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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早年的梦想

2016-09-21邓寄平

椰城 2016年2期
关键词:大德政协委员威尔逊

邓寄平

这个城市的政协会议近期就要召开,政协委员康大德时下正忙于撰写提案。经过考察同朋友们一起论证过的提案并不少,然而没有一件是叫得响,也就是说没有一件对全市经济发展产生巨大推动力的提案。这天上午,窗外的太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那里——一堆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波涛之时,他的头部顿时感到晕乎乎的。随后,他有了如进入梦境一般的感觉。

康大德突然从窗口“嗖”的一声腾空而出。他是什么时候成为飞人的?他真不知道。他临出窗口向一片金色的大海射去时才开始思索在咱们这个时代,人类就得学会飞翔,应该比雄鹰更自由更顽强地飞翔,切不可学蜗牛,在地上慢慢爬行。很久,他才飞到这座城市所辖的海域中心。这片海域太辽阔,仅海中大大小小岛屿就近百座,犹如无数颗闪亮的珍珠,在耀眼的阳光照耀下发出古铜色的光芒。这些岛屿有人,也有无人的。不管怎样,他颗颗都爱,而且他更爱那些岛四周荡漾着的橄榄色的不知疲倦的海水。

忽然,他忆起当年邓公的骨灰撒在这里的情景——太遗憾,世界上最隆重的葬礼没能亲自参加,只是通过电视收看,那时他还在内地一个小城镇搞文化工作。现在他巡视这万里云和浪,才领会到邓公生后伟大壮举的深刻内涵……

继续朝南深入。这是一片蓝晶晶的处女海,虽然有航线从这儿通过,虽然有渔民在这儿捕捞,但是这些只能算是擦破皮肤之类的小动作,远未涉及到海洋的五腑内脏之深部!他降在波谷浪尖透视:海底石油、海洋养殖、海底城市、海底天然气、海底旅游、海底贮藏……这是一个多么丰富的物质与精神的世界哟呵是这座城市至今还没把注意力转向海洋,为什么?

难道这真是个梦吗?即使是梦也是人大脑的一种思维活动。他决定将这变为现实——那就是尽快搞一份“关于全面开发海洋资源,为人类造福”的提案。正当他抽出笔帽,准备在已铺好的提案纸上挥毫之际,桌边的电话铃突然响了,像唱歌似的。康大德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陈主委的秘书打来的。陈主委是某民主党派市委会的负责人。康大德是这民主党派一名普通党员。对方在电话里邀请他现在就去参加在一家五星级宾馆为庆贺陈主委50寿辰而举办的午餐会。他额上的额纹不由深刻起来,他瓮声瓮气地回答说:“我今天要写一个重要的提案,实在是没有时间参加。”

“提案可以放在午餐后回来再写嘛!”话筒里又传来恳求的声音。

“不行,坚决不行。”他似乎有点火了,怕对方再纠缠,搁话筒时有意地错开位置。随后他喃喃自语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康大德就是这个脾气,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十分明了,从不知绕着弯子走或给领导一个台阶下。

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全是叫这个电话搅的。刚才的思考到哪儿去了?难道作了逆向运动——把那些发展海洋经济和海洋文化的好点子带着破窗而出,从海上逃之夭夭?!

他只得站起来,走到另一扇朝着街道的窗前,像小孩子望西洋镜似地望着这座不太大的滨海城市,当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热火朝天地争先恐后地建造高楼大厦的雄伟景象进入视线的时候,他心里禁不住地一颤,随后痛苦地摇了摇头。

如今康大德快变成一位海洋文化工作者了。不过,“海洋文化”在这座城市的事业单位机构里还没有设置这个岗位,这是他自封的一个头衔。最近他又盯上了郊外那些荒凉的无人问津的海滩。他认为荒凉是一种美丽,荒凉是一种资源。一有空,他便像一只野猫,尽往那些被海浪冲刷得光溜溜的砾石堆或者沙滩后面耸立着稀疏的野树林里钻,似乎在寻找一种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一天,康大德来到一处名叫马王的海滩,一下子就被这里的景色给迷住了:右边是托着蓝天的一望无涯的大海,左边是一大片杂草萋萋的原野,另外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通向远处森林般的高楼的城市……他感到这儿多像他常在小说里所营造的一种纯美的意境!蓦然,在大海深部飞出一些车、马、古人、今人、未来人来,还有其它的东西,他就叫不出名字来了。好似电影里的蒙太奇……对,在这儿建一座影视城!他的手下意识地插进了裤兜——那是他的钱库。但他马上又把手抽了出来,囊中羞涩得几乎令他思维窒息。谁叫我是一个文人呢?他喃喃自语道。这时突然从大海飞来一只鲲鹏。这是一只古代的鸟,但鸟的行迹却启开他的另一种思维:何不把国内国外的影视公司引进来……有了念头便是看见了财富的曙光。在回家的路上,他竟是一口气跑回家,他那肥胖的身体,在徐徐的海风中多么像一只狗熊。很快,《关于在马王海滩建一座中外影视城的建议》的提案,摆在了桌面上。对此,他又感到这多少有点虚无缥渺,毕竟这不同于小说创作可以“无中生有”,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可是需要大堆大堆的白花花的银子才能垒积起来的呀!纵使是外国老板,又何曾肯花这么大的投资?!再说,眼下这座城市正被“人往哪里去,钱从哪里来”所困扰,谁还有闲心去操作这份提案。他思索至此,于是把提案放进了抽屉里。这时他来到了窗前眺望大海,期盼再次见到垂天翔的鲲鹏。可是,一片汪洋都不见。

恍惚中,他听到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如此响亮的脚步声。正当他抬头细瞧时,一对伟大的夫妇走了进来。这是我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和他的夫人卓琳女士。小平同志一进门就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康大德委员啊,你的眼光真不错,你的想法也很好!但就是胆子小点,步子迈得还不是那么快。在这座城市发展海洋经济和海洋文化,可是重中之重啊!如果我们要是再错过机会的话,海里的资源就会被周边的国家掏空,到那时我们发展就更困难了!”康大德觉得这位伟人的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他紧握着总设计师的手,激动地说:“我会做一个合格的政协委员,为经济建设出谋献策的。”卓琳女士说:“大德同志,发展海洋经济对我们民族太重要了……”

“嘭嘭”的海浪声使康大德清醒过来。他不知刚才的情景是真实还是幻觉。不管怎样说,亲自聆听伟人的教导还是第一次。他立刻从抽屉里把那“建中外影视城”的提案找出来,然后亲自搭巴士送到了政协提案委员会。二年过去了,那提案除了得到该会好评的回复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康大德每逢忆起那提案,总认为那只是“海市蜃楼”,供想象还可以,一旦变为现实,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往往这时他总爱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或者对人们哪怕是陌生人苦笑。不过,从内心深处他相信还是会有结果的,因为他相信正确的逻辑推理也是一种生产力。

其实,是时间同康大德先生开了一个玩笑。在春暖花开的一天,美国好莱坞电影总裁代理威尔逊先生,同这个市的市长和政协主席,及一群跟随记者正在马王海滩踏青。他们仅仅是为了踏青而来吗?威尔逊通过翻译对市长说:“这个地方是世界最美丽的海湾之一。它美就美在原始性未遭破坏。”说完,伸出了大拇指。市长谦虚地说了句“哪里哪里”的话。威尔逊瞪大眼睛问:“在这里建影视城的主意是谁出的?”市长用手指了指政协主席。政协主席连忙更正道:“不,不,是我们一位政协委员写的提案。”威尔逊先生对“政协委员”这个名词不理解,翻译对他悄悄说:“相当你们的下议员,但职责不同。”威先生抽了一支烟,随着一股浓烟从鼻孔里喷出而赞叹道:“这是一位不错的议员!我们能见见面吗?”政协主席立即派车去接康委员。

风尘仆仆赶来的康大德怎么也没想到要见的,竟是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威尔逊老远就朝来者伸出了热情的大手,大声说:“你是个了不起的经济学家。”康大德笑笑,说:“您说错了,我是个普通的文人。”威尔逊先生听完翻译的译语后,立马走上前去拍了拍康先生的肩头,一面吸雪茄烟,一面兴奋地说:“我一直在亚洲各国寻找拍摄基地,可总是事与愿违,想不到康先生独具慧眼。”

随后,他们一行坐上了市政府特地为他们准备的游艇。时值黄昏,大海被笼罩在一片橘黄色的余晖里。游艇上灯火辉煌。客主共进晚餐。接下来,应威尔逊先生的提议,准备签订首批投资34亿美金建设美国好莱坞马王海滩基地的意向书。市长很高兴,又因为喝多了酒,所以话随和了些。他说:“这马王海滩也同这酒一样,真是愈陈的愈好。”威尔逊脸膛通红,手举半杯茅台酒语无伦次地说:“什么好都好不过这位康大德先生。如果我们的马王海滩基地建成,我就要康……康先生为我们写剧本。在我们美国,点子就是财富,点子就是心脏,点子就可以改变一个公司的命运。”

康大德不知是醉了还是有点晕船,他举着一杯清纯的酒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威尔逊先生面前,说:“来,威尔逊先生,为我的剧本进军好莱坞,干……干……不过,我……我,有个小小的、小小的要求……”

威尔逊和所有的客、主人都起立,高举酒杯等待那神圣的一碰,想不到康却来了这一招。

“什么要求?”威尔逊先生狐疑地问。

康大德扭头望了望舱外上空的一轮明月,然后壮着胆子说:“我要100万美金。”

哈哈哈,一阵笑声夹在怡人的酒香里向艇外飘荡。笑得最厉害的还是威尔逊先生,他边笑边招手:“你们中国文人真行,比商人还精!”

回到家的康大德,心情比多级火箭升天时还要激烈:第一级已经燃烧烬,第二级马上就要点燃发动,那么第三级火箭是什么呢?就是他自当年一踏入这座城市就构思的建立国际自由贸易区。他本来够大的脑袋现在更大了,好像一张关公的脸,只是比关公额头多了几道深邃的皱纹。这是他在思考:从地理位置来看,这座城市三面环海且与公海相通,一面接陆地。地貌正好同香港相似——小平同志不是说过要在内地再造一个香港吗?!从人才角度来说,这座城市大多数是移民,综合素质高,从各省市来的也有从国外返回的华侨。传统历史的包袱不是太重,与国际市场贸易融合。骤然,他的皱纹自然合拢,该是该提案出笼的时候了!一会儿,一个新的提案雄起于字里行间。他随手从茶几上的烟罐里抽出了一支中华牌的香烟,衔在嘴上,点燃吸着。他是从不抽烟的,烟罐里的烟是供待客用的。呛人的烟味令他不停地咳嗽。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从他嘴里弥漫出来的清烟,很快就飘出了窗口,与大海里清丽的阳光糅合在一起。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只古代鸟……

下一届政协委员人选的推荐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在康大德这个民主党派市委会的小型会议室里,陈主委提出人选名单后,就进入一种假性打盹状态,意在等待着其他几个副主委表态。陈主委是位头发开始斑白的老太婆。但这并不意味她为党派建设耗尽了脑力。不过,她年轻时以好强致胜而博得上级的青睐,办事也比较公正,尤其是看人,比如康大德一从内地把党的关系转来,她就看中其人是块料,就给政协推荐了。可如今她已是50岁的人。“50岁现象”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认为再红的夕阳一旦沉入海中,也就毫无光芒可言。所以……也就顺理成章了。就拿这次推荐政协委员人选来说吧,好多党员的“积极性”非常高,奥妙无穷。有位年轻的同志还专门出资请自己到新西兰旅游了一趟。她想到这里,视线中出现了那迷人的海边浴场:一个蓝眼睛浑身肌肉鼓起的小帅弟,从沙滩那边慢慢地走过来……那滋味只到现在回味起来都像喝蜜一样。他妈的,连那东西都是外国的好!陈主委想,世上万物中金钱最好。现在该是想法子捞钱的时候了。

这时常务副主委开始发言:“对于陈主委提出的名单,我没什么异议。我只是想就没有康大德连任提出自己的看法。根据政协章程,在没有到达退休年龄和犯错误的情况下,是允许连任的。康大德在提案工作上的成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除此之外,他在传播先进文化方面是有成就的,创作的文学作品曾多次获国家级奖励……”

其他的几位副主委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陈主委这才如梦初醒,先是用手抓了抓头发,随即把脸往下猛一沉:“此人虽有才但无德。康大德、康大德,我看他一点德都没有。好了,会议就开到这儿。”

此时,正在郊外一座高山脚下的野林子里考察的康大德已意会到这次会议的结果了。有无遥测天地与洞察事物的能力,是智者同愚者的根本区别。他扒开蔓枝,察看前面的地形时想,落选就落选吧,谁也不能当一辈子政协委员,再说连关公都有走麦城的时候,何况自己——不,是陈主委在走麦城。她口口声声喊监督别人,却管不了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突兀,“扑棱”一声,从地上腾起一只小鸟。他的目光被这鸟儿牵到了蓝天,从它那歪歪扭扭的飞姿推断,这是只只有一条翅膀的残疾鸟,难道残疾鸟就不是鸟吗?看它飞得多么吃力,可它还是顽强地飞着,一会儿就上升到了一朵白云底下。他想,世上十全十美的事少见,就像大海很少有风平浪静一样,说不定缺撼是个新的起点。当他收回目光之际,发现自己的一条胳膊也不见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从来就是一条胳膊行走在茫茫的人海中——那一条胳膊只是虚设?这是一个令他费解的问题。

前面有一堆乱蓬蓬的藏污纳垢的草丛。草丛顶上搁着这样一件东西:

康大德如获至宝地扑上去,抓住了那条胳膊,然后安在自己的断臂上,就像维纳斯修复自己的断臂。可是,他很快就觉得这只胳膊是个累赘。它庸俗、卑鄙甚至还散发着五千年前的陈腐气味。他承认两条胳膊总比一条胳膊要好,走在马路上至少不被人当残废人看待。但是一旦飞上蓝天,这条名存实亡的胳膊到时会将身子拉扯下来,然后摔进大海——谁叫他想做飞人的!也许他想到了刚才飞上蓝天的那只残疾鸟。于是乎,他毅然决然地把这条胳膊扯下来,扔到了原处。

离开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幽幽啜泣声。

新一届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委员会议召开了。

可是康大德在新印的名片上,依然保留“政协委员”头衔。

“康夫子,你还是政协委员吗?”有人故意这样问。

康大德一本正经地答道:“当然是!”

对方发出“嗤嗤”的笑声。

“是编外的。”他补充了一句。

这是一次赴深海考察活动,由联合国经济开发署的官员领衔,市长、政协主席和康大德作成员。不过这次康大德是以“国际自由贸易区”的提案人、海洋文化工作者的身份参加的。

船至当年抛撒邓公骨灰的一段海面时,鸣笛三声并停泊致哀。船上所有的人都胸佩白花,列队朝船前跳耀着无数洁白水珠的波涛三鞠躬。康大德眼含热泪,面对浩瀚无穷的大海,不由想起那天白天最幸福的幻境。他心里说:邓公,我永远不辜负您的教导,实现我的梦想!

考察船朝梦幻般的海域开去。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仿佛来到了天涯海角。联合国官员对这片海域大加赞赏,认为这是世界上资源最丰富的海域之一。在市长和政协主席同联合国官员讨论如何综合开发这片海洋时,康大德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架“时代望远镜”。镜孔里映现:

在那两边无数摩天大楼所对峙的街道上,轿车如流水般地驶过。街两旁鲜花争相怒放,人人脸上都绽放幸福的微笑……

在大海上,井架林立,游船如蚁,几条大鱼突然蹦出海面,把低飞的鸟儿吓跑……

“康先生,您在望什么?”联合国官员走过来问道。

他回答:“在望2020年我们城市的小康社会。”

“拿来给我看一看。”联合国官员说。

康先生正准备把“时代望远镜”递过去的一刹那,突然发现镜片上出现:一位肢体残缺的老太婆怀抱着一尊断臂维纳斯石膏像,在通向海边的小路上蹒跚着,老太太眼露凶光,不时回头。每当掉头之时,总要叨念:现在怎么人们都喜欢这个维纳斯,而不去把那条断臂给找回来?……

康大德觉得那身影太熟悉……突然想到她莫不就是陈主委吧,不觉心里一酸,涌出想去扶她一把的强烈愿望。只可惜隔着这海、这时间,只得深沉地叹息了一声。

在把“时代望远镜”递给联合国官员的时候,他瞧见了从迷蒙的天水一线飞出的残疾鸟——不,它并不残疾,它是鲲鹏!你看它在大海上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青天……

康大德久久仰视,然后心有所悟地自语道:“垂天翔,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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