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谦

良渚水坝
——中国五千年前的水利奇观

□李伯谦

位于浙江省余杭区瓶窑镇的良渚遗址，从1936年施昕更先生第一次发掘至今正好是八十周年。八十年来，通过几代考古工作者的努力，已大体确立了以良渚遗址命名的良渚文化的年代分期标尺，廓清了其分布范围，明确了其基本特征和与其他文化的关系，发现了浙江良渚特大型遗址和上海福泉山、江苏张陵山、草鞋山等多处区域中心遗址，出土了许多制作精良带有神徽图案的玉器和刻画符号与文字，为探讨良渚文化社会发展阶段、文明起源与形成发展等问题提供了可贵的丰富资料。

我去过良渚多次，除专门问题的论证之外，也参加过遗址保护规划的讨论。良渚遗址太大了，我对良渚遗址的认识是逐步加深的。当我看过有关资料，并考察过城墙、水系、码头、瑶山祭坛、反山大墓、莫角山人工土台及其上的大型建筑和带神徽图案的玉器之后，我开始认同张忠培、严文明等先生良渚文化已进入文明阶段的观点，并在《中国古代文明演进的三个阶段》[1]一文中，将良渚作为中国古代率先进入王国阶段的代表。根据现有的资料，良渚城址可分三重：最中心部位是莫角山宫殿区，面积约30万平方米；其外是王城，面积达300万平方米；王城以外是面积达800万平方米的外廓城。(图一)在距今5000—4500年这个阶段，中国大地上已涌现出东北的红山文化、中原的仰韶文化、黄河下游的大汶口文化、长江中游的大溪文化等高度繁荣的新石器时代文化，进入了苏秉琦先生所说的 “古国”阶段。但无论是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发展的高度，还是社会分化和反映出的斗争的激烈程度，都较良渚文化略逊一筹。如果再联系到良渚文化的其他重要发现，将良渚文化作为已进入科学意义上的国家——“王国”阶段的代表 ，是有充分理由的。

但更为令人震惊的，则是良渚古城北面和西北面水利设施的发现。20世纪90年代刚发现时，我曾有机会到过现场，但那时只知道遗存年代可到良渚，至于其功能和性质就看法各异、见仁见智了。从2009年始，经过浙江省考古研究所持续不断的调查发掘，发现了包括塘山长堤在内的11处坝址，终于弄清了由高坝系统、低坝系统和塘山长堤水渠组成的水利设施的基本格局。对此，刘斌、王宁远、陈明辉在《良渚古城——新发现与探索》一文[2]已有较详细的介绍，现择要说明于下：

“近年来经过调查和试掘，已确认在良渚古城的西北部存在一个更大范围的治水体系，目前已发现11条水坝遗址，主要修筑于两山之间的谷口位置，可分为南北两组坝群，分别为塘山、鲤鱼山、官山、梧桐弄等组成的南边的低水坝群，及由岗公岭、老虎岭、周家畈、秋坞、石坞、蜜蜂垄组成的北边的高水坝群，分别构成前后两道防护体系，整个水利系统在良渚古城北部和西北部形成面积约13平方千米的储水面”。(图二)

图一 良渚古城遗址俯视图

图二 水利系统结构图

塘山遗址在城的北部，沿山分布总长约5000米，宽20~50米，相对高约2~7米，坝顶海拔约12~20米，其中段坝体具有双层结构，双层坝体中间形成东西向渠道。

“整个水坝系统通过自然山体将多段坝体组合而成。从堆筑结构的角度看，塘山底部铺石、上部堆土的模式和良渚古城城墙是一致的。岗公岭、蜜蜂垄等大型坝体，采用内芯以淤泥堆筑、外部包裹黄土的模式(图三)，和莫角山土台的堆筑如出一辙”。证明水坝系统和良渚古城是有机联系在一体的。同时，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年代学实验室对与水坝有关的13个碳样的测定，有9个都落在距今4700—5100年之间，表明其年代亦相同。

图三 秋坞水坝坝芯草裹泥痕迹

对这个水利系统的整体性研究还刚开始，但其具有防洪、运输、灌溉、用水等功能，是可以想见的。

从防洪角度看，水坝北倚的天目山是浙江省最大的暴雨中心，夏季很容易形成山洪，对地处下游平原的良渚遗址群形成直接冲击。通过高、低两级水坝，可以将大量来水潴留在山谷和低地内，解除洪水直接威胁。

在运输上，水坝系统通过筑坝蓄水形成的库容，可以形成连接各个山谷的水上交通运输网络，将天目山上盛产的石料、木材和各种动植物资源输送到需要的地方。

在灌溉上，天旱缺水时，可以通过渠道网络将库容的水引向下游的稻田进行浇灌。

总之，以良渚水坝为中心的良渚水利系统，其涉及范围之广、设计之巧妙、结构之复杂、工艺之讲究、功能之多样，都是我国水利史上的伟大创造。其出现时间，与同样是文明古国的埃及、巴比伦、印度出现的水坝和灌渠基本相当，甚至更早。

中国古代文明的演进，大体经过了古国（酋邦）—方国（王国）—帝国三个阶段，良渚是中国最早进入王国阶段的代表。过去讲文明的起源、形成和发展，着眼的多是城墙、宫殿、陵墓、祭坛、精美的玉器和反映统一信仰的神徽的出现，而较少关注适应及改造自然的能力，以良渚水坝为代表的大型水利系统的发现和确认提醒我们，适应和改造自然能力的大小，其实是衡量文明发展程度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不可忽视的。

注释：

[1]李伯谦：《中国古代文明演进的三个阶段》，《文明探源与三代考古论集》，文物出版社，2011年。

[2]刘斌、王宁远、陈明辉：《良渚古城——新发现与探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权力与信仰——良渚遗址群考古特展》，文物出版社，2015年。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责任编辑：赵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