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方霄/本刊记者

无论是科室的外观还是工作环境，每个医院都有各自的安排，但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药房或药剂科总是在最偏远、最角落的位置，几乎算是医院内最破旧的科室，甚至有三甲医院还将药师安排在门诊楼外的矮小平房内办公。对于这种有所偏颇的不公正对待，自我感觉像是医院内的“二等公民”的药师不在少数，尴尬和无奈如影随形。他们为什么会感到尴尬？有哪些尴尬？造成他们产生“被边缘化”感觉的原因是什么？

药师已沦为体力劳动者

在我国，人们对药学普遍不够重视，重医轻药思想根深蒂固。在我国医院的医、药、护、技四大骨干学科中，药学一直处于从属地位。且不说医院、患者对医生和药师的态度有所不同，就连医学院校也都成了“势利眼”——有的医学院校根本就不设药学院，比如北京协和医学院。据了解，业内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想进北京任何一家三甲医院当医生，必须具有本硕博连读的经历才有资格进初试，而药师只要拥有本科学历就可以。然而这种对药师设置低门槛的“优待”给社会各界的感觉并不是医院对药师的偏爱，更多的是一种由来已久的低标准。

药师在医院内的工作十分繁重，“一天不出门，通州打来回”是中药师的工作常态，他们的工作量平均每天要调剂200～300服药，每服药在15味药左右。柜台上几十个铝盘一字排开，药师们来回往返于药柜和柜台之间，开关药斗声、中药倒在铝盘中发出的声音混成一体，这是中药房内每天都会发生的场景。除了每天需要来回取药、发药外，中药师的工作还包括码放药品，甚至还要将药厂运来的药品搬运至药房库，搬运工作每个星期都将进行2～3次。此外，中药房中还有40多味药材需要由粉碎机粉碎后才可以入药，有30多味药是需要放在铜质小碾缸中，用铜杆使劲敲打、碾碎才能更好发挥药效。要是遇到需要人工碾碎的药材，那药师的工作量又加大了。

西药房药师的忙碌程度也令人惊叹。据北京市某三甲医院药师介绍，他们医院的西药房一般每周进药2次，光处理装药的纸箱就是个大工程，这活谁都得干，主任也不例外。将目光转移到取药窗口，每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龙，处方一张接一张，药师丝毫没有一点空闲，更别提喝口水、偷个懒了。当遇到一些放在药柜上层的药品，那些个头不够高的药师们就不得不脱下鞋，站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取药。

对于药师现在的工作，一位药师自嘲道：“药剂科的技术人员早就沦为体力劳动者，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临床药师的尴尬角色

2002年1月，原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推出《医疗机构药事管理暂行规定》，并明确指出“药学部门要建立以病人为中心的药学管理模式，开展以合理用药为核心的临床药学工作”及“临床药学专业技术人员应深入临床，逐步建立临床药师制度，指导合理用药”后，全国各大医院纷纷制定《临床药师制试点工作方案》，选配临床药师，并规定临床药师可以深入临床科室了解药物应用动态、对药物临床应用提出改进意见、参与查房和会诊、参加危重患者的救治和病案讨论、对药物治疗提出建议等。“临床药师制”的提出似乎给了传统的只负责药物调配、配制工作的药师们翻身的机会，但不得不承认，对很多药师而言，参与临床工作绝对是个挑战。

“自己没有医学基础，学习机会又少得可怜，工作不知从何做起。”一位被医院领导“钦点”为临床药师的医师说，而且，即使在幸运地成为临床药师之后，医生对药师的态度也不见好转。因为由于临床药师的突然介入，部分医师觉得他们的权利和利益被侵犯了，所以态度很不友好。比如，某医院科主任就很不客气地表示，临床药师只会干两件事，一是干预医生用药，二是看药品说明书。

“临床药师，尤其是基层医院的临床药师，干的活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杂烩，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就是一名临床药师。”一位基层医院的临床药师说，要想成为临床药师，需要经过系统的培训或继续教育，从实习医师做起，再经过临床上1～2年的摸爬滚打，才有可能成为既懂医又精通药的临床药师。“但药剂科本来人手就不够，医院领导根本就不愿意让药师去接受培训和进修。没有系统的学习，医学知识一知半解，药学知识不知深浅，跟着医生一起查房时，根本就没有底气，不敢上前。”该临床药师说，“而且目前担任临床药师的大多是硕士研究生，资历尚浅，在刚开始点评处方时，一些临床医师私下会有抱怨，偶尔也会问我们一些用药方面的问题，但我们的回答却可能得到他们不屑的‘是吗？’而在参加疑难病例发言时，常常说了一大通也却得不到半点反应，这令我们无比尴尬。”

北京市房山区某医院的一位临床药师则感慨道：“与医生相比，临床药师的临床知识少得可怜，虽然在医院里也穿着白大褂上班，患者见了也叫大夫，但总感觉自己像是狐假虎威。刚到这个岗位的时候，真可以称得上煎熬。”能够得到临床医护的认可和接纳成为临床药师们多年来的心愿。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医院蒋玉凤曾说过，临床药师融入临床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是一个自我提高和肯定的过程，其间必定会充满辛酸。

教育制度是药师被边缘化的重要原因

若要深究临床药师在医院“没底气”及尴尬地位的根源，就不得不涉及我国的教育制度。目前从正规临床药学专业毕业的临床药师远远不能满足医院的需求，因而我国主要是通过继续教育以实现对临床药师的培养。

由于我国医院大部分临床药师都是药学专业的本科或硕士毕业生，对于临床相关的病理生理知识，疾病基本判断与护理知识，药物治疗结果预测、分析、评估能力以及药物不良反应的处理能力亟待提高。与美国相比，我国的临床药学学科发展落后了约30年。美国和欧洲一些国家的临床药师是医院不可缺少的药学专业人员，他们具备完善的医学和药学知识，并充分参与患者的临床治疗工作。早在20世纪50年代，美国就已设置了药学博士学位，并于2000年之前全部完成对6年制的药学博士专业学位教育的改制，所以药学博士也就成为美国药学学科的入门学位。美国的临床药学专业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专门培养为患者和医生提供药物治疗方面相关信息的药物治疗或临床药学专家。与美国的教育体制相比较，我国的药学教育则长期偏重于药物生产、检验和研究的知识积累，过于看重对学生实验室技能的培养，使药学教育与实际临床药师所需知识脱节。虽然近年来我国的药学教育也有了较大的改革，但至今仍为4年制的药学本科学位教育，且未脱离化学模式。

目前我国医院药剂科的大部分药师都是本科毕业生，其工作模式和内容主要是负责药品调配工作。虽然国家层面要求医院药学部门的工作要求逐步转型，建立“临床药师制”，但由于药学高等教育的课程设置、调整尚未完成，因而难以适应临床药师知识结构，难以担负起临床合理用药和实施药学服务的重任。

由利润引起的“歧视”

医改开展之初，业内就主张先从“药”下手，“要改医必先改药”及“医药分开”的呼声从未断绝。如今，医药分开将成为公立医院的必由之路，这已成为业内人士的共识。

在现行的医疗补偿机制下，药品是医院创收的主要来源，医院的用药量越大，经济效益也就越好，这也就意味着药房是医院的“创收主力”。但如果公立医院真正全部实行医药分开后，医院则必须取消药品15%的加成费，实行药品“零差价”，那么此时药房也将逐步变成医院的负担。某业内资深人士说，其实医药分开的最终目的是医药分业。北京市实行医药分开试点医院将医改中提出的“药事服务费”改为“医事服务费”就是最好的证明，目的就是有计划地弱化药师在医院中的地位和作用。而这种改变也提醒院长们要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药房成为医院的负担终将成为未来不可逆转的趋势。为了减轻包袱，院长们是否会考虑将药房从医院分离出去，或者减少院内的药师人数？

此外，作为合理用药的监督者，临床药师还被赋予了“警察”角色——除了本身要坚持安全、有效、经济的用药原则和肩负着少用药、合理用药的使命外，临床药师还拥有审核医生处方的权利。但若充分发挥这些权利，则意味着临床药师的存在是与整个医院和个别医生的利益相悖。一位临床药师直言不讳地说：“当前临床药学工作的开展，最现实的不利因素就在于这项工作没有给医院带来可观的或直接的经济效益，医院自然也不会认可临床药师的价值。”她说，同样的，由于药师的干预或多或少地阻碍了某些临床医生获取回扣的机会，导致临床药师在医院领导和医生们面前毫无地位可言，更不用说顺利开展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