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涛

村长喂了只没有人要的狗

◎李星涛

人是衣服马是鞍，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阿驹自从当上了村长以后，几件新衣一穿，村前村后一抖，人马上变得光头滑脸的，怎么看怎么都像个村长。唯一让人纳闷的就是村长收养的一条狗，不仅毛发凌乱，眼神灰暗，而且叫起来也有气无力的。对这条别人丢弃的乡下草狗，村长却视同眼珠子，逢酒场必带其赴席，以至于村人只要一看到这条狗，就可以马上找到村长。

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恰好遇到堂弟批宅基地盖房子的事情。堂弟找阿驹三次未果，便托我出面办理。我和阿驹自幼光着屁股长大，我想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应该是一场酒便可搞定。选中一个晚上，我亲自出马，盛请阿驹。阿驹好吃好喝，电话这边一通，那边便问：“老弟请客，我岂能不给面子，在谁家饭店？！”晚上，我刚点好菜，阿驹的狗便一颠一颠地进来了。我一看，这条狗真像是堂弟说的，丑得是不能再丑了！其身长二尺，花白色，毛长且乱，耳朵耷拉着，几乎盖住眼睛，尾巴偏又旗杆似的直竖着，一点儿弧度也没有，就像是说话干事直来直去的愣头青二杆子。这条狗一进酒店堂屋，见人马上就打一个滚儿，肚皮往上，四肢乍开，将最隐秘的部位亮了出来。“阿驹，你怎么会收养这样的狗啊！”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阿驹现在是村长了，手下有好几千号人！阿驹聪明，见我目光在狗身上亮了一下，立刻又暗了下来，马上向我抖抖手说：“秀才，我乃一介草民，哪有资格喂什么好狗！”我接茬道：“改日，我为你搞只牧羊犬！”谁知，阿驹手一挥，立刻截铁似的回答说：“千万不要！我喂狗有我的政策！”见阿驹上纲上线，要讲原则了，我立刻从包里拿出酒，以便岔开话题。阿驹见我将十年陈酿的口子窖摆上酒桌，眼里立刻燃起一簇火光，但旋即又用眼皮稍微往下盖了一下，掩饰说：“你看，上这么好的酒干吗？……你酒量怎么样？！”我一边摇头，一边趁无旁人，抓紧时间向阿驹谈起堂弟宅基地的事。阿驹一捏我的手，“别说了，你看你秀才来了，一切都好说！”

一会儿，村里的民兵营长、会计等村委会委员们也都先后到齐了，满满一桌。阿驹一一为我介绍，每介绍完一个就骂句婊子儿。被介绍者也全然不顾有生人在场，马上也提高声调回骂了一句。阿驹只是笑，像是没听见。一桌人介绍完了，这酒桌的陌生气氛也就被骂没了。阿驹捅了我一下：“秀才，别介意，村里的工作就是这样！”喝酒了，阿驹把人分成两拨，一派四人，阿驹戏称“四人帮”。酒一拆就是两瓶，我和阿驹这拨喝完一瓶，对面 “四人帮”也必须瓶干见底。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这哪里是在喝，简直就是往肚子里倒！阿驹颇具大将风度，三两一玻璃杯的酒，一仰脖子，喉结只窜动了一下，就骄傲地向对方亮亮杯底，而且将杯口冲下，手在杯底拍几下，表示自己一滴也未剩下。阿驹每喝完一杯，就会抽空夹起成摞的凉拌牛肉片，扔到桌子底下喂狗。两瓶酒眨眼间就空了，我眼前不断晃动着的人脸，也开始变得红堂堂地闪光。不少人已经脱下上衣，只穿件羊毛衫。阿驹见我眼神发晃，睫毛立起，马上夺过我手中的酒瓶，“我来当司令！婊子儿猪头营长，你给我喂好狗！老子给你斟酒！”阿驹一边笑骂着被称为猪头的民兵营长，一边 “咕咚咕咚”地往每个杯子里倒酒。猪头回敬道：“王头，你婊子儿放心灌吧，我一定会给狗大大喂饱的！”六瓶酒喝完，除阿驹一人还在往桌子下扔菜外，我和另外六个人皆哈欠连天，胡言乱语了。

是夜，阿驹把我扶到村支部的办公室，他和我睡在一起。醒来时，天已大亮，阿驹早已起床，正在用温水淘洗昨晚桌上吃剩下的肉食。我连忙摆手说，“我不在这吃早饭，！”阿驹笑说：“这是给狗吃的，他妈的，吃洋眼了，有点辣味都不吃！”而他的那只狗呢，就趴在他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知道，阿驹从小就特爱狗，但却不明白他为啥不喂只狼狗，而偏要眷养这只丑陋的野狗？阿驹见我疑惑，马上一脸的坦诚，说：“秀才，这只狗让我想到了我自己。你是知道我小时候的。”阿驹五岁起就死了父亲，他妈一年后也随一位湖南人走了他乡，只剩下他一个人前庄后邻地游荡。舅舅花钱让他读完小学后，就再也不供养他了。从此，阿驹便风里雨里，一个人硬硬地闯了过来。“别人养狗是宠物，我养狗纯粹是为了不让我的悲剧在狗的身上重演。”阿驹文乎起来，“我大小也是个村长，我也要这条狗和我一样享受享受，把以前吃的苦加倍补回来！”阿驹见我发愣，忙问道：“秀才，这不是我觉悟低吧？！”我知道，只有等到上午八点上班，阿驹才会给我办理住宅房的规划手续，便马上摇头说：“不低不低！”

攥着一张盖有阿驹村长大印的许可证，我走出了办公室。不知是何原因，走出几百米，我的胃部突然一阵痉挛，未等我选好地势，便“哇”一声，喷吐出一堆秽物来。走了很远，无意中一回头，我看见正有几条狗在我刚才吐的地方撕咬了起来。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