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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离乱流年

2016-08-20刹那芳华

幸福·婚姻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酒吧

刹那芳华

(1)

纪然躲在酒吧的小舞台后,外面是光怪陆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形形色色的男女。许岸就坐在靠前的位置,手端一杯红酒出神,全然不顾身外的喧嚣。

狂热的音乐终了,跳艳舞的女孩走到他身边,身体整个偎过去,猩红的唇就要触到他的脸。他掏出几张钞票挡住她的脸,女孩闪着如丝媚眼离去。许岸在这儿已经坐了好多个夜晚。纪然的泪水悄然滑落,拖着行李箱走进茫茫暗夜,黑夜那么长,像望也望不到头的流年。

许岸第一次来酒吧是三年前,那晚纪然一连跳错了节拍,引得客人口哨声四起。幸好,许岸只是望了她一眼,便招呼起同行的客人。看来,他早已经不记得她,或者她从来就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片痕。

纪然发狠地甩掉那些杂念,腰身扭动如穿越烈焰的蛇,黑丝绒般的长发,甩出深潭一样的魅惑。下台和客人互动,许岸捏一下她的下巴,对住她烟熏妆的脸:“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纪然笑得花枝乱颤:“帅哥,拜托换个别的台词哦。”许岸放了手,眉峰促起疙瘩。纪然转身的时候,险些跌倒在地,嘈杂的人群中,她听到岁月的寒风叮叮当当穿过骨头,心底的寒凉无处躲避,那一刻她无法忍住悲伤。

之后许岸隔段时间就会来,许多时候,他都是静坐不语。纪然跳舞的时候,他会专注地看,给小费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客人那样狎昵地塞进她的胸衣。有那么几次,纪然想逃离,可是她不能,生活远比自尊重要。

当那两伙人打起来的时候,纪然原本已跑向后台,可看到混乱中有人拿着啤酒瓶砸向许岸时,她来不及多想,就那样飞身跃下,张开双臂护在了他面前。醒来,眼前是许岸俊朗的脸,他用纱布蘸了水轻拭她的脸。洗尽铅华,他注视她,眸子如水:“我就说过似曾相识。你太莽撞了,险些破了相。”他轻抚她缠满纱布的额头,终是认出了她。

(2)

许岸记忆里的纪然是十年前的那个深夜。他大二,暑假回来无休无止的同学聚会。那晚,他穿越老街巷回家,在暗黑的拐角,突然听到女孩子被遮捂的尖叫和撕扯声。转头看到浓密的灌木丛中,两个黑影将一个瘦弱的身体按在身下。许岸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赶过去,幸好高中起他就练跆拳道,这才吓退了两个混混。

女孩早已吓得抖作一团,他搀着她,拐过一道长长的巷子,嗅到她身上女孩子特有的体香,女孩脸上的泪早已风干,月光下,他看到她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

她的家在小巷尽头,门前一棵老槐树,正是花开时节,馥郁的芳香笼罩街巷。纪然站在门前,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情绪,许岸转身的时候,突然被她纤细的手抓住。她就那样扑进他怀里,像一个孤单的孩子急需安慰。他怔了片刻,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她。月光下,有洁白的花瓣无声飘落在她身上。

几天后,许岸在家门口见到纪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光脚穿球鞋,站在花开热烈的合欢树下,宛若高中生模样。她见到他,羞涩地笑,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谢谢!”他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们是校友呢。”许岸这才知道,他们在同一高中就读,他比她高两届,她也刚刚参加完高考。

她送给他的是一个音乐盒,有穿婚纱西服的情侣在上面跳舞。伴随着悦耳的音乐,他为她孩子气的礼物笑了。她红了脸跑开。其实他们住得并不远,只隔着一条马路,不过马路两旁云泥之别,一边是这个城市的贫民窟,一边是有名的富人区。

纪然在一家饭馆勤工俭学,许岸第一次在那儿见到她,她望着他笑弯了眼睛。此后,许岸和同学的聚餐大都在那里。那天,一干人说好第二天去水库游泳,许岸看看上菜的纪然:“一起去?”她犹豫:“不知能不能请假。”他转身出去,片刻回来,弹了她一记脑门:“帮你请好假了。”纪然的眼睛又弯成了新月。

那天,纪然没有下水,她说自己不会游泳。许岸陪着她在附近采野花,两个人一直走到远处的小山上。她的鼻尖冒着汗,脸上是少有的红润和欢颜,遮掩了素常忧郁的底色。许岸将手中的花环戴在她头上:“分数下来了吧?”她低下头去:“只上了二本线。”他看到她眼底的落寞,安慰:“没关系,上大学只是个过程,体验了就好。”

两个人在巷子口分手,纪然突然喊了声:“许岸!”他讶异地回头,她从来不喊他的名字。她张张口欲言又止,掩饰地笑了:“没事,只是想喊你一声。”她匆匆转身,白裙子在夕阳里飘过街角。

(3)

许岸不知道,纪然转过身已是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他的名字,此后,他们将各自天涯,他有他的美好前程,她有她的尘世负累。纵然她考得再好也不会去读大学的,因为父母早逝,她要撑起那个家,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都需要她。

许岸更不知道,自从在初中部,看到他抱着吉他在台上气宇轩昂地表演后,纪然心里就再也放不下第二个少年。她悄悄尾随他穿街过巷,看他舒展身姿一个鱼跃从枝头摘下合欢,看他抱着吉他在向晚的风中肆意歌唱,直到暮色四合遮掩了无人知晓的泪滴。

整整五年,那个俊朗帅气的少年离她越来越远,她知道自己怎样努力也是追不上他的,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她无法让记忆冷却,因为那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许岸望着纪然熟睡的样子,想起多年以前的夏季,她发旧的白裙子,暗香浮动的夜晚,她需索的瘦弱身体。许岸说:“不要去酒吧跳舞了,出来做些事情,我可以帮你。”纪然避开他的眼睛:“我已经习惯了。”

那天,纪然下了楼,远远看见许岸靠在车旁,看见她露出笑容:“走,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带着她七拐八绕,来到一条商业街,径直拿钥匙开门走进一间空置的店铺:“这是我朋友的,我盘下来了,你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纪然瞬间变了脸色:“我还没到让你可怜的地步。”许岸没料到她如此反应,上前抓住欲要转身离去的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你过得好一些。”纪然挣脱他的手,冷冷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习惯别人安排我的生活。”

许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在同学那儿听说她的过往之后,他只想为她做点什么。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她不顾一切拼了命地挡在他身前,许岸心里有不明所以的情绪在游走。一如多年前的夜晚,他在如水的月光下转身,她轻唤他的名字,暖风流荡,似有小小的花朵盛开,一时间,他年轻的心底荡起一圈圈涟漪。

(4)

许岸独自来酒吧的时候多了,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个夜晚,纪然几曲跳罢,台下的许岸已经烂醉如泥。她送他回家,他捉住她的手不放:“薇薇,别走。”灯光下,她望着那张镌刻于心的脸,神伤不已。

凌晨时分,许岸醒来,她递给他一杯水。他又关了灯,一室寂静。“就在一个月前,她离开我了。”半晌,他涩涩开口。那是他的爱情,那个叫薇薇的女孩,家世显赫,一开始他们就遭到了反对。女孩不顾一切追随他回到家乡,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她还是离开了,她说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许岸靠在床上,头埋进两臂间,是她从未见过的颓唐。她轻轻走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柔软的唇触在他发间颈边,像飘落的花瓣。许岸的身体由不住一阵颤抖。天亮了,许岸起身,看着雪白床单上的花瓣,他惊讶地看着她,“对不起。”纪然摇摇头,穿好衣服,然后离开。许岸追到门口,喊:“纪然。”她在楼梯上停顿片刻,终是没有回头。

一直走到阳光下,纪然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她明了许岸讶异的眼神,同时他也深深刺伤了她。这些年来灯红酒绿中,她拼尽了一切才没让自己迷失,她怕万一有一天与他重逢,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予。许岸一连数晚都等在酒吧,可纪然再未出现,家里也找不到人,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5)

许岸是在收拾屋子时发现那个心形项链的,在枕头下,纪然忘了带走。他把玩着,心形吊坠不经意间被打开,他瞬间屏住了呼吸,里面竟然镶嵌着他的照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照片是他高考放榜时的,那时被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可很快就不见了。

照片被剪得很小,那张年轻的略显青涩的脸狠狠撞痛了许岸的心。青春过往中那些离乱流年,她就是戴着他的小小照片抵挡这尘世的雨雪风霜,而他竟然狠狠伤害了她,想起那个早晨她离去时受伤的眼神,他暗骂自己混蛋。

初始,纪然并未离开,直至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这才决然离开,到了弟弟读大学的城市。十个月后,她生下一个眉眼酷似他的男婴。

许岸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煦暖的秋阳中,剪短了头发的她正抱着婴儿轻唱,岁月安静,天地澄明,她如同没有经历过那些离乱流年般纯净明媚。纪然抬头看到他,然后就清浅地笑了。许岸走过去,伸开双臂将她和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为什么剪短了头发?”他问。“我只是想看看头发长多长的时候你才能找到我。”

此前,他一直是离乱流年里的一盏灯,无论一路的山水有多迢遥,她都从容不迫不顾一切地奔赴而去。此后,他将是她的今生。

编辑:莫言言 happywyl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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