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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的教诲

2016-09-22陈炜

金山 2016年7期
关键词:卖肉亲家黄花

陈炜

那时候,村长不是村长,是卖肉的。村长卖肉有个规矩,买五斤后座肉,得搭一斤脖子上的赘肉。

那天,父亲背抄手,罗圈儿着腿,从大门出来进去十个来回,也没见着村长的大胶车。刚进家门,脱掉一只鞋,手刚挨住另一只鞋,马的响鼻就响了。父亲没来得及穿那只鞋,手里提着,边往院里边跳边穿鞋。

村长赶着高头大马的胶车,到了我家大门口,驾辕的白鼻梁枣骝马打了个亮堂的响鼻,把我家正在走神的大红公鸡吓得飞上院墙还在不停喔喔叫。

那天,天蓝得让我想哭。

父亲像怀胎七月的孕妇颠着肚子走出了院子,一个时辰后,父亲撩起衣襟,小心翼翼从怀里端出了香烟盒糊裱得花花绿绿的纸笸箩,里面是半盆玉米面—一那天父亲去了六户人家。母亲悠悠拉着风箱,跟姐姐未来的公公拉着家常,一锅水滚了,再点半瓢冷水再烧,水声“吱吱”响。我看见母亲点了不少于六回的冷水。

“亲家,不怕你笑话,这日子不好过哩,又添了他五叔,唉……”母亲停了一下风箱又拉。

“亲家母你不用愁,俺能吃开后座肉,你就能吃开后座肉,俺能吃开槽头肉,你就能吃开槽头肉。”村长用手梳了梳头发。

母亲叹着口气,照着村长点头。父亲把面放好招呼母亲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他们边说边打着手势,母亲一脸不情愿,父亲两手舞动,满脸谦恭。我的芦花鸡,家里唯一的下蛋母鸡那天死了,是父亲杀的。那天,我不停地睁眼闭眼。我看见了垂死的鸡在地上挣扎翻滚,和流在地上的那摊鲜血。

一顿饭的功夫,村长一双猫眼始终没离开过姐姐花椒的身子,像两条蛇在缠绕。姐姐袭人,个儿大,腰细,两只乳房像熟透的桃子,走一步,颤两回。姐姐那天没洗脸,脸沉着。她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是我家的炭房。炭房上有两只猫在叫春,一只白,一只黄。叫春的声音像孩子哭嚎,把猫们的爱情嚎得一塌糊涂。我几次看见姐姐不停用手摩挲心口。

“俺到哪儿,老五就得去哪儿哩。”父亲说。他的一只手拍着一只脚板,一只手给村长碗里夹了一块鸡胸脯肉。父亲说:有父从父,没父从兄哩。他用另一只手拍着另一只脚板,一只手给村长满了一杯酒。村长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攥着裤腰带,眼光从姐姐的胸上挪至眼前的碗,把一块鸡脯肉塞进嘴里,用一杯酒送进了肚里,喉节像开关开合了一下:“行哩!带上五亲家。”父亲摇晃着酒杯,前倾着身子跟村长的酒杯碰了一下,“嗞溜”一声喝进肚里。

村长老婆给村长生了这一对双胞胎儿子,老大人俊朗,个儿大;老二,人委琐,个儿瘦小,还兔唇。村长说:就让花椒做老二的媳妇吧。父亲说:不是说好的是嫁给老大,怎就成了老二哩。村长说,俺迁亲家你一家人的户口,你怎就多出个五亲家哩?父亲说:俺机迷了,要不是她五叔,花椒就是老大媳妇哩。村长说,不能坏了规矩,俺卖肉那会儿就有卖肉的规矩,现在卖肉的还是用的俺的规矩,规矩就是规矩,哪能破呢。

腊月二十六,村长给两个新人定喜日子。母亲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跟村长央求,让花椒再跟我们一家人过上个大年。村长说,根生他奶过了年就八十哩,今儿不保明儿,说个没就没,一年哪能办两事宴哩?这是几千年的规矩。村长那天春光满面,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攥着裤腰带,散披着狗皮领子的羊皮袄,像刚从威虎山下来的匪爷。

村长的大儿子红着脸在酒桌问低头穿行,为大伙倒酒添茶。姐姐的眼睛不时抬起头来,瞅着这个双胞胎的大伯子。婚宴散了,村人离去,洞房里姐姐一声不吭,把鼓鼓囊囊大红的装新棉衣棉裤剥葱般脱了,剩下鲜艳如火的内衣。根生兔嘴笑得合不拢了,几乎是蹦跳着把家里的门栓插上,他被一团鲜活的大火烧得火烧火燎。姐姐只一个扫堂腿就把根生给踹到炕台下。那夜,姐姐哭了一夜。那夜,村里的狗不睡觉,在村长的大门外啃着人们啃过的骨头吠了一夜。

几个月后,姐姐呕吐不止。村长把皱巴巴的户口本递到父亲的手上。那天,我年逾古稀的父母哭了半天:俺花椒命苦啊……站在旁边的我把拳头握得死紧。

不到几年,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五叔不懂庄稼活,把户口返迁回了老家放羊。这时候我也上了大学了,把户口迁到了城里。那个遥远的村里只剩下了姐姐。

今年去看望姐姐,姐姐已经有两个孩子。男孩子叫荣生,女孩子叫黄花,书上叫蒲公英,一个普普通通在山野里开的野花。

黄花放羊,荣生上学。

我问姐姐,为啥黄花不去上学?

姐夫说:俺大有话哩,女女读甚书,早晚是人家人,不叫女孩子读书是俺家规矩,得照规矩办。这时候上学的荣生回来了,我看见姐夫看到儿子一个劲儿傻笑,兔唇更裂了。

姐姐像小时候一样,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根生,你外甥女黄花命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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