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慧

拥有163年历史、对美国人生活方式影响深远的服饰品牌Levis不想落后于这个时代。

2016年5月，Google开发者大会现场，当Levis产品创新部门的负责人Paul Dillinger穿着与Google Project Jacquard合作开发的“智能牛仔夹克”露面，向观众介绍这款有播放音乐、接打电话及辅助导航等功能的上衣时，台下一片欢呼。

Google是在去年的开发者大会上宣布和Levis的这个合作计划的，它期待的不只是一件夹克。项目负责人Ivan Poupyrev在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中谈到，如果Google的可穿戴平台能被大众接受，其他可穿戴设备的功能—包括收集用户的运动数据、心率等，这件夹克都能做到。而如果穿上正常的衣服就可以，用户就没必要再戴手环了。

和Levis合作是Google关于“可穿戴”这个概念的第一步尝试。

这件夹克看上去的确很酷。在此之前，Dillinger和他的团队经历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设计和生产过程。他告诉《第一财经周刊》，最初他甚至很抵触这个合作计划。

2014年1月，在Levis工作了3年多的Dillinger接到消息，对方说想邀请他和他的团队去Google总部聊一聊。

邀请来自Google内部的一个特殊部门—Google ATAP，全称为Googles Advanced Technology and Projects group（高级技术和项目组）。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它和普通产品部门不太一样。这个团队最初诞生于摩托罗拉—摩托罗拉被Google收购后又被转手卖给联想，这个团队则被保留在Google内部。

Google ATAP的职能类似如今遍地可见的孵化器，也常被拿来与Google X实验室比较。它的不同之处在于，Google ATAP关注短期项目，通常一个项目的负责人用两年把想法变成产品，做出雏形后团队可能独立，并入Google的产品团队。人们相对熟悉的3D制图平板电脑Project Tango（已经从Project ATAP中独立出来加入Google的产品团队）、模块化手机Project Ara、将感应器和感应技术应用于服装材料的Project Jacquard等，都源自这里。

更确切地说，联系Dillinger的正是Project Jacquard。当时，Google刚从迪士尼挖来Poupyrev负责这个团队。此前Poupyrev在迪士尼做了5年互动体验研究，他一直对如何将技术运用于生活感兴趣。在确定自己的工作内容时，他想起某次看到Lady Gaga在伦敦iTunes音乐节上穿的一件3D打印的裙子，内置开关可以让裙子“吹泡泡”。他想，如果能让更多服装具备一些前所未有的功能，可能是个有趣的尝试。

Poupyrev和他的团队开始研究服装材料。这很关键，要让感应器在衣服里工作，就要改变服装材质—例如所用的纱线要能导电。

与此同时，他们也开始找服装品牌作为合作伙伴。如同在其他智能平台如Android、Daydream上的策略，Google只想提供技术，通过软件获得数据。对于成衣能实现何种风格以及如何批量生产，Google并不想涉及，这些也并非它的长项。

最终Google找到了Levis。

两家公司离得并不远。Google的总部在湾区的山景城，Levis总部在旧金山，两地的正常车程是一小时左右。Dillinger对《第一财经周刊》回忆说，在从山景城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和团队分析怎么拒绝这个邀请。

Dillinger对可穿戴概念并不那么感冒，通过他的个人经历你也许更能了解这一点。2016年正好是他进入服装业工作的第20个年头。这个在任何场合都戴着帽子、身材高大的设计师在美国和意大利学过服装设计。加入Levis之前，他先后在Calvin Klein和DKNY等公司负责设计和产品开发。他认为，服装的基本功能不该被技术胁迫，人们应当觉得“即便没有这个技术，这件衣服也是我喜欢的”。

“那时我认为技术是脆弱的，但织物非常坚固。”Dillinger说，为了让Google明白这一点，他在后来的接触中特意做了一个PPT来“吓唬”他们。“我做了一个演示，（制衣）流程中有一步是把织料放在高温的金属之间打磨。把布从织布机上拿下来后，我用一个卡钳把它拽住，往前使劲抻。还有个流程类似淬火，要把织料放在明火上，把上面的绒毛消融掉。”他说做这些演示就是想让Google知道—这些操作会把传感器全都烧毁。”

出乎Dillinger的意料，Google的工程师们根本没被吓住，看完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问这个火用的是什么能源。“他们想通过了解明火的温度来找到解决方案，让技术在真的遇到明火时不至于毁坏。”这种积极学习并寻找解决方案的态度打动了Dillinger。虽然没有最终确立合作项目，但双方持续在接触。

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最终成品应该是什么样，以及这个探索的过程可能持续多久。

根据《连线》杂志的报道，Poupyrev和他的Project Jacquard团队很快找到了生产能导电的纱线的办法。Poupyrev想过让衣服的袖口亮灯，但同时他也觉得可能没人愿意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棵会发光的圣诞树。

但无论如何，Google已经基本解决了技术难题，接下来的问题是服装设计和文化的融入。问题被抛到Levis手里。

Dillinger对于合作的态度是，要能够与Levis现有的产品线结合，不需要再开辟一条新的生产线。他解释说，Levis每个系列针对的都是一部分消费者的特殊需求。比如“commute”（通勤）团队是专为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人设计服装，例如在牛仔裤裤脚上增加反光条以便让周围的人看到，裤腿也经过特别处理以免在下雨天沾到太多水。Dillinger突然想到，能否为通勤者设计一款牛仔夹克，让他们骑车上下班时能把衣服和电话连接起来？

这个想法让Dillinger认识到自己此前不太认同的可穿戴概念有了些价值。但即便有了可以导电的纱线，要把传感器放进衣服里而不显得太奇怪，这仍是考验设计师的一个难题。

一开始的方案是把能够通电的部分集中在夹克袖口，但这实现起来会让袖口看上去像一只手镯，而且考虑到用滑动的手势操作，仅靠袖口长度也不足以支持，“需要布料坚固，而且有一定距离才能划出手势。”Dillinger认为应该把操作集中在小臂的一段袖长上，但要缝合有传感器的布料还是很有难度。

Dillinger从早到晚想着解决方案，最后缝合袖口的设计来自他做的一个梦。在向记者介绍这个想法时，他热情地拿起纸笔画出一个几何图形，说起在梦中想到这个拼接方式后，他在凌晨两点醒来做了小样测试，发现可行后又立刻把样图发给同事。已经在这个行业工作了20年的Dillinger，为自己能重拾打样这种基本功感到兴奋。

既然骑行者设计的，除了播放音乐、拨打电话这些基本操作，在加入导航功能时，Dillinger考虑到人们在骑车的时候不方便拿出手机看地图，所以在袖口上设置了一个信号灯，骑行者一旦走错路线，衣服袖口会闪一下灯。

此外衣服本身还有些特别设计。比如夹克内有个放手机的口袋，袖子上则多了个口袋用来放耳机，这件夹克的后腰也比普通的夹克长一些以便于挡风，肩膀位置也增加了弹性。

充电是另一个特殊问题。Dillinger说，他很不希望做出来的夹克因为植入了可穿戴技术而变得不像一件衣服，甚至需要给衣服插上电源。因此Levis为这件夹克设计了一个特别的充电设备—一个类似USB的装置，卡在夹克袖口，看上去就像颗袖扣。

不过，当技术不再是问题的时候，对照现有的功能去了解开发者之前删掉了哪些功其实更能体现思考的过程。

Dillinger原本想，既然选用了能导电的纱线，那就可以在衣服上增加转向灯，就像汽车一样。但把衣服拿给一些骑行者做试验时，他们发现这些人习惯了打手势，用户调查也显示骑行者并不想用转向灯。“我意识到应该更多地考虑一些实用的、常识性的想法。”Dillinger说。

又如，考虑到开展自行车接力或团队活动时，人们可能需要知道其他人的信息，Levis最初想加入这一功能。不过第一批夹克生产时，Dillinger并不想做得太复杂。而经过一些小范围用户测试，Levis发现，骑行者彼此之间比较独立，并不一定需要社交。

最终，这件夹克衫的原型在Levis位于旧金山电报山下的Eureka实验室里做出来了。按照Dillinger的说法，两个公司分别安排了工作人员一起工作。《第一财经周刊》曾报道过Levis的Eureka实验室（详见2016年第5期《李维斯的复兴计划能实现吗》），它距离Levis总部只有5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前两年，面对女士紧身牛仔裤和瑜伽裤的挑战，为了加快产品开发的速度，在新任CEO Chip Bergh的主导下，Levis把自己原本位于土耳其乔尔卢的实验室搬回了总部旧金山。Levis设计部门高级副总裁张宗逊当时在谈到这个实验室的作用时说，“就像做饭那样，你有了一个菜谱就可以立刻到厨房里尝试”。

Eureka实验室、和Google合作，都是Levis这家老牌公司想加速发展、吸引年轻人的表现。Bergh在上任后发现，Levis曾是牛仔裤的代名词，但前些年的亏损数据说明，它正在失去年轻一代消费者，后来Eureka实验室推出的新一代501 CT牛仔裤就是Levis结合自身历史与当下潮流的一次尝试。这次和Google合作，Levis更是可以和硅谷的技术公司站在一起，学习用硅谷技术公司的方式来了解未来消费者想要什么。

“推出这个夹克之后，我们可以很快收集到用户信息，再制定下一步设计方案。”Dillinger说，以前的产品反馈循环至少要在服装推向市场后等6个月，“现在我们能很快收集到大量数据，也有渠道来回应，这些都方便下一步的计划。”

他表示，Levis还会继续和其他公司开展技术合作，而这件智能夹克目前也正在安排第一批量产。他不愿透露首批生产量的数字以及何时会在亚洲地区销售，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夹克会于明年春天先在美国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