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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江湖

2016-08-02高处寒

美文 2016年11期
关键词:招数领地野兽

高处寒

如果单说“公交车”,你也许很难联想到“弱肉强食”这个词。

然而“北京”“早晨”“主路”的公交车的确是这样的。

那是一辆辆装满“野兽”的集装箱。

没有人因为你让出一尺,就会躲闪你一寸,反而更有甚者还会想夺你一丈。

远古战斗的血液仿佛随时都会沸腾。

昏昏沉沉的人啊,永远不知道满足是什么。

就好像站在车厢中部的人好像永远都不会下车一样。

“规则”“礼貌”“道德”在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屁。

我这么说并非空穴来风。

我就遇到过一位一脸凶相的司机,不让车站的乘客从后门上车,前门上不来的乘客又不肯放弃。最后被一群车上、车下的乘客同时指责。

司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头不高,倒也空有几块肌肉的我。

那时,司机的确是为乘客着想,为这群野兽般的生物着想,但却被他们如此对待。

所以,理智的人啊。请不要对他们有一丝幻想。

不能幻想美好,对我来说,不是最不幸的。

对我来说,最不幸的是,每一个工作日的早晨,我都要乘坐一辆这样的公交车。

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公交车开进车站停了下来。车门在短暂停顿片刻后,“砰”地一声打开。好像极不情愿,又好像是被车上的乘客硬生生地拱开。

几个乘客从车前门艰难地挤了出来,车站的人全都一窝蜂般地凑了过去。

随机响起了相声贯口一样的喊声:“再往里走点”“走不了了”“大家都往里动换动换,不然谁都走不了”“要迟到了……”

这时,我瞥见后车门,一个人影弹球似的蹦了出来。我左闪右闪,那人影儿一个箭步迈上了车。

刷卡器被几个身躯挡住了。靠我最近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曼妙的身姿扭曲得看不出美感。让她变形的倒不全因为我,主要原因出自她身后的一个比我还高一头的老头。

年轻姑娘明显是想要避开那个老头,但扶着竖杆扶手,想躲也躲不开。

再看那个老头,头发花白,双手搭在头顶的横杆扶手上,面朝着车行驶的方向。仰着头,半闭着眼。

在这个老头的另一侧,有两个老婆婆一前一后穿插其间。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背着黑皮包的大妈,这是在我后来才注意到的。

总之,刷卡器被严丝合缝地挡住了。

这还刷毛卡啊。我心里想。

其实,我并不是生气,反倒有些高兴。我的公交卡还剩下一块钱,外加充也补不齐花又花不掉的五毛。也就是说,凭卡里现在的余额,我只能再坐一次公交车。

昨天回家路上没带钱包,单位附近又不方便充值。这下好了,晚上我刚好用这一块钱坐车回家。

我决定逃票了。反正大家都想着自己的事,谁会在意你刷不刷卡,就算发现了也懒得管。

没人担心,自然也就没人指责。只要你不指责自己就行。

我却听到了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坐车怎么能不交钱、不刷卡?”

但这个声音很快就被响起来的另几个声音辩了下去。“车这么挤,还开得这么不稳。”“就一块钱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是啊,好多人都这么干。”

找个理由是压制良知的惯用招数。这也是我总结出的,乘坐公交车时,两个最基本的心法之一。

乘坐公交车时,第二个基本心法就是:保护自己。

有了心法,就有了身法,也就是所谓的招数。

招数又因人而异,取己所长,补己所短。说直白一些,这是因为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同,肌肉强弱出现了差别。

招数的归类,就出现了门派。虽然处在21世纪这个相对安稳的年代,门派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五花八门。但有了门派,就有了江湖。

在公交车的江湖里,我是一个纯种的防守型。(请不要为我把“纯种”这个词用来称呼人类而不悦,人类战斗起来的时候,和纯种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在我的认知里,我站立的一块认为不会阻碍别人的空位,就会像一个狮王那样守住自己的领地。

这一次,我的领地选在了“流氓”老头身后——后门正对着的没有座位的空地。

随着新上来的人流,我很轻松地占领了那片区域。

我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念了一句:“一石二鸟。”

根据我的经验,“流氓”老头很快应该就会被进攻型的某人赶离那个姑娘。我判断没错的话,那个老头应该是先攻后守型。他们通常会故意撞向别人,当发现对方也是进攻型就会落荒而逃,跟实力悬殊没有关系。

我看到,一个戴眼镜的胖子正在往后门挤,似乎要下车。

到了老头身后,眼镜胖子说:“您下不下车?让一下。”

老头说:“下啊。”声音听起来十分气不顺的样子。

公交车再次进站了。老人突然的吼声让附近的乘客都一脸惊愕。

“会不会说人话啊!”紧接着,老头一拳就打在眼镜胖子脸上,眼镜险些掉进人海里。

“我说什么了?”“会不会说人话啊!”“我怎么了?”

老头又抬手一拳打了出去。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会不会说人话啊!”

眼镜胖子挡住了,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地说:“您快点下车吧。”

周围的乘客也嚷道:“快点下车。”

那个老头这才下了车,回头还朝车上喊:“你会不会说人话啊!”

眼镜胖子没有下车。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没有说话,扶正了眼镜。

公交车又开过了一站,眼镜胖子下了车。一时车上又涌上了好多人。

一个是提着布包,乡下人模样的阿姨,站在了我身旁。

挨着乡下阿姨的是一个穿迷彩大衣的矮个叔叔,也是一副乡下人打扮。

此时,由于刚刚进入早高峰,路面已经有了一些拥堵,公交车走走停停。

“你注意点,都压我身上了。”矮个叔叔抱怨道。

虽然普通话不是非常标准,但是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乡下阿姨反驳道:“人这么多,车这么晃,谁碰谁一下也是难免的呀。”

矮个叔叔没好气地说:“那你也不能使劲挤我啊。”

乡下阿姨也不高兴地说:“你这人,真是的。”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公交司机又踩了一个刹车。

乡下阿姨为了保持平衡,不自然地抬起了胳膊,而我的左手好像也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拉了她一把。

“你看看这个……,”乡下阿姨一边感激地说,一边判断如何称呼我,“这个弟弟,人家还扶我。你看看你。”

矮个叔叔没再说话,眼神似乎还流露出几分愧疚,几分歉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也失去了控制。摆出一副无意识的样子,站到了背对刚刚“流氓”老头的位置。

虽然从宏观看来,这只是一个微小的移动。但是这意味着,我刚刚所认定的“领地”即将被别人占领。而占领我“领地”的人就是那个乡下阿姨。

我很清楚乡下阿姨需要一个扶手站稳身体,但平时如果不是背着双肩背包,我是不可能选这个位置站的。因为这个位置极易受到心地阴险的坏家伙肘击。

通常这些人会借着从别人身后经过,用肘尖使劲压向别人的身体。无论你是不是前倾身子给他让路,他都会在他最容易发力的高度猛然一击,借此前行。凶狠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借此来发泄城市生活的压力。

我是一个纯种防守型。化解这种阴招的方法,对我来说非常简单。

在对方伸出肘尖的瞬间,像鳄鱼那样转动后腰,并且挺直后背,靠向他。这样满足了他前进的欲望,也保护了自己。至于报复,也根本不可能。首先,对方做了亏心事。其次,刚刚的一顶也给了对方警告。

有了这一个化解的招数,并不能保证你完全不受伤害。谁都有可能失手,也可能对方过于强壮你根本躲不开。这时,你就会明白了双肩背在这里有多重要。

可是我今天没有背双肩背,让出自己的“领地”是一件非常不理智的行为。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验证。

我像一条在人海中流浪的鱼,经过左右人流的冲击,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只是死死抓住扶杆。直到我感到身后一个胳膊死死顶在我的背上。

我回头一看,一个红羽绒服、背黑包的大妈正望着窗外。胳膊却死死卡住我。

平时都是应对移动的肘击,这种卡位式肘击让我一时没了主意。挺直腰板,死死地站在那里。

也许是感到我不会威胁到她的“领地”,我感到身后的胳膊慢慢松了下来。

过了片刻,一个身穿橘黄长款羽绒服的烫发老婆婆问我要不要往后车厢走。

我看了眼后边,回答说,后车厢我暂时过不去。

身后传来了红羽绒服大妈的声音:“你站这吧,帮我挡着点。我岁数大了,挤不过他们。”

后车厢的座位都在一个台阶上。车到站了,座位上的人问我,下不下车。

我让开了,他还是下不来。

于是,我索性站到了台阶上换他下来。看到红羽绒服大妈一脸羡慕。

我说:“您来坐吧。”

大妈说:“我腿脚不好,上不去,你坐吧。”

我说:“我扶您上来吧。我不好意思坐。”

烫发老婆婆凑了过来,说:“那我坐啦。”就挤了上来。

但我发现我下不去了。只好像个猩猩一样站在台阶上,抓着扶杆。脸都快塞进后车厢的移动电视里了。耳朵听到大妈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那个小伙子真不错。”“很久没见到这么好的小伙子了。”“她给我让位子,越让,我越不好意思坐……”

在离单位还有两站地的时候,我补刷了卡。司机还关切地问我,你怎么又刷一次?别刷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了车,我看到阳光刚刚放出万丈红光。

我依旧唱起了自己编的《怪兽歌》:

“我是野兽,热带丛林的野兽。我住在七大洲的非洲。开心的时候我会怒吼,愤怒了自然更会怒吼。我会时刻告诉你,这是谁的宇宙,谁的太阳,谁的星球,谁的丛林,谁的非洲。吼!我喜欢去抢人类烹调好的红烧肉。他们都怕我,叫我怪兽。举起火把兵器双手要把我赶走。但我只需要一声很小声的吼。吼!我虽然很强,但是也有受伤的时候。哭鼻子抱怨的都是小朋友。我会叼起我的肉,继续往前走。我就是这样钢铁般坚强的怪兽。吼!我是叫怪兽的野兽,我是野兽,请叫我怪兽。喵嗷!”

我心里,好像被“好人标签”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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