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俊强

中美全面对抗、平等相待也许都从这里开始
——专访中国对外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金灿荣

记者/李俊强

中国对外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金灿荣

南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7.12南海仲裁结果出台，中美在南海问题上的分歧正在显性化。从中国角度看，第一、南海仲裁是个政治游戏，不单纯是法律问题，菲律宾只不过是个前台傀儡，真正的导演是美日两国，尤其是美国，这实际上是一个以法律为外包装的政治举动，这也是中国不参与、不接受的原因；第二、从纯法律角度来看，它越权了，1982年生效的《海洋法》，只是整个国际法大家庭中的一个小成员，海洋法本身不解决两国之间的领土争端，它解决的是：当领土归属清楚的情况下，你在海洋中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如果领土归属本来就不清楚，这个时候就不归海洋法管辖了，有其它法律管。中菲两国的争议主要是岛礁的归属，不仅仅是海洋权益，所以菲律宾用海洋法的原则来起诉我们，“南海仲裁庭”却接受了，从纯法律角度来讲，它是越权的。

这次南海仲裁本就是美国用法律牌打击中国的手段之一，美国的态度就是，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你必须要接受，但中国的态度是：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所以在仲裁邻近的时候，双方的立场差异就变得非常显性化、突出化。一个方面是美国舆论对我们的批评在加大；另一个方面就是军事对抗程度在加深。中美在南海的一系列军事行动都是双方在南海立场差异的表现，虽然美军派了两大航母舰队，中国派了三大舰队，但截止到目前，主要还是个政治姿态，因为对大国来说，都是军事服务于政治。从纯军事角度讲，即使美军两大航母舰队集中在南海，相对中国，美军劣势依旧十分明显。习近平主席七一讲话精神：“中国核心利益不容侵犯”、戴秉国美国讲话：“南海判决就是一张废纸”和王毅外长同美国国务卿克里会谈讲话：“南海闹剧该收场了”都表达了中国对南海仲裁的态度，而中国在南海三大舰队的联合演习实质上还是中国政治姿态的表露。

我们发现菲律宾杜特尔特政府跟阿基诺政府态度有微妙的区别，可能杜特尔特政府也意识到跟中国对抗下去对菲律宾是不利的，即使裁决对菲有利，菲律宾除了心理上会有些高兴之外，是得不到什么实际好处的，因为菲律宾本身实力比较弱，而国际法又没有强制执行力，所以菲律宾无法从仲裁结果中得到什么具体的好处。而且在现实当中，中菲关系已经受损，菲律宾经济已经受到一定伤害，所以冷静下来，他就应该知道，跟中国对抗对菲律宾是不利的，顶多就是虚幻的心理胜利，所以菲新领导人对菲南海政策有一定调整是有可能的。但是从中国角度来讲，不能寄希望于外国的变化，对菲律宾政府的发言表态，其中积极的部分，我们要加以肯定、鼓励。但是我们南海政策的焦点还是要放在美国身上，要做好对抗的准备。所以我们政策应该是两手，一是对可能发生的对抗，我们要做好准备；二是对可能出现的积极变化，我们加以引导和鼓励。杜特尔特政府毕竟还是代表菲律宾政府，他最终还是站在菲律宾立场上的，绝对不能希望他站在中国立场上看南海问题；另外美国对菲律宾影响很大，特别是在菲律宾军队中，如果杜特尔特政府与美国立场差距太大，那么美国还是有办法改变菲律宾态度的。南海问题实质上是中美在南海战略利益上的矛盾，菲律宾只是美国手中的一枚棋子，菲律宾态度的变化并不能从根本上缓和中美在南海的利益冲突。

6月中旬，美国海军里根号和斯坦尼斯号双航母编队在南海附近巡航。

美军为何要出手

2010年，美国提出回归亚洲的战略，这个战略的核心就是针对中国，从战略上来说，美国已不再信任中国，对中国有了戒备之心，经过2012年中菲黄岩岛对峙事件，美国发现中国在南海行动能力也很强，美军开始明确站到菲律宾一方反对中国。美国真正介入南海应该是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中国从2013年12月开始在南海填岛，到2015年6月，18个月的时间中国的填岛面积约3200英亩，南海其他国家和地区几十年的填岛面积总和才100英亩左右，中国的填岛能力太强，美国认为若再不出手，南海局势会逐渐被中国掌握。而美军的行动方式也很强大，一出手直接就是军事压力，所以我们会看到美军频频出现在南海。

中国在南海原先的政策是维稳优先；后来是维稳维权，国家开始注重在南海的权益；十八大以后，我们提出要建立海洋强国，我们对海洋权益是越来越重视，另外这几年中国大力发展海军，中国的远洋能力在不断加强。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海洋意识在上升，中国的海军实力也在上升，在这些变化的背景下，中国越来越不愿意放弃在南海的利益。而现在美国开始意识到中国是真的要掌控南海局势，美国的利益可能就要受损了，第一、南海被中国控制后，印度洋和太平洋两个洋贸易的90%就被我们控制了，而印度洋和太平洋的贸易又是世界上主要的物资贸易渠道，而美国不愿让中国来控制这么重要的一条海道；第二、美国在东亚的盟友韩国和日本的主要贸易生命线就在南海，我们控制南海以后，韩日就会对美国的实力有怀疑，美国在东亚的联盟体系就有崩溃的危险，而东南亚国家本质上都是机会主义国家，一看美国无法再提供保护，他们就会转向中国；第三、美国西太平洋的关岛基地和印度洋的迪戈加西亚军事基地的海空联系可能要中断，现在美军认为中国在崛起，在发展远洋海军，在印度洋上建立珍珠链战略，对他的迪戈加西亚军事基地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而美军在印度洋又没有什么得力的助手，美军在中东的盟友一是太弱，二是离迪戈加西亚基地太远，现在中国再切断迪戈加西亚基地的南海支援通道，那他的迪戈加西亚基地就会变成一个孤岛，他很可能就会失去这个基地。再者，中国要是掌控南海的话，我们的核潜艇就会有一个非常安全的堡垒了，因为南海够大、够深足够我们的潜艇隐蔽活动，而且潜艇向东可以进入太平洋，向西可以进入印度洋，美军要再想监控我们的核潜艇活动就太难了。所以南海问题在中美关系上突出，其实质是中美战略利益发生矛盾，中美围绕南海有更多的对抗，从趋势上讲是必然。

战争不会发生

至于大家最关心的：中美会不会在南海爆发大规模的冲突？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中美双方主观上都不愿爆发大规模冲突。至于军方的擦枪走火会不会成为双方冲突的导火索，其实中美这几年建立了很多管控渠道，来避免冲突失控。第一、中美建立有“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这个规则就是为了避免擦枪走火现象的发生；第二、两军之间和两国外交部门之间有一些沟通渠道，避免矛盾升级。另外，战略上讲，双方还是不愿发生冲突的，对中国来说，中美关系问题是有的，但合作面也很广，尽量发展合作面，所以在承认有很多矛盾的前提下，我们愿意合作，而且我们认为合作机会很多；中美关系很复杂，南海问题只是其中的一个问题，中美之间还有贸易、人权、台湾、网络安全问题等，所以我们认为中美关系不能被南海问题绑架；而美国国内是分裂的，美国国务卿今年六月来中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强调了“南海问题不是中美关系的全部”，这个立场就和中国政府很接近了。但是美国国防部，特别是太平洋司令部倾向于同中国对抗。而且现在还有一个预想不到的麻烦就是，随着美国总统奥巴马即将离任，奥巴马的权威在下降，对国防部和太平洋司令部的控制能力在下降，所以我们会发现美国有时在南海会发出两种相互矛盾的声音。所以围绕在南海的中美对抗在上升，这个里面甚至含有某种紧张，但是双方的政治领导还是想避免冲突的。

对于南海危机，中国的态度是想控制，而不是激化。中国最早就讲：我们在南沙建岛，第一我们比别人晚，我们建你就骂，别人建你就不说，这是双重标准；第二我们是想以民用设施为主，为国际社会提供公共产品，是因为美国在不断增强军事化，我们被迫增强我们的防卫能力，所以军事化不是我们挑动的。从中国角度来讲，我们真诚的希望南海问题可控，其它的矛盾也可控，重点是放在合作上。美国内部也不是完全拒绝这个看法，一部分人也是支持这个看法，只是现在军方的看法比较占上风，所以现在的问题比较尖锐一点，但是今年内，南海问题的最后结果很可能就是有惊无险，斗而不破。因为今年，中美双方还是主要围绕南海仲裁庭的意见来展开斗争，但这些斗争主要还是非军事性的，比如舆论压力、外交压力和经济压力，军事压力是排在最后的。

中美真正的对抗何时开始

未来南海会经历真正的挑战，当南沙七岛的建设完成了，同时中国的远洋海军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主力支援作战力量形成了，这样中国能确保在南海有优势，能打赢，中国就有可能去填黄岩岛。填黄岩岛的那一刻起，中美在南海的博弈就进入真正的对抗阶段。美国认为中国在黄岩岛填岛是美国的底线，这是因为，从地理上看，中国控制的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和黄岩岛正好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稳稳的控制着南海中心区域，一旦中国开始填黄岩岛和军事化黄岩岛，那么南海将牢牢的掌控在中国手中，这种局面是美国不愿看到的。但从中国角度来讲，这是我们的核心利益，中国复兴成为世界大国，一定要有一个内海，这是超级大国的标配，美国把加勒比海当内海、前苏联是把巴伦支海当内海、当年大英帝国是把北海当内海。那么中国要成为世界大国，也只有南海符合条件成为中国的内海，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所以填黄岩岛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对抗可能会持续四五年，因为黄岩岛的填埋工程可能会持续两到三年，对岛屿的建设可能会再持续两年时间左右，在建岛的过程中，中美会一直对抗。中美在南海进入真正对抗的过程可能是这样的，从中国开始填黄岩岛开始，中美在南海开始真正对抗，当黄岩岛建设完成，中国宣布南海防空识别区开始，中美南海冲突结束。因为这时，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和黄岩岛三大军事基地形成犄角之势，中国从军事上彻底掌控南海，美军进入南海将讨不到半点好处，这时，美国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放弃南海，这时中美在南海的冲突才可能彻底结束。

到这时，中美关系可能会出现一种稳定的状态，现在美国有点看不起中国，中国发展再好，美国还是觉得比中国强，所以他老是对中国指手画脚，尽管中国想跟他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但美国觉得中国没资格跟他建立新型大国关系，如果南海有一场中美博弈，中国赢了，美国就会从内心真正觉得中国是一个强国了，这时美国才会真正的平等对待中国，中美才会进入一种稳定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