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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海轶随笔四题

2016-10-17

雪莲 2016年16期
关键词:龙哥路车球季

创作一条格言并不容易

江湖上流传“上床如上刑,上班如上坟”的格言。首创它的就是龙哥。龙哥是谁?龙哥是他老婆的丈夫,他儿子的爸爸,我的同事,全体同事的同事。这样说有点绕,但内容没问题。江湖上刚出道的美女叫他龙哥,江湖上出道很久的资深美女也叫他龙哥。龙哥,龙哥,永远的龙哥。

创作一条格言并不容易,我们经常看到的每条格言后面,都有一个伟大的名字。虽然龙哥对上述格言拥有百分百的知识产权,但他并没有采取保护措施。龙哥深深知道,这个时代,不说出什么,就不拥有什么;说出什么,就失去了什么。龙哥的这个思考已经接近思想了。遗憾的是,他没有用手托着腮帮子,拍一张思想家的照片。

龙哥的思想用格言的形式问世,这凝练文字的底子是从前打下的。从前龙哥写过诗一样的散文。说起来,许多年后,我还能记得他的一些句子。那些句子优美,有力,还有不易察觉的忧伤。历史证明,后来深刻的人,先前大抵都曾经忧伤过,而且大抵都是“致命的忧伤”。

后来他的文学活动戛然而止,转而投向IT方向。龙哥很快成为电脑专家,程序专家,手机专家,苹果专家,微软专家。但奇怪的是,他不使用微信。据说他宣称自己是微信冷淡。有的人前后鼻音不分,以为他说自己是“微性冷淡”。当时我也联想到他“上床如上刑”的名言,也觉得“微性冷淡”成立,以至于以讹传讹了一段时间。

有一次,龙哥在工休时,打十六式杨氏太极。在我看来,他的动作总体上来说,应该还是属于太极范畴,而不能被称作别的什么项目。但上司看了评价说,动作有些潦草,好像照猫画虎。龙哥严肃地说:“画虎还是照猫合适一些,照狗照兔子都不合适!”我们搞不清龙哥的褒贬态度,领导当然更搞不清,讪讪地回了自己办公室。

龙哥打车的故事脍炙人口。他去东方医院,出门打车。拦住一辆红色的黑车,商议价格,司机说二十,龙哥说:“二十就二十”。看完病后他想原路返回。一辆白色的黑车拦住他,龙哥与司机商议价格,司机说十五,龙哥说:“不行。给你二十,你走不走?”司机看他坚决诚恳,只好从了他。在龙哥看来,从城西到东方医院,再从东方医院到城西,唯一正确的打的费用是二十,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事后他告诉同行的同事,不要将这事告诉全天下的人,尤其不要告诉叫他龙哥的那些人。龙哥这样谨慎,说不定另有原因。东方医院在东方,而且是部队医院。这是不是军事机密?美国人日本人以及菲律宾的特工以龙哥工作的地方为原点,再根据二十元的黑车费就可以计算出医院的位置。正因为如此,我只在这篇微纪事的末尾提到此事,我不准备在《人民日报》、CCTV或者《参考消息》等媒体大张旗鼓宣传了,您知道就行了!谣言止于智者,我们千万不要信谣传谣。

球冷淡是怎样炼成的

如今每年在春夏秋冬四季之外,还多出一个球季。每逢球季,周围就会沸腾起来。周围的大多数人都是球迷,懂球,看球,评球。聚会以谈球为主,微信里多是球讯。翻开报纸,打开网络和电视,到处翻滚的是球。每逢球季,人人发情发狂,半夜三更,大呼小叫。有觉不睡,偏爱在街上砸啤酒瓶。这还不过瘾,闹出群殴,裸奔甚至离婚等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每逢球季,我都很沮丧。因为我是球冷淡。

钢铁是炼成的,球星是炼成的,球冷淡也是炼成的。好了,终于切入正题了。“球冷淡是怎样炼成的?”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如今风靡世界的足球,当年在乡下还不多见。低河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只有一颗足球。它可能是全公社唯一的一颗足球,稀缺程度直逼全人类共用一颗地球。我有幸参加了最后一场比赛,但始终没有接到一次传球。后来队里指派我守门,三分钟后,那球直接朝我脑门飞来,我只顾自保,球可耻的进入木制球门,然后反弹,打在门框的钉子上。“砰”之后“噗”,响声过后,球就瘪了。那些人不去谴责钉子,却纷纷指责我没有保住足球。气愤之下,我果断完结了自己的足球生涯。

学校里的篮球要比足球多些。体育课经常就是拍篮球,看谁拍得次数最多。我就能连续拍800次,有一个家伙能拍2000次。但这个人绝对不是好东西,上课的时候偷偷数自己的毛。这行为既让人兴奋也让人鄙薄。篮球当然也有比赛,比赛主要是教工打,学生看。有一个城里来的右派老师打得最好。但他一边打,一边看,看哪个学生给他没鼓掌。有时候,因为太注意这个,他就丢球失球。弄得队里的其他人不满意,走到跟前问他:“你怎么搞的?”他不高兴。上自习课时借故给我们发脾气。我对篮球冷淡,与此人或许有关系。后来虽然能看到NBA的比赛录像,但看起来毫无感觉,始终热不起来。

大球没指望,转向小球。水泥球台对面的男生一眼盯着我。我在左面,就将球打到右面;我接受教训,回到右面,他又将球打到左面。无可奈何的我直起身来,他却将球从网子的下面打过来;我弯下腰去,他猛按球拍,制造一个高球从太空中下来。我有些不爽,要求他不要太专业,不要太敬业,尽量业余一点,浅显一点。不就是玩玩嘛。他固执己见。弄得我脾气上来,把小球放球桌面上,一拍子下去砸瘪。他也脾气上来了,一拍子想把我砸瘪。学校忽略了我被砸的事实,以破坏公物罪罚我一元钱!天乖乖啊,那时的一元钱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用膝盖想想,都知道那时我不在公司上班,哪来的一元钱赔偿公物?但我还是被罚了,钱从哪儿来,容我想想,改日再说。最糟的是,我对小球的心也冷了。

谁料到白云苍狗,世事如云。转来转去,如今除了春夏秋冬四季,还多出来一个球季。球季里人人都在发情发狂,三更半夜,大呼小叫。平时好好的人,球季里就不大正常,开口闭口“球球球”,起先这球迷还都是男人,后来女人也加入进来了。女人也喝啤酒,也写球评。看着如此热闹情景,我被排除在外,不免有些自怜。那天女儿画了雷锋头像,我看了一会,突然醒悟:雷锋叔叔肯定也是一个球冷淡。他用别人看球的时间,做好事,写日记。给我们留下了精神和道德的财富。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

理发的时候,我坐背对店门的椅子。从眼前的大镜子里,可以看到大街的全景。31路车进站,下来几个人,上去几个人,出站走了。15路车进站,重复31路车的动作,然后出站走了。86路、83路、14路、29路、1号专线,或快或慢,都从同一个方向来,又向同一个方向,出站走了。可以说,这些车里散发的味道,车上媒体播放的笑话,以及哪个路口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我都了如指掌。

有那么一刻时间,没有任何一路车到来,也没有其它车辆通过,门外的马路突然空旷清静,像一个无声无色无嗅的幻觉。我正在诧异,一辆出租车出现在镜子里,紧随其后是一辆小型货车。两车追随太紧,贴得也太近。小货车在超越出租车时,将出租车逼到、也有可能是推到马路的边缘,当然也是镜子的边缘。两辆车被迫同时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之后车上下来四个人。因为我都不认识,所以暂称他们是张三李四王五赵麻子。其中主角是张三李四。

张三指着李四吼几句,李四指着张三吼几句,如此这般。发乌的镜子里听不清楚内容,看起来好像哑剧。随着时间推进,张三与李四相互抡胳膊的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马路上在短暂的惊慌之后,逐渐恢复从容,车流开始滚滚。到了两车附近,就像河流遇到江心洲,纷纷分流。大小车辆经过张三李四时,副驾驶位置的人从车窗内探出头来了解情况;自然,也有人不伸出头来,只是在玻璃后面观察。

坐我邻座的人大约只能看见停着的车,或者某个人的背影。他显然注意到了街上的骚乱和喧嚷。他敏感,好奇而且急躁。他把脖子尽量伸向我这边,想从镜子里看到全貌,做头哥再三请他坐正,他不仅不听劝阻,而且请求做头哥给他报告情况,那红毛年轻人没好气地问他:“我看你头,还是看街上?”我同情此人的好奇,也为自己占据观察的有利位置感到惭愧,于是自告奋勇,给他直播街面事态的进展。

事态好像向不可控方向发展。外交部发言人经常说,希望日本与中国相向而行。我给邻座解说:现在张三向李四拳脚相向。王五夹在中间,急忙挡开张三。李四趁机挥拳从空中打击张三。王五只好回头抱住李四。张三趁机起脚,从下三路袭击李四。王五再次回身抱住张三。李四再次得到机会,对着张三乱捶。我老实告诉邻座,我还未弄清这个王五到底是谁的人?到底在帮谁?他的立场到底是什么?至于那个没有加入战局的赵麻子,我猜有可能是出租车里的乘客。他一直在打电话。不知道在报警还是也像我一样,向不在场的什么人转播现场实况。

报道至此,理发屋的现场也有点乱。一位正在洗发床上躺着的银发老爷子也直起身子,直愣着湿漉漉的脑袋朝门口张望。角落里的小哥不满足我的直播,索性顶着一头泡沫跑到门口观战。五短身材的老太也戴着满头卷发器去了门口。小哥对她说,奶奶,就要见血了,您还是回座位吧!老太说,我见的血多了。不怕,不怕。我从镜子里看她,满面红晕,兴奋异常。邻座连声问我:“见血了吗,到底见血了吗?”我告诉他,我看不见,因为这时大部分顾客和做头哥、洗发妹都蜂拥到门口观战,人墙挡住了镜子。我什么也看不见。

大概第一阶段打斗结束。门口的人退回自己的位置。镜子里重新反射街上的景致。张三李四不再手舞足蹈,大约正在协商和谈判。从他们说话的姿势来看,声音肯定很大,但我并不能听清。大约分歧巨大,谈判并不顺利。因为没有几个回合,即宣布破裂,战争重新爆发。这次李四抢得先机。狠命撕住张三茂密的头发。张三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看来是想盲掏李四的眼珠。如此这般,再三撕扯。张三终于夺回自己的头发,一脚飞向李四的裆部,李四下意识躲闪。王五还是搅在中间,不知道到底在帮谁。

马路上车流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战争停止。只不过车流到了这里,就像河流遇到了江心洲,自然向两边分流了去。经过战场时,车里副驾驶位置的人从车窗内探出头来了解情况。自然,也有人不伸出头来,只是在玻璃后面观察。战争好像进入通常人们所说的胶着状态。我都看得有点倦了。正想移开目光,休息片刻。就在这时,我看到一直在打电话的赵麻子,从镜子边缘冲进来,冲到李四跟前,手起砖落,李四鲜血四溅,兀然倒地。就在这时,14路车也开进镜子,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松了一口气,向邻座报告:“终于见血了。”大家又一次涌向门口。但14路车稳稳停在战场与门口之间。理发屋门口掀起谴责公交车的热潮。但公交车浑然不觉。中年女司机靠在车窗上,不超那边看,却朝这边观望。后面的公交车反复鸣号,她才依依不舍,掉过头去,将车开走。后面公交车依次通过。等视野再次恢复,出租车和小货车不见了,马路上打架的人也不见了,就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发屋里也恢复了平静,大家也像互不相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我走出发屋,给女儿电话:下课了吗?我在小区门口,你回家吃饭还是我请你吃饭?打完电话,走在街上,我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

我看见14路车正在雨中过马路

我不会开车,我也没有私家车。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要去学习做一名司机,驾驭一台机器。可能有人要说我没有勇气啥的,我说不必多说了,这什么都不能证明。我不会开车,每天自然就要步行去上班。遇上天气恶劣或者其他特殊情况,我就有可能乘公交上班。不要以为开车有故事,乘公交也有故事。

有一天下班晚了,眼看接孩子有点紧张,计划坐公交回家。到了公交站,不期而遇T教授。教授没提文件包,只拿一把黑雨伞。像是童话里来的人。我见过的教授,都有其特点:要么深沉不语,要么喋喋不休。T教授属于后一类型。

他的话可真多,话题五花八门。四风排查;昆山爆炸;鲁甸地震;反腐进展;鬼子的白皮书;退居二线的策略;乐观主义者为何常能梦想成真,电脑游戏可明显提高学生成绩;做女人生活在哪里最好;人去世前两年记忆力下降最快;暗物质每分钟撞击人体一次等等,话题从时事政治到科学研究,不一而足。他最后讲的事情我还记得:有一个叫做栗原一孝的人发明了一种“让人闭嘴的枪”,只要瞄准某人,某人就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当时我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一支枪。

T教授说完这个事情,就沉默了,好像他也被那种枪瞄了一下。过了一些时候,他还不吱声,我语带调侃地说:“怎么,你也被枪打了?”他淡然望着我。语调缓慢地说:你早该下车了。我大惊,才发现已经坐过了站。我急忙起身,磕磕撞撞到了车门口。快到站时,与我并排站在门口的人问:下车吗?没人回应。他提高了分贝:“下车吗?”没人回应。我心想,前面没人挡着你,嚷啥嚷。没想他在离我耳朵更近的地方第三次问:“下车吗?”这次我终于忍不住:“下下下。”说完瞪他一眼,不禁大吃一惊:我的天啊,原来他是我午睡时梦见的那个人!他不断发问,是不是想弄清楚,谁在午睡时梦见了他。惊悚中,我在从前的苏家河湾下车,横穿如今的海湖路,回到了家。

另有一次走路上班,途中遇雨,而且雨势挺猛,我没有带伞,又不想被雨水长期浸泡。正好看见31路靠站,于是跑步上车。前边有人喊,替你刷了。我心里一惊,但还是本能地回应:“谢谢。”说完站着喘气。司机头也没回,从容地提醒我:“别谢了,快刷卡。”哦,原来前面那个人是替自己老婆刷的。

车在雨水中行进,我沉静在街上雨水溅在车身上发出的响声里。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奇怪的臭味唤回,观察了周围的形势。原来站在一条裙子的后面。随着车子颠簸,臭味阵阵弥散。我转移站位的时候,发现车里不只有裙子,还有短裤和长裤。

车终于到了海晏路口。我不想冒雨过马路,想转乘前面的14路公交。急急忙忙下车,从围着车门的人群中硬穿过去,冲进另一个车门。车开动了,随着车子颠簸,弥散着似曾相识的臭味。咦,怎么又是那条裙子。周围一看,还是那些短裤和长裤。唉,原来上错了:刚才匆忙,我从31路的后门下来,又从31路的前门上了。31路就要拐入新宁路时,我看见14路车正在雨中过马路。

【作者简介】马海轶,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1986年开始诗歌创作。有诗歌、小说、散文、文学评论发表在国内外报刊。作品入选《中国九十年代诗歌精选》《新世纪诗典》《读诗》等百余种国内诗歌选本;出版诗集《秘密的季节》《夏天反对斑鸠鸟》、散文集《西北偏北的海拔》、评论集《旁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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