)就是临近的米姓回辉登人,在上个世纪30年代跟着他的叔叔一起迁到了外地。我的血缘与根在巍山。所以巍山的这片土地也似乎和我结下一种奇妙的缘分。

建筑总有着一种穿越时间的平静,十年,百年依旧安详平和地站在大地上,这是明清时期就延绵至今的村落,古朴安静。我以为东莲花村会如博物馆一般安静,但每天依旧有村民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穆斯林从清真寺里礼拜出来,脸上还洋溢着幸福平静的表情。清真小吃店门口依旧招呼着食客,家家门口都挂满招牌菜的价目。头戴纱巾的少女摆动犹如柔水般秀丽的曲线。这会让人想把心舒放下来,尽情融入到东莲花村的市井生活中。博物馆暗藏的文化不言而喻,但游客走后那里会寂静得如湖水一般,而东莲花村无疑是一个活态的民俗博物馆。

沿着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行走,村口的路标在吸引着我们。这是马家大院的入口,也是我们通往过去的密道。大院安静地沉睡在东莲花村里,每天新的阳光都会进入屋子里照醒过去的故事,同时也被村里后代回民的生活所围绕着。后代的子孙依旧在旁边升起炊烟,新生儿无邪的哭啼划出道道绚丽的弧线,这里依然流淌着新生朝气的血液,古村也在经历着青春期。

马如骥、马如骐、马如清的大院在路标上分别用汉语和阿拉伯语清楚地标识着。“马”字似乎和回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曾经因为音译的缘故,大多会把“穆”与“马”相互转换使用,随着历史的发展,慢慢演变成回族的一个大姓氏。马姓、马帮、回族这几个关系密切的概念似乎又巧妙地连在一起了。我联想到是否因为马成为了这条艰难险道上人们唯一的伙伴,也潜移默化地融入回民的名字里。

回族村庄里包含着一个典型的白族建筑群,是过去回族马锅头的家。家、房子这代表这一种对人的收容,从肉体到灵魂的收容。一个庞大充满气势的民国时期回民家族,历史还在年岁久远的房子里诉说着他们过去的辉煌。因而今天的我是极其幸运的,与百年前的事物处在同一个时间和空间里。“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三层两院”,“走马串阁楼”,“一门进四院”,专业术语对于建筑美感那巧妙押韵的总结体现了语言的魅力,但语言的局限也让我们无法从字面上去真实地体会这份精美与辉煌。等走到实地才发现建筑美学的魅力。

这样的院落很有意思,仿佛是个充满神秘和奇迹的世界,似乎还能闻到旧日生活过的气息。缓慢登上古旧的楼板,发出吱吱的声响,我听到了岁月打磨这里的声音。来到二楼可以看见四方的院落,二楼的通道可以通往旁边的南院。门窗、壁墙、房梁各个地方都蕴含着雕龙画凤的艺术。土木结构的房子很考究木雕的技术,古典诗句、阿文学校、鸡足山和旧上海的彩绘画卷精致地展现在墙上,这是一种开放包容的视野。透过古老的木艺镂空雕花的窗户向外看,会让人陷入怀旧之中,想重回怀旧之中。

艺术的魅力与文化的融合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找到,抬起头来站在院子里或是俯下头望去都是一片在时光酝酿后艺术的林地,也是多种文化圆融下的园地,也是一笔血汗财富换来的艺术瑰宝,有时候我们无法回避当时回族马帮带来的财富,因为艺术的震撼有时候也依靠财力来诠释。

其实我没有想象过这些马家大院在将近一百年前是什么模样,肯定比现在新,但是否比现在美就不一定了,艺术有时候真的需要时间去诠释,在一切艺术完成以后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时间奇妙的双手既在见证,又在创造。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物质已经足够,我们需要的只是重新分配。分配意味着要进行运输。马帮文化博物馆的院子里有一个简单的地图,这是一个在地上手绘的地图,现代人将这里回民马帮走过的路画在了地上。当然这不仅仅是回民马帮走过的路,更是西南马帮生涯的地理简史。地上只有几个零星的地名,甚至只是辽阔的中国版图的一个角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这个回民马帮的驻地巍山正中地坐落在地图的中间,巍山成为了从南到北的一个小枢纽。一条条细长的路将千里之外的地方连接在了一起,这些圆圈所注记的地方被层层的大山阻隔开。地图里有时候也充满着谎言,地名凌乱的排布,我们无法从地名去破译此地该如何到达,线段淡化了实地的险阻。马帮过去走过的路,现今飞速的飞机、火车、汽车依然无法与这些道路完全重合,这些路似乎只接受双腿的挑战。飞上高空的飞禽向下望着这支队伍,这些近乎使用蛮力在行走的人与牲畜,它会轻浮地嘲笑他们没有翅膀,嘲笑他们无法预见越过山的这头还有更加危险的河谷与深渊。但是他们的脚印却实实地踏进了大地的深处。飞翔在天空的轻飘与贴近大地的厚重成为了一种矛盾的碰撞。也许最沉重的负担也成为了一种生活最为真实的象征,我们也就更贴近大地的心脏与脉络,人的本真就越亲切和实在。路上有人的脚印与马的蹄印,甚至还飘满了人的灵魂与马的灵魂,生前在大地上行走,死后在地下继续行走。所以,我们会不禁思考是山川造就了马帮,还是马帮成就了山川。

我在尝试着与过去取得联系。古道上最不缺荆棘和寂寥,放在博物馆院子里的马鞍上面有着斑驳的划痕。在过去,这些沟壑纹路里已经嵌入了马儿很多的汗液,甚至还掺杂着人与马那充满腥气的血液,堆放在旁边的绳子像发黄的稻草,把物资与马具紧紧捆绑在一起,再加上烈日风雨的侵蚀,上面的纹路开始像干涸的大地一样皲裂,也越来越像年复年、日复日走过的路。马帮里的这些男人不仅是物资的运输者,也成为了一个个饱经风霜的旅人。他们运送南方的茶叶等物资,又带回远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也带回一身厚厚的尘土。我们一定得承认,走过越多路的人心胸和眼界也会和他走过的山水一样的宽广。大自然已经规划好路线,只等勇敢的人迈出第一步,架上装好的物资,煮饭的锅子,顺好马儿的毛,也许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返程的可能。我们后人将这些弯曲匍匐在大地山川的路称为“茶马古道”,它也成为了当今炙手可热的旅游名词。

过去的马厩和今天几乎没有区别,博物馆里展现了一个过去的马厩。一个狭小的空间,几根木头当作围栏,里面堆放着粮草。也许马儿已经习惯在简陋的棚子里安逸地啃食粮草。母马会在这里诞下新的小马驹,小马驹长大了也会和它们的父母一样,成为和人类一起跋涉远行的勇士。所以,我们无权去践踏或摧毁其他的生命,有时马儿走过的路比我们还长,所以它也拥有无法用人类语言去言说的智慧。

几块茶饼经过长时间的氧化,变成了黑漆漆的石头,坚硬无比,再滚烫的水也无法泡开岁月侵蚀后的它。这会让人想努力在历史的车轮里找到泡开“茶石”的热情。时间到底是破坏者还是保存者?答案是两者都是。没有时间我们无法去创造,但在时间下生灵都无法逃脱逝去的宿命。即使是坚硬的金属也会被打磨得开始憔悴甚至苍老不堪,闪亮的外衣犹如皮肤,在这层皮肤退去后露出里面埋藏的骨骼。

这些过去使用过的锅子壶子已经生锈老化,或者在人们开始使用它的时候已经开始生锈,这个生锈的过程也许并不来自于它在被陈列为历史文物的岁月里。“请勿触摸”的提示让我缩回了想要慢慢靠近的手,陈旧的器皿暴露在阳光下,紫外线在瓦解里面残留的物质,时间、色彩、气味与这些锅子盆子融为一体了。光影正在变幻着,仿佛上面沉睡已久的尘埃也升腾了起来。可我还是无法对心中的愿望进行辩护,只能从视觉仔细地去抚摸它们。

铜生锈后仿佛穿上了绿衣,这是一排已经生锈的铜壶,过去在跟着马帮行走的日子里它也变成了乐器,犹如编钟一样,叮当…叮当…在马背上摇晃的同时会发出沁爽人心的声响,就像泉水的声音,会让旅人愉悦起来。伴着漫长无边的大地,人们渐渐知道什么是速朽,什么是永恒。

这不仅有煮茶烹饪饭菜的器物,还有马帮回民用来清洁的器皿。清洁的器皿这够填补饥饿或是救命么?这似乎在路上显得有些多余,因为这和一支造型略大的茶壶没有什么两样,也会让人误以为是个煮茶的壶子。清洗与礼拜密不可分,所以,是这个壶子必须装在马背上的缘由,每日的晨礼、晌礼、晡礼、昏礼还有宵礼也会在路途上坚持下去。壶子里一般都会盛上干净的清水,洗涤是一个极其神圣的过程,洗涤皮肤与毛孔,这是一个洁净灵魂的前提,在礼拜祷告中获得耐性、勇气、希望与信心,所以,这定是一个充满内容的经过,仿佛将人的内心在比宇宙更大的地方平坦地铺开,这样的过程使人获得与狂风搏斗的勇气与审视内心的力量。马帮每次踏上征程,就是一次生与死的体验之旅,在生死之间也踏上了精神的超越之路。茶马古道的艰险超乎寻常,然而沿途壮丽的自然景观却也激发人潜在的勇气、力量和忍耐,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从而衬托出人生的真义和伟大。

我想,古道早已不是一个冰冷的外部世界,更不是那个需要被人征服的世界,而已成为我们内心的一个部分。

巍山东莲花村清真寺苏作栋摄

有时候,欲望像一只笼子一直在寻找鸟,我们稍不注意就会自然而然地进入这个即将吞噬我们的漩涡。

清真寺是穆斯林心中最为安静和圣洁的地方。东莲花村清真寺,就在眼前,寺大门顶上的飞檐翘角充满着向上挺拔的力量,像是一个清醒渊博的隐者,一直在时光里独数着年华。星月的石制标志高高立在门顶的中间,这是一个穆斯林文化的坐标性建筑。《古兰经》是打开穆斯林内心的一把钥匙,可以看见穆斯林的信仰与生活,在《古兰经》中多次提到月亮,新月代表一种新生力量,从新月到月圆,标志着已经战胜黑暗。我们在坚持维护历史的时候,我们自己也在书写着历史,当往后的人们再来触摸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未尝不是在和历史对话。回族村庄的风貌不仅在延续着,也在多元文化的融合下一直创造着新的文化宝藏。

其实在外人看来严格恪守教义的回民中是盛产诗人的,我所说的诗人不需要大量的文学作品来证明,可以从生活中的点滴就可以诠释出来。娟秀的阿文书法、透亮发光的银铜制茶壶、细密精致的手工刺绣、已经泛黄的手抄古兰经书以及各类清真美食的图片都安静地躺在清真寺的展示厅中。这是一个伊斯兰文化汇聚的亮相,这里陈列的器物都来自民间,都参与过穆斯林的生活点滴,这并不是孤傲的观赏品,仿佛上面还有清晰的指纹,还有回民手上的热度。

每一次生活中的探索也让我们不断把目光返回自身。我们来到清真寺里的礼拜室门口,这个对自身重新审视的场所。在缺少安静和耐心的时代,“寺”成为了一片特别纯净的地方。不论是佛教的寺院、基督教的教堂,还是穆斯林的清真寺,这里仿佛有着洗涤灵魂的力量,让我们的内心不被牢笼束缚。这是一片安静的沉思之地,阳光会均匀地涂抹着这里,似乎阴霾或是贪婪都可以晾晒干净。

东莲花村的清真寺已经有些年岁,是一栋古老的土木建筑,与周围充满故事与岁月的居民古建筑群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可以看出来已经翻修过的痕迹。翻修者可以在木梁的同一个凹槽,同一个漆面,和过去的营造者对话。可是这些褪色甚至剥落的油漆并不难看,褪色使人怀旧,甚至会让人的心放松下来。

礼拜堂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均匀安置的楼梯能让人慢慢走向礼拜堂的正门。清真寺大殿之上挂满木质的牌匾,上面写着对真主的感赞,信仰包裹着这个村庄。我们走在这片空地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宗教与哲学是两个关系密切的词语,信仰一定伴随一个理念,宗教里的一些东西甚至和今日的纯粹理性是相互冲突的,因为纯粹理性的人肯定不会承认世界上有主宰万物的神,他会认为主宰万物的是科学,而科学呢?依然是人类自己孕养出来的婴儿。我们无法用科学的论证结论实验对宗教下一个迷信的结论,因为这个定论是极其简单粗暴的。至少拥有至真至善信仰的人,内心才会有所畏惧,到了动容的时刻才会热泪盈眶。所以,信仰一般也意味着信任,且是一种诚挚的信任。

礼拜堂里铺着清秀的地毯,花纹充满着异域风情,里面没有图腾与塑像,很多人对此有些疑惑。穆斯林相信真主是独一无二的,安拉并没有形象,但又是耳聪目明、全知全能的。每个人的灵魂被接纳进天国或是投入地狱,一切也将由真主来判定,穆斯林相信善行必定得到报偿,邪恶必定受到惩罚。对真主的信仰成为了穆斯林信仰与生活的现象乃至本质。凡有三个人密谈,真主就是第四个参与者,凡有四个人密谈,真主就是第五个参与者。无时无刻不在被审视着,在主的面前似乎窝藏不了内心肮脏的勾当。宗教的历史并不是纯粹的历史,我们并不需要借助史实,但是内心总有一个逻辑可以去审视与评判。

听!这是礼拜室里传来悠扬的声音,是大自然给予人类天然韵律的声音。这是“邦克”(宣礼词),那纯朴的和声像是温柔宽厚的手掌,给人以温暖和力量。其实要一个人接受教条式的陈述远远比接受心灵经验和实修上的证明要难很多,我还是相信信仰的力量,当信仰的一缕光芒照进心灵的时候,人类会发自内心的感动。这又让我想起一个画面,一幅幅挂在马家大院墙上的旧照片里面的马帮回民。照片里的人还留着辫子,身躯看上去不算高大,但却像一座大风吹不动的山。他们并不如懒散的群羊放逐在大山上或河谷间,而是排列成一个井然有序的队伍,像一根拧得很紧的粗绳。他们都是聪明、幽默、脆弱、坦荡的男子,甚至有时候会感性的出奇,神情里还有着胜利者自恋的骄傲。但从他们体内散发出来的深度、力量、平静和爱会让人的心为之崇敬与沉淀下来。当我以为回族马帮的过去快要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时候,可这些鲜活的面孔又在照片里复活了。

到此为止,我结束了这次与东莲花村的漫长对话。其实苦旅依然在进行,盘曲的道路还在继续匍匐着,我们告别了东莲花村继续上路,继续踏过未来那一片片充满荆棘与花香的道路,也依稀看见那些熟悉的身影在夕阳快下山的时候拉着长长的影子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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