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_本刊记者

曹长征：在捍卫法律尊严的路上“长征”

文/图_本刊记者

曹长征

身处体制内的曹长征曾经耗时十余年，成功告倒了新中国成立以来陕西省首位“落马”的副省级干部——陕西省政协原副主席庞家钰，此事让曹长征在陕西宝鸡当地名噪一时。然而，宝鸡当地官场的一些人却对他敬而远之，有的人表面上对他格外客气，实际上却唯恐避之不及。

作为司法系统的“老人”，曹长征始终认为，“举报监督的事得有人来做”，虽然其中的艰难、挫折鲜为人知，但至今谈来，他仍未后悔过。“我要让他们知道，党内还是有人敢和邪恶作斗争的。”

做一个正直的举报人

曹长征1981年考上西北政法学院哲学系，大学期间，他利用课余时间旁听法律，毕业后，进入宝鸡市纪委工作，此后，在宝鸡市纪委待了8年。他为人正派，年年都是优秀工作者、模范党员。

在宝鸡市纪委工作期间，他因为查办案子与时任宝鸡市长庞家钰结下了“梁子”，曹长征收集了庞家钰涉嫌收受贿赂、玩忽职守的大量证据，并实名举报。曹长征告诉本刊记者，有的媒体说他举报庞家钰是因为私人恩怨，这是不对的。他向记者坦言，个人恩怨充其量只能是诱发因素之一，他笑着说：“过去战争年代，革命者反对地主老财的压迫，难道能说是为了个人利益吗？”对于一些媒体报道自己出于个人恩怨的说法，“我也没有和他们较真，没有啥意思。”

曹长征认为，作为纪检干部，如果因为工作受到报复而忍气吞声，那么腐败分子报复纪检工作者的气焰岂不是愈来愈嚣张？他告诉本刊记者，庞家钰主抓的冯家山引水工程，在1999年建成后不久，发生水管爆裂事故十多次。采访期间，据宝鸡市民向记者回忆，因为经常发生水管爆裂事故，当时有不少村民的房屋被掩埋。这条水管是宝鸡市的主要供水管道，每次爆裂均导致市内停水多日。“当时有好多老同志、老干部支持我查。党内有一大批人愿意站出来，与腐败分子作斗争。”曹长征说着说着就提高了嗓门。

对于当年那件事的结果，曹长征如今回忆起来感觉比较满意。结合自己的经历，曹长征坦言：“不少举报者得不到应有的善待……其实我也是这样。”由于中纪委知道曹长征这个人和其事迹，并且当时在宝鸡驻守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些领导对我当面畏惧，但背后恨之入骨。”

1993年，曹长征是副县级职务，1995年，他担任宝鸡市司法局副局长，1998年，他被时任宝鸡市市委书记的庞家钰免职，后担任宝鸡市司法局助理调研员。

曹长征告诉记者，2011年，中纪委曾给地方上打电话，要给他安排工作。“我当时已经是18年职龄的副县级干部了，最后给我安排到了宝鸡市普法依法治市领导小组任办公室主任，其实还是在司法局。有的时候我被当作‘另类’，而非同一个战壕中的战友。”如今，曹长征又回到了宝鸡市司法局副局长的职位上。

向群众伸出援助之手

与体制内一些人对于曹长征敬而远之的态度相比，老百姓却和他走得很近。自从举报并成功拉下陕西省政协原副主席庞家钰之后，曹长征成为陕西当地，甚至周边省份的名人，来找他寻求司法帮助的人不少。“有下岗工人，还有的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弱势职工，这些都是因为打官司后当地法院判得不公正，经过我的努力，有些问题解决了，但是有些问题还是没法解决。”

有些企业非法开除职工，工人来找他，曹长征便会安排法律援助的律师帮忙解决问题。有的民事纠纷，曹长征会耐心地做双方的工作，通过调解的方式予以解决。如今，曹长征在宝鸡市司法局副局长任上主要负责法制宣传、司法鉴定以及法律援助等，虽说他的主业与副业是比较一致的，但是两者的时间往往有冲突，“有时候很疲惫。”他说。

由于平时司法局工作比较忙，对于曹长征而言，他只能安排一些外地来的群众在节假日与他见面，“节假日才是最忙的时候。”曹长征笑着说。在本刊采访当天，为了不影响第二天与老百姓的见面，曹长征主动提出将采访安排在晚上九点多，“实在不好意思，节假日太忙了，只能在晚上接受采访了。”

采访期间，曹长征告诉记者，目前，反腐斗争开展得如火如荼，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阶段性胜利。但是，对举报人的保护仍然需要进一步落实。“像我就受到过无形的孤立，甚至歧视，实际上，举报人的作用不容小觑。”曹长征始终坚信，如果人人都是举报人，都是监督者，那么腐败现象就会得到实质性的遏制。“如果交警站在十字路口，那么车辆就不敢违章，而举报人就是十字路口的‘交警’，如今一些地方未能保护好‘交警’——举报人，所以，‘车辆’经常违章。”

长期身处司法实践一线的曹长征，对于反腐败有自己的见解。他告诉记者，如果人民群众举报或者监督腐败官员没有后顾之忧，那么腐败问题自然会得到好转。就目前媒体曝光出来的贪腐案例来看，不少官员贪污的数额不少，贪腐的时间少则几年，多则数年，如果能一开始就受到人民群众的监督，那么这些严重的腐败问题很可能会在初始阶段就得到遏制。“如果当他们在贪污几千元时就被制止，岂不更好？事后追惩给党和国家带来的危害太大了，查办有些案件的成本比涉案资金更大。”

“如果人民群众都敢起来举报的话，那么就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采访期间，曹长征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认为要彻底取得反腐败的胜利，就要实现人人参与监督，而要实现群众监督，首先就需要建立保护举报人的机制。他坦言，自己因为举报庞家钰贪腐的事实，得到了中纪委的支持与关注，加之媒体力量的支援，所以如今做起监督来，一般情况下还是比较顺利，“但是，普通人要监督公权力，可能就不是很方便。”

曹长征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

用行动捍卫司法公正

2000年9月，曹长征通过全国律师资格考试获得了律师资格证。此后，他利用自己所学，多次帮助他人解决司法纠纷，分析疑难案件。“有的案子仅材料就好几沓，经常要从这些材料中寻找疑点。”曹长征告诉本刊记者，法律条文浩如烟海，一些案子自己一个人没法解决的，他就会给自己读西北政法大学时期的师兄、师弟，或者中国政法大学的朋友打电话，寻求帮助。有的时候，为了多方面核实，自己会就某起案子征询好几位法学界的朋友。

“前段时间（2015年8月底），你可能看见了，我实名举报陕西省高院院长。”曹长征向本刊记者说起了这次举报的来由，1997年，当代公司与陕西宝鸡眉县文化局达成协议，由当代公司投资80余万元，扩大电视台容量，眉县全县电视用户缴纳的收视费由当代公司和眉县文化局分成，双方受益颇丰。但是后来陕西省成立了陕西广电网络公司，并由该公司对全省的广电网络资产进行重组。

“此后，眉县电视用户缴纳的收视费都上缴给陕西广电网络公司。”如此一来，原本属于当代公司和眉县文化局的收视费被陕西广电网络公司占有，“按理说，陕西广电网络公司需要给当代公司返还利润，但是没有给，而且前期投资的80余万也没给对方。”

为此，2003年7月，当代公司将眉县文化局和陕西广电网络公司诉至法庭，此后双方的纠纷进入到司法程序。在曹长征的帮助下，2012年12月，陕西省高院对该案作出二审民事判决，驳回各方上诉，维持原判：陕西广电网络公司给付当代公司设备款85万余元及利息，眉县文化局赔偿当代公司经济损失62万元，该判决为终审判决。

然而令曹长征感到疑惑的是，2015年9月，陕西省高院针对该案出具了“民事申请再审案件受理通知书”。该通知书显示，陕西广电网络公司不服陕西高院作出的终审判决，“向本院申请再审，本院已立案审查。”“按照法律规定，提起再审的时效从判决生效之日算起，只有6个月，而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曹长征告诉本刊记者，“此案由院长提起再审也是违法的。此外，根据民诉法规定，申请再审，应向原审法院的上一级法院即最高法申请再审，陕西高院无权受理。”

“民事裁定书存在多处硬伤。”曹长征指出，裁定再审该案的裁定出现了“该判决确有错误”的表述，且该裁定书是体现院长对本院案件进行监督的，但却没有院长署名，而只是署了法官的名字。在举报陕西高院院长的同时，曹长征还举报了审监庭法官桂红，称该法官违反回避制度。“我将这些事发在网上，他们很害怕。”

采访期间，记者发现，曹长征对于法律法规非常熟悉，几乎每提及一个案子，他都会很清楚地记得相关的法律条文，并且用条文指出案件审判中的“硬伤”。“我做到每个环节都是有法可依，这样他们找不出我的漏洞，否则他们会抓住漏洞‘反击’。”

做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目前，国家进行司法体制改革，扩大法官独立审判的权力，避免某些领导干预案件审理。”曹长征对此非常看好，同时他也有自己的顾虑，“如果法官心好，眼睛也好，这样就很好；但如果法官心坏了，眼睛亮着，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有的法官要指鹿为马、一意孤行的话，谁去监督？”通过这些年自己经历的案子，曹长征发现，有的案子明显存在问题，但是却得不到更正。“光靠个人监督是不行的，需要制度方面寻求突破，我并不是针对某个案子的解决，而是力求维护法律的尊严，如果人人都对法院的不公正裁判忍气吞声，那司法公正何以实现？”

“很多人说我是为了案子的解决，其实我是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曹长征为人很正直，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就是通过法律武器推动司法实践的公平正义。曹长征干的事情不少人不敢做，因为它需要胆量；一般人没法做，因为它需要娴熟的法律技能，当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更是必不可少。能集上述特点于一身的人，毕竟不多。

如今老百姓要打官司就得花钱请律师，而有的人因为家庭困难很难拿出钱来。因为早些年考了律师资格证，加之有举报庞家钰的影响，因此，曹长征就义务帮老百姓打官司，有的时候，他甚至还要自掏腰包。他谦虚地说：“虽然（我）是个南郭先生，但是大家都认为我对法律业务比较熟悉。”如今，有些律师不愿意打行政诉讼官司，不愿意得罪领导，但是，曹长征却从不畏惧，敢替老百姓说话。

不畏权势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具体做起来就需要异常坚韧的毅力与勇气。曹长征向本刊记者回忆道，2007年，宝鸡当地两位下岗职工找到他，其中一个是养鸡方面的专家，对肉鸡养殖技术十分了解，这两人与赵某共同出资，从渭南某厂购买了一套丹麦进口的肉鸡生产线和冷藏设备，三人约定利润按照比例分成。事后，赵某发现这套生产线和冷藏设备价值高达四五百万，于是想占为己有。“老板（赵某）通过当地A法院试图采取诉前财产保全的强制执行手段转移设备，这个做法是违法的。”

曹长征回忆，当时，A法院去了六七位法官，赵某带了七八十位民工，想将设备隐匿。“诉前财产保全的强制执行必须由所在地的B法院执行，而非A法院。”曹长征到现场后向A法院法官解释，然而对方无视，并发生争执，试图拘留曹长征。因为曹长征之前与中纪委有联系，曹长征随即拿起手机拨打了中纪委的电话，过了几分钟，曹长征接到了陕西省高院纪检组的电话，并将电话给了A法院的法官接听。曹长征回忆道，省高院的领导在电话中说：“今天的行为严重违法，财产就地封存，人员撤回，明天中午十点钟，A法院、B法院来省高院汇报案件。”

“2014年，单位到青海开会，在黄河边上，我在捡垃圾时，有同事笑我来开会也干这事。”曹长征告诉本刊记者，平时自己走在大街上，看见有垃圾就会捡起来；外出旅游，他也会主动捡起景区的垃圾；下班时，他会随手关灯。他将这些习惯归为社会责任，或许正是这种责任使得曹长征一直在捍卫法律尊严的路上“长征”。通过高考，曹长征从农村走了出来，在他看来，作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共产党人，又是县级领导干部，应该注重个人的修养，应该为社会做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