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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鸠

2016-09-23

东方剑 2016年2期
关键词:徐刚陈鹏电话

◆ 朱 皮

雎鸠

◆ 朱 皮

陈鹏站在办公楼边门的玻璃门前,边把左手食指按在指纹锁的感应器上,边借着玻璃门的反光,细细看了一下左眼角。左眼角有一块乌青,不大,但周边有些红肿,使得眼角看上去有点眯缝。陈鹏把悬在额头的头发往下抹了抹,想盖住眼角,头发还是短了些。

进了办公室,陈鹏把拎在手上的方便面往桌上一扔,随手按下电脑电源键,然后去卫生间打了大半壶水插上。做完这一切,他撕开方便面盒子的塑料膜,掀开盒盖掏出里面的调料包,再一一拆开,放在干面板上,然后坐等水开。电水壶功率有点大,刚插上去一会,水就吱吱响起。

门被敲响了,是徐刚。徐刚和陈鹏是同一批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公安局的。新警培训期间,两人同一个宿舍。培训结束,陈鹏被分配到刑侦大队,徐刚去了派出所。随后的几年里,喜欢享受案件侦破带来成就感的陈鹏,一直呆在刑侦大队不愿意出去,几年下来,在业务上基本属于全能型人才了,但职务上一直没有提升。而到了派出所的徐刚,因为能写几篇调研文章,不到一年就被调到了办公室,并很快当上了办公室副主任。去年底,徐刚通过竞争上岗,到刑侦大队做了教导员。陈鹏,成了徐刚手下的兵。

徐刚是来和陈鹏说事的。今天一大早,龙门镇后湾村的一座山上发现了一具女尸。龙门镇,在县城的南面,三县交界。那里群山连绵,崇山峻岭,是县里的“第三世界”。三四年前,政府提出高山移民,把生活在山上的农民都迁居到了山下。不过,山上的农民刚移居到山下, “返璞归真,回归自然”开始风行。因此,一到周末,生活在水泥森林中的城里人蜜蜂般的往山上赶。山上还没来得及拆掉的土坯房子,都成了城里人体验乡村生活原汁原味的居所。一个多月前,一辆准备到后湾村体验乡村生活的小轿车,在离村口停车场还有五六百米路的一个拐弯处,因为山路狭窄,驾驶员一不留神,小轿车就冲出路基扑腾着往山下滚。好在路基下面有一棵百年大树的阻挡,汽车才没有最终翻下落差近百米的山崖。所以,尽管车毁了,但人没事,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事故发生后,懂得“要致富先修路”真理的农民,抓住当前开展的“美丽乡村”建设的有利时机,筹措资金,修路拓路。昨天是开工的第一天。村里花大价钱雇来的铲车,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铲下了庄严的一铲。今天一早,开铲车的师傅为了赶时间多挣钱,天蒙蒙亮就去挖路。谁知,挖到路边一块红薯地的时候,一铲下去,跟着抓斗上来的,除了红薯藤、烂泥、石块,还有一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裸体女尸。

接到报警后的龙门派出所立即保护现场,通知刑侦大队。昨天徐刚值班,接到龙门派出所的电话,把昨天和自己一起值班的民警一扒拉,发觉除了自己手上没活,其他人人手上都有活在忙。就在他站在办公室窗口苦思冥想对策的时候,陈鹏来了。

徐刚把案情简单交代了下后,说,你赶紧收拾下,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出现场。陈鹏看了下徐刚,说,我前天刚刚回来,身上的灰尘还没掸干净,又要我干活。徐刚说,没法,谁让你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全能警察。说完,他才注意到陈鹏眼角的红肿和乌青,惊异地问,眼角怎么回事,和老婆打架了?陈鹏摇摇头,说,没有。徐刚说,那怎么回事?陈鹏苦笑着支吾了一会,说,意外,不小心碰了。徐刚想了想顺势岔开这个话题,把龙门镇的案子简单说了下,说,抓紧吃方便面,我在楼下等你。陈鹏还想推却,但转而一想,这两天心里刚好堵得慌,去派出所蹲几天,在寻找线索、侦破案子的同时,分散一下注意力,梳理梳理心里那乱成一团的情丝也好。

在去龙门镇的路上,徐刚说,本来不想叫你去的,可队里人手实在太紧,再说对刑侦我还在学习阶段,所以,这案子只能辛苦你了。不过,我已经和龙门所说好了,他们的分管刑侦副所长和刑侦民警会全力配合的。陈鹏只顾着开车,不响。徐刚伸出左手,拍了拍陈鹏搁在挡位杆上的右手。

陈鹏等徐刚下车后,在龙门派出所的院子里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掏出手机拨通了秀红的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陈鹏再打,依然无人接听。陈鹏呆呆地坐了一会,想了想,便发了条短信,告诉秀红自己有事出差,要过两天才能回。

秀红是陈鹏的老婆。陈鹏对秀红的好,用刑侦大队一帮男人的话来说,就是“宠得没有了底线”。不过,陈鹏觉得自己对秀红没有兄弟们说的那么悬乎,因为自己忙惯了,所以,空闲在家休息的时候,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索性把家务全部包了下来。当然,让陈鹏处处让着、宠着秀红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让一直渴望能有个孩子的秀红做不了母亲,心存愧疚。刚结婚的时候,两人对没有怀孕并没在意,但随着时间的过去,比他们结婚迟的同事、同学都抱上孩子,做了父母,才感觉出有点不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问题出在陈鹏身上,弱精症让陈鹏做父亲的概率基本为零。为此,陈鹏吃了很多的中药西药,但依然没有改变。对于不能做母亲的遗憾,秀红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感觉,在陈鹏痛苦的时候,还轻声细语地劝说一番,但随着陈鹏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秀红每天下班回家,面对冰冷锅灶,越加感觉没有孩子的空虚无聊。时间一长,秀红的怨气也出来了,时不时的和陈鹏闹些矛盾。前年年底,城关街道连续发生抢劫强奸案,搞得一到晚上,年轻的女人不敢一人出门。省市县三级领导也纷纷批示,层层加码,要求县公安局限期破案。陈鹏作为专案组成员,天天奔波在蹲点和抓捕的路上。一来二去的,整整一个多月没回家。好不容易熬到案子破了,喜悦的心情却被无意中在电脑上看到的秀红忘记删除的聊天记录破坏了。秀红出轨了。这样的结果让陈鹏始料不及,他气得把书房里的东西扔了一地。瘫坐在书房角落的时候,他想到了离婚。可当秀红回到家,陈鹏离婚两字根本说不出口。连想说几句敲山震虎的话,却也木讷得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他想到自己不能生育的欠缺,只能长叹一口气,让屈辱的泪水掺杂在洗澡水中,一起冲入下水道。

第二天,陈鹏通过关系,很快把那个和秀红聊天的人找到了。对方叫孟昭,和秀红是同事。孟昭,陈鹏曾经见过,还和他一起喝过茶,聊过天。孟昭是学行政管理的,这个专业虽然高大上,但要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却是有点难度。所以,孟昭尽管有着重点大学的毕业证书,但在寻找工作参加考试的时候,居然处处落榜。最后,还是通过关系,参加了一次“萝卜”招聘,才在秀红的单位里找到了工作。这让孟昭始终忿忿不平。不过,孟昭的情商很高,尽管时常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但在单位里却也懂得左右逢源。秀红和孟昭在同一个办公室,两张桌子面对面的摆放,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昭和秀红变得心有灵犀,只要一个动作,立马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等秀红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发觉自己对孟昭有了极强的依赖。秀红知道自己不能够,也不应该,所以,她努力克制自己。可和秀红相比,孟昭就没有那么克制了。他把对秀红的好表达在语言上,行动上。所以,秀红和孟昭的好在单位里,早已是公开了的秘密。只是这种民不告官不究的情感杂事,谁都不愿意挑头捅破。秀红从没想过自己会出轨,可到底还是出轨了。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孟昭抱住了刚刚因为陈鹏连续一个星期没回家,气得在电话里把陈鹏骂了个狗血喷头而嘤嘤哭泣的秀红。接下来的事,谁也没有追究到底是谁主动,谁被动。总之,等秀红和孟昭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了这一次后,秀红本来死守着的理智,成了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以往的因空虚无聊而对陈鹏的怨愤,也烟消云散。不过,在静下心来的时候,秀红还是知道对错的,也好多次下定决心不再和孟昭暧昧。可是只要孟昭一句话,一个眼神,她所有的决心,立马中蛊似的土崩瓦解。和秀红相比,孟昭对秀红的迷恋首先是从身体开始的。孟昭在大学时候谈过恋爱,但当时和女朋友最亲密的接触仅仅停留在接吻和抚摸上。所以,和秀红之间那种实实在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肌肤相亲,让他迷恋和沉溺。可渐渐地,他在秀红身上找到了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在恋爱,在进行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都说办公室恋情,最后知道的往往是夫妻中的另一方。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悲哀。陈鹏关着门在办公室里呆了一天,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给孟昭打了电话,口气既严厉又凶狠。可让陈鹏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责问,孟昭居然没有退缩,而是理直气壮地说,我爱秀红,秀红也爱我,你们只是凑合,而我们才是真爱。陈鹏气得差点扔了手机。事后,陈鹏四处托人,给秀红调了个部门。后来,陈鹏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秀红和孟昭因为不在同一个办公室,基本没有了交集。所以,陈鹏也就放下心来,不再死盯着这事不放。不过,昨天晚上,他和秀红恩爱了一阵后,看着沉沉睡去的秀红,陈鹏突然想到了孟昭,于是,偷偷拿过秀红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破解了手机密码后,打开了微信。这才发现秀红和孟昭根本就没有断绝关系,依旧一如往昔。而且在微信收藏栏里,陈鹏还看到了两人在一起恩爱的裸照。陈鹏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拉起沉睡中的秀红,爆发了两人结婚以来第一次冲突。这次冲突的结果是秀红被陈鹏打了两巴掌,陈鹏被秀红用台灯砸中了眼角。

龙门派出所负责刑侦的孙国富副所长已经带着人守在现场了。孙国富也是刑侦出身,前两年刚刚提拔。所以,在勘查现场的时候,陈鹏是相当的轻松。其实,现场勘查没有多大的意义,挖掘机的一通乱挖,早把原始现场破坏殆尽。不过,尽管如此,陈鹏还是把挖掘机挖出尸体的红薯地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

接下来的过程,果然如陈鹏事先想的一样艰难。先是法医通过解剖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月以上。再是,山上开办农家乐,人员来往复杂,但从来没有人报警说过有人失踪,这为死者身份的确定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因此,所有和案子相关的点点滴滴,都需要陈鹏在龙门镇派出所的配合下,海底捞针般一步一步地寻找。

龙门镇距离县城不远不近,开车一个多小时能到,但陈鹏却不想回家。好在龙门派出所有空余的值班室,陈鹏就在值班室里住了下来。让陈鹏没有想到的是,秀红知道陈鹏要在派出所里住下后,却像变了个人,突然打来了电话,问长问短,搞得陈鹏一头雾水。搁下秀红的电话,陈鹏想起了同学小萍在一次吃饭时说的一则不是笑话的笑话。小萍在省农科院工作,她的领导前年被下派到一个市里,挂职任分管教科文卫的副市长。因为工作原因,这位副市长不能经常回家。不过,他回家前一定要先给老婆打个电话,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大概要多少时间到。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副市长夫妻太恩爱了,时间一长,才明白,原来副市长老婆已经出现了状况,副市长为了不给自己找堵,特意提前通知。当然,副市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市里任职没多少时间,就把市电视台的一个女主持笑纳到了床上。夫妻两人也算打了平手,相安无事。陈鹏当时听了也很心动,想学副市长的样,可转了几个圈才明白,有心无胆,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料。

时间一天天过去,龙门镇的凶杀案在陈鹏和龙门派出所的一帮弟兄们努力下,慢慢有了眉目。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是邻县一家医院的护士,因为和同学旧情复发,被她丈夫发觉。无法忍受妻子出轨的丈夫毅然提出离婚。本以为离了婚就能找到幸福的护士,却没能得到情人的承诺,在死缠情人的过程中,横尸山上。案情基本摸清,但这个护士的情人却下落不明。为了找到这个最有可能作案的嫌疑人,陈鹏接下去要做的就是通过各种侦查手段,把嫌疑人找到,揭开案子的真相。在龙门派出所呆了二十来天的陈鹏,本来想和技侦民警一道继续查找凶手,但徐刚说,回去,别让老婆守空房。陈鹏想想也对。车开到半路上,陈鹏忽然想到小萍说的副市长回家前给老婆打电话的事,突然发觉自己也处在了那个副市长的位置上,打不打电话,都是一个难以释怀的心结。陈鹏犹豫了许久,还是给秀红打了电话,告诉她在回家路上了。回到家里,秀红在厨房烧菜,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红烧啤酒鸭,清蒸鲫鱼,油焖笋。这几个菜都是陈鹏喜欢吃的。陈鹏放下包,走进厨房喊了声秀红。秀红回过头笑着说,你先去洗个澡,等我把汤烧好就可以吃饭了。陈鹏嗯了一声,走进卫生间,秀红已经把换洗的衣服放在洗手盆旁边的洗衣机上了。

如果没有吃饭时候的电话,陈鹏相信今天晚上将会是他和秀红几个月来最为温馨、最为和谐的夜晚。可秀红的手机在陈鹏酒至半酣的时候响了起来。秀红接起电话的时候,有些慌乱。陈鹏看了眼秀红,秀红赶紧说,同事的电话,可能有些事问问。陈鹏没有说话,顾自把杯子中的大半杯黄酒一饮而尽,顺手拿过秀红手上的电话,按下免提键,孟昭气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干嘛这么迟接电话?是不是他回来了你就屁颠屁颠了。陈鹏冷笑一声,没响,继续听孟昭说话。秀红伸手想把手机抢过来。陈鹏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你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说些什么。孟昭听了这话,喊道,陈鹏,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陈鹏冷笑一声,和你谈个屁。说完,刚想按掉手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就对着手机说道,你在哪里?孟昭说,就在你们小区门口。陈鹏吼道,去文理学院的操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说完,起身就走。秀红见陈鹏出门,赶紧对着电话说,别乱来。孟昭哼了一声,我要让他答应离婚。秀红惊了一下,孟昭,我没想过。孟昭气呼呼地说,你不是说要生个孩子吗?秀红的脸一下红了,想要再说,孟昭却把电话挂了。秀红再打孟昭的电话,孟昭已经把手机关了。秀红没法,只能急乎乎地往文理学院赶。

夜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睿智而深沉。橘黄色路灯在暗夜中发出吱吱的电流声,在嘈杂的汽车声中,路边广场舞的音乐声依旧清晰。一路上那些行色匆匆的男女,根本无人理会一脸怒气的陈鹏。只有路灯,把陈鹏的身影不断地拉长缩短。

文理学院离陈鹏家不远,走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样子。刚结婚的时候,陈鹏只要不值班,每天晚上都会拉着秀红到操场走上七八圈。边走边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地探讨生男生女、取名培养。后来随着陈鹏值班出差增多,秀红的肚子始终等不到陈鹏的种子生根发芽,晚上到文理学院操场散步也成了历史。

陈鹏走进文理学院,一时找不到操场的入口。问了几个在边上灯光篮球场打篮球的学生,才知道操场的大门已经由南换到西了。进了操场,有十来个人在操场上慢跑。陈鹏沿着橘红色的塑胶跑道,穿过长满青草的足球场,走到西边的观礼台。观礼台边上高耸着的教学楼灯火通明,教室里漏出来的灯光漫过空荡荡的观礼台,显得空旷和诡异。陈鹏在观礼台前站了一会,发现观礼台的中间有个黑影站着,是孟昭。

孟昭见陈鹏一步一步走上观礼台的一层平台,就迎了上来,在离陈鹏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住。陈鹏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等借着教室的灯光能依稀看清孟昭眉目的地方,站住。陈鹏没有作声,只是盯着孟昭,静静地站着。孟昭也盯着陈鹏不响。两人像雕塑般静静地站了一会,最后还是孟昭先开了口,陈鹏,秀红根本不爱你,这样的婚姻你干嘛还行尸走肉般的死撑着呢?离婚吧,对你对她都好。陈鹏只觉得胸口一闷,低声吼道:你怎么知道她不爱我?知不知道破坏别人家庭是不道德的?孟昭说:爱情没有道德不道德,只有爱与不爱。我爱秀红,秀红爱我,这就够了,你和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觉得能有幸福吗?陈鹏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狂躁,但声音中依旧难掩气愤: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你必须得离开秀红,不然我对你不客气。孟昭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口水,不可能。陈鹏刚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你别得寸进尺。孟昭轻蔑地说,你这样的男人,连生孩子都不能,有什么用?要不是为了你,我和秀红的孩子早会走路了,你不肯离婚,是不是甘做乌龟?陈鹏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孟昭面前,一记右勾拳狠狠地打在了孟昭的小腹上。孟昭尽管有所提防,但还是被陈鹏击中,疼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陈鹏准备再次挥出右拳的时候,孟昭也快速挥出拳头,打在了陈鹏的脸部。

等秀红赶到,观礼台上已经围满了人。秀红哭喊着把两人扯开,两人又各自扯着秀红的手,努力要把秀红往自己的身边拉。一边是情人,一边是丈夫。秀红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也只有选择丈夫。

陈鹏本来就不想把事情搞大,此时,见秀红护着自己,也就顺坡下驴,见好就收。秀红想拉着陈鹏去医院,陈鹏一声不响挣脱开秀红的手,从冰箱里找出两支棒冰,用手捧着敷在已经红肿的脸颊上。一个晚上,陈鹏都没有说话。秀红一再想向陈鹏示好。可陈鹏像被突然浇上了冷水的火把,已经无法继续燃烧,只有袅袅青烟,显示了火把曾经的火热,亮堂。秀红见此,也就不再继续,而是把头枕在陈鹏的手臂上,侧着身,轻抚着陈鹏脸颊上的乌青,说,我再也不做那种事了,你相信我。陈鹏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臂从秀红的脖子下面抽了出来。秀红又把头往上伸了伸,靠在了陈鹏的胸口,说,我越来越觉得家的重要了,我不能毁了家,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陈鹏转了个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大早,龙门派出所所长电话打来了,告诉陈鹏,行凶嫌疑人的位置基本确定了下来,接下去的就是抓捕。陈鹏接了电话,转头盯着已经醒了的秀红认认真真地说,这么几年下来了,我的工作性质,我的为人你都是了解得够透彻了,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个家对你没有牵挂留恋,孩子真的对你很重要,你就写份离婚协议书,等我回来就和你去民政局。秀红忍不住哭着说,我不离婚,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因为前期工作踏实,陈鹏带着刑侦大队的几个兄弟和龙门派出所的民警一起,在抓捕嫌疑人的时候,虽然花时一个月,辗转数千里,但最终还是把他抓住了。审讯是在回龙门派出所的路上进行的,很顺利,没有多费口舌,嫌疑人把案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讯问结束后,陈鹏把嫌疑人的讯问笔录,又重新看了一遍。看着,看着,他又想到了秀红和孟昭。微信,真是一把双刃剑,在方便通讯联系的同时,也害人不浅。被害的女人和嫌疑人,是多年不联系的同学。后来因为微信,把他们连在了一起。其中的区别除了秀红和孟昭是同事他们是同学外,其他的发展过程,基本就是秀红和孟昭的翻版。先是情,后是性。最后因爱生恨,男人难以破解女人给他织就的情网,只能用终结对方生命的方式,让自己挣脱。而现在,孟昭死盯着秀红,如果以后孟昭日久生厌,秀红会不会也和这个女的一样结局?想到这点,陈鹏只觉得脊背一阵冰冷。

一路奔波,回到派出所,按规定办了相关手续,陈鹏带人把嫌疑人关进了看守所。在回派出所的路上,陈鹏再次接到了县局纪委书记的电话。纪委书记姓崔,前年刚从部队转业。崔书记回到地方,把在部队精益求精、一丝不苟的作风也带了回来。所以,民警在钦佩他公正严格的同时,也觉得他苛刻得不通人情。崔书记在电话里问他,回来了没?如果回来了,就去他办公室一趟。十多天前,崔书记已经给陈鹏打过电话,让他去一下,有事想和他聊聊。但陈鹏在外面,崔书记只能作罢,让他回来后马上去一趟。后来,陈鹏问徐刚,崔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徐刚笑着说,怎么?怕了?是不是做坏事被举报了?陈鹏说,我是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问你只是搞不懂他找我干嘛。徐刚说,我等下打电话去问问。陈鹏说,算了,等我回来马上去。现在陈鹏刚回来,崔书记的电话就来了,陈鹏想着也好,先去一下了解情况,免得心里牵挂。

但莱斯却认为,在“培根之后,马克思的学说是人对自然的理论和实践关系迄今为止的最高形式。”⑦这一评价的实质是历史性地肯定——肯定马克思的学说在工业主义意识形态即人类中心主义序列中的历史合理性,而时代性地否定——否定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在“后工业文明”时代的先进世界观价值。而当我们真正理解了马克思关于人的界定,以及由这一界定所决定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界定之后,就应当明确反对西方学界所流行的(我国许多主张建立“生态伦理”的学者,口头上不一定明说,但实质上持有同样看法⑧)——把实践唯物主义归入“人类中心主义”之中并对其进行批评的观点。

崔书记见陈鹏进门,给陈鹏泡了杯茶,先东拉西扯了一些杂事,然后说,陈鹏,你前段时间和人打架了?陈鹏说,我没和人打架啊。崔书记说,那和孟昭是怎么回事?陈鹏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想不说,又不敢,只能支支吾吾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概。崔书记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等陈鹏说完,又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用打架来处理?就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陈鹏只觉得一阵气血上头,但又不好发作。崔书记见陈鹏不说,就说,陈鹏啊,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冲动?孟昭已经向省厅、市局投诉你了,省厅纪委和市局纪委的领导都作了批示,让我们把这事调查清楚,作出处理意见后上报。你回去把事情经过写一下,要记住,你是警察,言行举止要注意形象。陈鹏忍不住想说一句,换你试试。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回到家,秀红也刚刚下班。陈鹏又想起龙门镇的那个命案的缘由,有股想和秀红说说的冲动,但依然说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案子难以启齿。是怕还是忌讳?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和孟昭打架的事情经过,陈鹏拖了两天后才交到崔书记手里。崔书记粗看了一下,说,我们再调查一下,要相信组织。这事过去了,你要放下,别老背着,累。陈鹏苦笑一声,告辞。

过了半个多月,崔书记又找了陈鹏谈话,和他说了局纪委对他和孟昭打架一事的处分意见——通报批评。陈鹏觉得很冤,明明是人家破坏我的家庭,怎么最后处分的是我?难道破坏别人家庭不但没错反而有功?崔书记拍拍陈鹏的肩膀,别想太多,通报批评虽然看着是处分,但其实不是处分,就这样走个过场,毕竟对方被你打得住了医院,局党委经过讨论,觉得这样做是要让对方心理能平衡,免得他再网上发帖,写信告状。我今天先和你通个气,过两天发个纸质文件,也不上网公布了。崔书记喝了口水,说,我们心里也觉得让你受处分是有点亏,但局领导经过讨论还是认为,从维护警察的形象出发,你必须得处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毕竟孟昭受伤比你重,如果认认真真地做下司法鉴定,说不定还能定个轻微伤出来。陈鹏不由得黯然失色,不想再听,顾自站起身,默默走出崔书记的办公室,崔书记在后面连连喊他也不再理会。

处分决定是在两天后出来的,尽管处分决定上没有把陈鹏和孟昭打架的原因写得清清楚楚,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全局上下早传得沸沸扬扬了。最后传到陈鹏耳朵里,居然连版本都变了。搞得陈鹏只能苦笑。

自从陈鹏和孟昭打架后,秀红也成了一朵萎靡的玫瑰花。毕竟城市那么小,这种偷情惹祸的事,也让秀红觉得羞愧。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孟昭的依恋,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排解寂寞无聊和性的需求。她相信孟昭对她也是同样。孟昭迷恋她的,是身体。至于感情,尽管有,但也不会是爱情。想通了这点,秀红就开始慢慢疏远孟昭。特别是孟昭几次三番的上访,让陈鹏受了处分,更加坚定了秀红和他分手的决心。对于秀红的疏远,孟昭有的是方法。他在上班时候,再也不顾及同事的眼光,堂而皇之地走到秀红的办公室,对秀红说些亲热暧昧的话。有时候在食堂吃饭,还专门坐到秀红边上,给秀红搛菜秀恩爱。搞得秀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天,秀红刚准备关门下班回家,孟昭挤了进来。孟昭抱着秀红说,你赶紧离婚吧,我们结婚。秀红挣扎着说,这不可能,我不想离婚。孟昭说,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一定让你拥有一个比你还漂亮的宝宝。一说到孩子,秀红刚刚坚硬起来的身子,又软成了一摊水。孩子,始终是自己的梦想,也是陈鹏的软肋。

原本说好和孟昭断了的秀红,又言而无信了。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秀红始终为自己未能做一次母亲心怀芥蒂。她曾经和陈鹏说过做试管婴儿,或者领养孩子,但陈鹏都不答应,因为陈鹏觉得自己无法对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产生父爱。和孟昭偷情的时候,虽然有无数次做母亲的机会,可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她知道陈鹏不肯和自己离婚一是对自己确实有感情,还有一个是他害怕再婚,因为再婚无疑是把自己的缺点曝光在了太阳之下。这是一直注重面子的陈鹏无法忍受的。陈鹏不肯离婚,孟昭又逼得紧,秀红痛苦不已。最终让秀红下定决心和陈鹏离婚的,是一次意外。其实,这不能算意外,而是孟昭的刻意设计,秀红怀孕了。怀孕了的秀红,惶恐之后是一阵惊喜,她觉得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幸福,上天要让她用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来逼迫陈鹏离婚。

秀红的怀孕,让孟昭更加有恃无恐。他走进陈鹏的办公室,对陈鹏说,秀红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陈鹏脸一阵青白,忍耐了许久,才颤抖着嘴唇说,你们还有没有点羞耻心?孟昭说,我们追求爱情有错吗?秀红渴望做母亲有错吗?陈鹏拿起面前的一堆报纸,朝孟昭狠狠地甩了过去,赶紧滚。孟昭躲过飞散的报纸,说,难道你愿意戴一辈子的绿帽子?陈鹏再次吼叫道,滚。陈鹏的吼叫声惊动了旁边办公室的同事,他们一见孟昭,二话不说,叫了两个协警,想把孟昭招呼一顿,可最终还是不敢,只是把孟昭拖出了大门了事。

陈鹏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想着和孟昭做一个了断。星期五的傍晚,他给秀红打了个电话,问,你到底怎么想?秀红在电话那头沉寂了半天,最后坚定地说,我要孩子。陈鹏长叹一口气,也好,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也就不再节外生枝,帮你把孟昭敲打敲打,免得以后孟昭变心。秀红一听,紧张地说,你要做什么?别乱来。陈鹏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挂了电话,陈鹏又拨通了孟昭的电话,说,晚上好好谈谈,把秀红的事解决了。孟昭见陈鹏主动要求谈秀红的事,当然一口答应。下班后,陈鹏找了家茶座,要了个比较幽静的包厢,静等孟昭。孟昭来的时候,陈鹏刚刚把泡开的一壶铁观音喝完。陈鹏见孟昭急乎乎的进门,忍不住惨然一笑,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坐在一起商谈,真是荒唐加悲哀。

孟昭进门,对陈鹏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陈鹏仰着头盯着孟昭刚想开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陈鹏拿起手机,接听了一会,马上站起身,边接电话,边急乎乎地往外走。等孟昭回过神,追出门口,陈鹏已经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提心吊胆的秀红接了孟昭气急败坏的电话,才知道陈鹏没有和孟昭谈,她心里先是一阵轻松,紧接着就是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感情这事,爱了就爱了,不爱就不爱。拖泥带水的,搞得双方都很痛苦,真是何苦。她不由得羡慕起同事钱虹和她老公离婚时候的爽快。前段时间,在外人眼里一直恩爱的钱虹突然离婚了。据说民政局的办事员问离婚原因的时候,钱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爱他了。这样简短有力的理由,胜过万语千言的纠缠。

陈鹏并没有回家,他直接去了龙门镇。刚才的电话是徐刚打来的,说龙门镇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且也是一具被绳索捆绑的裸体女尸。陈鹏一听不由得脊背发凉,哪有心思再和孟昭谈秀红的事,只顾着急急忙忙地往刑侦大队赶。

秀红是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接到刑侦大队值班民警电话的。秀红以为是找陈鹏的,就说,陈鹏不在家。民警说,嫂子,陈鹏出了点意外,人受伤了,现在在医院。秀红一听这话,只觉得心一下被拎了起来,赶紧起床,急急忙忙跟着民警赶到医院,陈鹏已经躺在太平间了。

陈鹏是在去龙门镇出现场的路上出的交通事故。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在刑侦大队开车技术数一数二的陈鹏,在下坡弯道和一辆货车交会的时候,怎么会犯把刹车当油门的简单错误,使得汽车冲出路基,掉入落差二十多米的山崖。

一个月后,秀红正斜躺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听到敲门声,盯着猫眼看了许久,见是县公安局政治处主任姜鹤和徐刚,才打开门把姜鹤和徐刚让进屋。徐刚把姜鹤向秀红作了一番介绍后,见秀红脸色苍白,一脸病态,赶紧问,怎么回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秀红强笑着说,没事,休息两天就好。姜鹤把公安部追授陈鹏为“一级英模”的命令和奖章递给秀红,秀红双手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姜鹤说,你别说谢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有困难,尽管给我说,相信组织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秀红黯然说道,陈鹏不会有孩子,但他依然有妻子。徐刚一个激灵,怎么回事?你不是怀着孕吗?秀红凄然一笑,道,我已经把他打掉了。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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