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砚青

夏季奥运会上，水上项目本是一大亮点，可即将到来的里约奥运却有点尴尬。巴西科学家日前在准备进行水上奥运项目的海滩上，发现了耐药性超强的超级细菌。

这已不是超级细菌2016年首次登上媒体。2016年5月26日，美国卫生官员公开表示，他们从一位49岁患者身上发现了该国首例对所有抗菌药有抵抗力的超级细菌;仅仅一个月后，他们宣布又有一名纽约患者被超级细菌感染。

遗憾的是，中国也没能幸免。

5月中旬，一名11岁男孩因患急性鼻窦炎被父母送到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耳鼻喉科。急性鼻窦炎的对症首选药物是头孢菌素类抗菌药，然而用药两周后，孩子症状依旧。经化验发现，他体内存在一种名叫“耐甲氧西林金葡菌”的超级细菌。

因为突变而耐药

所谓超级细菌，即指超级耐药菌。

说到耐药，得先从细菌和抗菌药的故事讲起。

细菌是一种单细胞生物。早在37亿年前，地球上就已经出现了细菌。目前整个自然界的细菌数量比所有动植物的总和还要多上数倍。在我们体内也存在着大量的细菌，它们有的对人类有益，有的却会致病。

一百年前，由于找不到有效治疗细菌感染的药物，肺结核一度被人们视为绝症。1928年，英国人亚历山大·弗莱明在一次实验中偶然发现了青霉素。这个发现不仅为他带来了诺贝尔奖，更为现代医学带来一场革命性发展。

继青霉素之后，链霉素、氯霉素、土霉素、四环素等抗菌药不断被发现，它们使那些曾经的致命性疾病变得容易治愈。据统计，当治疗肺结核的抗菌药被投入使用后，美国肺结核死亡率在十年内就下降了77%。更有学者指出，抗菌药的发现使人类平均寿命提高了10岁。

然而，70年后的今天，为什么抗菌药会对昔日“敌人”无效？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抗生素研究所所长王明贵对《瞭望东方周刊》解释说，细菌耐药性的形成总是与抗菌药的应用相关，在抗菌药杀灭敏感细菌的同时，少数因为突变而耐药的细菌一旦存活下来，就会大量复制，甚至成为优势菌。

在地毯式轰炸下生存下来的细菌往往对抗菌药有较强耐受性。它们不断进化复制，就会让人体内菌群的耐药性越来越强。再次遭遇同类抗菌药时，它们就会变得“无所畏惧”，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超级耐药菌。

细菌耐药之后

超级细菌一词之所以令人闻之色变，是因为在临床上几乎找不到有效的抗菌药物，一旦感染，病死率极高。

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2013年发布的《细菌耐药威胁报告》指出，美国每年至少会有200 万人发生耐药菌感染，并最终导致2.3 万人死亡。

“医生现在很怕在患者化验单上看到‘R字。”王明贵一边指着一份充满“R”字的检验单，一边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R即Resistance，意为耐药。每多一个“R”字，便意味着又有一种药物无法对患者起效。

“最近二十年来，细菌耐药的进展情况远高于抗菌药的研发速度，临床不仅出现了只对一两种抗菌药敏感的广泛耐药菌，甚至还出现了对所有抗菌药耐药的全耐药菌。临床针对这些耐药菌感染可选用的抗菌药很少，有时甚至无药可治。”王明贵对本刊记者说。

细菌耐药决非一两个国家的个案。

世界卫生组织（WHO）2014年对114 个国家和地区进行数据分析汇总后，发布了全球细菌耐药监测报告。报告指出，细菌耐药不仅出现在部分贫困国家，所有国家各年龄层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受到细菌耐药带来的冲击。WHO助理总干事福田敬二表示，全球正走向后抗菌药时代，如果不采取措施，几十年来可治愈的常见感染在未来可能重新令人丧命。

英国经济学家吉姆·奥尼尔在其刚刚发布的《全球抗菌药耐药回顾》（以下简称“《回顾》”）中指出，从2014年年中启动调查以来，迄今已有超过100万人死于各种耐药菌感染。到2050年，抗菌药耐药每年会导致1000万人死亡，相当于每3秒钟1人，这大于癌症的死亡率。世界正在输掉一场和各种耐药菌感染的战斗，耐药菌给人类带来的威胁已经和恐怖主义一样严重。

2015年3月27日，美国华盛顿白宫，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会上手拿一份削减抗生素不当使用的计划书

无处不在的抗菌药

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副院长、感染科主任俞云松看来，我们如今面临的威胁就是在为无休止滥用抗菌药的行为埋单。

“我相信许多家庭的柜子或抽屉里都装着各种各样的抗菌药，这恰恰是导致抗菌药不合理应用的重要原因之一。”俞云松指出，尽管医生反复强调不能乱服抗菌药，但更多人仍是在用药不见效后才到医院就诊。

在他看来，那些在我们感冒发热时劝说多喝水、少用抗菌药的人，才是更有责任感、更懂合理用药的人。

“不同的抗菌药针对不同的细菌。患者在未经检查的情况下，绝不应该自行服用抗菌药，否则不仅会延误病情，还会诱导更多的耐药。”俞云松提示说，普通大众必须遵循抗菌药合理使用四大原则：谨遵医嘱、按症用药;发热不明、检查先行;多用单药、少用联合;慎用广谱、避免耐药。

除人用抗菌药外，我们身边还潜伏着畜牧业与日化用药。

2015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钟南山就曾公开表示，被抗菌药污染的非水源地水体通过生态循环有导致人体细菌耐药性增加的可能。

“长得又肥又大的鱼，我是不吃的。”钟南山表示，畜牧业、水产养殖业所滥用的抗菌药可能会通过直接食用肉类或排泄物污染水体后经生态循环传递到人体，并最终导致人体内细菌耐药性增强。

“农民养鱼养鸡都是为了生活，如果不用药，一旦感染致病菌，养殖户受不了损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内科教研室主任、呼吸病研究所所长刘又宁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一些宣传有抗菌、止痒、治头屑作用的生活日化用品里，也潜伏着很多抗菌药。

杜绝传播先从医院做起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感染病科主任、医院感染管理科主任胡必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细菌耐药是一种自然现象，大家要重视但不必过度惊慌。只要减少耐药诱导和降低传播几率，超级细菌就不会猖獗。

“要想把超级细菌的感染几率降到最低，我们首先要从杜绝医院感染做起。”胡必杰说，超级细菌最容易出现在ICU病房或经常使用抗菌药的病区，因此医务工作者和医院管理者必须加强消毒隔离和医院感染的防控意识。

目前发现的超级细菌主要通过直接或间接接触来传播，看似不经意的皮肤接触，都有可能获得超级细菌甚至引发感染。除了与携带者的直接接触，通过医务工作者或医疗器械间接接触传播超级细菌，可能是更常见和更重要的途径。

“不良的手卫生依从性和消毒隔离工作、工作人员配备不足导致医疗护理工作量巨大、缺乏正确的感控理念、医院感染监控新技术和新方法没有及时推进，都有可能让超级细菌通过医生、护士甚至是轮椅、便盆、吸痰器或其他医疗器械，从一个人身上传播到另外一个抵抗力较差的患者身上。”胡必杰指出，医院交叉感染的几率较高，因此，医务工作者必须做到认真消毒，并加强对医疗仪器设备的消毒。对于住在ICU的重症感染患者，更应该做到完全隔离。

山东济南市中心医院病原微生物学实验室，工作人员在生物安全柜中对细菌进行接种

“除了监测，我认为国家可借鉴欧美一些国家的经验，像管理其他法定传染病一样对待超级细菌，把几种常见和危害特别严重的超级细菌列入国家法定传染病，这样才能真正引发社会重视。”胡必杰表示，只有将医院感染防控措施与抗菌药物临床应用管理相结合，才能有效阻遏超级细菌的产生和传播，减少耐药菌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