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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来仪与民族和平

2016-09-19李花蕾

船山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尚书

李花蕾

摘 要:

《尚书》所载“凤凰来仪”,作为《韶乐》表演的一种结果,其深刻含义是中原与周边各民族的和平,亦即排除战争、刑罚等等人身利益冲突的政治行为。它是三代之治、唐虞之道的重要标志,也是历代中国人关于人身安全、人际关系、民族关系乃至人类与大自然关系的理想与梦想。

关键词:《尚书·益稷》;凤凰来仪;三代之治;唐虞之道

一、“凤凰”字义

在古汉语中,“风”是一个广泛使用同时又具有广阔的想象空间的字。“风雅”、“风教”、“风化”、“风俗”、“风骨”、“风调”……“风”不是刚性而是柔性的,不是冲突对立而是逐渐变化的。“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风教的作用不是用法令、行政、军事、战争强制对方,而是以文明感化四方,如同风行草偃。所以“风教”更加合乎情理,更加讲究技巧,作用更加长远,也更加节约政治成本。

但甲骨文中没有“风(风)”字,只有“凤”字。甲骨卜辞中,“风”字即以“凤”字假借,意为春天万物萌动。

甲骨文“凤”字写作。其字为独体象形字,象有丛毛冠的、尾羽有翎毛分布的鸟的侧面。

甲骨文中也没有“朋-鹏”字,也以“凤”字假借。

甲骨文“朋-鹏”字写作。其字也为独体象形字,象尾羽非常突出的鸟的背面。

著名的《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鲲鹏,“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借用的正是“凤”字。陆德明《经典释文》引崔僎:“‘鹏即古‘凤字,非来仪之凤也。”引《说文解字》:“‘朋及‘鹏皆古文‘凤字也。朋鸟,象形。”引《字林》:“鹏,朋党也,古以为凤字。”(而古文“朋友”的“朋”则来源于“朋贝”的“朋”,五贝为一串,两串为一朋,是殷商时期货币单位。串贝作形,隶定为珏,写作:。)

这一现象说明,“凤”字比“风”、“鹏”具有更早的字源和更加核心的词性。

“凤凰”,古文又作“凤皇”。“皇”字金文写作:。

“皇”字上有三或四竖画,象形,似冠饰,与鸟羽有关。《礼记·王制》“有虞氏皇而祭”,郑玄注:“皇,冕属也,画羽饰焉”。《周礼·天官·掌次》“设皇邸”,郑玄注引郑众云:“皇,羽覆上”。《周礼·地官·舞师》“教皇舞”,郑玄注:“皇,析五彩羽为之”,孙诒让正义:“皇,谓冠”。《周礼·地官·乐师》“有皇舞”,郑玄注:“皇,杂五彩羽如凤凰色,持以舞”。《礼仪·聘礼记》“宾入门皇”,郑玄注:“皇,自庄盛也”。

二、凤凰与古人眼中的自然秩序

凤凰为羽虫之长,是因为它的品德完善。具体而言,有如下特征:

1.凤凰代表光明。《孔演图》:“凤,火精。”在《易经》的体系中,《离卦》代表日,代表火,代表目,总之,代表光明。《离卦》的“离(离)”字,从“隹”,本义便是一种名为“长离”或“离朱”的鸟类。而鸟类的视力是动物之中最好的。

2.凤凰有雅洁的起居。《毛诗疏》:“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梧桐的树干青碧,故又称“碧梧桐”。其木质疏通,可以制琴。梧桐与竹都是最为雅洁的树木,凤凰对自身起居的要求,有如“君子四友”一般的选择,有着“有所不为”的节制。

3.凤凰具有超凡的能力。《新序》载宋玉对楚威王问:“鸟有凤而鱼有鲸。凤鸟上击于九千里,绝畜云,负苍天,翱翔乎窈冥之上。夫粪田之鴳,岂能与之断天地之高哉!

4.凤凰的鸣叫声,有五种意蕴。《论语摘衰圣》:“行鸣曰归嬉,止鸣曰提扶,夜鸣曰善哉,晨鸣曰贺世,飞鸣曰郎都。知我唯黄,持竹实来,故子欲居九夷,从凤嬉。”“知我唯黄”四句,是凤凰的自述之语。宋均注:“黄,黄中通理也。凤遇乱则潜居九夷。”

5.凤凰一身汇聚多种动物的精华。《说文解字》:“凤,神鸟也。鸿前麐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国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丹宫。见则天下大安宁。”

6.凤凰一身汇聚天地精华,有“六像”、“九苞”。《论语摘衰圣》:“凤有六像、九苞。六像者:一曰头像天,二曰目像日,三曰背像月,四曰翼像风,五曰足像地,六曰尾像纬。九苞者:一曰口包命,二曰心合度,三曰耳听达,四曰舌诎伸,五曰彩色光,六曰冠矩州,七曰距锐钩,八曰音激扬,九曰腹文户。”

7.凤凰一身具备仁义礼智信五常的美德。《山海经·南山经》:“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大戴礼记·保傅》、《贾谊新书》:“凤凰生而有仁义之意,虎狼生而有贪戾之心。”

8.凤凰可以和人类感应。《鹖冠子》:“凤凰者,鹑火之禽,阳之精也。骐麟者,元枵之兽,阴之精也。万民者,德之精也。德能致之,其精毕至。”

在古人眼中,凤凰是五类动物之一的首领,与同样位居五类动物之一的人类同处在一个宇宙秩序之中。天地间存在着五类动物,即羽虫、毛虫、甲虫、鳞虫、倮虫。这五类动物构成了同一个生态环境。如《大戴礼记·易本命》所说:“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皇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

徐锴《说文系传》:“‘鸾鸟自歌,‘凤鸟自舞,言有所感动,和气浃其心,自然而舞也。禹拜昌言,皋陶赓歌,九功之德,皆可歌也。人心和矣,故移之于金石。‘八音克谐,无相夺伦,金石和矣。故曰‘笙镛以间,鸟兽跄跄,鸟兽和矣。故曰‘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政之和必以人声为效,声之和必以金石为效,金石之和必以鸟兽为效,鸟兽之和必以凤凰为效。凤者,羽族之长,而天地之灵也,无所诱慕,非和不至。故不和其本,而欲金石之和,伶伦不能为也。”endprint

三、先秦古诗中吟咏的凤凰

凤凰在今本《毛诗》中,凡一见。

《诗经·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毛传:“凤皇,灵鸟,仁瑞也。雄曰凤,雌曰皇。翙翙,众多也。”郑笺:“翙翙,羽声也。亦,亦众鸟也。爰,于也。凤皇往飞,翙翙然,亦与众鸟集于所止。众鸟慕凤皇而来,喻贤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因时凤皇至,故以喻焉。”

《韩诗外传》卷八说到这首诗:黄帝即位,宇内和平,“凤乃止帝东园,集帝桐树,食帝竹实,没身不去。《诗》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此外,《荀子·解蔽》中载有一首佚诗,也说到凤凰。《诗》曰:“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有凤有凰,乐帝之心。”杨倞注:“逸诗也。此帝盖谓尧也。尧时凤凰巢于阿阁,言尧能用贤不蔽,天下和平,故有凤凰来仪之福也。”

而《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载,陈大夫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占辞中说到了凤凰。占辞曰:“吉,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杜预集解:“雄曰凤,雌曰皇。雄雌俱飞,相和而鸣锵锵然,犹敬仲夫妻相随适齐,有声誉。”

此外,《尚书大传》有一首辑佚的歌辞,与虞舜相关,题为《大唐之歌》,是赞颂虞舜禅让的。歌中唱道:“舟张辟雍,珝珝相从,八风回回,凤皇喈喈。”

这时舜帝又唱出了著名的《卿云歌》:“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八伯接着又唱道:“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舜帝又再歌道:“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施于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后来《文心雕龙·明诗》品评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弦。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指的就是这一组诗歌。

这是“凤凰”在文献中的较早记载。

《卿云歌》在中华民国时期,曾两度被改编为国歌。

四、“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但有关“凤凰”的最著名的记载,还在《尚书》。

《尚书·益稷》:“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夔是乐官,称为典乐,又称乐正,是上古的音乐世家。

汉孔安国有如下注解:

戛击,柷敔,所以作止乐。球,玉磬。搏拊,以韦为之,实之以糠,所以节乐。此舜庙堂之乐,民悦其化,神歆其祀,礼备乐和,故以祖考来至明之。

下,堂下乐也。上下合止乐,各有柷敔,明球、弦、钟、籥,各自互见。镛,大钟。吹笙击钟,鸟兽化德,相率而舞,跄跄然。

凤皇,雄曰凤,雌曰皇,灵鸟也。仪,有容仪。备乐九奏而致凤皇,

尹,正也,众正官之长。信皆和谐,言神人治。始于任贤,立政以礼,治成以乐,所以太平。

唐孔颖达有如下注疏:

夔曰:在舜庙堂之上,戛敔击柷,鸣球玉之磬,击搏拊,鼓琴瑟,以歌咏诗章,乐音和协,感致幽冥,祖考之神来至矣。虞之宾客丹朱者在于臣位,与群君诸侯以德相让。此堂上之乐,所感深矣。又于堂下吹竹管,击鼗鼓,合乐用柷,止乐用敔,吹笙击钟,以次迭作,鸟兽相率而舞,其容跄跄然。堂下之乐,感亦深矣。箫韶之乐,作之九成,以致凤皇来而有容仪也。夔又曰:呜呼!叹舜乐之美。我大击其石磬,小拊其石磬,百兽相率而舞,鸟兽感德如此,众正官长信皆和谐矣。

皋陶、大禹为帝设谋,大圣纳其昌言,天下以之致治,功成道洽,礼备乐和。

仪为有容仪也。成谓乐曲成也。每曲一终,必变更奏。备乐九奏而致凤皇,

乐之作也,依上下递奏间合而后曲成,神物之来,上下共致。总上下之乐,言九成致凤。《大司乐》云:“凡六乐者,六变而致象物及天神。”

此外《史记》司马贞集解引孔安国:“箫韶,舜乐名。备乐九奏,而致凤皇也。”

《汉书》颜师古:“韶,舜乐名。举箫管之属,示其备也。于韶乐九奏,则凤皇见其容仪,言感至和也。”

江永《礼书纲目》:“功以九叙,故乐以九成。来仪者,来舞而有容仪也。”

虞舜政治的成功,当时已体现在这些乐舞、歌辞上,而乐舞与歌辞中出现了许多的鸟兽,为首的便是凤凰。因此,就这段文字的记载而言,可以说,凤凰是虞舜政治成功的重要标志。

《尚书》以下,诸子诸史对于“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多有申论。

《史记·五帝本纪》:“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司马贞索隐谓此一段记四夷之名简有错乱,西戎上少一西字,山戎下少一北字,长字下少一夷字,又南方之北发当为北户之误。《史记》中的这段记载源于《大戴礼记·五帝德》,据《大戴礼记》、《尚书·禹贡》、《左传》等书,析枝又作鲜支,渠廋又作渠搜,息慎又作肃慎,鸟夷下又有羽民二字。由此,《史记》中这段记载应重新整理为:“南抚交阯、北户,西西戎、析枝(鲜支)、渠廋(渠搜)、氐、羌,北山戎、北发、息慎(肃慎),东长夷、鸟夷羽民。”

《三国志·魏书·高堂隆传》:魏明帝青龙中,大治殿舍,西取长安大钟。高堂隆谏曰:“夫礼乐者,为治之大本也。故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雷鼓六变,天神以降,是以政平刑措,和之至也。

《帝王世纪》:“帝尧陶唐氏:受封于唐,年二十而登帝位,以火承木,都平阳。景星耀于天,甘露降于地,朱草生于郊,凤凰止于庭。”endprint

《列子》:“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

《金楼子·兴王》:“尧乃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得举用事,卿云出,景星见。西王母使使乘白鹿,驾羽车,建紫旗,来献白环之玦,益地之图,乘黄之驷。绥耳贯胸之民来献珠虾。既陟帝位,以土承火,都平阳,命禹为司空,弃为后稷,契为司徒,咎繇为士,垂为共工,益为朕虞,伯夷为秩宗,夔为典乐,龙为纳言。庶绩咸熙,群瑞毕集,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献率舞。”

东方朔《非有先生论》:非有先生仕于吴,与吴王问对。吴王“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材,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损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洽,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给人民,畜积有余,囹圄空虚;凤凰来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牙;远方异俗之人乡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

晋傅咸《凤皇赋》:“若乃龙飞九五,时惟大明,阐隆正道,既和且平。感圣化而来仪兮,赞箫韶于九成。”

这些申论都将“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的记载作了重申,同时也是作了新解。

五、箫韶与上古音乐

箫为乐器名,与笙相关。《韶》为乐舞名,与舜帝相关。

“箫”为竹管乐器,别称“参差”,今称洞箫。

“韶”字同“绍”,解为继承,意为继承唐尧之道。

学者认为“韶”字古为舜帝乐舞专名,其字即为舜帝所创。《说文解字》:“韶,虞舜乐也。《(虞)书》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段玉裁注:“《乐记》曰:‘韶,继也。《公羊》疏引宋钧注乐说云:‘箫之言肃,舜时民乐其肃敬而绍尧道,故谓之箫韶。按‘韶字盖舜时始制。”

但竹管乐器中比较重要的,还有龠和笙。箫、龠、笙都是由多根竹管制成,其形状也相类似,即模仿凤凰的形象,其乐声也与凤凰的鸣声相匹配。

《说文解字》:“箫,参差管乐,象凤之翼。从竹,肃声。”段玉裁注:“言管乐之列管参差者”,“大者二十三管,小者十六管”,“排其管相对如翼”,“其声肃肃而清也”。

古文又有“和”字。“和”从“龠”,“龠”是象形字,解为三孔竹管乐器。《说文解字》:“龠,乐之竹管,三孔,以和众声也。从品、仑,仑,理也。凡龠之属皆从龠。”《慧琳音义》:“龠从品,象其三孔也。从龠,调和其声以伦理也。”《集韵》:“和,小笙,十三管也。”甲骨文“龠”为象形字,学者认为“正象编管之乐器,此即乐器笙之初形”。

甲骨文“龠”字写作:。

关于“笙”的形制,古代有很多专门的描述,如说笙的形状上六下七共十三根簧管是模仿凤凰,笙的本义为“生”象征万物的萌生,簧管的长短音调对应着正月的时令。

沈约《宋书·乐记》:“八音,八曰竹。箫也,管也,篪也,龠也,笛也。箫,《世本》云:‘舜所造。管,《尔雅》曰:‘长尺,围寸,并漆之,有底。古者以玉为管,舜时西王母献白玉琯是也。”

《玄应音义》注引《世本》:“随作笙,象凤皇之身,正月音也。”宋均注:“随,女娲臣也。”

《礼记·明堂位》:“女娲氏之笙簧。”

《说文解字》:“笙,十三簧,象凤之身也。笙,正月之音,物生,故谓之笙。……古者随作笙。”

《释名·释乐器》:“笙,生也,竹之贯匏,象物贯地而生也,以匏为之,故曰匏也。”

《白虎通义·礼乐篇》:“笙者,太簇之气,象万物之生,故曰笙,有七政之节焉,有六合之和焉,天下乐之,故谓之笙。”

《风俗通义·声音》:“笙,长四寸,十二簧,像凤之身,正月之音也,物生故谓之笙。《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邯郸绰《五经析疑》:“夫笙者,法万物始生,导达阴阳之气,故有长短,黄钟为始,象法凤皇。”

《孟子·梁惠王下》:“管龠之音”,赵岐注:“管,笙”,孙奭疏引《礼图》:“笙,长四尺,诸管参差,亦如鸟翼”。

《国语·周语下》:“匏竹利制”,韦昭注:“匏,笙也”,董增龄正义引《广雅》:“笙,以匏为之,十三管,在东方”。

《周礼·春官·大司乐》贾公彦疏引郑玄《古文舜典》注:“东方之乐谓之笙。笙,生也。东方,生长之方。故名乐为笙也。”

《吕氏春秋·古乐》:“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钟之宫”。

陶弘景《真诰》:“能吹箫者闻四十里,箫有三十孔,竹长二三尺,九箫同唱,百兽抃舞,凤凰数十来至和箫声。”

虽然箫、龠、笙均为竹管乐器,但也有用骨、玉制作的。

《说文解字》:“舜祠下得笙、玉管。夫以玉作音,故神人以和,凤凰来仪。”这就是现在永州宁远九疑山下“玉琯岩”得名的来源。

《说文解字》:“管,古者管以玉。舜之时,西王母来献其白管。前零陵文学姓奚,于泠道舜祠下得笙玉管。夫以玉作音,故‘神人以和,凤皇来仪也。”段玉裁注:“西王母来献其白管,见《大戴礼》、《尚书大传》。于泠道舜祠下得笙玉管,见《风俗通》。孟康《汉书》注、《宋书·乐志》皆云:汉章帝时,零陵文学奚景,于泠道舜祠下得笙白玉管。惟孟注无‘笙字,卢注《大戴》作明帝时,亦无‘笙字。”

《尚书大传》:“舜之时,西王母来献其白玉琯。”《大戴礼记·少间》:“昔虞舜以天德嗣尧,布功散德制礼,朔方幽都来服。南抚交趾,出入日月,莫不率俾,西王母来献其白玉琯。粒食之民昭然明视,民明教,通于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晋书·律历志》:“汉章帝时,零陵文学奚景于泠道舜祠下得白玉琯。”《风俗通义》:“昔章帝时,零陵文学奚景于冷道舜祠下得笙,白玉管。知古以玉为管,后乃易之以竹耳。夫以玉作音,故‘神人和,凤皇仪也。”endprint

但东汉时奚景在九疑山下所发现的玉琯,是否即西王母的贡物而用作舜帝的陪葬,已难于考证。清代学者屈大均《广东新语·坟语》中“鼻天子冢”一条,即提出疑问:“然零陵尝得白玉琯,乃西王母所献,而舜以殉葬者。则象冢中亦宜有异宝欤?”

由于是以玉石为管,因此也新创了部首从“玉”的“琯”字。大约从秦汉开始,已有“琯”字。《西京杂记》载:“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府库,金玉珍宝,不可称言。其尤惊异者,笛长二尺三寸,六孔,铭曰‘昭华之琯。”

当然,上古也有以骨为管的。距今8000年以上的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出土了若干骨笛,使用的是鹤的胫骨。

以上记述可见,乐器、乐舞与凤凰相关,也与舜帝相关。

六、凤凰与人类安全

凤凰虽然只是一种鸟类,但它却是人类致治的标志,同时也是天地自然归于有序的标志,因此而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孔子在表达他对夏商周三代理想的向往时,就说到凤凰。

《礼记·礼运》:孔子曰:“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大道之行,三代之英,先王能修礼达义,体信达顺,则“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棷,龟龙在宫沼”。

《孔子家语》、《说苑》均载:“丘闻之:刳胎焚夭,则麒麟不至;干泽而渔,则蛟龙不游;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丘闻之:君子重伤其类者也。”

《文子·精诚》:“精诚内形,气动于天,景星见,黄龙下,凤皇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波涌。逆天暴物,即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相乘,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天之与人,有以相通。”

如果说,凤凰的出现是天下有序的标志,相反,凤凰不翔则是衰世、乱世、天下无道的表现。如果人类打破天地万物的平衡,“覆巢毁卵”,“刳胎焚夭”,那么,凤凰、麒麟等等四灵便都不会出现。

“覆巢毁卵”、“刳胎焚夭”,在先秦已成为人所熟知的成语、谚语。如《战国策·赵策四》:“臣闻之:有覆巢毁卵而凤皇不翔,刳胎焚夭而骐麟不至。”《吕氏春秋·应同》:“夫覆巢毁卵,则凤凰不至;刳兽食胎,则麒麟不来;干泽涸渔,则龟龙不往。物之从同,不可为记。”

《白虎通义·封禅》大略说道:天下太平,符瑞来至。王者在位,阴阳和,万物序,故符瑞并臻,皆应德而至。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嘉禾生,蓂荚起,秬鬯出,朱草生,木连理;凤皇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见,白鸟下;景云出,芝实茂,陵出异丹,阜出莲莆,山出器车,泽出神鼎;黄龙见,醴泉通,河出龙图,洛出龟书,江出大贝,海出明珠;德至八方,则四夷化,越裳贡。

所说“四夷化,越裳贡”,正是《尚书》所载“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的致治盛况。

然而到了衰世,人为破坏自然,万物失衡,不仅情景可怕,而且灾难瞬至目前。古人于此也多有描述,以期引起后人的警诫。

《文子·上礼》说道:“衰世之主,钻山石,金玉,擿砻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焚郊,覆巢毁卵,凤皇不翔,麒麟不游。构木为台,焚林而畋,竭泽而渔,积壤而丘处,掘地而井饮,浚川而为池,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序,雷霆毁折,雹霜为害,万物焦夭,处于太半,草木夏枯,三川绝而不流,分山川谿谷,使有壤界,计人众寡,使有分数,设机械险阻以为备,制服色等,异贵贱,差贤不肖,行赏罚,则兵革起而忿争生,虐杀不辜,诛罚无罪,于是兴矣。”

《淮南子·本经训》论述更为详尽:“逮至衰世,镌山石,金玉,擿蚌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杀夭,麒麟不游,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钻燧取火,构木为台,焚林而田,竭泽而渔。人械不足,畜藏有余,而万物不繁兆,萌牙卵胎而不成者,处之太半矣。积壤而丘处,粪田而种谷,掘地而井饮,疏川而为利,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叙,雷霆毁折,雹霰降虐,氛雾霜雪不霁,而万物燋夭。菑榛秽,聚埒亩,芟野菼,长苗秀,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乃至夏屋宫驾,县联房植,橑檐榱题,雕琢刻镂,乔枝菱阿,夫容芰荷,五采争胜,流漫陆离,修掞曲挍,夭矫曾桡,芒繁纷挐,以相交持,公输、王尔无所错其剞劂削锯,然犹未能淡人主之欲也。是以松柏箘露夏槁,江、河、三川绝而不流,夷羊在牧,飞蛩满野,天旱地坼,凤皇不下,句爪、居牙、戴色、出距之兽,于是鸷矣。”

《汉书·路温舒传》:“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

因此可见,凤凰虽然只是一种动物,但是它的存亡与否、出没与否,说到底,首先是关系到人类自身的安全问题。人类也是动物,但其他动物不会毁灭自身物种,只有人类会毁灭自身种类,同时也毁灭其他种类。人类有毁灭大自然的能力,或者说,人类没有控制自身不毁灭大自然的能力,总之,人类存在着毁灭大自然的可能性和危险性。

七、凤凰与历代政治

人类致治则自然有序,万物和谐,这一盛景不只在舜帝时出现,自黄帝以下,至于汉代,都有痕迹。

1.黄帝致治,凤皇翔于庭。《尚书中候》:“尧即政七十年,凤皇止庭。伯禹拜曰:‘黄帝轩辕时凤皇巢阿阁。”《文子·精诚》:“昔黄帝之治天下,调日月之行,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明上下,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民保命而不夭,岁时熟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助公而不阿,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市不预贾。故于此时,日月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丰昌,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淮南子·览冥训》:“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辅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异雌雄,明上下,等贵贱,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岁时孰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渔者不争隈。道不拾遗,市不豫贾,城郭不关,邑无盗贼,鄙旅之人相让以财,狗彘吐菽粟于路,而无仇争之心。于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登孰,虎狼不妄噬,鸷鸟不塾搏,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endprint

2.周文王致治,凤凰衔书。《金楼子》:“文王在丰,九州诸侯咸朝,五纬聚房心,周之分野。时有鸟衔丹书,集于周社。王乃献洛西赤壤之国方千里,请除炮烙之刑,纣许焉。赐以弓矢鈇钺,使专征。天下大悦,有凤凰衔书而至,文王稽首受命。是岁即位,化被江汉之域。以受命之始年也。”

3.周成王致治,凤凰翔紫庭。蔡邕《琴操》:“周成王时,天下化,凤皇来舞于庭。成王乃援琴而歌曰:‘凤皇翔兮于紫庭,余何德兮以感灵!”

4.西汉武帝致治,凤凰集上林。《汉书·郊祀志》:汉武帝时,“凤凰、神爵、甘露降集京师”,“凤凰集上林”,“凤凰下郡国凡五十余所”。

5.西汉昭帝致治,凤皇集东海。《汉书·昭帝纪》:汉昭帝始元三年冬十月,“凤皇集东海,遣使者祠其处”。

6.西汉宣帝致治,凤凰集新蔡。《汉书·宣帝纪》:宣帝神雀二年二月诏曰:“乃者凤皇集,甘露降京师,群鸟从之以万数,其赦天下。朕未能章先帝休烈,协宁百姓,承天顺地,调序四时,获蒙嘉瑞,赐兹祉福,夙夜兢兢,靡有骄色,内省匪解,永惟罔极。《书》不云乎?‘凤皇来仪,庶尹允谐。其赦天下徒,赐勤事吏中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爵,自中郎吏至五大夫,佐史以上二级,民一级,女子百户牛、酒。加赐鳏、寡、孤、独、三老、孝弟、力田帛。所振贷勿收。”宣帝甘露三年二月,诏曰:“乃者凤皇集新蔡,群鸟四面行列,皆乡凤皇立,以万数。其赐汝南太守帛百匹,新蔡长吏、三老、孝弟、力田、鳏、寡、孤、独各有差。赐民爵二级。毋出今年租。”《宋书·郊祀志》又载:“汉宣帝本始元年五月,凤皇集胶东。本始四年五月,凤皇集北海。汉宣帝地节二年四月,凤皇集鲁,群鸟从之。汉宣帝元康元年三月,凤皇集泰山、陈留。元康四年,南郡获威凤。汉宣帝神雀二年二月,凤皇集京师,群鸟从之以万数。神雀四年春,凤皇集京师。神雀四年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神雀四年十二月,凤皇集上林。”“汉章帝元和二年以来,至章和元年,凡三年,凤皇百三十九见郡国。”

7.东汉光武帝致治,凤凰集颍川。《东观汉记》:“光武帝建武十七年,凤皇至。高八九尺,毛羽五彩。集颍川,群鸟并从,盖地数顷。留十七日乃去。”

此后历三国、南北朝,至于北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仍有凤凰集广州的记载,而后逐渐不闻。

历代致治程度各有不同,仁德深浅各有不同,因而凤凰出现的场所便也有远近的差别。可以说,政治、仁德与凤凰的出现成正比关系。如《淮南子·缪称训》所说:“昔二皇至于庭,三代至乎门,周室至乎泽。德弥粗,所至弥远;德弥精,所至弥近”。

当然,也有君王自以为致治,而凤凰勉强不来的情况。如齐桓公欲封禅,管仲谏曰:“古之封禅……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北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至,嘉禾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群翔,而欲封禅,无乃不可乎?”桓公乃止。(见《管子》《小匡》《封禅》二篇及《汉书·郊祀志》)

八、“凤凰来仪”与民族和平

《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一节,记述舜帝致治,乃是由内而外,而外围的治理尤为关键。《白虎通义》所说“德至八方”,亦即由内而外的过程;“四夷化,越裳贡”,亦即外围关键所在。

《史记·五帝本纪》记述舜帝政治,又有“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一语。“天下”一语在古汉语中具有空间的含义,与“八方”、“四海”相似,具体所指,则是“南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这些周边民族。只有这些周边民族和平安定,才称得上是天下致治。

《尚书》“四海遏密八音”,《史记》“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四海”一语在此也有特指,即四夷。《尔雅·释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舜帝时期,虽然内部政局中有诸多冲突因素,有“四凶”的活动,有尧帝的不肖子丹朱,甚至有舜帝自己的不肖子叔均,和自己的不悌弟象,但是,舜帝致治的重点以其致治的标志,却是民族的和平。

而民族和平的关键,便是消弭战争,消弭刑罚,乃至没有任何的人身侵犯、利益掠夺。三代政治之所以为古之极致,为历代政治所仿效不及,正在于此。

《山海经·南山经》:丹穴之山,有鸟焉,名曰凤皇。“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吕氏春秋·开春》:“王者厚其德,积众善,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

《盐铁论·和亲》:“王者中立而听乎天下,德施方外,绝国殊俗,臻于阙廷,凤皇在列树,麒麟在郊薮,群生庶物,莫不被泽。”

《春秋繁露·王道》:“天为之下甘露,朱草生,醴泉出,风雨时,嘉禾兴,凤凰麒麟游于郊。囹圄空虚,画衣裳而民不犯,四夷传译而朝。”

《汉书·刘向传》:“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而凤皇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四海之内,靡不和定。”

《路史》卷八载《胡益之堂上下乐说是非》:“夫八音与政通,惟可以在治忽也。是故无其德而作之则逆,有其德而作之则和。声和则气和,气和则人和,人和则天地之和应,此理之自然而无疑者。夫一变而祖考格、群后逊,再变而百兽舞、庶尹谐,此堂上之乐应也。再变而鸟兽跄跄,再变而凤皇来仪,此堂下之乐应也。鸟兽率舞,此近者闻而舞尔。鸟兽跄跄,则远者且兴起。至于凤皇来仪,则非时出之物亦感之而来矣。盖乐之入于物者其渐然也。”

三代政治为我国古代政治典范,三代政治即虞舜之道、唐虞之道,其实质即是王道。不用兵刑,“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孟子·公孙丑上》),叫做“王道”;反之,用兵用刑,叫做“霸道”。“画衣裳而民不犯”,明知刑具是画出来的,是假的,也不冒犯。“囹圄空虚”,虽然有监狱,却形同虚设。这种局面,古称之为“刑错”,是天下太平的不可缺少的标志之一。

《尚书大传》:“舜好生恶杀,凤皇巢其树。”(见《太平御览》、《事类赋注》、《玉海》引)

王充《论衡·讲瑞》:“时王之德,不及唐、虞之时,其凤皇、骐驎,目不亲见。然而唐、虞之瑞必真是者,尧之德明也。”

舜帝致治,除了内政“命官”等等方面以外,在周边民族方面,“南巡狩”、“流四凶”、“四夷化,越裳贡”、“绝国殊俗”、“四夷传译而朝”等等,其中都有民族和平的含义。而“凤皇来仪”一语则是用更加广泛的角度、更加形象的描述,称道了当日民族和平的史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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