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明　



六英

◎郭永明

六英跳河了。

她的尸首出现在蒙河下游三华里处，村里许多人都看到了。

丈夫驼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立在一旁，像一段枯木，无声亦无泪。带着烟尘味的河风从上游的城市吹来，扫荡着河两岸稀疏的庄稼。风过之后，一切复旧，了无痕迹，世界还是它原本的模样。

六英十八岁那年，经媒婆撮合，嫁到了河坪乡下关田村。丈夫叫玖根，为人忠厚，勤快能干，还担任着生产队小组长。夫妻俩随生产队社员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忙着挣工分。

六英手脚粗壮，身板硬朗，锄草间苗，栽插收割，样样是一把好手。家务事也不含糊，炒菜做饭，养猪喂鸡，每一样都做得妥妥帖帖。村里人都竖起拇指夸赞六英是个好女人，羡慕玖根娶了个好老婆。

唯一蹊跷的是，六英和玖根结婚三年，可六英的肚子却总不见动静。和六英一年嫁到下关田村的梅保、菊香，小孩都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六英的婆婆原本对她还好，眼瞅着六英的肚子一直瘪着，婆婆由开始的警觉、冷眼渐渐发展到谩骂、污蔑。婆婆说，母猪还能下崽，鸡婆还会生蛋，你这个胯下不开叉的货，趁早滚出我胡家去。

婆婆开始对六英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六英怎么都不顺眼，六英做什么都不对。六英给鸡喂食，婆婆夺过簸箕说，不要你喂，别搞得我家鸡光屙屎不下蛋。老母猪下了七只小崽，一段时间后却不知害什么病，莫名其妙地死了几只。婆婆就破口大骂，死绝种的，自己不能生，还害小猪崽也活不了。熬了一段时间，六英决意和玖根离婚，虽然玖根不情愿，却抵不住来自母亲的压力。

六英在娘家住了没几天，下关田村的媒婆来说媒，对方是同村的雷公头。雷公头前年死了老婆，有三个女儿。有人说，雷公头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打人，女人光生女儿不生儿子，她以前那个老婆，怕是让他给打死的。六英说，如果我真不能给他生儿子，他打死我也就算了。

这样，六英又回到了下关田村。六英和雷公头生活了三年，还是离了婚，原因是雷公头想要抱儿子，而六英却没办法怀上。

六英再一次回到了娘家。不能生娃的女人，受尽了村里人的白眼。说媒的人还是有，包括有吃商品粮的工人，有的条件还不错，老婆死了，儿女也不小了，再续弦能不能生就无所谓。但六英坚决不答应。六英说，我要嫁还嫁在下关田。许多人不解，问，为什么？六英咬着嘴唇不说话。

下关田村倒是有一个没讨老婆的，可那人是个驼背啊！你难道会愿意嫁个驼背？媒婆说。

六英直把嘴唇咬出了血，狠狠地点了点头。

媒婆吓了一跳，摸了摸六英的额头说，你这女人，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吧？

六英狠命一晃头，甩掉媒婆的手，驼背就驼背，你去说吧，看他同意么？

我的乖乖，他一个驼背还有啥不同意的。媒婆高兴了，我这就去说。

六英嫁给了驼背。有人说，六英去驼背家的那一天，眼泪洒了一路。但人们纳闷的是，这事也没有人强迫，是六英自己提出来的呀！

驼背对六英不错。驼背四十多岁，做梦也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讨上老婆。六英嫁给驼背才半年，肚子就出来了。后来，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可谁能想到，儿子来还没满月，六英就投河自尽了。

村里人说，这个女人啊，真是怪，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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