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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妮:“消失”十年,只为记载深山里的一段传奇

2016-10-20

新青年 2016年10期
关键词:歌王消失

太行深处,邂逅“没眼歌王”

相传,在“二战”期间,中国西部的太行山深处有过一支为中国抗日军队服务的特殊情报队伍,队伍里所有的人都是瞎子,太行人管他们叫“没眼人”。战争结束后,“没眼人”队伍开始四处流浪和卖唱,只要不饿肚子,他们就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把自编的民歌唱得百转千回。而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主持人亚妮遇见了这群人,从此他们的命运便联系在了一起。

2000年,亚妮和音乐家田青一起主持了“中国首届原生态南北民歌擂台赛”,在比赛中,一个年轻的羊倌引起了她的注意。羊倌名叫石占明,他是穿着羊皮袄拿着羊鞭上场的,刚上场时,他的乡巴佬形容引起了选手们的嗤笑,可是当他吼起家乡左权的民歌时,全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被那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唱腔征服了。后来,石占明获得了这场擂台赛唯一的冠军——歌王奖。正在主持《亚妮专访》的亚妮觉得这是一个好素材,便决定去歌王的家乡走一趟,采访一下其背后的故事。于是,她带上一名摄影师,跟着羊倌从杭州一起挤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又从北京倒了一天汽车到太原,从太原再到左权县,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太行山深处的红都村。

亚妮原本以为,石占明获得了歌王,整个红都村都会为之感到骄傲,但村子里的人却并不把这个国家级奖项当回事,石占明的老爹更是口出狂言:他要是歌王,一村的人都是歌王!几天拍摄下来,亚妮发现石老爹果然所言不虚:整个红都村的人真的是招之即歌,歌之惊天,各个都在石占明之上,于是亚妮决定拍摄一村的歌王。

就在拍完片子往村外走的时候,亚妮的耳朵又一次受到了歌声的洗礼,这一次,不是一个人在唱歌,而是一群人在唱歌。那是在村里祠堂的古戏台上,11个男人席地而坐吹打着各种乐器向天而歌,那歌声深情绵长却又肆无忌惮,清爽醉人又不失山高地阔,宛若神曲般不掺半点杂质,虽然听不懂歌词,但亚妮的眼泪却纷纷落下。她心知,这一次遇上的,是比歌王们更会唱歌的歌王。

激动的亚妮连忙向老乡们打听11个男人的背景,有人说,他们是没眼人,都是光棍,有人说,他们是八路。这些神秘歌者和他们的歌燃起了亚妮寻找新闻的欲望,她多方打听,只零星捕捉到一些有关“没眼人”抗日的传说。而在跟音乐家田青深入交流后,亚妮才知道中国西部民歌中最具生命色彩的辽州小调,其最原生的状态和最完整的曲目,就保存在这群常年在太行山区流浪卖唱的没眼人队伍里。因为这次相遇,亚妮决定拍摄这群没眼人的故事。

倾尽所有,只为记录遗落山间的传奇

2002年5月,亚妮和她的搭档们拍摄了一部有关没眼人的纪录片《向天而歌》,不久后又筹拍了续集《兄弟》。在同没眼人相处的过程中,亚妮发现这群人的内心非常干净,虽然日子过得困苦不堪,但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快活,只要能有一口吃食就特别知足,吃饱了就会对着天空自由地歌唱,高兴也唱,伤心也唱,没有人旁观,他们只为自己而唱,声声嘶吼直击人的肺腑。这些没眼人待人真诚,因为看不到世界,他们只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懂尔虞我诈,也不会为职称、荣誉、金钱而两面三刀,他们没有假面具,所有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

没眼人的单纯让亚妮感动,他们身上的生命力也让亚妮感到羡慕。而深挖下去,她又发现这群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生命中的爱恨情仇比普通人更加戏剧化,几乎每一个故事都能拍成一部精彩的电影。意识到有一天这些人可能会默默地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亚妮产生了拍一部以没眼人为主题的电影的想法,希望用镜头记录下他们的生命轨迹。

2006年,亚妮启动了没眼人的拍摄项目,这一拍,就是十年。

最初的时候,亚妮将电影命名为《桃花红杏花白》,决定采用纪实手法拍摄,她在国家影视局为电影立了项,又请来了一流的摄影和创作团队,刚完成初期的筹备工作,政府拨来的三十六万经费和亚妮自己的一百八十万存款已经所剩无几,而后续的拍摄资金还没有着落。

亚妮的前半生几乎没有为钱发过愁,眼看着电影项目就要搁浅,她急得吃不下饭,一遍遍打电话找朋友,飞北京飞上海,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讲没眼人的故事,可是根本没人愿意掏钱拍“要饭的瞎子”,去省里找宣传部帮忙,可对方认为没眼人代表不了革命老区的形象,无法为其申请资金。最后亚妮只好抵押了自己的房子,还跟朋友借了一笔钱,继续回山区拍电影。

在山区,亚妮跟随没眼人走街串巷,有时不得不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些没眼人长年都不洗澡,身上的气味令人窒息,而亚妮原本是个有洁癖的人,刚到山区时连厕所都上不了,可她默默忍了下来。习惯了黑暗的没眼人每晚都会为她留一盏灯,这让亚妮感到温暖。为了完成拍摄,《亚妮专访》停掉了,而亚妮除了在山区跟拍,就是四处找钱,她本是个有原则的主持人,从来不跑“堂会”,但为了筹钱也开始四处表演,房子的抵押到期后,她又狠心卖掉了三亚度假区的房子,五百万的房子只卖了三百多万,为的是快点拿到现金继续拍电影。

因为拍摄环境太艰苦,剧组里的摄影师总是来了又走,8年间,亚妮换了8个摄影师,找不到人的时候,她就自己站在齐胸深的河水中,一拍就是两小时。

同歌同哭,只为追寻最纯粹的快乐

在太行老区,亚妮见到的没眼人共有11个。他们当中,有人是先天失明,有人则是半途失去了光明,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音乐天赋极高,各个能拉会唱。亚妮在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不单单是个记录者,还跟他们交上了朋友,她也因此走进了没眼人的悲喜。

每一个没眼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令亚妮惊心,也让她流泪:77岁的老屎蛋因为唱酸曲在文革时期被打成了“反革命”,只能靠给别人当保爹(当地人认为给孩子找个保爹能保命)维生,后来他爱上了寡妇二梅,没想到二梅又疯了,老屎蛋惦念了她一辈子;女没眼人念念一心想生个有眼的儿子,可她生下了没眼的七天,她曾试图闷死儿子,可是最终却下不了狠心;肉三的姐姐喜籽,一个人养活一家6个瞎子却没有任何的怨言,默默承受着上天压下来的重担……亚妮和没眼人们日日相伴,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认了念念为干娘,还带着大伙儿去北京“听”升旗,虽然多次陷于经济困境,可她不敢停止拍摄,怕的是辜负这群没眼人的信任。

不止亚妮对自己的电影充满期待,没眼人更是如此。但在漫长的拍摄过程中,有三个没眼人先后去世了,他们分别是最老的屎蛋、亚妮的干娘念念,还有鼓打得最好的肉三,肉三死前,万分遗憾地对亚妮说:我是等不到你的电影了。没眼人的相继离世让亚妮无比伤感,而她能做的,就是努力拍好这部戏,方才不辜负这些没有眼但心却比谁都亮的人。

亚妮的坚持曾被圈内人视为疯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资源和尊重,最早获得奥斯卡最佳电影音乐奖的音乐家苏聪免费为《没眼人》的电影制作了音乐,演员王刚参演了电影却分文不取,导演贾樟柯担任了影片的艺术指导……而亚妮花费十年时间拍摄一部电影的行为,也成为了中国电影史上的一段奇闻。

不久前,亚妮出版了纪实作品《没眼人》,她的电影也转入了后期制作阶段,过段时间将与观众见面。亚妮说,我写没眼人、拍没眼人,不是为了让人们可怜他们,而是为了让人们感受这群人在他们的世界里快乐自由的状态。带着这样的信念,她记下了这段没眼人的故事,连带他们的生活和已经成功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曲调,这段乡间传奇,也因此而获得了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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